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3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5 22:12
寒門狀元 第一五一〇章 夫妻兩條心

    寧化縣。

    經過十多天的周旋,沈家終於把家分完,難得地恢復了平靜。

    沈家大宅和老宅,從非正常的渠道落進周氏和沈明鈞兩口子手中,為此周氏高興得幾晚上都沒睡著覺。

    房子是小事,面子是大事。

    周氏爭來爭去,不過是為爭一口氣,她要將沈明文夫婦給比下去,讓整個寧化縣的人都知道,沈家真正當家人是她沈周氏,而不是長房的沈明文,她是老太太李氏指定的接班人,將來沈家中興,全寄託在她一人身上。

    「……相公,宅子終於回歸沈家,娘在天有靈,一定會很欣慰。咱家將來興衰榮辱,全看咱這一脈了,相公,你高不高興?」

    周氏有了好消息,自然而然想要跟自己最親近的人分享。

    兒子在外做官,不能時常陪伴身邊,周氏真正能信賴的人只有自己的相公,可當她把這「好消息」告訴丈夫後,沈明鈞臉上明顯有些不悅,甚至有一絲愁容,讓周氏心頭多了一絲陰霾。

    作為妻子,她很清楚自己丈夫心中在想什麼,但她不想讓沈明鈞「得逞」。

    沈明鈞懇切地道:「娘子,娘臨走前不是說,不讓沈家分家麼?你怎麼……」

    沈明鈞欲言又止,這讓周氏意識到,丈夫的心始終跟他那些兄長在一起,她很想破口大罵,但又不忍心,而且也不能這麼做,這個時代三綱五常是鐵律,夫為妻綱,冒犯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周氏已在儘量收斂,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個淑婦。隨著本月中旬朝廷旨意下達,如今她和兒媳謝韻兒一樣,已是三品誥命,尊貴的官太太,而不是凡夫俗子家裡的婦人,她要顧著兒子的臉面。

    周氏所學榜樣,自然是自己的兒媳婦,連謝韻兒平時說話做事的語氣和習慣,都儘量模仿,可惜始終是東施效顰。

    周氏嘆道:「相公,賬不是這麼算的,娘臨走時說不讓分家,但你看看大伯和大嫂他們的反應,恨不能將兩處宅子都歸到他們名下,將其他幾房人都趕走……分家的事本來就是由大房提出,跟咱沒多大關係,咱是盡自己的本份,把沈家宅子給保了下來,這可是娘臨走時最放心不下的!」

    沈明鈞點了點頭,他也承認宅子是李氏臨過世前最在意的東西,但他覺得自己夫妻倆把宅子據為己有,這對幾位兄長不公。

    猶豫了一下,沈明鈞道:「娘子,可宅子始終是咱沈家的,怎能據為己有呢?以後小郎在外地當官,咱也不經常回寧化來,與其空置在那裡荒廢,留給大哥和三哥、四哥他們住不挺好嗎?」

    「不行!」

    這回周氏的態度異常堅決,「讓三伯和四伯住進來,我沒意見,但大伯……說什麼都不行。他們一家以前是怎麼對我們的,相公難道忘了?」

    「當初我們吃糠咽菜的時候,大嫂依然拚命欺壓我們,憨娃兒那時瘦成什麼模樣了?後來咱日子過得稍微好一點兒,他們就來搗亂,到現在依然陰魂不散。兩個宅子都是咱五房出錢買的,理應物歸原主,怎能便宜大房?」

    沈明鈞臉色難看,他這人沒什麼主見,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聽老娘和妻子的話,以優先順序來說,先聽老娘的,再聽周氏的,這讓夫妻間一直有隔閡,直到沈溪中了狀元,隔閡才慢慢消除。

    周氏見丈夫臉色難看,道:「相公,老宅和大宅已經在我們名下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傳出去,否則你那幾個兄長會說我們聯合外人竊奪沈家財產。咱以後搬離寧化縣城,這宅子就算爛了,也不能留給大房……」

    「我知道相公你很為難,等以後我會個機會,讓三房和四房以為是我們託人贖買回來的,回頭給他們住,再將二房的人接來……相公,這樣你可滿意?」

    沈明鈞望了妻子一眼,神色有些遲疑:「荷兒,你別忘了,大哥、大嫂他們一大家子,現在住在城郊的破廟裡,咱……不能忘本啊!」

    聽到這裡,周氏簡直想揍自己丈夫一通。她是個急脾氣,誰跟她作對,她就跟人急,甚至不惜撕破臉。可惜沈明鈞是她丈夫,將來的依靠,她不敢任性妄為。在這種情況下,她有些煩躁地說:

    「讓你保密,就一定不能說出去,宅子是娘留給咱的,咱一定要把它保護好,怎麼都不能讓大房跑來佔便宜!」

    ……

    ……

    沈明鈞夫婦辦完李氏的喪禮,便準備動身回湖廣武昌府。

    進入九月下旬,周氏和謝韻兒安排人把東西收拾了一下。之前保護沈溪家眷南下的御林軍,已跟隨宣旨的欽差一道離開寧化,留下來的車馬幫弟兄準備好東西準備上路,跟隨他們一起走的,還有自武昌府回來省親的宋小城夫人絮蓮。

    絮蓮帶著孩子在身邊,因宋小城在閩粵之地幫沈溪運糧,沒時間照顧妻兒,乾脆讓絮蓮回寧化,一來可以讓絮蓮看望家中的父母和回趟娘家,二來是順便幫沈家打理喪禮,走的時候也好有個照應。

    絮蓮跟周氏、謝韻兒關係一向和睦,甚至沈家上下跟她的關係也都不錯,家中的丫鬟,包括小玉、紅兒、綠兒等人都與絮蓮姐妹相稱。

    為了避嫌,沈家一直住在寧化縣的官驛,由於人太多,還分出一部分住在周邊的客棧。

    現如今雖汀州商會已不存在,但餘威猶存,寧化縣很多商舖都曾加入過汀州商會,謝韻兒和周氏都是曾經汀州商會的半個當家人,到了寧化縣,商界中人對他們提供了很大的支持。

    周氏不敢讓人知道沈家兩處宅子落進她手中,每天住在官驛,由於過往寧化縣的外地官員不多,因此整個官驛差不多都被沈家人包了下來。

    九月二十四,周氏跟謝韻兒簡單商量一下,出發的日子定到三天後。

    周氏對謝韻兒交待了一些事情……怎麼看,都好像是謝韻兒在打理沈家上下所有的麻煩事,周氏只是名義上的當家人,因為很多事她不知道該怎麼著手,只能從謝韻兒這裡尋求幫助。

    「……兒媳,眼看就要走了,你看看是否回趟汀州府城?你家裡人可都在那邊眼巴巴望著呢!」

    周氏突然對自己的兒媳表示關心,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能見到兒子,把兒媳哄高興了,才能讓兒子和她的關係親近些。

    周氏是個識時務的女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謝韻兒,又素來欺軟怕硬,在跟謝韻兒相處中,她倒像是兒媳,而謝韻兒卻像婆婆。

    謝韻兒道:「之前我已經去信汀州府,跟家裡報了平安。咱北上這一途,主要走石城、寧都一線,不用繞道汀州府。娘如果想過去見什麼人的話,只能等下次了!」

    周氏嘿嘿一笑:「還是韻兒知道我的脾性,咱現在也算光宗耀祖,難得回來一趟,娘就想回長汀縣城走走,在以前那些街坊鄰居面前顯擺……既然你說時間來不及,那咱就不去了,還是見憨娃兒重要。哦對了,之前不是說他還在南邊帶兵?打了勝仗沒?皇帝老兒是不是又給他陞官了?」

    謝韻兒搖頭:「娘,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相公的官再往上,已經不那麼好升了!」

    周氏沒好氣地道:「瞧你說的,朝廷總歸會有更大的官,他才做了幾天官,將來陞官的路還長著,指不定能當什麼閣老、尚書……他現在是什麼官?」

    「左都御史,兵部尚書!」謝韻兒鄭重說道。

    周氏琢磨了一下:「他現在就已經是尚書了,不是朝廷還有兵部尚書嗎?那他這個兵部尚書就是給人當副的?不行不行,以後一定要當正的,這樣咱才能光宗耀祖……好兒媳,見到憨娃兒後,你可要當好他的賢內助,為娘看好你,將來沈家上下也都要靠你了,娘老了啊!」

    謝韻兒感覺周氏話裡有話,她又不想問婆婆到底想幹嘛,只能裝作聽不懂,點頭應「是」。

    周氏跟謝韻兒拉了半天家常,最後紅著臉說:「兒媳,為娘有點為難的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謝韻兒道:「什麼事,娘直接說!」

    周氏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娘的娘家人,也就是周氏一門,現在日子……過得不是很好,當初娘也沒接濟家裡銀子,這次弄大宅的事情,把銀子差不多花光了,你……能不能借點兒銀子,讓娘託人送去周家那邊?娘難得回來,不想讓自己的面子過不去……」

    謝韻兒微笑著點頭:「既然娘說出來,這事兒自然沒有任何問題……不知道兩百兩銀子可夠?」

    周氏高興地說:「夠了,足夠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5 22:1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一一章 分家的困局

