[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3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5 22:36
寒門狀元 第一四九〇章 強行留人

    沈溪委命馬九為柳州府城所在的馬平縣城守將,是他獨自做出的決定,升帳議事時並未提及,也沒跟張永和劉瑾私下溝通。

    次日,沈溪在兵馬開拔前調兵遣將時說出來,將領們沒多少意外,反而是監軍太監張永怫然不悅。

    張永道:「沈大人可真會做事,將柳州知府問罪下獄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隨便委命一人鎮守柳州府城,沈大人要將柳州府地方衛所將領以及大軍後路安危置於何地?」

    王禾跟蘇敬楊沒什麼看法,讓他二人留守的話絕對不干,因為他們要跟沈溪建功立業,留守柳州府意味著功勞都會歸別人,這是最不明智的選擇!但聽到張永唱反調,他們卻不好說什麼。

    沈溪是三軍主帥,地位尊崇,但兩位監軍同樣開罪不起,到底是皇帝跟前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在御前告上一狀,二人前程就毀了。

    因而張永提出意見後,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等沈溪出來鎮場子。

    這會兒馬九非常緊張,他原本就沒多少自信,現在監軍太監不同意,沈溪很可能會收回成命,在他看來,沈溪沒必要為自己跟監軍鬧矛盾,他卻不知,沈溪跟張永意見不合由來已久,早在土木堡時,沈溪就將張永晾在一邊,從沒聽過張永任何意見。

    沈溪冷冷地瞥了張永一眼,道:「本官做何決定那是分內之事,朝廷委任本官統領三軍,行軍作戰一切只管聽從本官調遣,出了事情我可以承擔責任,但若事前誰嘰嘰喳喳,那就是沒把我這個主帥放在眼裡。我提醒一句,誰不滿儘管跟兵部去提,又或者跟陛下陳情,在本官面前胡亂指責,那是動搖軍心,絕不輕饒!」

    張永怒目相向:「沈大人,您好大的官威,要嚇唬誰啊?咱家可是陛下派來監督你的,你行事剛愎自用,怎的,咱家還不能說你兩句了?」

    以前誰跟沈溪有矛盾,蘇敬楊跟王禾一定無條件站在沈溪這邊,但現在張永站出來嚷嚷,二人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

    蘇敬楊趕緊勸解:「張公公,您消消氣,大人的安排想來應是當前最好的選擇。馬將軍能力卓著,末將暫且找不到更好的替代人選,要不張公公您提出個折中的法子?」

    蘇敬楊根本不關心馬九跟沈溪什麼關係,也不在乎是否有能力,他只是擔心因馬九令沈溪跟二位監軍不合,影響他的功勞認定。

    正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蘇敬楊知道自己在朝中根基不深,這次能否建功立業,一方面要看他在戰場上的表現,另外就是看沈溪跟兩位監軍如何跟朝廷表功,但凡沈溪或者兩位監軍在上奏的時候貶低他一下,就算獲得再大的功勞,那也徒勞,甚至可能戰後被降職定罪。

    張永道:「軍中這麼多能人異士,非要找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人出來執掌柳州府,柳州府城若因此失守,誰擔得起責任?咱家說什麼都不會同意!」

    沈溪沒理會張永,反而看向旁邊一直默不做聲的劉瑾,問道:「劉公公跟張公公持同樣的看法?」

    現在沈溪就問劉瑾,到底站在哪邊。劉瑾怔了怔,心裡琢磨開了:「雖說我跟張永一起前來軍中擔任監軍太監,但我跟張永的關係原本就不那麼融洽,與其指望他在陛下面前為我美言,讓我有機會重回太子身邊,不如多巴結一下新貴沈大人。」

    「這位沈大人不但得到陛下的器重,太子更是推崇無比。當初太子南下最想見的人便是他,若將來太子登基,這位沈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怕是無人能及,我現在不跟他打好關係,等於自找麻煩!」

    劉瑾原本就是趨炎附勢之徒,他有足夠的政治野心和頭腦,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這是歷史上他能趁勢崛起的重要原因。

    此時劉瑾有些拘謹,道:「沈大人,咱家不過是宮裡的普通執事,對於行軍作戰不是很在行,聽聞您跟張公公曾在宣府和京師保衛戰為朝廷立下大功,此等事還是您們商談為妥,咱家不適宜過多過問!」

    劉瑾明顯想抽身事外,他既不想得罪沈溪,也不想開罪張永,乾脆來了個兩不相幫。

    張永怒氣衝衝:「劉瑾,你這是要做牆頭草?好啊,咱家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傢伙靠不住……哼,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嗯,什麼東西!」

    張永的脾氣原本就不好,這是個得勢後容易忘形的小人,現在劉瑾落魄,他地位遠在劉瑾之上,便覺得自己壓過劉瑾一頭,說話無絲毫客氣。

    劉瑾微微一笑,權當沒聽到,頭側向一邊,沒有理會張永,這讓張永越發生氣。

    沈溪道:「你二人既為監軍,這些事本不該你們過問,此事便如此定下了,若再有人囉嗦,一切從嚴法辦!」

    張永此時被擺到一個下不來台的位子上,怒氣衝衝道:「沈大人,您這意思,非要武斷地委命一名拱衛我大軍後路的守將?你……你這是置朝廷法度於不顧,咱家回去便參奏你一本!」

    因為張永的權限並不涉及具體軍權,就算他生氣,也只能在上奏一事上發出威脅,但這種事並不放在沈溪眼中,他做出「請」的手勢:

    「那本官就恭候朝廷問罪的聖旨了……但在這之前,一切要根據本官說的來,諸位將軍沒什麼意見吧?」

    蘇敬楊、王禾跟風昭原等人,聽到沈溪跟張永的對話,就算心中真有看法,也不敢表露出來了。

    明擺著的事情,出來幫張永說話,那就要得罪沈溪,說破了天,這次他們建功立業要靠戰場上殺敵,而不是劉瑾和張永虛報功勞,所以還是維持跟沈溪的關係比較重要。

    ……

    ……

    張永氣沖沖而去,但就算他怒氣再大,也是徒勞,他手頭沒實權,所有事情都歸沈溪調遣,沒人聽他的。

    其實張永只是氣不過沈溪沒給他送禮,若是換作平時,他才懶得管沈溪任命誰當守將,就算沈溪找個小兵小卒也跟他沒關係。

    跟沈溪在中軍大帳吵過後,張永氣不過,緊忙回寢帳準備草擬告狀的奏本,他要斟酌字眼,爭取把沈溪告倒,至於利益得失他就不是很在意了,原本就是無根之人,張永做事從不考慮後果,因為他連個子孫都沒有,就圖心情爽。

    連張永都沒能阻攔沈溪的任命,事情就此定了下來,馬九正式出任柳州兵馬總指揮,在大軍出發前一天,已將柳州府城的防備事宜悉數接管。

    沈溪安排好一切,就等來日出發,三軍輕裝上陣。

    不帶火炮,但火銃、弓弩等還是要攜帶的,還多多益善。

    沈溪準備在解桂平城之困時,好好演練一下新式火器,至於跟叛軍交戰,沈溪沒多少期待,畢竟這不是驍勇善戰的韃靼人,如果換作韃靼人的話,他絕對不會貿然出兵,肯定要穩紮穩打。

    臨行前這天晚上,沈溪回到寢帳,準備跟惠娘和李衿說說,讓二人暫且留在柳州府城。

    「……惠娘、衿兒,此行我領軍一路急行,每日行程都會在六十里開外,甚至還會有夜行軍,這一路隨時都可能遭遇叛軍主力,開戰地點也不能確定。你們跟在我身邊,我心中放心不下!」

    沈溪的意思很明顯,你們跟著我北上,要冒太大風險,不如留在柳州府,這樣能讓我放心些。

    惠娘有些執著:「老爺,妾身不怕辛苦!」

    李衿從來都跟惠娘共進退,沈溪知道惠娘的脾氣有多倔,認準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當下皺起了眉頭:「你們是想讓我擔心,因照顧你們拖慢行軍步伐?甚至因你們無心指揮,導致此次平叛戰爭功敗垂成?」

    惠娘咬著牙:「老爺請放心,妾身跟衿兒,一定不會拖累隊伍的行軍速度,若有延滯,就算軍法處置也可……」

    「廢話,什麼軍法處置,你當自己是軍人麼?還是說你覺得自己的命,只屬於你自己?」

    沈溪立即換上強硬的姿態,不再跟惠娘講道理,「我帶你出來,是讓你一路陪伴,以慰相思之苦,順帶遊歷大明壯麗的河山,而不是讓你來體驗行軍打仗的辛苦。」

    「現在我要領軍北上,你們再跟著我,只會讓我分心,甚至可能影響到這次戰事的成敗,如此你還要堅持,那就是不識大體!」

    惠娘一臉不服,別著頭,不想聽沈溪說話,旁邊李衿拉著惠娘的手,想勸說幾句,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沈溪厲聲道:「我不管你們心中怎麼想,但暫時必須留在柳州府城,馬九認識你們,為避免碰面,我已在城中購下一處宅子,又僱傭了幾名僕婦供你們使喚……我不在柳州府城期間,沒事不要輕易出門,可知曉?」

    惠娘木著臉,根本沒理會沈溪。李衿卻跪下來行禮:「是,老爺,妾身替姐姐答應下來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5 22:3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九一章 孤獨

    惠娘倔強起來,給沈溪的感覺是那麼不近人情,不過惠娘也有脆弱的一面,那就是她面對權勢的畏懼。

    當沈溪感覺跟惠娘講道理沒用時,便會動用一些手段,拿自己的官威來鎮壓,雖然看起來這是一種霸道的做法,但最重要的是這方法行之有效,只要能讓惠娘屈從,其他一切都無所謂。

    沈溪一直擔心惠娘會被馬九和云柳發現,身邊這些人中,馬九曾是車馬幫弟兄,跟惠娘相熟,一旦馬九見到惠娘不可能認不出來。此外,雖然云柳和熙兒未必跟惠娘相識,但沈溪仍怕二女曾奉命調查過惠娘,以至於沈溪只能在相當一段時間強行冷落云柳,便是為保護惠娘。

    這次沈溪留下惠娘和李衿在柳州府城,也是知道再繼續同行事情很可能會敗露,但如今他已無法送惠娘和李衿回湖廣,留姐妹二人在柳州府城只能說是權宜之計。

    因馬九全權負責柳州府城的防守事宜,沈溪怕二女蹤跡被馬九發現,所以除了安排人照顧外,還從親衛隊中調撥幾個自武昌府諸衛所選拔的侍衛,暗中進行保護,防止兩姐妹發生意外。

    當晚沈溪並未在惠娘和李衿處留宿,而是來到中軍大帳處置公務。

    沈溪成為六省兵馬提調後,西南六省內涉及軍務的公文,都會在他這裡走一遍,沈溪感覺自己好像成為西南六省的土皇帝,什麼事都要煩到他,好像各處都需要他親自處置才能將事情解決。

    這幾日他沒太多時間查看公文,此時手頭積攢的公文有幾十上百份之多,其中許多未必是奏本,只是對一些突發事件的通報……西南六省的叛亂看起來風起云湧,到處都有鬧事的,但卻沒有造成大的危害。

    這次叛亂鬧到現在,沈溪發現很多地方的叛亂其實都是捕風捉影,地方上奏報的叛軍數量也大多為杜撰。

    看了半晚上,沈溪實在沒精力再看下去,順手將公文扔在一邊,感慨不已:「自從我當官以來,所做之事就是南征北討,好像大明除了我能領兵外再無英才一般。其實大明這幾年還算太平,唯一的創傷便是由韃靼入侵帶來。西南這場叛亂並不是有人想推翻朝廷,而是地方官府不作為引起……」

    眼看已經快四更,沈溪差不多要休息了,因惠娘和李衿不在他的寢帳中,他不想回去,裡面空無一人太過冷清,不如留在大帳這邊更有人氣,畢竟外面有侍衛駐守。

    沈溪總是感覺一種莫名的孤獨,這是一種無法融入時代的落寞與孤寂,不會隨時間而減輕,反倒因沈溪在官場加官進爵越發明顯。

    他原本想趴在帥案上好好睡一覺,但最後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入眠,只能到帳外走走。

    獨自行走在夜晚的軍營中,人單影孤越發越發寂寥,沈溪呢喃道:「不知為何,突然希望回一趟寧化,見見家裡人。」

    「以前跟老娘住在一塊兒的時候,總覺得老娘不可理喻,但若長久不見,居然有幾分想念,或許這就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吧。這世上以我為榮的人是她,但若說為我這便宜兒子無私奉獻的,除了她外似乎也沒誰了!」

    看著遠方的星辰,沈溪開始思量接下來的戰事如何進行。

    ……

    ……

    寧化,沈家大宅。

    李氏停靈四七,也就是二十八天後,終於下葬。

    一行商議出一個大致的結果,周氏到底墊付了這筆錢,讓李氏終於得以順利出殯。一行為李氏下葬後,回到寧化縣城,這會兒沈家上下就等最後一件事發生,那就是後李氏時代的分家。

    李氏尚在時,因老年痴呆症和別的疾病,其實沈家已處於實際分家的狀態。

    四房和五房已單獨分出去過,就算湊到一起生活的大房、二房和三房,也因為資源分配不均,而造成不可調和的矛盾。

    第三代子孫,頭頂上有那麼多長輩,辛辛苦苦賺回來的錢卻要上繳歸公,等返回到自己手上時數目已經很少。

    分家這件事就算四房和五房不提,小輩都已經做好準備自己過日子的準備。

    現如今,沒有人願意活在大房的陰影下,沈明文、王氏兩口子就好像跳樑小丑,上躥下跳,總是佔別人的便宜而不願意付出,惹來所有人的反對。

    李氏下葬後,一家人重新坐在一起,就像之前商議出殯時一樣,此番坐下,其實不用有人開頭,大家都知道要商議什麼。

    沈明文上來便以長子的身份道:「……今日家裡人齊聚一堂正好把話說開,娘的葬禮已畢,咱們做晚輩的該做的事情已做完,接下來就該過正常日子……以後沈家上下,由為兄當家,可有異議?」

    顯然,沈明文在說這番話前,跟王氏詳細商議過。

    既然李氏不在,五房人又那麼強勢,他必須要在全家會議上表明態度,將沈家家主的位置爭取到手。

    沈明文的憑仗,就是他是沈家長子,而兒子又是沈家長孫。在封建時代,長房長孫是一道護身符,任何時候外人提及沈家,都必須將他父子擺在首位。

    這會兒沈家上下都在看五房的沈明鈞夫婦,除了他們兩口子外似乎沒人能跟沈明文叫板。

    全家都知道,五房真正話事人是周氏,至於沈明鈞則好像傀儡,沒太多發言權。沈明文有些不滿:「老幺,出來說句話!」

    沈明鈞訥訥不言,周氏望著四房的沈明新,笑盈盈問道:「四伯,不知六郎往省城趕考,可有消息傳回?」

    周氏懶得理會沈明文,居然跟沈明新問及沈元參加鄉試的事情。

    沈明新道:「去了有些日子,算算也該考完了,但要暫時留在省城,等放榜後歸家,暫無信函送回!」

    周氏笑道:「若六郎也中舉人,沈家可就是寧化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了,咱沈家將來說不出的顯赫……」

    對於真正的豪門大戶來說,追求的都是一門兩狀元,或者是一門兩鼎甲,或者一門兩進士,而在寧化這種小地方,一門兩舉人已經了不起,甚至現如今沈家三名秀才都讓寧化人驚嘆。

    沈明文被周氏無視,臉色漆黑。

    王氏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喝問:「老幺媳婦,你什麼意思?覺得兒子有本事,就敢有悖倫常,公然造反不成?」

    周氏頓時板起臉來:「大嫂,您這話說得有些過了,什麼有悖倫常,我做了什麼對不起沈家,有辱門風的事情嗎?你要把話說明白,不然這話傳出去,我可沒臉見人……」很快兩人便吵到一起,她們都覺得對方是自己的冤家,見面不吵似乎人生就少了意義。

    王氏覺得李氏不在了,她這個長嫂可以在沈家為所欲為,正要爭辯一番,沈明文突然清了清嗓子:「現在家裡誰說了算?」

    王氏道:「當然是當家的您……」

    周氏扁扁嘴:「沒聽說過還有自家臉上貼金,公然霸佔當家人位置的!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說,稍等一下,寧化縣城有頭有臉的士紳我都請來了,我們沈家的事情得好好讓人評評理……」

    請士紳來,意味著有什麼內部不能決議的事,要請外人來當見證。

    現在沈家李氏已亡故,自然要說的是分家的事情,周氏不想當冤大頭,她在出殯上出了銀子,自然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可能白白便宜沈明文夫婦。

    王氏臉色不善:「家醜不可外揚,老幺媳婦,你這是要讓娘死得不安寧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6 22:57
寒門狀元 第一四九二章 外債

    沈家的事情發展到現在,竟然要由旁人來作決斷。

    周氏在這件事上做得非常聰明,她若在李氏剛過世的情況下貿然提出分家,必然引起旁人議論,進而影響兒子的前程。

    倒不是周氏突然開竅,而是她有個好兒媳婦,也就是謝韻兒。

    謝韻兒提醒周氏,但凡提及沈家分家的問題,必須要過士紳這一關,如果連士紳都認為不妥,那最好別提分家。

    反正沈家五房已經形式上分家,以後長居京城,沒必要再回寧化縣城來接受一個大家族管轄。

    周氏聽到這話心裡穩定許多,無論王氏再怎麼鬧騰,全然不管不問,她沒必要再就沈家分家的事情做任何評論。

    其實不用她說,沈家四房也會主動提出,二房、三房那邊也不想跟大房過日子,但單獨把大房剔出沈家也不現實,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分家,自己過自家的日子,這樣省得拖累別人,或者被拖累。

    王氏對自家的情況心知肚明,要想以她沒用的丈夫來養家,基本不可能,兒媳婦是很賢惠,但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兒子沈永卓是個讀書人,可惜到現在也沒考取秀才,更別說教書或者以學問養家。

    在這樣的背景下,但凡沈家分家,大房就成了沒娘的孩子,誰也沒法頂起門楣。

    王氏嚷嚷道:「……這些天殺的,當年娘一把屎一把尿將他們拉扯大,養他們,供他們的子女上學,結果娘剛死,就違背娘的意願分家,這些天殺的死了也沒資格進沈家祠堂,不算沈家人……」

    雖然王氏潑辣,很多時候說話沒分寸,但她偶爾也有精明的時候,就好像沈家分家這件事上,她必須先給沈家除了大房外的各房定義為「叛徒」,這樣沈明文就可以以沈家長子的身份將各房趕出家門。

    一個是主動分家,一個是被趕出門,意義截然不同。

    沈家四房和五房都有讀書人,沈溪乃當朝二品大員,沈元正在考鄉試,都在意孝道和禮義廉恥,一旦沈家大房將此事定性,那沈溪、沈元將來必然會被人戳脊樑骨,等於將沈家四房和五房擺在一個不忠不孝的位置上。

    而王氏最在意的便是沈家的大宅和老宅。

    這兩處宅院,佔地遼闊,只要能把各房趕出去,大房這邊就算沒有生計,仍舊不至於餓死,光靠把房子分拆開出租出去日子就會過得逍遙自在。

    沈明新的媳婦馮氏聽到王氏的話,有些不滿:「大嫂,瞧您這話說的,怎麼聽著倒像是在說您自己?」

    王氏原本正跟周氏爭論,現在馮氏突然插話,心想,姑奶奶我壓不住生了個狀元公的老五媳婦,還壓不住你這臭婆娘?你兒子是秀才,我男人也是秀才,而且我是長房媳婦,你算什麼東西?

    王氏怒道:「老四媳婦,你說話注意點兒分寸,我怎麼違背娘的意思了?」

    馮氏道:「娘當初決定供養沈家子孫讀書,長房從大伯到大侄子,都一心科舉,沒一人為家裡出力,全靠二房到五房打拚和努力,甚至五伯在寧化城裡給人做家僕,就是為了供養大伯考舉人……」

    「可結果呢!?大伯到現在仍舊是秀才,反倒是五房那邊出了個文曲星,如今誰提及沈家都高看一眼,卻非你們長房如何,而是看在五房的面子上……」

    沈家最大的不公平就在於沈家長房打一開始就出了兩個讀書人,沈明文和沈永卓父子相當於沈家的寄生蟲,從來不會做農活或做工養家,養尊處優,甚至王氏仗著自己是大房媳婦,到處欺壓下面的弟弟妹妹,以至於到現在,王氏把人幾乎都得罪完了。

    王氏被戳中痛腳,聲音頓時提高八度,怒不可遏:「老四媳婦說話這麼沖,肯定在外偷了野漢子,不然怎麼生個小子能考上秀才?老四生的孩子會是考秀才的命!?」

    在王氏的邏輯中,別人讓我不好受,我一定不讓別人好受,別人揭我的短,我就得回敬過去,如果對方行事檢點,那我就惡意中傷,反正當個潑婦又不觸犯律法,想說什麼想罵什麼隨便。

    馮氏被人冤枉在外面偷漢子,就算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憤怒地表態:「大嫂這麼喜歡冤枉人,我們四房怎麼都不跟你們過,別人不想把事情捅破,但我們四房不介意站出來說話……分家!而且是無條件分家!」

    「大宅和老宅,還有曾因養家而售出的田地,不是我們的我們不要,從現在開始,我們跟沈家沒半點兒關係,你們別想從我們身上拿走一文錢!」

    這話說得很有氣勢,當她說出口,旁邊差點兒就有人為馮氏叫好,尤其是平時在家裡被長房欺壓得很厲害的二房、三房的後輩,他們之前敢怒不敢言,現在聽到有人挑頭,他們沒那麼膽怯,紛紛發言支持分家,就算不分,那也應該跟五房過日子,而不是長房。