    周氏把小金庫的銀子拿出來花得差不多了,整個李氏喪禮的排場,完全是靠她一個人撐起來的,她手頭的存銀原本就不多,這下基本被掏空了。

    現在要補貼娘家人,她只能從兒媳婦這裡討要,但礙於面子只能說借,但她可沒打算歸還,畢竟在她眼中,兒子和兒媳婦的銀子就是她的,拿來分潤點兒給周家,在她看來理所當然。

    謝韻兒就算知道周氏的心思,也不會跟自己的婆婆計較,這點錢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沈溪從土木堡回到京城後,短時間內便給了謝韻兒七八千兩銀子,作為沈家開銷之用。

    沈溪之前一直把銀子用在別的方面,結束征程回到家中才發現京城戒嚴期間,家裡的日子過得無比慘淡,他根本沒盡到丈夫的責任,於是一咬牙,把軍中孝敬的銀子大半留給謝韻兒。

    有了這筆錢,謝韻兒無論走到何處,吃穿用度都輕鬆許多,給周氏兩百兩銀子也不覺得心疼。

    周氏拿著銀子,便回周家去見同宗之人。

    周氏發跡後,周家日子過得很滋潤,這會兒也是買屋買田,在寧化縣城周邊置辦產業,日子過得比沈家都好……關鍵在於周家人不會作死,沒有像沈明文夫婦這樣奇葩的家主揮霍家業。

    謝韻兒送周氏出門,沒等回到驛館自己的房間,便聽說沈家來人,要跟她商議沈家的事情。

    仔細相問,謝韻兒才知道來人是沈明文的兒媳婦呂氏,也是沈家第三代長孫媳婦,論在沈家的地位,呂氏要比謝韻兒高多了,當然論社會地位,謝韻兒作為正三品誥命夫人,已少有婦人能及。

    謝韻兒不想在「嫂子」面前表現得太過強勢,請呂氏前來客房相見。

    今天的呂氏一身素衣,簡單而又得體,無論任何時候,呂氏都能展現出應有的風采,即便如今她跟著丈夫只能暫時棲息破廟中,但依然保持貴族千金小姐的氣度,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不會想跟娘家人求救,只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夫家遇到的困難。

    別人不知道謝韻兒在沈家的地位,呂氏卻能分析出,她早就發現,就算周氏強勢,很多事也不可能是周氏那粗鄙的見識和簡單的頭腦能辦到,背後必然有高人指點,她猜想很可是謝韻兒在出謀劃策。

    謝韻兒見到呂氏,客氣地施禮:「不知堂嫂前來,所為何事?」

    一上來,謝韻兒就直接定下「堂嫂」的名分,如果沈家沒分家,謝韻兒應該稱呼「嫂子」,她這麼叫人其實是想提醒呂氏,現在彼此已是兩家人,不能再以以前一家人的口吻說話。

    呂氏打量桌上收拾好的包袱,心中一沉,但臉上卻波瀾不驚地問道:「看來弟妹是準備收拾好東西,回京城去了?」

    謝韻兒微笑著搖頭:「不是往京城,卻是往武昌府,也有可能是南昌……家夫在湖廣、江贛為官,如今他領兵在外,但治所衙門仍舊在湖廣和江贛,此番便是前去官衙等候,不能在寧化縣久留!」

    呂氏點頭:「夫妻團聚,本屬應當。」

    謝韻兒見呂氏的態度,便知道這位堂嫂不好應付,畢竟不能在明面上將這位沈家長孫媳婦趕走,那會顯得她不懂禮數,當下問道:「堂嫂前來,不知何事?若是妾身能幫上忙的地方,責無旁貸!」

    謝韻兒率先放下姿態,但心底卻不想趟沈家這潭渾水,她可從未把自己當作沈家這個大家族的媳婦,只想跟沈溪過自己的生活,比誰都願意分家。

    以前李氏給了謝韻兒太多壓力,導致她對沈家這個大家族沒多少好感,現在沈溪將沈家的社會地位提升起來,她更不想沈溪為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家族付出太多,因為沈家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生活。

    呂氏聽到謝韻兒的表態,頗為欣慰:「弟妹肯幫忙自然最好,沈家不應該因太夫人的離去而四分五裂,現在這樣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弟妹認為呢?」

    謝韻兒道:「我的意見重要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長輩在談,從未曾問過我們小輩的意見。之前我也問過公婆,她告訴我無需多管閒事,以他們跟沈家長輩商議出的結果為準!」

    之前謝韻兒還說幫忙責無旁貸,但說到具體問題,卻巧妙地將自己的責任避開,說自己管不著,這讓呂氏略顯尷尬。

    呂氏道:「弟妹乃名門之後,又出自書香門第,很多事應該明白。七叔在外做官,最重要的是保持家族清譽。若家族紛爭不斷,於他朝中做官實為不利,御史言官會以此攻訐,甚至清議中,也會令七叔立於危境……」

    呂氏說話,張弛有度,上來不講沈家這個大家族的利益,單純從沈溪的角度出發,闡明一個觀點,以沈溪現在在朝中的地位,經不起沈家一次次大的折騰,這可能會成為沈溪官路上的一個「污點」。

    朝中文官集團甚至會認為沈溪背後的家族不足以成為大明朝野表率,在沈溪陞遷上設置重重障礙。

    照理說,謝韻兒完全可以不理會呂氏的忠告,因為這話基本是危言聳聽,沈溪在朝為官,家族是否分家影響不大。

    但謝韻兒做事顧慮周全,她分析了一下呂氏的話,發現有幾分道理,她身為朝廷二品大員的妻子,不能縱容自己的婆婆跟沈家內鬥,這樣會嚴重影響沈溪的名望,幾百兩銀子的宅子本不是大事,謝韻兒見過大場面,自然不會吝嗇那麼點兒錢財,她知道自己的婆婆也不是為了那點錢跟沈家人內鬥,完全是因為心中的那口氣。

    謝韻兒問道:「堂嫂的意思呢?」

    呂氏正色道:「以我所見,弟妹應該幫忙遊說五嬸,讓她老人家態度轉圜,沈家人可以重新坐下來商議事情。沈家兩棟宅子,將來可以想方設法贖買回來,但不用急於一時,尤其是沈家失去宅子這段時日,更應該讓外人看到我們沈家上下齊心協力共度難關,而非如現在這般如同一團散沙。若弟妹跟五嬸一家人都走了,那沈家就此分崩離析,對七叔來說未必是好事!」

    這番話還是嚇唬,但每一句都說到了點子上。

    現在謝韻兒也覺得自己的婆婆做事不考慮後果,以至於把路走絕了,為了幾百兩銀子,簡直六親不認。

    但謝韻兒沒權力指責周氏什麼,她所想就是怎麼把這件事說開,最好能將沈家一處宅子歸還回去,讓沈家維持現狀,沈家大房那邊可以開辦私塾有個營生,然後沈家二房、三房的人自己養活自己,就算四房執意分家,也不至於影響沈家的「團結」,對沈溪的名望大有好處。

    至於幾百兩銀子,她還真不怎麼心疼。

    謝韻兒道:「堂嫂說的有道理,等娘回來,妾身會跟她老人家好好商議,堂嫂請回吧!」

    不知不覺間謝韻兒下了逐客令,她不打算讓呂氏在官驛多作停留,被外人知道,很可能會有所非議。

    現在沈家分家一事已甚囂塵上,整個寧化縣的人都談論紛紛,很多人都在猜測沈家未來的走向。

    現在的情況,城中的輿論並不向著沈溪,而是向著勢弱的沈家長房,都覺得可能是沈溪當官後有了社會地位和名位,不願意讓一個大家族拖著,使計讓沈家分裂,方便以後單過,這間接影響到沈溪的名譽。

    呂氏知情識趣,謝韻兒不想跟她多聊,她也就適時起身告辭離開,反正該說的話她已經說過了。

    等人走之後,謝韻兒自己也很糾結,她很想糾正周氏的錯誤,但她知道婆婆的脾性,說了等於白說。

    小玉進屋來,謝韻兒將之前跟呂氏的對話,大致跟小玉說了一遍,小玉謹慎地問道:「夫人,您是想將沈家的宅子歸還回去,讓沈家回歸原樣?」

    謝韻兒搖頭:「沈家人心已散,再也無法跟以前一樣整合,我再怎麼做也是徒勞!二房、三房的人或許沒什麼,但現在四房已決心分家,我婆婆要單過的意思也很明顯,我說再多,那也是徒勞!」

    小玉道:「那夫人不如試著找各房的人談談,問問他們的意見!」

    謝韻兒再次搖頭,顯得左右為難。

    恰在此時,官驛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哄鬧和喧嘩聲,然後又是歡呼雀躍,鼓樂喧天,非常的熱鬧。

    謝韻兒指了指外面,小玉很識相,徑直而去,留下個聲音:「夫人莫急,我去看看!」

    不多時,小玉回來,帶回一個讓謝韻兒不知所措的消息:「……夫人,剛剛官府報喜的人前來,說咱家六少爺,中了福建鄉試舉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6 22:24
寒門狀元 第一五一二章 沈元中舉

    沈家第三代中的六郎沈元中舉了。

    這在寧化縣又是個轟動的大消息,雖然本屆鄉試寧化縣同時有兩人中舉,但顯然沈元中舉的風頭更盛一些,畢竟沈元是六年前大明連中三元、如今身為正二品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的沈溪的同宗兄長,沈元將來的仕途,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一帆風順。

    謝韻兒聽到這消息,也有些震驚,她沒想到沈家居然能在短時間內培養出兩名舉人。

    沈元年歲說大不大,不過十九,比沈溪年長一歲,沈元跟沈溪這樣的少年英才自然沒法比,但若是跟同齡人相比,那絕對是出類拔萃。

    小玉道:「夫人,這會兒很多人要來官驛報喜,怎麼辦?」

    因為沈家現在分崩離析,沈元估計還在從省城回寧化的路上,前來報喜的人到了汀州府,壓根兒不知該往何處去,因報喜的人聽說沈家兩個宅子都已經變賣,報喜總不能送到別人的家門口吧?