    王氏冷笑不已:「分家?說得容易!你們吃的,喝的,身上穿的,現在腳下站的,哪一樣不是沈家的?既然提分家,也行,你們得淨身出戶,一文錢別留,最好光著身子從這裡走出去,你們肯,這家就讓你們分!」

    馮氏氣得咬牙切齒地瞪著王氏,她能忍住,在於她清楚自己一旦跟王氏撕破臉,那分家這件事自己就不佔任何主動。

    原本全家上下都在等大房跟五房爭,沒想到現在卻是大房跟四房的矛盾被挑了起來,這會兒完全就是女人間的戰爭,各房男人都沒說話,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在這種爭吵中根本插不上話。

    這時,一句不陰不陽的聲音響起:「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娘幾時讓你們大房來執掌沈家的?沈家做主的幾時變成了大房?四房是否要被淨身出戶,跟你們大房有啥關係?嗯!?」

    一句話,就把全場氣氛給帶動起來,因為說話之人正是之前人人看好的、沈家最有能耐的女人……沈溪的老娘沈周氏。

    沈周氏,閨名荷兒,嫁進沈家十九年,早些年在沈家屬於被欺負的對象,但自從她搬出桃花村進入寧化縣城,後來又到府城長汀縣城,基本就跟沈家分開過了,到後來她兒子在科舉場上無往而不利,她在沈家的地位隨之飆升。

    李氏亡故前,周氏便已敢跟李氏公開叫板,那時李氏就壓不住她,更別說現在李氏亡故,更沒人能騎在她頭上了。

    王氏聽了周氏的話,怒道:「我們是長房長孫,自古以來,都是由長房繼承家業!」

    周氏笑道:「是嗎?那感情好,既然你們長房想要繼承家業,是否外面的債務也由你們長房來繼承!」

    王氏帶著一臉得意的笑容:「外債自然要歸還,我們長房絕對不會拖欠,但內債的話,我們長房還要跟你們各房追討呢……這次娘出殯,一共花了一百多兩銀子,你們把各自家裡攤的那一份交出來了吧?」

    這話說出來滿屋子盡皆嘩然,全家上下對這次喪禮的花銷沒什麼概念,沒人知道李氏出殯到底用了多少錢,但為了保持沈家的顏面,這次所有排場都儘量做得最好。

    這也是因為王氏知道五房出銀子,根本不考慮節省,甚至趁機大吃大喝,私下裡又剋扣了些銀子,結果原本二十兩銀子就能完成的喪禮,到最後花了一百兩都不止,王氏還沾沾自喜。

    她不但自己沒花一兩銀子,還從採購中抽取了不少回扣,等喪禮結束,她也沒打算把結餘的錢還給五房,反而讓各房把該分攤的那一份交上來,如此她便能通過這次喪禮賺足銀子。

    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覷,無比震驚,心裡就一個想法:「一直都知道大房的人不要臉,但怎麼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

    周氏的笑容卻很淡定,不急不躁:「大嫂,出殯的銀子,是你們大房出的嗎?」

    王氏陰測測地笑道:「怎麼不是?娘出殯,用的都是沈家的銀子,難道你們五房藏著小金庫不成?照理說,長嫂為母,小幺子在外面當官得到的銀子,也該歸我來管!」

    馮氏哭喪著臉來到周氏身邊,委屈地說:「弟妹,這事,您可要站出來為我們做主啊,這一鬧,反而成了我們欠她銀子,這話怎麼都說不過去!」

    周氏笑道:「四嫂作何擔心?既然大嫂這麼喜歡把沈家的事情擔著,那家裡的外債就讓她擔著好了。」

    周氏說出這番話時,沈家上下都看著她,不明白周氏嘴裡的外債是什麼。

    周氏氣定神閒:「稍後來的那些士紳,不但是為了做見證,也是為了把沈家欠下的外債討回去。娘出殯的時候我們五房也沒銀子,只好以沈家的名義跟本地士紳籌借銀子,說是還不上,便以大宅和老宅賣了充數。」

    「大嫂,您看這人馬上來了,接待的事情,就交給您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6 22:5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九三章 道高一丈

    沈家大宅正堂一片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打量周氏,同時忍不住又望向王氏,他們震驚於周氏所說的事,忍不住為王氏感到可憐。

    沈家除了五房外,其餘幾房都沒想過爭沈家老宅和祖宅,因為他們既不是長房嫡孫,又不是他們出錢購買的,爭起來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乾脆放棄摻和進去,把這場爭論交給大房和五房。

    之前為了李氏出殯,沈家人都覺得五房吃了大虧,因為大房注定會耍賴,再者大房也的確沒銀子,李氏出殯後很多人意識到五房和大房必然會為出殯花銷而爭論,但他們怎麼都沒想到,五房會擺大房一道,用的並非是自家的銀子,而是借錢出殯。

    王氏聽到這話,整個人已經傻眼,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過話茬,只能求助地望自己的丈夫。

    沈明文厲聲道:「老幺,你媳婦怎麼回事?娘出殯,你們有錢卻不出銀子,非要在外借錢,這是要讓沈家門楣受辱嗎?」

    沈明鈞沒想到自己會被兄長喝斥,他原本就不會說場面話,在這種情形下,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不知該說點兒什麼好,好在周氏及時出言解圍:

    「大伯說這話不覺得理虧嗎……我們五房是該出銀子,但那是分家之後的事情,出自己的那一份,但現在並未分家,所有賬目都歸大嫂掌握,銀子卻讓我們弟妹來出,是否有些過分了?」

    沈明文霍然站起,不顧自己是男子,怒氣衝衝地直接質問弟媳:「老幺媳婦,你什麼意思?」

    周氏豁出去了,毫不相讓地跟著站起,一叉腰:「我們五房沒銀子,就這個意思……沒銀子你讓我們怎麼出?難道讓娘一直停靈不管?」

    「之前可是秋老虎肆虐,天氣炎熱,我們把娘的遺體放在大堂上那麼久,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非議我們?說讓沈家難堪,難道讓娘一直不得入土,就是你這個讀書人眼中的孝道不成?」

    周氏把話說出,所有人都覺得有理,但同時感覺這跟以前周氏潑辣的風格完全不同,那時周氏跟人爭辯,完全是潑婦罵街,就像今日的王氏一個德行。但突然間,周氏好像蛻變了,連說話都條理分明。

    沈明文氣呼呼站在那兒,以他讀書讀成榆木疙瘩的腦子,根本想不出反駁周氏的理由,因為正如周氏所說,五房若是沒銀子,以家族的名義出去借錢回來給李氏出殯,也是盡孝的一種表現。

    王氏見丈夫受氣,一臉慍色:「小幺子他娘,你什麼意思?你兒子在外當官,怎麼可能沒銀子?」

    周氏怒道:「我兒子是朝廷命官,但他領的俸祿要麼他自己管,要麼交給我兒媳婦,我這個當娘的可沒說霸道地非要給他當家……你有本事去跟我兒子討要去?」

    沈溪乃是朝廷正二品大員,就算王氏當家也沒資格把手伸到沈溪兜裡。

    沈明文夫婦聽到這話,心中能不惱火?

    雖然沈溪沒來,但他妻子謝韻兒卻在場,王氏怒沖沖看著自己的侄兒媳婦,喝道:「小幺子他媳婦,現在沈家出殯,他奶奶可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不出這銀子?」

    謝韻兒不為所動,微微頷首,回道:「家裡一直是老爺當家,如今老爺領軍在外,所有俸祿都記在朝廷賬面上,妾身無權做出處置,再者……妾身手頭確實沒有銀子,大伯母見諒……」

    王氏氣急敗壞,說不過她就想付諸武力,掄起拳頭就朝謝韻兒衝過去……這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先講理,再污衊,不行就直接動手,總有一樣適合。現在她講理比不上書香門第出身的謝韻兒,氣急敗壞之下便用最直接的方式……打架。

    可惜她人還沒衝到謝韻兒身邊,眼前突然一黑,一個大塊頭橫亙在前,她一頭撞上去,感覺就像撞在鐵板上一樣。

    第一時間王氏並未摔倒,她定神瞅了兩眼,然後退後兩步,伸出雙臂,先屈膝跪坐在地,然後慢悠悠傾倒,手撐著地,好像演戲一般吆喝開了:

    「哎喲,摔死我嘍,沈家五房不講理,動手打人,我這腿一定摔折了,天殺的五房,這是要造反啊……」

    沈明文沖上去喝問:「誰摔傷我內人?」

    此時始作俑者,也就是傻大個朱山看到這狀況,頓時愣住了,她從未見過像王氏這麼不要臉的人,簡直顛覆三觀,她目瞪口呆地目睹了王氏假摔的全過程,非常冤枉,她苦著臉對謝韻兒道:

    「夫人,我……我沒做什麼呀,明明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謝韻兒瞥了一眼賴在地上撒潑的王氏,冷笑著搖搖頭:「沒事,跟你無關!」

    王氏怒道:「好你個小幺子媳婦,你這毒婦,不但挑唆你婆婆跟我們大房對著干,現在還公然打人,你信不信我打回來……」

    說著,王氏就要從地上爬起,但她突然想到自己正在裝摔傷,一時進退不得。

    沈永卓夫婦非常頭疼,他們清楚自己老娘的秉性,這種問題上他們壓根兒就不想幫沈明文夫婦出頭,但長輩在那兒鬧騰,他們不站出來說話也不合適,感覺非常的彆扭和難受。

    周氏撇撇嘴:「自己坐在地上,還非要說別人推的,在場這麼多人,你能找到證人嗎?」

    王氏道:「老幺媳婦,你啥意思?在場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你們誰看到了?三郎,三郎他媳婦……你們可是親眼看到他們五房打人的……」

    被追問的人,趕緊後退,這場合可沒人願意站出來為王氏撐腰,最後王氏只能無奈地看向自己兒子和兒媳,叫喚道:

    「大郎,還有他媳婦,你們看到了吧?就是這對大小毒婦身邊的人……受她們嗦擺,直接把你娘推倒在地,把腿都摔折了……呃?」

    她話沒說完,朱山上前兩步將王氏給「提溜」起來,王氏人正在發懵,感覺自己身體一輕,然後便站穩在地,她正要說什麼,朱山笑呵呵道:「見諒您吶,您是自己撞上來的,而且腿也沒斷,沒事沒事,嘿嘿,我先回去了……」

    王氏站在那裡,整個人傻住了,隨即她回頭看了眼沈明文,突然想到什麼,腳一軟,又慢動作般緩緩跪坐到地上,然後斜躺下去,不依不饒地哭喊:「又摔我,還打我,大郎,你看見沒?」

    這麼無恥的行為,別說在場的沈家人看不過眼,就連王氏的親生兒子也看不下去了。他趕緊過去,伸手攙扶,但王氏一把將他的手甩開。沈永卓苦著臉道:「娘,你別這樣了,咱現在坐下來有事說事,既然五叔他們沒銀子,咱就把大宅賣了還債就是,之前不是早決定這麼做了嗎?」

    王氏惱羞成怒,伸手點了沈永卓腦門一下,罵道:「你個沒良心的,誰是你娘,你這是替外人說話嗎?」

    沈永卓痛苦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痛恨自己托生在這樣一個人家,夫妻間能和睦相處,唯獨跟老爹、老娘簡直不搭調,他是多麼希望自己能生在一個真正的書香門第,就算日子苦一點,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成天受老爹老娘的氣。

    ……

    ……

    王氏拚命鬧騰,眼看僵局沒法打破,突然外面傳來一個聲音:「沈家老夫人可在?」

    王氏側過頭,雖然她不知道來者是誰,但也想到可能跟周氏請來評理的本縣士紳有關。

    沈永祺帶著陪同回來的幾名總督府侍衛在外迎客,此時已把客人引進院子,好傢伙,一下子來了十多位士紳,全是寧化縣的頭面人物,這些人身家不菲,在寧化屬於權貴階層,其中半數都是舉人出身,在這個時代基本可以主宰民間的輿論風向。

    這些人上來口稱「老夫人」,王氏坐在地上,嚷嚷道:「沈家老夫人已經出殯,你們不知道?這會兒我便是沈家當之無愧的夫人!」

    士紳們進來就要對坐在地上的王氏行禮,突然發現不對勁,這位根本不是「沈家老夫人」,真正的沈家老夫人還在旁邊站著呢,鄉紳們好像沒看到王氏一般,直接衝著沈明鈞和周氏夫婦行禮。

    「這邊不就是沈家老爺和老夫人麼?遠行歸來……適逢太夫人過世,實在令人痛心,兩位請節哀順變!」

    士紳們好像感同身受,一過來便安慰起沈明鈞夫婦。

    周氏假模假樣地抹抹眼淚:「諸位真是有心了……今日請大家過來,是要做個見證,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7 22:39
寒門狀元 第一四九四章 小事一樁

    沈家的事情,因為有謝韻兒參謀,使得事情很容易轉圜過來。

    沈家老宅該賣還是要賣,至於大宅這邊估摸很難保全……沈家既然要分家,就必須要把財產做出合理分配。

    李氏在世時,誰提分家那就是不孝,但如今李氏已亡故,沈家第二代人開始年老,連沈家第三代也相繼成年,沈家還強行湊在一起過的意義已不大。

    地方士紳似乎也不想沈家繼續粘合在一起,因為他們要巴結的不是沈家這個大家族,而是沈溪所在的小家,甚至沈明鈞夫婦都未必在士紳的籠絡範圍內。

    沈家不是豪門大戶,至於將來會成什麼樣子,沒人在意,地方鄉紳在乎的是沈溪將來是否能給寧化縣帶來一些便利,諸如地方上的政策,以及照顧提攜本土籍官員上,還有便是士紳希望沈溪感念父老鄉親之情,常回家鄉走走看看,如此寧化縣在汀州府乃至福建行省的地位都會大幅度提高。

    周氏將地方士紳請來,就算王氏不滿也沒轍。

    這些寧化頭面人物前來就是為討債,就算鄉紳本身不想,周氏也會請他們過來討要,因周氏想把沈家兩處宅院收歸己有,花多少銀子都值當,就算大宅就此閒置,也不想白白便宜沈明文夫婦。

    因為不管是大宅還是老宅,都是通過她購買,或者是因沈溪的關係從王家買回,她是出銀子的人,不想當冤大頭。

    有士紳在場,一切好說。

    眾多士紳親眼見證,幾乎是周氏說什麼就是什麼,周氏提出的第一條就是賣宅院。

    王氏面對這麼多城裡的權貴,沒了之前的銳氣,耷拉著臉:「我說弟妹,你這是裡一套外一套啊,之前不是在娘的病榻前有過承諾,怎麼都要保住沈家老宅,不賣出嗎?」

    周氏神色自然:「那是為了安慰娘,讓娘走得安心些……有些事要按照實際情況來辦理,如今沈家欠下一屁股外債,但債一時又還不上,沈家子弟要吃官司,你覺得這是娘希望看到的結果?」

    王氏眼前一亮,好像想到什麼,張嘴欲言。

    周氏不用多想便知道這女人正在算計怎麼才能不還債,然後讓五房的人吃官司坐牢,到那時,五房為了維護沈溪的面子,必然會拿出銀子。

    恰在此時,就在臨街住的李員外道:「沈家如今誰當家?」

    王氏本想撒潑耍賴,聽到這話,她一甩手:「誰愛當家誰當家,反正現在不是我們大房當家……誰知道會由誰來當家接手債務呢?呵呵!」

    說完,王氏看向周氏,好似在說,我就是不站出來,看誰來還這筆債。

    周氏道:「大伯大嫂,怎麼,你們現在不是沈家當家人嗎?」

    王氏扁扁嘴:「我們何德何能,弟妹培養了個狀元,還曾在外面經營藥鋪,聽說如今已經能識字了,呵呵,這麼有能耐,你不當家誰當家?」

    周氏站起身,瞪著王氏:「那我要是把兩處宅子賣了,你們可別說三道四!」

    王氏一怔,隨即指著周氏:「你敢!若是你不顧家裡人的意思強行把宅子賣掉,我要到官府告你!」

    舉人出身的李員外喝道:「告什麼官府,沈家想把事情鬧大,是嗎?這位是沈大夫人,是吧?還有沈大老爺,既然都在,那就商量個結果,你們沈家一共欠了我們一百二十兩銀子,加上之前你們欠的外債,一共是三百三十兩……你們要以兩處大宅來質押,是嗎?」

    王氏嚷嚷道:「我們不賣宅子,我們還債……你們只管跟五房的人要錢,他們現在是沈家當家人,但他們沒權賣宅子,宅子是我們各房共有的!」

    王氏一向喜歡耍賴,最喜歡跟人瞎嚷嚷,這招在沈家很好使,因為她作為長房媳婦,在沈家地位卓然,除了李氏外就她最大,但現在她面對的可不是沈家後輩。

    曾當過一任知縣的寧化大地主宋澄明皺眉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有說話的資格嗎?沈大夫人,請你莊重些,否則我們要請縣衙的人過來!」

    王氏道:「這是在我們沈家,你們擅闖民宅,還有理了不成?來人,快把他們轟出去!」

    一旦王氏犯脾氣,誰都拉不回來,她以為自己可以左右逢源,別人都要忍讓,甚至忌憚她怕她,但她卻沒想過自己面對的是誰。

    王氏說著,便往宋澄明撲過去。

    宋澄明當即站起身,一揮手,旁邊兩名宋家僕人沖上前,一左一右抓著王氏,直接將其架到一邊去了。王氏還想掙扎,結果被其中一個僕人狠狠踹了一腳,人直接趴到地上,捂著肚子半晌沒起來。

    沈明文怒道:「光天化日,敢在我府上撒野?」

    宋澄明道:「沈家後生,我是給當朝沈尚書面子,才不跟你計較,一介婦人當眾耍橫賣潑不說,還敢對老夫動手,光天化日之下豈能讓如此悍婦行兇!況且,老夫前來是為商議討債之事,若不好言好語,那便官府見……」

    沈明文冷笑不已:「官府見就官府見,老幺,老幺媳婦,這可是你們逼我們的,走到官府這一步,小幺子的名聲就全毀了,你們現在還債還來得及!」

    周氏把臉朝向一邊,懶得搭理沈明文。

    宋澄明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縣衙,但要把你們沈家的房契和地契一併帶上……」

    「憑什麼?你們……你們還敢明搶不成?」

    沈明文本想頑抗,但發現這些上門的人果真是債主,什麼都敢直接搶奪,就算鎖在李氏屋子檀木櫃裡的沈家房契和田契,也直接撬開鎖拿了去,因在場只有沈家五房有一定社會地位,沈明鈞夫婦不說話,其他人都不敢出來幫忙。

    沈明文發現房契、田契被搶,沒轍,只能過去扶起妻子,卻依然不忘威脅沈明鈞夫婦:「你們幺房的人等著,這事非鬧大不可!」

    ……

    ……

    沈明文和王氏想得很簡單,那就是魚死網破。

    沈家大宅和老宅或許保不住,但也要讓沈溪身敗名裂,最好讓別人都知道沈溪的家族正在鬧笑話,而且沈溪的父母很不孝順,連帶著沈溪也會受到拖累,從此以後別想在朝中當官。

    等到了縣衙大堂,王氏還在跟丈夫細說:「……小幺子當不了官,豈非要當個小叫花子?那時返鄉,路過我家門口,我還不稀罕給他一碗飯吃呢,餓死他!」

    除了沈明文外,所有人都很淡定,根本不在乎怎麼定案。

    過了不多久,寧化主簿從後堂出來,張嘴喝問:「你們誰是沈家老爺和老夫人?」

    沈明文夫婦正要往前站,周氏已發話:「這位官爺,是我等!」

    主簿開始還有些囂張,聽到這話趕緊恭維:「原來是兩位老人家……周老夫人,朝廷已經封您和少夫人為三品淑人,照理說知縣大人和下官都要給你請安,但因諸位今日都是被訴人,只能按照規矩來!」

    周氏淡定地揮揮手:「無妨,一切按照規矩來便可!」

    主簿笑著拱手恭維:「老夫人可真是通情達理,現在事情已經處置好,諸位可以自行離開,事情到此便告一個段落!」

    說完,主簿便要往側門裡走,沈明文追上前問道:「那個誰,什麼意思?怎麼沒見到知縣大人的面,案子就辦完了?」

    主簿認識沈明文,沒好氣地喝斥:「你以為要怎麼辦案?這區區小事還要麻煩縣令大人出來不成?」

    「現在房契已壓在縣衙,回頭衙門就會找人把房子賣掉,除了還債,剩下的銀子會給你們送去……但若沒人要,只能用你們的宅子抵債。縣令大人說了,多退少補,你們沈家隨時等著官差上門,指不定還要用別的東西補償債務!」

    沈明文一聽惱了,怒道:「怎麼?有案子不開堂審訊?這可涉及到當朝狀元公,這事我們不算完,必須開堂斷案!」

    沈明文現在就一個心思,要把事情鬧大,讓沈溪身敗名裂。

    可惜寧化知縣宋邵絡不傻,為了三百多兩銀子得罪當朝權貴,那不是自找麻煩嗎?話說現在沈溪可就在隔壁廣西剿滅叛亂,若沈溪帶兵殺回,指不定宋邵絡就會被安上一個通匪的罪名,當場宰了,有理也沒處說,誰讓沈溪現在手握生殺大權?