    沒轍,那些報喜的人聽說沈家五房的人住在官驛,知道沈家五房是寧化縣乃至整個福建絕對的「豪門大族」,不趕緊送信到官驛,可能連賞錢都拿不到。

    謝韻兒道:「弄的好像是我們五房又有人中舉一樣,出去先打發一下報子,告訴他們四伯家的地址,再去周家,跟太爺和老夫人說一句,讓他們去四伯那裡。這件事不能耽擱,我們五房如果不早些過去道賀,會被鄉親議論!」

    沈家雖然現在已沒了掌舵人,但五房權威依然,畢竟沈溪在外當官,周氏和謝韻兒又是朝廷敕封的三品誥命,早就跨入士族階層。

    外人說及沈家,不自覺便會聯想到沈溪和他所在的幺房,現在既然四房那邊也出了舉人,幺房這邊必須要有所表示,這是增加沈家名望的好辦法。

    等謝韻兒安排妥當,這才帶著小玉出了官驛大門,外面道喜的人已經聚集不少,見到沈家正主出來,一群人圍攏上來,也不管認識不認識,都齊聲道賀,想討一點喜錢回去。

    謝韻兒擺擺手,示意讓人群安靜,但這會兒所有前來官驛的人都見錢眼開,根本不聽從指揮。

    朱山衝出來,拿著棍子在地上一杵,大喝一聲:「官驛門口,誰敢造次?」

    一句話,就把在場的人嚇了一大跳,全都側頭看向朱山,心裡嘀咕哪裡來的惡婆娘,這個時候居然跳出來擋人財路。

    如果是汀州府城百姓,那這一幕肯定會覺得非常熟悉,六年前沈溪中舉時,便是朱山出來當門神,將報喜之人攔在門外,自那之後,朱山便在長汀縣城落下個「女煞星」的綽號,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謝韻兒見現場安靜下來,趁機說道:「諸位父老鄉親,這裡並非沈家新科舉人的居所,不過是我們沈家五房臨時借住的官驛,諸位要去找沈家新科舉人的尊堂和宅院,大可往城西而去……我們這邊也打算一起過去,諸位同行,可好?」

    寧化縣的居民這才弄清楚,很多人還以為是沈家幺房剛出個狀元旋即又出舉人,現在才知道原來沈家六郎和七郎是不同父母所出。

    有謝韻兒在前帶路,再有車馬幫弟兄幫忙維持秩序,民眾也就不再鬧騰。

    一行人火急火燎到了城西,這邊也聚集大群人準備討喜。

    沈明新夫婦從未應付過這種大場面,他們自己沒僕婢出來撐場子,很多事情需要他二人親力親為,沈明新的小兒子九郎年紀尚幼,看到這麼多人上門來嚇得哇哇大哭,顯然被眼前的景象嚇著了。

    不過謝韻兒到來後,一切便變得井井有條。

    見到幺房這邊派人前來,沈明新和馮氏夫婦簡直覺得來了救星,謝韻兒讓人準備了十兩銀子的碎銀和十貫錢銅板,分別給報子和前來討喜的人,總算把場面給壓住。

    報喜的人興高采烈:「沈家六老爺諱,高中福建鄉試第三十二名,特進舉人,連登皇榜!報喜啦……」

    「哦!」

    一群人跟著起鬨,其實很多人沒聽懂究竟是怎麼個意思。

    沈明新夫婦對於兒子沈元在鄉試中考多少名不在意,他們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兒子中舉了,而且三十二名的名次屬於比較靠前!

    畢竟福建鄉試每三年大約會有六七十人中舉,三十二名哪怕排位不算高,但也屬中游水平,再加上考試寫文章,未必說這次考得不好,到考進士時會跟現在一樣。

    一篇文章在不同的考官和讀卷官眼中,會有不同的看法,一些在常人看來狗屁不通的文章,或許在某些人看來就是驚世之作,在科舉場上這種情況屢見不鮮。

    這次沈元能中舉,除了體現出他的學問已經到了一定的水平,只能說遇到欣賞他的內簾官。

    「掛喜榜了……」

    縣衙的人幫忙主持,沈明新將人請進屋子裡。

    這還是謝韻兒第一次到四房人居住的院子,到了地頭才知道原來四房只是租住了一個小院,面積很小,連正堂也不過是由餐廳臨時改出來的,甚至連個窗戶都沒有,距離灶台很近,顯得又黑又暗。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謝韻兒對四房簡陋的家居沒什麼輕視,反而多了幾分尊重。

    人家四房就算日子過得辛苦,也要跟沈家劃清界限,就是因為四房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沈明新有手藝可以養活妻兒,兒子又中了秀才,正在考舉人,回頭再買幾畝田地,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現在沈元中舉,沈明新夫婦總算是熬出頭了,一個舉人帶來的經濟收益非常可觀,而且沈明新夫婦還能指望沈元繼續考會試,指不定會一榜中進士。

    等喜榜掛起,外面已經開始燃放鞭炮……卻是縣衙那邊特別準備的。

    正在放鞭炮時,沈明鈞夫婦終於趕到。

    他二人似乎比沈明新夫婦更受歡迎,人才剛抵達,一群官差和百姓已經迫不及待地圍攏上去,又是第二輪道喜,最後還是車馬幫的弟兄幫忙開路,幾名丫鬟向四周撒喜錢,才讓沈明鈞和周氏穿過重圍來到沈明新夫婦身邊。

    周氏上來便笑眯眯恭賀:「四伯、四嫂,恭喜恭喜,六郎中了舉人,這是娘在天有靈啊,沈家列祖列宗應該欣慰了……」

    馮氏也是喜極而泣,拉著周氏的手,剛想說幾句謙虛的話,卻不由低下頭,伸手抹起了眼淚。

    以前沈明新夫婦鐵了心要自己過日子,現在沈元中了舉人,他們就必須要考慮沈家上下一心的問題了,因為他們知道,就算沈元中了舉人,在官場上也沒什麼前途,因為到弘治年間,舉人當官已經是非常稀罕的事情,但若有沈溪在朝中幫忙的話,沈元可說前途無量。

    有現成的官場資源不用,白瞎了沈溪在朝中那麼高的官位,沈明新夫婦現在就算低聲下氣求幺房,也要把關係維持好,畢竟涉及到兒子將來的前途和命運。

    舉人這位置,說低不低,但說高,其實也沒多高,舉人能當官的少之又少,沈明新夫婦不敢奢求兒子將來能中進士。

    他們覺得,能考中舉人,已經是一輩子努力的極限。

    沈家四房和五房一團和氣,其實也是在跟寧化縣的民眾表明一種態度,那就是沈家上下一心,並無隔閡,讓寧化人看到沈家團結的一面。

    沈明新請沈明鈞夫婦到正堂,周氏環視一圈,搖頭道:「咱在這裡算怎麼說?沈家人就應該有沈家人的面子,既然六郎中了舉人,要光宗耀祖,還是要在老宅慶賀……」

    馮氏道:「弟妹,老宅不是被別人佔了嗎?」

    周氏挺直腰板:「聽我的,住進去就是,今日是我們沈家大喜的日子,看誰敢阻攔,把他的鎖直接撬開!」

    「對,撬開!」

    人群中有人跟著幫腔。

    在沈元中舉這麼個時間段,彷彿沈家人做點兒不合法度的事情,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就連官差也跟著起鬨,他們清楚地知道,沈家現在的地位非同凡響,一家出兩個舉人,其中還有個狀元,如今已是朝中正二品大員,就算殺人放火,估摸也不用擔太大罪責。

    百姓習慣了想官官相衛的事情,他們覺得當官不用私權,這官做得也忒沒滋味了。

    一群人,在沈家人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往沈家老宅而去,到了老宅門口,周氏一指大門,喝道:「砸!」

    後面的百姓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上去就砸門,這可是狀元娘親口下的命令,他們不需有任何顧慮,只需用力砸門便行了。

    周氏一副不是自己的不心疼的姿態,謝韻兒在後面看了卻有些發怵,婆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居然讓人砸自家的門,回頭修門還得花一筆銀子,感情是婆婆不花自己的錢不心疼,全要她這個兒媳費心。

    等門打開,周氏拉著馮氏的手:「四嫂,還等什麼,快將喜報貼到大堂前,再將娘的靈堂擺起,要讓列祖列宗和娘知道,我們沈家兒郎的志氣!」

    馮氏開心地道:「好,一切聽弟妹的安排!」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6 22:2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一三章 寧化沈家

    周氏在沈家,幾乎是胡作非為。

    她在謝韻兒幫助下,剛拿回沈家大宅和老宅的控制權,回頭為了展現自己的權威,直接讓人把自家的大門給砸了,讓謝韻兒好一陣心疼。

    可這還不算,為了慶祝沈家六郎中舉,周氏執意大肆操辦一場慶賀宴,讓寧化百姓都過來吃流水席。

    再加上周氏之前送給娘家一筆銀子,謝韻兒這邊都快有要吐血的感覺了。

    按照之前的規劃,原本一家人很快就要上路,此時大操大辦,時間上根本來不及周氏已不打算在預定時間啟程前往武昌府。謝韻兒好說歹說,但周氏依然堅持留下來,作為兒媳的謝韻兒不能不顧孝道,自行帶人走,只能跟著留下。