    沈明文本以為這件事鬧上官府,一定會把事情鬧大。

    結果卻是,事情到了官府這邊卻好似石沉大海,連個回音都沒有。

    「走了!」

    宋澄明和李員外等人,一起陪同沈明鈞夫婦往外走,一路上言談甚歡,一點兒都不像債主和欠債人的關係,倒好像是有意聯合在一起演戲。

    沈明文夫婦想追過去,卻被那些士紳的家僕給攔住。

    周氏轉過身看著沈明文夫婦,道:「大伯,大嫂,現在事情已不歸我們管了,既然鬧到官府,若不出意外的話,大宅和老宅應該會被別人買下,那時我們沈家就要搬家,你們還是早些回去收拾一下。」

    「現在只期望買主那邊多給一點兒銀子,再寬限幾日,給我們多留些收拾和搬家的時間,否則……可能今晚沈家人就要流落街頭!」

    沈明文怒道:「老幺媳婦,你威脅我?」

    周氏笑而不語,旁邊的宋澄明不屑地搖頭:「別心中沒個數,現在已是最好的結果,若不是看在沈老夫人的面子,我們之前就會直接把沈家大門貼上封條,一樣東西都不能帶走……真以為欠債,耍無賴打個哈哈就能矇混過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7 22:3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九五章 不急不躁

    自古民不與官斗,又所謂官官相衛。

    可惜沈明文不懂這道理,他以為分家是沈家內部的事情,卻不知沈家五房已是官家中人,不再跟他講什麼道理。

    有個笑話叫「堂下何人,緣何狀告本官」,所以就算沈家五房不佔理,但幾乎所有大明衙門能把這個案子辦成有利於周氏和沈明鈞夫婦的鐵案。

    更何況,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沈明文兩口子胡攪蠻纏。

    事情突然鬧上官府,很快又塵埃落定!

    寧化縣令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壓根兒就不提沈家分家的事情,單問沈家外債,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縣衙直接扣押沈家兩處宅子的房契地契,轉賣還債,沈明文夫婦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回去的路上,大房夫婦二人忽然意識到,由始至終他們都被人牽著鼻子走,被人給耍了……現在沈家連房子沒能保住,至於分家也沒什麼好分的,本來兩口子還想把兩處宅子都佔下,等回頭賣一處出去,又或者隔成一個個小院子租賃,就此衣食無憂呢。

    好事想得太多,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知道兩處宅子是沈家用來抵債的,而權勢熏天的五房又從京城回來了,誰人敢買?

    到頭來只能用宅子抵債,那時兩處宅子便落到周氏手上,周氏所花銀子,不過是幫沈家還外債以及李氏出殯,花銷絕對遠少於兩處宅子的實際價格,周氏名正言順便將宅子收回手中。

    在這件事上就算頗費周章,多花點兒銀子,周氏也心甘情願。

    現在不是花銀子,又或者花多少銀子的問題,她就是為自己這二十年來所受委屈出一口惡氣,周氏要證明自己可以把沈家控制在手中,等別人再提及寧化沈家時,不再提什麼老太太李氏和長房的沈明文,直接便說她周氏教導兒子考中狀元。

    沈明文這啞巴虧從一開始就吃定了,只是在謝韻兒點醒之前,周氏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大能量。

    這事就算最後鬧到福建布政使司衙門,也沒人會支持沈明文。

    官場上就算不是熟識的官員,也不會在涉及官眷問題上,讓官員吃虧,禮尚往來那是必須的。

    官員們想的是,今天幫沈溪個忙,將來有什麼事情求上門,沈溪必然也會施加援手,這便是官場上的規矩。

    再者這件事,由於有謝韻兒出謀劃策,周氏所做所為都合乎情理,從借銀子到最後把宅子抵押出去還債,可說一切盡在掌握,就算鬧到皇帝那裡,也挑不出毛病。

    沈明文是沈家的長子,可以按照他的規矩分家,但如今沈家只剩下空殼子,想怎麼分都行,周氏不打算從其他幾房那邊再討要什麼東西。

    就連桃花村的老宅,周氏也不稀罕,她一輩子最大的夢魘就是桃花村生活那些年,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她不想回憶那段受罪生涯。

    在周氏看來,最好沈明文夫婦搬回村子,繼續過遭罪的苦日子,那才皆大歡喜。

    ……

    ……

    沈家分家的事情,沈溪由始至終一無所知,但他已經有所預計。

    沈家上下什麼德行,他一清二楚,以前有個老太太李氏鎮著,一切還好。現在李氏一走,沈家必然群魔亂舞,在他看來,自己的老娘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甚至因為有周氏,沈家的局勢會更亂,甚至不想分家也得分家。

    沈溪此時正出兵桂林府,一路沿洛清江、太和江北上,抵達永福縣城後,地勢突然變得平坦開闊,廣西省治臨桂城已然在望。

    永福縣城之前就已順利光復,以至於沈溪到來時,城中老早就準備迎候事宜,在沈溪率兵進駐縣城後,具體問了一下臨桂那邊的情況,得知桂林府周邊叛軍這半月內已經減少許多。

    永福縣令林澈向沈溪講述了這兩月來桂林府的情況,沈溪讓蘇敬楊、王禾、風昭原等人旁聽。

    林澈將情況說明後,沈溪打量蘇敬楊跟王禾,問道:「幾位將軍,你們對於進兵桂林府城之事,有何意見?」

    蘇敬楊道:「大人,既然叛軍聞聽您到來,已陸續撤兵,三軍為何不就此在周邊掃蕩一番,將叛軍徹底剷除,何必眼巴巴趕去臨桂?」

    王禾也道:「是啊大人,此時再前往臨桂城,似乎沒什麼必要!」

    風昭原有些疑惑,兩位都指揮使大人怎麼了,平時都在搶功,現在快到桂林府城了,似乎又不著急了,一個個都要讓出功勞。

    沈溪對麾下將領的心態一清二楚,王禾跟蘇敬楊不想進兵臨桂,是擔心一旦進城,戰事打成防守戰,建功立業的機會立馬降低,還不如請沈溪算準叛軍所在位置,來個「釜底抽薪」,將之徹底剷除,如此功勞有了,官兵士氣也起來了,可以速戰速決早日回治所,不用在外忍受風餐露宿之苦。

    沈溪道:「一切按照計劃執行,臨桂城越早抵達,越能向朝廷表明我們平叛的決心和勇氣。至於叛軍怎麼打,要根據實際情況籌謀,你們回去傳令三軍,明早開拔,向臨桂城進發!」

    林澈好奇地問道:「沈尚書,您在本縣只停留一晚?」

    沈溪點頭:「半道不宜停留太久,只有抵達臨桂城下本官才能安心,這是朝廷交待的差事,本官不過是奉命而為!」

    ……

    ……

    沈溪一切都公事公辦,先到臨桂城,再思考怎麼破叛軍。

    現在很多事已不是沈溪能決定,自他出現在桂北大地,叛軍已從全面進攻轉變為全面防守。

    叛軍見好就收,其主力自動放棄了臨桂城以南的城池,陸續撤向桂林府北面的山林。

    沈溪若帶兵掃滅各少數民族村寨,等一個個山頭打下來指不定到猴年馬月了。

    而且沈溪不想攻打這些位於深山中的村寨,攻下來意義不大,這裡的村民原本就未完全服王化,朝廷一向「以夷制夷」治理地方事務,沈溪把村寨攻陷,又不搞種族屠殺,居民如何安置會成大問題。

    沈溪決定先按照朝廷的吩咐行事,抵達臨桂城下再說。

    至於叛軍會不會撤離後突然聚集發起突襲,那是後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沈溪不會先設下框架限制自己手腳。

    之前沈溪精心設計幾個誘敵深入的計策,現在一概不能用,朝廷讓他節調西南六省兵馬,那他就直接進兵臨桂,只要臨桂城池不失,他的差事就算出色完成,朝廷無法追究責任,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當晚,沈溪又習慣性地熬夜看公文。

    少了惠娘和李衿陪伴,他感覺無比的落寞,以他這樣一個不容於時代的人來說,最怕孤單,但很多時候他又必須承受孤單,所以儘量找一些事情做,讓忙碌來麻痺自己。

    沈溪一直熬到深夜才把公文看完,就在他準備回寢帳歇息時,云柳和熙兒帶著情報回來,這次她們隨軍負責軍中所有情報事宜,進出沈溪的營帳屬於平常事。

    侍衛通報後,云柳二女進帳,並列於帥案前,說話的事情基本由云柳完成,熙兒說話辦事能力尚有不足。

    「……沈大人,叛軍基本已是強弩之末,在您出兵柳州府後,叛軍一哄而散,即便那些心存僥倖想看看風向的異族武裝也都龜縮在桂林府城北面的義寧、靈川、興安等縣城,隨時可能撤走,大人兵鋒所指,叛軍節節敗退……」

    根據云柳和熙兒調查,叛軍已不想跟官軍纏鬥,因為他們發現無利可圖。

    普通的縣城倒是能攻打下來,也僅限於劫掠,地方百姓會被他們哄搶,但所得有限。再大一些的如柳州府、寶慶府等府城,他們基本就難以染指了,更別說是臨桂這樣的省治,就算因官軍不作為,他們可以做到兵馬圍城,也始終無法攻取,因為他們缺少攻城器械。

    沈溪道:「桂林府城那邊,可有聯絡上?城裡情況如何?」

    云柳恭謹地道:「臨桂城裡雖然缺少糧食,但大抵還能堅持幾個月,叛軍在減輕對桂林府城的圍困後,許多物資已經能通過水路運送進城,大人不必為此擔心。至於城中聯絡之人,屬下已經找到,這些人會將城內情況源源不斷送出,只是……尚需一日左右……」

    沈溪微微點頭:「你們辛苦了,回去後早些歇息,明日還有事情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8 22:50
寒門狀元 第一四九六章 太子立規矩

    京城,建昌侯府。

    朱厚照結束一天的吃喝玩樂,回到二舅家,準備簡單休息一下,趁著天黑宮門關閉前回東宮。

    此時朱厚照還沉浸在逛秦樓的興奮餘韻中,那滋味太美妙了,感覺自己沒登上皇位,就先體會了一把皇帝癮。

    在外面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而且好像選妃一般,挑中哪個都可以,只是為防備被人發現端倪,他不能多飲酒,但今天他還是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連續幾次出宮娛樂,他的酒量也在緩慢提升中。

    張延齡坐在太師椅上,手上拿著解酒的熱茶,飲了一口,笑盈盈問道:「太子今日可盡興?」

    朱厚照心裡雖然樂開花,但嘴上卻絕不承認,板起臉:「根本就沒盡興!最好晚上繼續,不都說嘛,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以我的身份,金榜題名沒機會,總要多洞房花燭幾回,對吧?」