    周氏如今在寧化風光無限,將沈家大房壓得死死的,就連沈元中舉,大房也沒人出面……沈明文和沈永卓父子都感覺羞慚異常,沈家原本將所有希望寄託他父子身上,可現在,率先中舉的反而是五房和四房的人。

    沈家必將因沈溪和沈元的存在強勢崛起,這時他們只能灰溜溜躲在謝韻兒出錢幫他們租下的一個小院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大房那邊有什麼事要傳報,通通由沈永卓的妻子呂氏完成。

    此時呂氏儼然成為沈家大房的代言人。

    但不管怎麼看,沈家都展現出一幅陰盛陽衰之像,沈家各房均以女人出來說話,男人的份量明顯降低,也是因沈家男人普遍撐不起場面,也就沈明新有一定能力,但他還屬於那種實幹家的類型。

    ……

    ……

    閩省省治福州。

    沈元參加完鹿鳴宴,剛中了舉人的他,意氣風發,準備趁著中舉的檔口,拜見一些地方名士大儒,為下一步自己進京趕考做準備。

    今年鄉試,會試就是來年二月。

    大明會試舉行的時間比較早,而福建到京城山長水遠,這會兒已經是九月下旬,沈元準備在拜見名士大儒之後,先回故鄉寧化,見過父母親人,便立即動身北上京城,準備來年年初的會試。

    他對此自信滿滿。

    本以為自己中舉,要拜見地方上的名士大儒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但沈元在投遞諸多拜帖後,無一例外都沒了下文,沒有任何一名名士或大儒邀請他過府,甚至曾經跟他關係不錯的同窗,此時也跟他沒了聯繫,他想參加文會也不再受歡迎,甚至汀州府士子舉行的文會,也跟他沒什麼關係。

    「這是怎麼了?我中了舉人,怎反倒不如我尚是生員的時候?」

    沈元非常奇怪,為什麼自己考中舉人,好像突然變得不那麼受歡迎了?走到哪裡都好像被人刻意迴避。

    直到跟他一起參加本屆福建鄉試的寧化老鄉,而且在這次鄉試中同樣中舉的張彥寧說了一句中肯的話:

    「之平老弟,你難道不知道嗎,全因你在朝中的一位同宗,他如今的地位……讓你如今很尷尬啊!」

    沈元週歲十九,虛歲已經二十,在這次他奔赴福建鄉試前,沈明新特地給他起了表字,名為「之平」。

    沈元很爭氣,隻身一人來省城福州應試,沒受任何人的恩惠,他跟沈溪和沈明文到省城趕考住客棧不同,住的是簡陋的民宅,甚至八月鄉試完畢後便搬到了廟裡,用省下的銀錢準備在省城多停留一段時間,增長見聞。

    沈元以前少有離開寧化的機會,一旦出來,他懂得把握時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是個有志氣的年輕人。

    沈元從沒想過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會影響他的科舉之路,直到張彥寧挑明,他特別留意了一下,才知道外面正風傳,說他之所以能中舉,全是因主考官看在沈溪的面子上,特別予以拔擢,很多人甚至非議沈元的才學,認為他寫的八股文晦澀難明,不似「正經文章」,這些流言對沈元打擊不小。

    沈元決定拜訪一下內簾官,問明真相,卻得知內簾官已回鄉。

    大明除了兩京外其餘布政使司的鄉試,用的都是地方上的大儒作為內簾官,這些人沒有官位,社會地位不高,這也是明朝一直存在鄉試外簾官影響內簾官的最重要原因。

    正因沈溪地位卓然,新近又以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在西南領兵,而且福建和廣東還是沈溪曾經的轄地,尤其現在福建和廣東地方上正在推行沈溪制定的新政,使得地方上的學子認為,是外簾官想巴結沈溪,所以暗中唆使內簾官,將沈元提拔起來。

    沈元拜訪內簾官不得,便想親自去求見名士大儒。

    結果依然被拒之門外。

    這卻是因為地方上的名士和大儒多半奉行理學,且依附劉健和李東陽為首的文官集團,沈元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被劃為沈溪一黨,沈溪如今被文官集團打壓,這種氛圍也傳遞到了福建。

    沈元不明真相,受到的打擊不輕。

    「七弟不在福建,為什麼我身邊的每件事,好像都跟他有關?我究竟是靠自己的能力考上的舉人,還是受他的蔭蔽考取?」

    沈元中舉後的開心一掃而空,轉而心中充斥著茫然與憤慨,這是一種不為人理解,遭受猜忌後自然萌發的憤怒與無助。

    沈元是個倔強的年輕人,越是見不到那些名士大儒,越是一次次前往登門求見,但經過幾天努力,仍舊沒見到一位名士或大儒,到最後,跟他一同到福州來趕考的士子,基本已回鄉,他發現自己一個人留在福州沒什麼意思,只能動身回寧化。

    來的時候充滿期待,結果也是中舉,但回去的路上,他卻喜憂參半。

    沈元的心境異常複雜,他非常在意別人評價,這跟他自小一個人在外求學,自立自強有關,他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不會跟人說,而是悶在心裡,一旦鬱積達到一個臨界點,他會找地方發洩一下,但也只是用拳頭擊打牆壁或者樹幹,每次都全情忘我,甚至手背出血都不會停下。

    「不會的,我不是因七弟的關係才中舉,我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連蘇先生資質並不比七弟差,只是他時運好,比我早幾年中舉人……如今我做到了,第二次參加鄉試就中舉,就算我不是解元,但也可參加會試,誰知道明年我是否會中狀元呢?」

    沈元突然對來年的會試充滿期待,他知道,能證明自己的只有會試,說別的沒用,只有真正考中進士,別人對他的懷疑才會降低。

    但他又怕,自己憑真本事考中進士,別人還是會在背後指指點點。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從福州城出發兩日後,沈元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個決定不回寧化縣,直接北上京城,參加會試。

    他要用自己的表現證明,自己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不需要靠任何人。

    做出這決定後,沈元發現自己的盤纏已經不多了,但因他生性倔強,認準的事情絕對不會回頭,只能用一些別的方式籌措銀兩,他準備一路上幫人寫信,或者是做一些體力活,甚至不僱馬車,全憑兩條腿,穿州過省,以身體力行的方式參加會試。

    沈元把自己擺到了一個苦行僧的位置上,甚至連父母親人的牽掛都不顧。

    「我這麼做,是為了讓爹娘省心。他們必然已知曉我中舉的消息,我只需寫封信回去,讓他們知道我去京城趕考便可,我就說是跟好友相約結伴而行,路上的盤纏不用我操心,這樣他們就不用再為我籌措去京城趕考的銀兩。到京城後,就算露宿街頭,我也能撐過去,只要讓我參加明年的會試就好!」

    沈元想到做到,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直接折身北上,往京城而去。

    從他出發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這一路上要吃不少苦,但他自小便能吃苦,他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並且一直為之努力,他能做到的事情甚至沈溪都無法完成,而他定下的目標,是超越沈溪,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但這根本沒有絲毫意義。

    他不明白,沈溪的存在,完全是歷史的特例,而他卻僅僅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讀書人中的一員,不可能遵循沈溪的道路自朝堂快速崛起。

    ……

    ……

    沈元決定動身北上,沒有跟家裡做任何商議。

    沈明新夫婦暫時沒得到任何消息,他們只當兒子已經在回家的路上,正在拚命巴結沈明鈞夫婦,試圖讓沈溪多幫幫兒子,讓沈元未來的官路一帆風順。

    四房態度的轉變,讓沈家分家的事情有了轉圜的餘地。

    只有把沈元和沈溪聯繫在一起,才會更有意義,別人說及,都會說這就是「寧化沈家」。

    儼然,寧化沈家要成為福建官場上的一個「品牌」,甚至是大明的一個「金字招牌」。

    別人再提及沈溪,會順帶提到沈溪有個十九歲中舉的神童兄長,別人讚頌之餘,自然會廣為傳播,沈家的名聲也就打出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7 23:04
寒門狀元 第一五一四章 正朔

    沈元決定不回家,往京城趕考的同時,寧化沈家正在商議合併家族。

    這次準備合併的不但包含李氏這一脈,甚至連老沈家長房和旁支都準備依附,主要因為沈溪在朝為官,加上沈元中舉,沈家不知不覺已成為汀州府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不僅可以免除田賦和徭役,社會地位也隨之大幅提高,很多人將沈家當成官宦世家對待。

    作為培養出沈家中興最重要人物沈溪的周氏,已成為沈家新家主的不二人選。

    之前謝韻兒擔心沈家就此四分五裂的情況並未發生,現在周氏已開始享受這個大家族家長的榮耀,沈家也繼沈溪中狀元回鄉祭祖、李氏喪禮後,第三次將沈家所有人聚攏一起,沈家看起來上下一心,甚至商議擇日再在城內購地建一所大宅,讓沈家人聚居在一起。

    換作以前,謝韻兒絕對不敢想像這種事,因為她覺得寧化沈家已注定成為歷史,誰知現在不但李氏這一脈有可能重新聚攏,甚至連主脈和分支也要湊在一塊兒過。

    沈明鈞夫婦和沈明新夫婦,因為沈溪和沈元在科舉上的成功,已成為沈家的支柱,在這種大家族會議上,周氏代表沈家五房,沈明新代表沈家四房,決意將沈家打造成為寧化縣乃至汀州府的世家大族。