    「畢竟沒到晚上就沒那興致,姑娘們放不開手腳,每次你都催著我走,可惜了滿桌子好酒好菜……」

    朱厚照打開話匣,挑起毛病起來滔滔不絕。

    張延齡聽了半晌,心裡不由犯起了嘀咕:「這小子,帶他出來玩,玩完了抹抹嘴走人不算,還老是挑毛病,這一套他跟誰學的?」

    但想到現在要巴結朱厚照,張延齡也就不跟太子外甥置氣,解釋道:「太子見諒,你被陛下禁足,無法隨意出皇宮,現在有人為你遮掩,可以偶爾出來走走……但事情遲早會敗露,若你夜不歸宿,一兩次就會為皇上知曉,你不希望從此之後斷了出宮之途吧?」

    朱厚照琢磨一下,雖然玩得不是很盡興,但到底出宮來了,吃飽喝足不算,還見識到形形色色的美女,若因此就諸多挑剔,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因為每天晚飯時他都要去乾清宮和坤寧宮請安,這也是朱祐樘培養他的孝心,一旦到了時間不能過去,沒法解釋。

    「算了吧!」

    朱厚照一甩手,顯得很大度,「本宮就不跟舅舅你一般計較了,哦對了,什麼時候有時間,帶著大舅一起去,總是我們兩個人,沒什麼意思,最好多找幾個女人,或者再去其他地方轉一轉,你看著幫忙安排一下……」

    說完,朱厚照站起身就走。

    張延齡有些氣惱,心中暗罵:「你小子就是個白眼狼,怎麼都喂不飽,是嗎?」

    但他不敢跟朱厚照撕破臉皮,想了想委婉地警告:「太子,你可別得寸進尺,能出宮,還有地方玩,那是因為我地方熟,有面子,人家可以幫忙遮掩。若太子執意要去別的地方,被人發現,如何跟皇上交待?」

    朱厚照皺眉:「怎麼什麼都扯到父皇?你就不能替我安排一下?既然能出宮,就應該多走走嘗嘗鮮,總待在一個地方有什麼意思?還有,我聽說最近城裡很熱鬧,似乎正在舉行鄉試,外面學子很多,我想出去會一會,跟那些人比比才學,你替我安排一下吧!」

    張延齡簡直有打人的衝動,他覺得眼前的朱厚照簡直不可理喻。

    他開始猶豫了,要不要給這小子一點教訓?

    過了好一會兒,他最終壓抑住心頭的怒火,暗忖:「既然已經不嫌麻煩帶他出來玩好幾回了,此時鬧翻實在沒必要,這小子不就是想找新地方新花樣玩嗎,這不是我的專長?總能給你找到想要的!」

    想到這裡,張延齡心裡好受了些,就當自己出去玩的時候帶了個玩伴。

    ……

    ……

    朱厚照緊趕慢趕,終於在日落前回到皇宮。

    回到擷芳殿寢殿,熊孩子趕緊換衣服。張苑在旁提醒了一句:「太子殿下,下晌的時候坤寧宮有宮人為您送糕點,沒進來殿門,怕是事情已傳到皇后那裡了,太子過去問安的時候,可要小心應答!」

    朱厚照有些不耐煩:「知道了,不就是有人來送糕點嗎,至於這麼擔心?母后這不是沒親自過來?」

    他正嘀咕,突然外面有太監通稟:「張公公,可否給太子傳報一聲,皇后娘娘鳳駕已臨!」

    張苑面如金紙,整個人都快嚇癱了,朱厚照白了他一眼,快速將衣服整理好,沒好氣地喝斥:「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這有什麼可擔心的,本宮現在就活生生站在這兒,天塌不下來!」

    說完,朱厚照直接前去開殿門,推門前還不忘整理盤領窄袖的大紅太子常服,張苑趕緊將朱厚照換下來的太監服塞到床底下。

    張苑跟著出了殿門,只見朱厚照大踏步往擷芳殿正殿走去。沒等他追上,便聽有太監高呼:「參見皇后娘娘!」

    這是之前張苑特別交待過的,如果乾清宮坤寧宮那邊有人來,一定要大聲呼號,讓他有個防備。

    張苑因擔驚受怕,腿腳發軟,幾乎一頭栽倒在地,就聽朱厚照的聲音傳來:「母后,您怎有心思到東宮?可是來散心的?」

    此時的朱厚照,完全是個專業演員,他輕輕揉著眼睛,臉上略顯疲倦,就好像讀了一下午書,剛從後殿出來。

    張苑強打精神跟過去,先打量一眼朱厚照,在看到朱厚照掩嘴輕打呵欠,難免還是有所擔心,生怕張皇后看出端倪。

    張皇后一身大衫霞帔華服,頭頂九翟冠,慢悠悠走過來,到正殿中央太監們剛送上的椅子坐下:「皇兒,之前母后讓人送糕點來,你為何不出來相見?」

    朱厚照看了張皇后身後那些個宮女和太監幾眼,有些不滿:「也不知道是哪個嚼舌根的在母后面前說兒臣的壞話,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張皇后身後馬上有一名小宮女嚇得花容失色,趕緊跪下來磕頭:「皇后娘娘饒命,奴婢不敢有所虛言!」

    朱厚照惡狠狠地瞪了一下那看起來年約十四五歲頗有幾分姿色的小宮女,喝問:「就是你?送個糕點來,趾高氣揚的,覺得你是坤寧宮的人,我就不敢動你怎麼著?來人啊,拖出去打!」

    此時朱厚照想趁機確立威信,因為他知道今天自己好在早一步回來,如果稍微遲那麼一點,被母親知道自己不在擷芳殿,麻煩就打了。如果這次能借助教訓小宮女,防備別人胡說八道,他覺得很有必要。

    張皇后臉有慍色,瞪向朱厚照:「她是母后的人,何時輪到你來打?」

    原本已經有幾名東宮太監過來,聽了張皇后的話,駐足停在旁邊,等候朱厚照進一步命令。

    這些太監都是當日朱厚照回宮時,拔朱厚照褲子準備教訓他一通的,後來這些人為將功折罪都成為朱厚照最忠實的部下,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張皇后說不能打,這幾人依然等著朱厚照發話。

    朱厚照非常執著:「母后,兒臣今日一直在後廡讀書,知道母后送糕點來,只是不想多加理會,便讓她自行回去,她居然去母后那裡告狀,母后覺得這樣多嘴的奴婢行事靠譜,那兒臣無話可說。」

    「但兒臣認為宮中必須要有規矩,不能隨便一個宮人便在母后面前挑撥是非,現在還只是說兒臣和母后的壞話,若將來他們說父皇與母后,又或者父皇跟兒臣的壞話呢?」

    這話說出來,有理有據,還帶有幾分勸諫的成分,張皇后聞言不由蹙眉。

    之前張皇后並不想責罰身邊的宮女,但聽朱厚照把問題說得如此嚴重,這些宮女有可能跑到皇帝那裡告狀,張皇后在意丈夫,也在意兒子跟丈夫和睦相處,自然容忍不了這種可怕的結果。

    朱祐樘一直生病,不能時常去坤寧宮,張皇后一直擔心身邊人挑撥離間,如此一來,她打量那嚇得面無人色的小宮女,態度已有所鬆動。

    朱厚照趁熱打鐵,冷聲道:「還等什麼,現在有人挑撥本宮跟母后關係,拖出去,打二十……不對,五十大板!」

    「啊?」

    張苑大吃一驚。

    小宮女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只是如實稟告太子的情況,就會惹來如此潑天大禍,她淚流滿面地膝行上去,拉張皇后的裙角,卻被東宮幾名太監直接拖走,小宮女撕心裂肺地喊道:「皇后娘娘,饒命啊!」

    張皇后一抬手,幾名太監只能暫時停下來,那小宮女本以為逃出生天,沒想到張皇后用陰沉的語氣道:

    「打五十大板有些多,會把人打死,就先打二十板子,其餘板子記在賬上……以後誰敢亂嚼舌根,也是一樣的下場!」

    說完,張皇后帶著幾分氣憤地站了起來,準備離開,而那可憐的小宮女卻哭著喊著被人強行拖走。

    朱厚照快步上前,拉著張皇后的手,裝作一副乖巧的樣子:「兒臣送母后出宮門!」

    說完,朱厚照情不自禁回頭看了下小宮女被拖走的方向,心道:「誰叫你不識相,居然敢到母后面前告狀,現在知道本宮的厲害了?」

    張皇后見兒子平安無事,便擺鳳輦回坤寧宮去了。

    朱厚照回來後得意忘形,他知道有了今日的事情,除非將來父母親臨,否則別人不敢隨便亂說話,因為一個不慎就可能屁股開花,甚至小命不保。

    張皇后雖然離開了,但張苑兀自後怕不已……自己這差事實在太難了,那真是隨時都有送命的風險啊! 本帖最後由 老頭牛肉麵 於 2017-6-28 22:52 編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8 22:5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九七章 局外人

    朱厚照如今小日子過得無比逍遙,偶爾出宮遊玩,吃喝玩樂基本都由張延齡提供,就算張延齡不能親自去,也會找人安排妥當,確保朱厚照在宮外玩得盡興。

    弘治皇帝朱祐樘身體每況愈下,之前生病還能熬過來,但以他如今羸弱的身體已不知道是否能再撐得過一次小小的風寒。

    即便如此,文官還是沒讓朱祐樘省心,朝堂上天天有事情扯皮,朱佑樘連最簡單的處理公務都做不到,只能暫時把一切交給內閣和司禮監,而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卻不作為,大權被劉健和李東陽獨攬。

    皇帝身體不好,張皇后只是個普通的婦道人家,沒太多見識,自然沒人管教朱厚照。

    逐漸長大的太子,心機開始變得深沉,做什麼事都會多番考慮,怎麼樣才對自己最有利,恰好他又處在青春叛逆期,按照皇室的規矩不能生活在父母身邊,一旦被帶壞很容易走上歪路,恰恰張延齡就想把自己的小外甥給帶偏,而且張延齡沒有佞臣的覺悟,在其看來這麼做全是為了張氏一門,至於被人唾罵他也無所謂,反正現在他也是天天被人罵,飽受非議,多點兒少點兒無所謂。

    再者,張延齡偷偷摸摸帶朱厚照出宮遊玩,御史言官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朱厚照被人拐帶出了宮門。

    朱厚照在歪門邪道上狂奔,不知不覺間,歷史開始回歸原來的軌道。

    ……

    ……

    朱厚照自由自在,但此時京城中很多人卻沒那麼舒坦。

    比如說謝遷。

    這段時間謝遷的生活非常單調,基本就是皇宮和家裡兩邊走。

    李東陽負責治喪,太皇太后周氏病故,喪禮由李東陽負責,劉健身體不好,內閣歸謝遷主導,只是身邊多了王華作為參謀。

    王華的意思,基本就是劉健和李東陽的意思,李東陽平時也會主動到文淵閣查閱奏本,甚至將謝遷的票擬否掉,重新列出新的票擬呈遞司禮監。

    至於送到司禮監的奏本,基本是走個過場,內閣說什麼就是什麼。

    劉健和李東陽不肯放權,不希望朝廷的事情由謝遷來掌控,如今李東陽正試著奔走,重新向弘治皇帝上表增加內閣大學士名額的提案,但此時皇帝似乎已不願意再作進一步的妥協。

    謝遷就算有皇帝幫助,重新拿回票擬大權,但他沒興趣當一個權相,因為他無爭奪名利之心,反而更想當一個閒人,最好什麼事都不管,可以按時下班早點兒回家養花弄草,頤養天年。