    沈家聚攏,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唯獨沈明文夫婦垂頭喪氣,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是主角,別人也不會聽他們的廢話,如今連沈家大宅和老宅都沒了,再去爭就只能爭誰來償還債務,再加上如今住的房子也是靠兒媳婦向謝韻兒求情才租賃下來的,他們識相地不再爭奪沈家家主的位置。

    而且站在沈家這個大家族的立場,沈明文根本不是長房嫡孫,大房那邊還有年歲比他大的,這些人都以周氏馬首是瞻,沈明文夫婦不敢出來造次。

    周氏代表李氏這一脈,率先說話:「我兒如今在朝為官,之前得到的消息說是已榮升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在西南之地平息地方叛亂,大約有六個省的兵馬歸我兒調遣,我兒官品已是正二品,就算他不當這個左都御史和兵部尚書,也是湖廣和江西兩省總督,同樣是正二品,咱沈家自古以來,怕是沒出過這麼大的官吧?」

    老沈家大房那邊的沈明連出來逢迎:「夫人這不是說笑話嗎?別說沈家,就算寧化乃至汀州府,也沒出過正二品的大員,咱沈家這可是頭一份,現在旁人提及咱沈家,哪個不是翹大拇指?」

    「對,對!」

    旁邊一群人跟著應聲。

    現在他們都願意承認沈家一體,沈溪當官是一方面,沈元中舉是另一方面,如果單純只是一個沈溪,那只能說是偶然現象,但現在再出沈元,說明沈家在教育方面有建樹,如果將沈家湊在一起,大家的地位都可以跟著擢升。

    周氏的笑容很自然:「咱沈家在汀州府,一直都是書香門第,以前就出了太公這位府同知,旁人也都知曉咱沈家,只是後來衰落了,至於是什麼原因,諸位也都知道,那不是我們後輩的過錯。」

    「甚至我婆婆,也就是沈門李氏,她在世這些年,就算公爺去世,還是一個人支撐我們這一脈,用了二十多年時間,將沈家一門中興,她該是我們沈家最重要的引路人,諸位沒什麼異議吧?」

    周氏的話非常得體,有些話,不像是她這學問和見識的人說得出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狀元娘現在水平見漲,見識過大場面,能說的出得體的場面話。但知道的都會去看周氏身後站著的謝韻兒,他們知道謝韻兒在沈家的地位比周氏還要高,因為她是沈溪的正妻,將來沈家中興的希望,其實落在謝韻兒身上,而不是狀元娘。

    只是礙於禮法,沒人出來把謝韻兒的地位推高,旁人都以沈明鈞夫婦作為沈家的旗幟。

    沈家人都知道,就算沈家合併一起,謝韻兒也不會回來跟沈家同住,人家有丈夫在外當官,自然要在外吃香喝辣,回到汀州府屬於自找苦吃。

    沈明連繼續說道:「夫人說的是,故嬸乃是沈家中興,最重要的人!」

    沈家這幾年境況不是很好,各房都在靠吃老本過日子。到了現在,沈家上一代中,李氏最晚亡故,而這一代中,沈明連雖然不是長子,但卻是老沈家長房的次子,也就是沈溪大爺爺一脈的次子,他在沈家的地位不低,以前李氏到寧化縣城來,經常到沈家長房那邊住。

    周氏道:「既然先妣乃我沈家中興關鍵之人,如今她的子女自然為沈家正朔,諸位可有意見?」

    原本在場之人聽不懂周氏為什麼說這些,到現在總算明白了,周氏這是在為李氏一脈爭取沈家正統的地位,雖然李氏這一脈出了沈溪和沈元,但因不是沈家嫡長一脈,因而在正朔上得不到沈家族譜承認。

    但凡事都可以商量著辦,如果周氏把李氏這一脈的正統位置確定下來,那族譜等於要重新修撰,單單把沈家李氏這一門挑出來,列在族譜前面。

    沈明連等人作為老沈家長房的人,自然不想被李氏這一脈佔據正統位置,當週氏說出這番話後,立即黑下臉,其他人也都議論紛紛,不斷搖頭,顯然不讚成周氏的看法。

    周氏見在場之人似乎有些抗拒,略帶氣惱:「怎麼,之前說得好好的,現在不想承認了?」

    沈明連代表其他分支的人出來說話:「弟妹,事情總需好好商議……沈家族譜不能改,規矩更不能改,很多事……還是要根據祖宗留下的家法執行,不是嗎?」

    之前沈明連一口一個「夫人」,現在起了爭執,乾脆稱呼「弟妹」,這讓周氏臉色非常難看。

    周氏道:「沈家到現在,讀書人出了不少,但之前最好的也不過是我們這一房的大伯,考中秀才,當上縣學的廩生,十幾年都沒變……你們幾房呢?有出過童生的,但可有出過秀才?」

    這話說出來,得罪一大群人……周氏這話很不中聽,也是老沈家其他房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沈家之前就算不上書香門第,能出個舉人,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後來在城中置辦家業,最後卻被敗光,如果不是沈溪崛起,沈家會就此家道中落,再過兩代,或許就沒人再記得了。

    沈明連道:「弟妹,今日我們是商量沈家重聚,如此大好光景,還是別說那些不中聽的吧?」

    沈明連這麼說,已經很給周氏面子了。

    周氏現在說話完全站在勝利者的角度,在沈明連看來,你們這一脈雖然出了狀元和舉人,可如今連宅子都賣了,這麼落魄,如果將來真要修大宅,那還是我們出銀子,你卻佔著正統的位置……誰稀罕聽你囉嗦?

    本來很多事,可以坐下來商量,但周氏卻把自己的霸道發揮到極致,不想在沈家合併這件事上,為他人做嫁衣裳。

    周氏道:「如果今日這件事談不攏,那就別談了,我們這一脈,照樣可以過好日子,什麼寧化沈家,早就已分家單過,連官府籍貫上都已不是一體,就算有族譜又怎樣?大不了,我們自己立族譜……」

    周氏說這話,迅速引發公憤。

    你們這一支現在得意,出了個狀元,就想連族譜也單獨劃出去?那可是背祖忘宗的事情,要接受道德批判,現在必須要讓你受到教訓,讓你知道這麼說話會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

    分家是小事,連祖宗族譜都背離,那就是大事。

    沈明新見周氏把話說得這麼絕,趕緊出來說和:「弟妹,很多事得好好商量,這不二哥還有話要說嗎?」

    長房那邊的二哥,也是二哥,沈明新以前見了沈明連,連頭都抬不起來,人家到底是寧化縣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他這一脈早就衰落,但現在他的兒子中了舉人,說話終於有了些底氣。

    周氏道:「有何好商量的?沈家中興,乃是我們這一房的功勞,連他自己都承認了。剛才這麼多人親耳聽到……但一涉及沈家正統的問題,就支支吾吾了,你們大房連個秀才都沒出,卻硬要把正統給佔著,既如此,那分家就分到底,以後各過各的日子,不就行了?」

    說了半天,周氏的態度依然強硬,油鹽不進。

    一直默不作聲的沈明文突然站起,用嚴厲的口吻喝斥:「老幺媳婦,你……你實在太過分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7 23:0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一五章 一團糟

    沈明文突然發威,卻是想爭沈家大家長的位置。

    沈家明字輩,只有沈明文是秀才出身,旁人文化水平都沒他高,就算沈溪和沈元相繼中舉,在科舉上超過他,但依然是小輩。第二代沒有比他強的,這是公認的事實,從社會地位論,沈明文這個秀才在寧化縣可不低,見到知縣大人都不用下跪,最多拱手行禮,旁人見了也要稱呼一聲「沈大老爺」。

    沈明文站起來說話,所有人都看著他,連周氏也斜看一眼,對她來說,沈明文分明是不識好歹。

    周氏道:「大伯這是什麼話?妾身為娘和咱們這一脈爭名分,哪裡把話說得過分了?」

    沈明文聲色俱厲:「沈家是否分家,是否跟旁支合併,該由我這個兄長來作決定,怎麼都輪不到你們幺房指手畫腳!你們幺房出了個狀元,如今在朝廷做官,你們就想仗著兒子的權勢,耀武揚威嗎?」

    李氏這一脈的沈家人聽沈明文說話,沒一個站出來批駁糾正,一來是覺得沒必要,沈明文當跳樑小丑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在周氏面前從未佔過便宜。而且,大家覺得,真正能跟沈明文平起平坐,甚至比沈明文地位高的,只有幺房沈明鈞夫婦,現在自然該由沈明鈞或者周氏應對。

    周氏冷聲道:「之前說要分家,而且要將我們其他四房趕出沈家的,好像也是大伯和大嫂吧?」

    沈明文道:「那是我說氣話,豈能當真?現在我決定,不分家了!」

    「啊?」

    在場一片嘩然。

    沈明文這一天一變的態度,反覆無常,說話跟放屁一樣,讓所有人都深為鄙視。

    周氏已經跟沈明文撕破臉皮,現在又是爭奪李氏一脈發言權的關鍵時刻,自然不會服軟,她知道就算自己忍氣吞聲,沈明文也不會善罷甘休,當下不屑地說:

    「大伯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沈家還有兩處宅院,大伯您的態度可真是蠻橫無理,好像我們其餘各房人都欠你們大房一樣,居然要將我們掃地出門,從此後兩處宅子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當宅子被官府拿去抵債後呢?大伯又說之前只是氣話,誰知道將來如果老宅和大宅回歸沈家,大伯又是什麼態度!你這做兄長的,就是這麼給家裡的晚輩樹立榜樣的?」

    沈明文被戳中軟肋,面子上過意不去,他知道自己爭不過潑婦一般的周氏,轉而瞪著自己的弟弟沈明鈞,喝道:「老幺,管管你媳婦,這種場合,有女人說話的份兒?」

    沈明鈞對兄長足夠尊敬,但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讓自己的媳婦下不來台,只能漲紅著臉訥訥不言。

    周氏道:「大伯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叫女人沒說話的份兒?當初娘執掌家業的時候,您怎麼不這般對娘說?」

    沈明文怒沖沖站起,目光好似要殺人,揮起手臂就準備往周氏身上招呼,旁邊趕緊有人上前勸架,他們沒想到商議沈家合併的「好事」,會變成眼前的爭吵,說起來他們應該支持沈明文,因為周氏的囂張不但針對沈明文,也針對沈家其他分支的人,但這些人又知道,得罪周氏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若將來沈家聚攏在一起,唯獨周氏選擇分家,那就沒什麼實際意義,因為李氏這一脈才是沈家合併果沒有沈明鈞夫婦,這麼多人根本就不會聚攏在一起商議合併家業的大事。

    沈明新夫婦此時沒有任何摻和的意思,他們鐵了心跟五房站在一起,這既是為自己的面子,也是為兒子的前途,兩口子當初對沈明文夫婦的意見最大,率先完成形式上分家的就是他們四房。

    沈明連道:「你們作什麼?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今天商議沈家合併大計,不得再提分家之事!」

    周氏冷笑不已:「不提分家?先問問家在何處?現在連家都沒了,沈家大宅和老宅,都因為某個兄長不會當家,揮霍掉了……我們各房要自己做主,就算將來不分家,大房也必須分出去單過!我們不養閒人!」

    沈明文怒喝:「誰是閒人?」

    周氏道:「就說你,你不是閒人,你說自己現在能賺錢養家麼?你有何生計?」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氏終於忍不住,出來幫腔:「老幺媳婦,你說話可不能沒良心,當初沈家就靠我相公在縣學做廩生,每年有四兩銀子,那時候你們還吃喝我相公的呢……」

    「我呸!」

    周氏怒不可遏,「你相公?根本就是個吃喝無度的主,當初娘為了養他花掉多少銀子,養你又花多少銀子?你兒子那時讀書,也是家裡的蛀蟲。我們呢?我相公那時在王家做長工,一年下來有六七兩銀子,可結果呢?我們連個雞蛋都吃不上。我兒那時身體瘦成什麼樣子了,別人見到他都叫小幺子,因為那時家裡他瘦弱,以至於到現在,他的身子骨都不好……全是被你們這些做長輩的給害的!」

    沈明堂出來勸說:「大哥,弟妹,你們別吵了,安靜一下……咱有事好好說……」

    周氏道:「沒什麼好說的,大不了現在就分家,徹底分開,從此後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老話是這麼說的吧?哼哼,以為給你們面子,讓你們共同分享榮耀,一起過好日子,現在倒好,一個個都沒良心,還想讓我聽你們的?門兒都沒有。我家小郎在外當官,也要聽你們的?哼!」

    沈明文怒道:「那你們自己分出去,我們沈家不要你們這樣沒良心的人。剩下的我們一起過!能出一個小幺子,我就不信出不了第二個……現在六郎不也中了舉人?」

    沈明新神色淡漠:「大哥,別唸著我們四房,如果五房分出去,我們自然不會留在沈家。我們自己過苦日子,不想拖累別人!」

    沈明文道:「那你們就自己過,我們其他人商量在一起過便是!老二,你說呢?」

    以沈明文的囂張,根本分不清眼前的形勢,他直接稱呼沈明連為「老二」,根本沒察覺自己早就沒了話語權。

    沈明連等人一聽,這哪兒行啊?

    我們要商量沈家合併,要的就是你們李氏一脈的四房和五房的聲勢,誰要跟你沈明文這個廢物合在一起?

    沈明連道:「看來今日不適合談論事情,弟妹,你們先自己商量個結果,回頭……回頭我們再聚攏來說事,諸位意下如何?」

    沈家各分支的人都知道沈明文好吃懶做,在他們看來,沈家李氏這一脈之所以能撐起來,完全是因為李氏,後來地位直線上升則是因四房和五房的讀書人有出息,如今沈溪已經在用自己的權勢蔭蔽沈家。

    連以前什麼都不是的五郎沈永祺,都可以出去當差,回來後感覺「人模狗樣」,這讓沈家各分支的人羨慕嫉妒不已。

    場面非常尷尬,沈明文身後,呂氏一直在對丈夫沈永卓使眼色,想讓沈永卓站出來說話。

    可惜沈永卓性格也非常懦弱,低頭不語。

    呂氏見丈夫始終不肯出來說話,最後她自己一咬牙走出來,大聲說道:「諸位長輩,別吵了!」

    一句話,就讓場面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打量這年紀輕輕,面容帶著一絲稚氣的小婦人。

    沈明連驚訝地打量呂氏,因為沈家內眷通常不出來見外人,就算他這個沈家長輩,也沒人介紹這位是誰,他好奇地問道:「這是……沈家七郎的媳婦?」

    本能的,他覺得有這麼強勢的女人,自然有一定的身份地位。

    而沈家第三代女人中,只有沈溪的妻子身份貴不可言。因為謝韻兒誥命在身,隨著沈溪地位急速攀升,謝韻兒在沈家的話語權也在增加,其實說起來,沈家真正能做決定的應該是謝韻兒。

    呂氏出來說話,全憑一腔熱血,等她說完話後,便有些後悔。

    周氏對沈家大房原本就不待見,就算呂氏未曾得罪過她,語氣也有些不善,道:「這可不是我兒媳,卻是大房的媳婦,沒個分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8 22:1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一六章 兜兜轉轉

    呂氏被所有人盯著,有些畏縮,畢竟這是在整個大家族聚集的場合。

    之前就算是在李氏一脈聚攏商談的時候,呂氏也不敢站出來說話,只是她現在知道,如果此刻不站出來說話,那養沈明文夫婦的將不再是沈家,而是沈永卓和她,以她千金大小姐之身,要當一個家庭主婦,照顧好逸惡勞的公公婆婆,這讓她難以接受。

    不想落入夢魘,只有靠自己爭取。

    呂氏被周氏當眾指責「沒個分寸」,也不氣惱,因為她知道,按照三綱五常來說,在這種場合,作為晚輩,還是媳婦這樣的「外人」,根本沒資格出來說話。

    連三品誥命在身的謝韻兒都很識相,就算心中有諸多想法,也不站出來說三道四,因為這是沈家的事情,作為孫媳婦,不能輕易摻和。

    呂氏道:「嬸娘教訓的是,侄媳婦在這裡給您賠禮認錯!」

    說完,呂氏恭恭敬敬來到周氏身前,鞠躬道歉,如此一來,周氏就不好說什麼了。

    周氏原本是個逆來順受的角色,她後來之所以變得潑辣,是想要保護自己的丈夫,保護兒女。

    那時沈溪還小,丈夫又對李氏言聽計從,她只有自己站出來頂起家裡的大梁,她的潑辣,完全是被形勢所逼迫,其實她還算是通情達理,不會真正跟一個誠心向她認錯的晚輩一般計較。

    周氏一撇嘴:「就算你認錯,這場合,也不該由你來說話!」

    雖然依然是在教訓,但語氣明顯軟化許多。

    呂氏道:「嬸娘說的是,這種場合,侄媳婦的確不該站出來說話……但奴家既然嫁進沈家門,便是沈家的一員,有必要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也是為沈家的利益著想,嬸娘覺得呢?」

    周氏畢竟沒讀過書,跟人以潑婦的姿態吵架,她能做到言辭犀利,但要真正跟人用文縐縐的口氣講理,她就詞窮了。同時呂氏說這話,原本就沒太大毛病,如果不是糾結於封建禮法,呂氏出來說話完全可行。

    沈明連道:「你是……長房媳婦?真有本事……不過什麼場合都有女人出來說話,也難怪……嗯……」

    話說了一半,剩下的半截沈明連嚥了回去,其實他是想說,難怪外間傳聞沈家陰盛陽衰,但這話不那麼中聽,沈明連也就沒說下去了。

    周氏不教訓呂氏,反倒是沈明文嗆聲了:「女流之輩出來說什麼?這家裡幾時輪到你說話了?回去!」

    沈明文是個傳統守舊、好吃懶做的老古董,他覺得呂氏說話影響到他在家裡的權威,也不管這是自己的兒媳婦,上來便以喝斥的口吻讓呂氏回去。

    但呂氏好像沒聽到公公發話,仍舊站在原地,拳頭握得緊緊的,眸中帶著一抹堅毅之色。

    越是沈明文夫婦所厭憎,周氏就越喜歡,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周氏雖然不懂什麼大道理,但這淺顯的道理她卻知道,所以當呂氏被沈明文斥責時,她便忍不住出來幫呂氏說話了:

    「女流之輩怎麼了?大伯說話不中聽,那就讓侄媳婦出來說兩句,也未嘗不可……咱沈家也該聽聽小輩們的意見,總是長輩說話,不問問小輩的意思,就這麼貿然把大事定下來,終歸不好。」