    孫女婿沈溪仕途順利,謝遷的心思變得簡單平和許多,家裡沒太多需要擔心的人和事,朝堂上跟曾經的兩位好友雖然鬧得有點兒不愉快,但他不想爭什麼,劉健和李東陽說怎樣便怎樣,不會對著干。

    逐漸地謝遷覺得,家庭終歸比朝事更重要,因而陪家人的時間慢慢地越來越多。

    但有件事謝遷卻不得不關心,那就是沈溪在西南的戰事,就算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消息傳到京城,他也會特別留意,前幾日他才將西南六省全部奏本查閱一遍,想找到其中關於沈溪的隻言片語。

    「這小子,怎地此番如此老實,什麼破事兒都沒幹?我還等著他做出什麼於法不容的事情,好給他擦屁股……」

    謝遷很納悶。

    以前沈溪總給他惹麻煩,或者讓他無端擔心,沈溪在外領兵,好像朝裡還得找一個跑腿的,忙上忙下。

    但這次,沈溪卻什麼都不用別人操心,把所有事情處置得妥妥噹噹,壓根兒就不需要別人幫忙,這反而讓謝遷不適應。

    謝遷最怕沈溪有事不報,然後被人捅出來,造成朝堂上的糾紛。

    可隨著西南六省地方奏報陸續匯攏京城,謝遷發現沈溪的進軍之路非常順利,甚至寶慶府大捷都沒費吹灰之力,可惜這種級別的勝仗在謝遷和劉大夏心中早就不太當回事。

    謝遷老往兵部和戶部跑,想知道沈溪兵馬的實際情況,以及軍中糧草物資調運有無困難。

    在詳細瞭解後,謝遷直接去找馬文升幫忙,結果到了馬府,年邁的吏部天官將他晾在正堂半個多時辰,一直到劉大夏前來,馬文升才施施然現身。

    謝遷這才知道,原來馬文升不想單獨跟他會面,而是把劉大夏請來,三個人坐下來一起探討。

    ……

    ……

    馬文升、劉大夏、謝遷三人落座,謝遷倒沒覺得怎樣,他跟劉大夏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有爭執,兩人做事相對公允,要維護和提拔沈溪的心思也一樣,再加上沈溪陞遷左都御史、兵部尚書一事上劉大夏立有大功,謝遷不好意思記仇。

    馬文升問道:「於喬,別怪我將時雍叫來,我知曉你此行的目的,時雍在兵部,多少知悉西南戰況,讓他來說,比我這個糟老頭子好多了!」

    謝遷瞅了劉大夏一眼,沒說話,只是點頭。

    劉大夏嘚瑟地問道:「於喬,你想知道什麼?西南之事涉及軍中機密,地方上未以奏本上呈閣部,倒是兵部這邊多少有些收穫,或許我能為於喬解惑!」

    劉大夏跟馬文升一唱一和,讓謝遷意識到二人必然提前有準備,當下搖頭:「沈溪小兒在西南之事,我不想多問,此番我只想知道朝廷在西南可有特別安排,諸如人事和兵馬糧草調動?」

    這個問題非常有針對性。

    原本沈溪行軍作戰就不是機密,甚至沈溪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謝遷寫信,告訴他出兵路線以及作戰計劃。

    所以現在謝遷更關心的其實不是沈溪的情況,而是朝廷有什麼方針政策輔助沈溪,助其取得平叛戰爭的勝利。

    馬文升、劉大夏對視一眼,馬文升道:「於喬作何有此一問?莫非外面有什麼風聲?」

    謝遷瞪起眼,反問:「外面有風聲?」

    馬文升笑道:「之前陛下是有下書吏部,問詢西南戰事平定後,對沈溪的安排任用。吏部計劃讓沈溪繼續掛兵部尚書銜,領西南軍務,把地方叛亂好好梳理一遍,或者將西南周邊不聽話的藩屬國敲打一番,於喬以為呢?」

    謝遷當然願意。

    他擔心朝廷卸磨殺驢,待平叛戰爭結束就將沈溪卸職,回去繼續當兩省總督,連左都御史和兵部尚書銜也給剝奪。

    現在朝廷決定讓沈溪在戰後仍舊掛銜,他就沒什麼意見了。

    謝遷心裡偷著樂,表面上卻用不耐煩的口吻道:「戰後如何安頓沈溪小兒的問題,我不想過問。現在我只想知道,朝廷可有在西南任免什麼人,或者給沈溪小兒徵調什麼物資,讓他在西南的平叛更順利?」

    馬文升這次乾脆地搖搖頭:「未有!」

    謝遷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劉大夏道:「於喬,難道陛下委任沈家郎為西南六省兵馬提調,不是最大的恩賜麼?還需要給他徵調什麼?原本他能調用數萬甚至十數萬兵馬,結果只用四五千,每到一地地方官府還會大肆犒勞,如何還需額外的支持?」

    謝遷生氣地道:「我也想多帶一些人馬,可手裡有那麼多糧草和兵器?」

    劉大夏道:「或許沈家郎是想輕裝上陣?」

    謝遷當即就火大了,忍不住站起身,想跟劉大夏理論。

    馬文升趕緊勸和:「莫要爭吵,朝廷如今的情況,你們又不是不瞭解,這場戰事怎麼都不能擴大,這才給沈溪更大的權限,讓他可以從各省徵調糧草軍械。如今他未跟朝廷討要,作何還要為此擔心?」

    「你二人消消氣,所有事情,以西南具體奏報為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9 22:4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九八章 精兵簡政

    謝遷在馬文升府上,並未幫沈溪爭取到政策上的便利以及糧草補給,氣沖沖打道回府。

    馬文升本要起身相送,謝遷卻一點兒面子也不給,拂袖而去。

    劉大夏見狀搖頭苦笑,他和馬文升年長謝遷很多,知道謝遷平時行事偏激,在二人看來,這正是「年輕氣盛」的表現。

    到門口送走謝遷,馬文升回來準備送劉大夏,二人就沈溪的問題交換了看法,主要談的還是下一步如何安排沈溪。

    劉大夏道:「以我所知,沈家郎領軍作戰一切順利,地方文官武將基本沒有給他設置障礙,若一切順利,可在九月上旬帶兵抵達桂林府城。」

    「想來叛軍此時該到強弩之末了,平叛雖說並無期限,但他能解桂林府城之危,便算不負眾望!」

    「嗯!」

    馬文升微微頷首,神色深沉,這會兒他也在思慮沈溪進兵桂林府後的安排。

    若想尾隨叛軍進入山林,窮追猛打,沒有任何意義,但若說就此撤兵怕也不妥,但如果沈溪以西南六省兵馬提調身份長久留駐桂林府,對地方政務和軍隊始終會有掣肘,久而久之矛盾也會爆發。

    馬文升道:「西南這場戰事,怕是短時間內無從平起,即便西北之地,我當年也用數年時間方才徹底平靖,這西南……怕是沒有個十年八載,不會出什麼成績!」

    劉大夏聽到「十年八載」的言論,怔了一下,想想又覺得有幾分道理。正如馬文升所言,西南形勢複雜,比之西北更甚,少數民族的村寨怕有成千上萬,且很多都在深山老林裡,朝廷無法過問,全都是地方土司衙門負責,而土司衙門卻又跟各少數民族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劉大夏問道:「那沈家郎領軍在西南進行的這場戰事,就這麼無限期地拖下去?糧草怕是會成大問題!」

    既然沈溪無法將那些少數民族村寨全數掃平,要盡全功就只有一種方式……耗!一直耗到各少數民族不敢鬧事,那沈溪的差事就算完成。

    在這之前,沈溪所率兵馬需要吃飯穿衣,兵器也會損壞,這些事自然不能讓某一地來承擔,沈溪得自行籌措,難保不會因為這些問題導致軍心渙散,而讓叛軍有機可趁。

    馬文升一擺手:「西南戰事便先如此,沈溪能做到怎樣,全憑他本事,朝廷授他左都御史兼領兵部尚書銜,可不是讓他去享受的,我相信沈溪可以克服這些困難……時雍以為如何?」

    對於馬文升的話,劉大夏有些不以為然,但卻不好反駁,畢竟朝廷的困難他也知道,作為兵部尚書,他自然希望各地無戰事,現在朝廷也就西北和西南兩處用兵,其餘地方都在精兵簡政,以求在太平年景節省開支。

    劉大夏道:「既如此,那由著他去吧,西南之事,兵部不會多加干涉,能取得多大功勛,全看他自己,馬尚書以為呢?」

    馬文升滿意點頭:「妥!」

    ……

    ……

    馬文升和劉大夏的態度就是推卸責任。

    讓沈溪自行發揮,不給政策,恰恰就是最好的政策,一切由沈溪做主,朝廷不會幹涉他在地方上的行動,就算把官府拆了,只要戰後重新組建那也是沈溪的本事。

    對於馬、劉這樣注重實幹的官員來說,給沈溪最大的施展拳腳空間,就是最好的支持與肯定。

    同時朝廷也等於是對沈溪放任自流,他在地方上的糧草、兵馬、後勤等,都需要自行籌措。

    劉健和李東陽曾特別交待,不許任何戰場有大的開銷,朝廷打算在未來幾年縮衣節食,補償之前西北頻繁用兵的損耗。

    朝廷之所以採取精兵簡政的策略,有其道理。

    因為過去幾年,大明西北戰事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西北一戰結束,面對城垣破壞嚴重,到處都需要修繕的情況,地方上為籌措糧餉甚至預收了多年稅賦,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開支。朝廷也不得不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說是弘治中興,但也就尋常老百姓吃得飽飯,但隨著這些年西北戰事頻繁國庫連年虧損,大明財政已近山窮水盡。

    朱祐樘知道朝廷財政困難,所以只能給沈溪一個高位,讓他有權限在地方自行籌措糧草,就算沈溪做出一些不合規矩的事情,也會在政策上給予一定支持。

    可惜皇帝如此想,文官集團就未必了。

    現在朝中以劉健和李東陽為首的人,都緊盯著沈溪,專等挑他的毛病,以便給這個年輕人一點教訓,最好讓沈溪致仕回鄉幾年,美其名曰磨礪一番,但其實是對沈溪快速崛起的打壓。

    因沈溪不合規矩的崛起,對文官集團制定約定俗成的傳承是一種巨大的破壞,如今地方上為追求「神童效應」,省試和鄉試都破格錄取了一批人才。

    年輕人有才可以讚許和提拔,但絕對不能一步提拔到高位,如今沈溪以十八歲之身成為大明最年輕的正二品文官,且手頭握有軍政大權,怎麼看都不正常,必須要撥亂反正。

    ……

    ……

    謝遷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到家中,一個人坐在書房生悶氣。

    恰好徐夫人帶著兒媳史小菁過來,徐夫人紅光滿面,嘴角含笑,一看心情就很不錯,丈夫天天回家,明年適逢會試年,餘姚老家那邊經常有人來走動,希望能從謝遷這裡得到一些庇護……大家都知道謝遷經常回家,上門能見著人。