    王氏道:「老幺媳婦,感情不是你兒媳婦失禮,所以站著說話不腰疼!?」

    周氏笑道:「我兒媳婦,那可是朝廷三品誥命,以為隨便就能跟你們說話?她可是我兒的賢內助,難道上不得檯面?兒媳,既然現在長孫媳婦出來說話,你也可以說說,為娘正好到後面坐坐,喝口茶,就當聽聽小輩的意見!」

    如果不是周氏准允,謝韻兒絕對不會走出來發言,但現在就算周氏給了她機會,她也不想開口。

    呂氏可以拉下臉來說話,是因她被逼上養家餬口的絕路,而謝韻兒則更像是看客,純粹是來湊熱鬧,很多事她不想隨便發言,讓別人非議她不識大體。

    呂氏不管沈明文夫婦反對,直接道:「無論是哪位長輩,又或者列祖列宗,都希望看到我們沈家中興,太爺和太夫人故去前,都曾囑咐過,沈家不得分家,難道各位叔伯和嬸娘都不記得了?」

    沈明連道:「話是這麼說,但有些事可不這麼簡單……侄媳婦,你進我們沈家門時間不長,照理說一些事不該你來過問……你們這一脈,是嬸嬸一人帶起來的,她生前不許分家,你們都沒敢分,但現在她已故去,如果家裡實在過不下去,要分家,衙門也是准允的!」

    「但現在不能分!」

    呂氏道,「七叔在外當官,且官做得越來越大,此時言分家,於他朝中聲望有損。身為當世大儒,當以忠孝仁義為立身之本,糟糠之時家聚,功成名就後各奔前程,這可是仁者之所為?」

    「況且各家會有矛盾,但以沈家之未來,諸位叔伯嬸娘當以大局為先,若就此分家,將來無論是寧化百姓,還是汀州乃至福建百姓,議論沈家時,不會冠之以書香門第,而會以蠅營狗苟之輩相稱,我沈家幾代人積累下的名望,將會毀於一旦!」

    王氏見兒媳說話越來越難聽,厲聲喝道:「兒媳婦,你說這話我可不愛聽,你這是嫁進我沈家,覺得沈家分家,讓你吃虧了,想從我們沈家門離開,才這麼說是吧?」

    呂氏在幫長房爭取利益,卻得不到自己婆婆的認同,心中帶著幾分委屈,她很想為自己辯駁一下,但發現其實自己根本就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就連丈夫都沒出來為自己說話。

    在這裡所有女人中,她的出身最好,甚至比之謝韻兒的出身都好。

    謝韻兒不過是醫藥世家,呂氏則是真正的書香門第,父輩和祖輩都有人考取功名,甚至有多人在朝為官,以她的出身,自然不甘心在一個落魄的家裡當個要徒手養活公公婆婆、逆來順受的兒媳婦,她想讓沈家團結在一起,只有這樣,才符合她的利益。

    看起來是為自己爭取,但其實她也是在為李氏一脈的大房爭取,因為她知道沈明文夫婦即將因沒人養活,而令生活陷入窘境。

    現在只有讓沈家不散,沈明文夫婦的生活才有基本的保障,但可惜她的公公婆婆看不到這一點,甚至意氣用事跳出來跟周氏爭奪沈家正統的地位,以至於周氏根本不可能原諒他們,沈家難以捏合到一起。

    呂氏面對婆婆的指責,鄭重解釋:「兒媳絕對沒有要離開沈家之意,兒媳所做一切,全都是為沈家著想。」

    「諸位叔伯,堂叔堂伯,將來沈家的命運,全然在你們一句話,若沈家就此散掉,無論是七叔在朝當官,還是沈家在寧化縣乃至汀州府自處,都會十分不易……難道要為意氣之爭,毀掉沈家嗎?」

    原本沈明連很不喜歡晚輩出來說話,他自己家的兒子、兒媳婦,就管得很嚴,不讓他們在這種場合造次,但現在呂氏說的話非常中肯,也符合沈明連等幾個分支家族的利益,也就不予追究。

    沈明連打量周氏,道:「弟妹消消氣,聽了堂侄媳婦的話,你是否該做出個決定,這沈家……到底該聚該散?」

    周氏道:「別來問我?我在這家裡,不過是外來的媳婦,你們都願意聽我的?不是說大伯要做決定嗎?」

    沈明文被所有人盯著,臉色不太好看,半晌後一甩袖:「你們想怎樣便怎樣,我不管今天這事了,既然老幺家出了個狀元,現在還為官一方,那就聽老幺的,誰讓他是狀元爹?」

    所有人再看沈明鈞,沈明鈞根本沒膽氣發言,倒是旁邊的沈明新道:「五弟,你便說句話,沈家到底該聚,還是該散?」

    所有人都等著沈明鈞最後拍板。

    以前誰都不在意沈明鈞的想法,但現在沈明鈞的想法卻能左右沈家未來的走向,連沈明鈞都沒想到自己突然間會成為沈家最具發言權的人,沈明文提醒:「老幺,你可要想清楚……」

    周氏走過去,目光楚楚望著丈夫,其實她自己內心也不知道該聚還是該散,以前她是想早點分家了事,但現在沈家整個大家族都可能以她馬首是瞻,這讓她非常有成就感。

    但現在沈家是否會讓她掌舵,存在疑問。

    沈明鈞突然成為眾矢之的,一時不太習慣,半晌後才說:「我……我記得娘說過,沈家……不能分!我……我不同意分家!」

    聽起來,話說的不如呂氏利索,但這話在沈家卻有絕對的權威。

    沈明文夫婦就算再任性,也明白自己要被人養,如果沈家分家,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好處。

    周氏想著能在沈家執掌大權,這會兒也不太贊同分家。

    而各分支的人,則希望依託沈溪和沈元的功名,來幫助家族獲得利益,讓子弟有個前程,因而也想合在一起。

    看起來這件事是由沈明鈞作決定,但其實卻是沈家各方利益妥協的結果。

    沈家兜兜轉轉,最終沒能分成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8 22:3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一七章 名留青史

    沈家分家,暫時沒了指望,各方都在積極做出妥協,似乎想將沈家擰成一股繩。

    沈元中舉,是徹底改變沈家命運的一個契機,當沈溪在桂北得知這消息時,心中大概也猜到會是這結果。

    沈家已經擁有一個世家大族必備的功名和聲望,如果就此分家,等於將到手的資源給白白浪費。

    沈家能捏合在一起,對於沈家人來說是大好事,但對沈溪來說卻未必是什麼好事。

    因為沈溪需要提拔沈家後輩,現在已經有了楊文招、沈永祺和周羨,以後會有更多的沈家親眷,逐漸匯攏到他身邊,需要他提攜,說是給個差事便可,但這些人當差,成與不成都事關他的清譽。

    沈溪不可能把人帶出來後置之不理,他需要對這些人進行指點和栽培,無端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到十月後,沈溪仍舊率軍駐紮於廣西省治臨桂縣城周邊,沒有征討業已消失在崇山峻嶺中的叛軍。

    朝廷並未催促沈溪抓緊時間平叛,或許知道他軍中缺糧,不好意思催促,而沈溪自己又覺得留在廣西不是什麼壞事,不緊不慢按部就班地自行其是。

    如今叛亂已形不成氣候,根據之前的調查,興安、全州之地已沒有叛軍的蹤跡,廣西衛所軍隊已在九月下旬陸續進駐各大縣城,各縣縣衙開始恢復工作,而叛軍也久已不再出來劫掠,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沈溪在西南的軍事行動,宣示了朝廷平息地方叛亂的決心,加上叛軍遭遇沈溪的軍隊,通常都是一觸即潰,叛軍嚇得化整為零甚至重新拿起鋤頭鐮刀當農民,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沈溪暫且沒有了糧食危機,宋小城通過水路送來的糧食很多,大多為玉米、蕃薯這樣的新作物,也有少數米糧。這些糧食先後分成五批送來,足夠沈溪的兵馬用到年底,甚至來年開春糧食也不用太擔心,因為廣東也開始籌集糧食。

    廣東地方對新作物的推廣要比福建更加徹底,年底時能從廣東運來的糧食,甚至比宋小城運來的還要多。

    ……

    ……

    十月初四,馬九領兵抵達臨桂城東大營。

    沈溪麾下兵馬完成匯合,惠娘和李衿沒有同行,沈溪怕惠娘在世的消息洩露出去,不想讓馬九知曉,便只能讓惠娘和李衿暫時留在柳州府,他派人在柳州府負責接應和保護,這些人會拚死確保二女的安全。

    十月初六,沈溪完成三軍整合,此時他手頭共有兵馬五千二百人,輜重兵兩千,民夫一千,新式佛郎機炮二十六門,火銃六百五十柄,另有洪武大銃炮八門,弓弩兩千具。

    雖說沈溪麾下沒有騎兵,但武器裝備卻十分精良,糧草齊備後,沈溪感覺已可應付任何戰事,眼下最大的問題不是軍隊作戰力的問題,而是找不到叛軍來打。

    沈溪不急著平叛,既然地方上的少數民族已偃旗息鼓,他沒必要事後進行報復,去將深山中的少數民族村寨一個個平掉,他只是通過廣西藩司,下令各土司衙門在地方上推廣新作物,增加糧食收成。