    前來謝府拜訪的人多了,徐夫人在家裡的地位迅速突顯,加上史小菁再次懷孕,徐夫人想到又能抱孫子,心情特別好。

    徐夫人見謝遷悶悶不樂,好奇地問道:「老爺,何事不悅?莫非朝中有棘手之事?」

    謝遷抬頭見到髮妻,原本正想找一個出氣筒罵上幾句,可見到兒媳在旁,不想破壞在後輩心目中夫妻和睦的形象,黑著臉點頭:「嗯!」

    史小菁欠身行禮,並未說話。

    徐夫人笑道:「老爺,朝堂上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放下便是,回到家中閤家團聚,不比什麼都強?老爺,妾身想問問君兒的情況,她走了些時日,不知可有書函回來,她和她的孩子情況如何了?」

    謝遷板著臉回答:「君兒跟著沈家去了南方,她有沒有寫信,我從何知曉?」

    言罷,或許覺得對妻子的態度不太好,謝遷站起身,拉著徐夫人便往後院走,嘴上說道,「君兒嫁入沈家門就是沈家人,跟我們謝府無太大關係,她將來是好是壞,由她的相公,還有孩子決定。」

    「放心吧,以君兒的聰慧,還有沈溪小兒的絕世之才,他們的孩子不會愚笨,只是君兒得先生下個兒子,未來才有指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29 22:5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九九章 過城不入

    沈溪帶兵北上,過了永福縣城,往廣西省治桂林府城前進,沿途地勢相對平順。

    一路上,沈溪都小心戒備,生怕叛軍偷襲,但未料叛軍一直未露面,待沈溪領軍來到桂林府城臨桂南邊的拓木鎮,活動於臨桂周邊叛軍已早一步撤去,桂林府之圍自然而解。

    沈溪未帶兵入城,而是選擇駐紮在臨桂城東南方的灕江西岸,正好欣賞一下「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羅青意可參」的山水風景。

    對於沈溪決定大軍駐紮城東之事,莫說叛軍未料到,即便是沈溪手底下這些將領也沒想到。

    沈溪之前一直表明要帶兵進城,現如今已兵臨城下,卻又改變主意駐紮城外,意味三軍沒有城牆作為依託,隨時都有可能被叛軍偷襲。

    這天是九月初六下午,大軍紮營完畢,已是酉時初。蘇敬楊、王禾和風昭原前來見沈溪,問詢關於駐兵細節,其實是他們不放心,怕沈溪又準備來一次誘敵深入,擔心叛軍來勢洶洶,桂林府城東南這片狹小地域難以施展。

    中軍大帳內,劉瑾和張永趕到,要說怕,二人比誰都害怕,有城不進,在他們看來不可理喻。

    還沒等正式升帳議事,張永便陰陽怪氣地吆喝開了:「沈大人,您真是好魄力,帶兵馳援廣西省城,居然過城不入,您這是為讓百姓記得您一份恩德,而致所帶兵馬悉數葬送在這裡?」

    「以前在土木堡,您還知道要進一座城,怎地這才不到一年時間,連憑險而守的道理都忘記了,還要別人點醒?」

    沈溪打量張永:「看來張公公領兵要比本官要高明許多,那為何朝廷不安排張公公來指揮作戰?」

    「你!」

    張永瞪著沈溪,幾有沖上前咬人的衝動,但他看到沈溪冷冰冰的神色,心中不由有幾分忌憚。

    沈溪這個主帥畢竟不是易與之輩,他必須要考慮貿然開罪的後果。張永雖然偶爾說話不中聽,但行事大致還講分寸,算是個聰明人,否則他也不能在那麼多內廷太監中崛起,成為一號人物。

    劉瑾在旁道:「二位消消氣,這已經到了臨桂,眼看就要進城,咱家跟張公公過來就是想問沈大人您一句,作何帶兵過臨桂城而不入?」

    沈溪環視一圈,見所有人都在看著他,顯然大家都想問這問題,只是因張永和劉瑾是監軍太監,在地位上跟沈溪對等,最有資格提問。

    沈溪道:「你們一定以為,這又是本官的計策,要引叛軍過來,正面破敵吧?」

    此話出口,在場雖然沒人回答,但他們根據以往對沈溪的瞭解,似乎都認為最有可能便是這種情況,他們擔心自己被當作誘餌,最後卻是誘餌被魚給吃掉!

    張永冷聲道:「難道不是?要麼就是沈大人您腦子哪根筋不對,想把我大明將士葬送臨桂城外!哼哼,這拒城而守是最基本的常識,您之前不也說過,朝廷給你的差事,就是讓你早些帶兵進臨桂城?」

    此時張永飛揚跋扈,一經佔理便失去對沈溪的尊敬,在他看來,西北土木堡一戰有一半的功勞是他的,戰後他得到的封賞比沈溪還多,有十足的底氣跟沈溪叫板。而劉瑾和眾將領卻不想得罪沈溪,免得大好的陞遷機會拱手相讓。

    沈溪神色冷淡,低下頭繼續看著帥案上的軍事地圖,隨口問道:「三軍既然到了桂林府城外面,照理說應該即刻進城。但敢問諸位一句,你等中可有廣西人?」

    蘇敬楊和王禾面面相覷,沈溪這問題有些尖銳,沈溪所率兵馬是由湖廣、江西和貴州三省兵馬組成,要說到廣西后多出來的人馬,就是沈溪從柳州府抽調的柳州衛官兵,但廣西地方將領此刻都躲在臨桂城裡,以至於升帳議事時沒有廣西籍將領現身。

    張永道:「沈大人,您這是何意?怎麼,不是廣西兵就不讓進廣西省城?」

    劉瑾卻突然明白過來,恍然道:「哦,咱家知道了,沈大人是怕外地兵進廣西省城,在地方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對吧?」

    張永瞪了劉瑾一眼,好似在說,你算什麼東西,這裡有你插嘴的份兒?

    但劉瑾卻覺得自己同樣是監軍太監,就算地位上不如張永,但軍中的地位應該跟張永持平,他全當沒看到張永那憤怒的目光。

    沈溪道:「劉公公所言大抵便是真相,西南戰事,說白了就是一場解不開的亂麻線團,各省兵馬無法做到統一協調,以至於叛軍穿州過省,打的就是朝廷各省兵馬不經意。如今叛軍已撤走,就算駐紮臨桂城外,也不會有叛軍襲擾,既如此,本官又何必冒著引起地方糾紛的風險,帶兵進臨桂城?」

    沈溪如此一說,對沈溪信任有加的將領自然明白過來。對他們而言,駐紮城內和城外沒有區別,前提是別出現意外,危及自身安全。

    但張永卻完全不信沈溪那一套,之前在土木堡和京師城外僥倖獲得大功,他的傲氣見漲,此時在沈溪面前,態度非常囂張:

    「沈大人,您可不能拿自己的想法來定義叛軍動向……大軍留在城外,萬一遇到襲擊,導致全軍覆沒,這責任你可擔得起?」

    蘇敬楊握緊拳頭:「張公公請放心,我等還巴不得那些龜孫子來襲營呢,我們對營地安全一向重視,如果他們敢來,一定會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厲害。一路上這些龜孫子都在逃,現在他們長本事了,敢跟我們一戰?」

    在場幾名將領,個個都對叛軍表現得很不屑,紛紛出言附和。張永見狀,不好再唱衰,因為他知道在軍中得罪將領不是好事,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虛張聲勢,喜歡裹挾民意,但眼見所有人都支持沈溪,他也就偃旗息鼓。

    有了蘇敬楊等人表明態度,沈溪也就不用再解釋下去,一擺手:「時候不早,該埋灶生火了……入夜後,營地內外加強戒備,本官不希望真的被張公公言中!」

    ……

    ……

    臨桂城東二里的灕江畔。

    剛剛入夜,佔地遼闊的大營內燃起熊熊篝火,三軍埋灶造飯。

    等吃過晚飯,一部分將士展開巡邏警戒,進入剛剛修築好的明暗哨駐守,剩下的將士則十人、二十人一組,圍坐在篝火前,聽識字的小旗講解戰場上的事情,還有當前大明的情況,讓士兵們明白自己當兵的意義。

    這種「自發形成」的會議,實際上是一種思想動員會。

    沈溪發現,麾下官兵文化普遍不高,沒有上戰場殺敵的經驗,平時訓練也很少,每年僅限春秋兩操,地方財政基本不撥款,士兵們得過且過,沒人要求他們,他們更不會嚴格要求自己,本身又是世襲軍戶,在太平年景,誰會想謀求進步?

    因為這一路行軍,時間上沒有具體要求,沈溪便讓士兵輪流接受思想教育,先由沈溪自己給軍中那些識字的官兵進行培訓,傳授一些基本的地理知識,以及當前大明內外環境。這些人在經過學習後,沈溪便將他們提拔為軍中的小旗,專司負責思想動員。

    這些小旗從沈溪那裡吸收到許多新知識新思想,每次開會就好像講故事,讓士兵把心都聚攏在了一起,一到晚上就湊一塊兒談天說地。

    這樣做,不但是在潛移默化地傳授文化知識,更是在培養感情,如此到了戰場上,士兵們心中才會增添獲勝的底氣,為身邊的同袍而戰,做到相互協作,無往而不利。

    動員會剛開始,沈溪已經準備休息。

    這幾天他睡得不好,想趁著兵馬駐紮臨桂城外,好好睡個安生覺。

    該進城還是要進,只是進城的方式方法需要斟酌,沈溪最擔心的是城防換防問題,桂林府地方駐軍,肯定不想將臨桂城防交給別省將士,他們自然會想,別省之人會為了廣西省城而浴血奮戰?

    沈溪最怕的,是因城防換防問題入城後跟地方將領產生矛盾。

    這邊沈溪剛要回寢帳,卻有侍衛來報,說是臨桂城東門方向有車隊過來,似是地方官府派來聯絡的。

    臨桂到底是廣西省治,三司衙門一應俱全,沈溪作為六省兵馬提調、左都御史、兵部尚書,頂著這麼大的官帽蒞臨臨桂,地方上不可能不接待,沈溪原本以為城內得到消息會晚一些,要明天才會派人來,沒想到當晚就有了動向。

    沈溪叫來負責值守的風昭原,詳細交待一番:「……要防備叛軍偷襲,自臨桂城東門來的車隊,未必不是叛軍所扮,一定要小心謹慎,營地內進入一級安保,士兵們各自準備,隨時應戰!」

    「是,大人!」

    風昭原領命後,匆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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