    大多數少數民族村落不敢接受這「好意」,他們不知道這些作物是否會讓他們來年絕收。但終歸還是有願意聽從的,官府將新作物送去,他們就算不想栽種,也劃出一定的旱地進行種植。

    「……我不指望在一兩年內就讓廣西的山地全栽種上新作物,有個三五年,能將作物推廣開來,任務就算完成。新作物將在長江以南地區大面積推廣,等過個幾年,再將新作物推廣到北方,基本十年到二十年,大明百姓的糧食問題便可以得到根本性的解決,人口數量也會在未來幾十年間得到大幅提升……」

    沈溪很清楚,這時代決定國力的關鍵在於人口。

    有了人口,才有創造力,才能讓國家和民族充滿活力,反之人口的衰退會引發大量社會問題,而且呈現惡性循環。

    這時代的戰爭,爭奪的不過是生存資源,沈溪知道自己手頭掌握有關乎大明百姓未來幾十年命運的東西,他必須完成自己的使命,將新作物推廣開來只是第一步,無論再困難,他都要進行下去。

    ……

    ……

    沈溪兵馬糧草整頓完畢。

    但朝廷對沈溪所部下一步的動向,沒有任何交待。自十月初六完成整飭,一直到十月底,沈溪一直駐兵臨桂城東,一直到十月二十九,朝廷下達新的命令,讓沈溪領軍平息湖廣、云南和貴州地方叛亂。

    中軍大帳內,蘇敬楊和王禾已經急不可耐,沈溪統兵駐步不前這段時間,最著急的便是他們。

    跟沈溪出征在外,原本以為只需一兩個月便能拿到功勞回去,安心當他們的都指揮使,誰知道跟著沈溪出來已經四五個月,立功機會屈指可數,尤其是蘇敬楊,到現在還沒拿到像樣的軍功。

    當兵就是為了功勞,才會熱心跟著沈溪出來作戰,否則誰都不願把自己的時間當兒戲。

    戰爭是軍人最高的榮耀,蘇敬楊和王禾等將領在得知朝廷進一步讓沈溪領兵去平云貴和湖廣地方叛亂,積極性再次調動起來,紛紛向沈溪請纓,準備充當先鋒官,先別人一步進入云貴或湖廣。

    沈溪神色淡然:「廣西原本就是叛亂鬧得最凶的地方,現在叛亂已基本消弭,說起來不過是因朝廷在廣西減免稅賦,民生得到改善,別處的叛亂,相信在來年開春前,也差不多會平息。我們不用糾結於以武力平息……」

    蘇敬楊驚訝地問道:「大人,你的意思是……不去了?可是兵部剛下了調令,難道大人不遵從?」

    沈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地方上的情況,本官看得清清楚楚,作何一定要聽從朝廷的調遣?暫且留在廣西,等年底再做打算……」

    蘇敬楊跟王禾對視一眼,他二人跟風昭原等將領的情況不同。

    作為一省都指揮使,在地方上享有特權,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他們是一省最高軍事長官,就算見到藩台和臬台會低人一等,但在別的官員面前,他們還是有足夠的資本耀武揚威,而且有下面的孝敬,可以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現在在軍中得不到軍功,還要整日跟將士一同進餐,甚至不能開小灶,這種苦日子他們受夠了,現在沈溪斷了他們最後的希望,對沈溪也就沒有之前那麼恭敬,甚至二人心中帶著些許怨惱。

    但隨即,沈溪又補充道:「你們想打仗,本官能理解,這樣吧,本官在這裡跟你們承諾,年底前有的是仗讓你們打,而且戰事如果能得勝,足夠讓你們銘記史冊……至於軍功方面,自然不會少。這下總該沒問題了吧?」

    作為一個主帥,沈溪當然能理解將士們需要什麼。

    不同的人要區別對待,沈溪必須讓蘇敬楊和王禾保持良好的心態跟他打仗,如果傷了二人的積極性,對他將來領兵沒什麼好處,因為他在西南六省做出的任何軍事部屬,都要依託二人進行。

    蘇敬楊問道:「大人,到底是怎樣的戰事?難道平叛,還能平出個名垂青史不成?」

    沈溪道:「有些事原本不該提前透露,但現在你們問及,那本官也就稍微說一下……這一戰,並非是對內之戰,而是對外邦之戰,這樣的戰事若能一戰而得全功,自然會名留青史,史書上將會留下你們濃墨重彩的一筆。這麼說起來,你們可滿意?」

    蘇敬楊和王禾顯然不太能理解沈溪說的「對外邦之戰」是怎麼個概念,王禾問道:「大人,您又……奉調往西北?」

    沈溪搖頭笑而不語。

    張永在旁陰陽怪氣地道:「大人,您可別危言聳聽,什麼對外邦之戰,別說出來糊弄人。咱家累了,先回去歇著,有事你們自己商量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9 22:27
寒門狀元 第一五一八章 包在我身上

    沈溪心意已決,要在西南好好地打一仗,但敵人不再是地方上參與叛亂的百姓,而是犯邊的外夷,他在西南的軍事安排開始往邊境一帶轉移。

    他已不準備再跟叛軍戀戰,因為他知道這麼做沒什麼太大的意義,讓他去找尋叛軍,費時費力不說,還徒勞無功,不如等叛軍自行煙消云散。而邊境的犯邊外夷,則必須要清理一下,至於後續是否帶兵南下,就要看朝廷的意思了。

    朝廷在西北已不再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弘治末年的戰略方針是軍事收縮,在這種背景下,沈溪知道自己進兵交趾的計劃很難獲得朝廷的認可。

    十月初八,京城。

    朱厚照當日剛在乾清宮寢殿參加完一次朝議,這也是他近來參加的眾多朝會中的一次,這次弘治皇帝接見的大臣不多,商議的事情卻很繁雜,朱厚照唯一能記住的便是西南戰事,這也是他目前最關心的事情。

    回到擷芳殿,朱厚照猶自帶著幾分憤慨:「氣死我了,那些個元老大臣,一個個都當我是孩子,別說是問我意見了,簡直把我當成透明人,甚至專門針對我說話,就好像我的存在是方便他們找麻煩一樣!」

    張苑趕緊勸說:「太子殿下消消氣,諸位大人並非專門針對您,他們……想必他們也是為了朝廷著想!」

    朱厚照打量張苑,冷哼一聲:「他們是為朝廷?張公公,你為他們說話,不會跟他們是一夥的吧?」

    張苑嚇得趕緊跪下,磕頭不已:「太子殿下,奴婢對您可是一片忠誠,丹心可昭日月,若殿下不信,奴婢可以以死相證!」

    「行了!」

    朱厚照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這些話也不嫌牙疼,要死就去死啊,老在本宮面前說這些有什麼用?本宮最喜歡看人實踐諾言,而不僅僅只是嘴上說說,很多人說對本宮一片忠誠,但暗地裡卻給本宮穿小鞋,你說這些人是不是該死?」

    張苑聽這話的意思,朱厚照分明是在針對他,苦笑道:「奴婢可沒有為殿下您穿小鞋的膽子……」

    朱厚照不屑地說道:「量你也沒這狗膽!如果你真有這膽子,我剁下你的狗頭!哦對了,你去找我兩個舅舅,就說本宮這幾天悶了,想出宮走走,最好是去些新奇好玩的地方,給本宮準備些好東西。如果這次事情做得不錯,本宮可以讓你加官進爵!」

    張苑現在對於「加官進爵」之類的字眼已不太敏感,因為朱厚照總是空口說白話,為未來作出諸多許諾,讓張苑覺得不靠譜。

    太子畢竟還不是皇帝,手頭權力極為有限,而且他年歲尚輕,根本沒有接觸朝廷權柄的機會,張苑幫朱厚照做事,眼前的好處很難見到,最多能減輕皮肉之苦,別的事情實在指望不上。

    張苑聽到朱厚照要出宮,苦著臉道:「太子殿下,如今正是秋糧入庫時,京城內百姓魚龍混雜,您離開宮門怕是有些危險……不如等忙完這段時間再出去……」

    朱厚照冷笑道:「哼哼,張公公,你現在說話越來越不老實了,總是找藉口讓本宮不出宮門,找的理由還都這麼牽強……現在說什麼秋糧入庫外面人多出不去,是不是過些日子就說天涼了出去會凍著。到了冬天,你又會說外面天寒地凍,讓本宮到了春天出去更好?」

    張苑的嘴唇翕動一下,心里納悶兒,怎麼自己的那點花花心眼,被太子看得如此清楚?

    還別說,他真是這麼打算的。

    朱厚照厲聲喝道:「快去辦,本宮這兩日就要出宮。最好趁著本宮休息的時候出去,不用很長時間,一下午就夠了……如果二舅做得好,本宮將來會考慮給他封王……就這麼跟他說吧!」

    朱厚照知道自己拿不出什麼好處拉攏張延齡,張氏兄弟現在只是侯爵,連公爵都不是,如果拿出封王的優厚條件,或許能讓兩個舅舅動心。

    在他看來,規矩一點兒用處都沒有,什麼外姓不封王,在他這裡純屬扯淡,而且他覺得身邊多幾個王也沒什麼。

    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用虛無縹緲的未來換得現在的實際利益和好處,他怎麼都覺得很划算,否則,他實在拿不出什麼能跟張氏兄弟進行交換。

    ……

    ……

    張苑為了讓自己的屁股不挨板子,只能是找人把話帶出宮門,讓張延齡知曉。

    張延齡知道這消息很高興,馬上去找張鶴齡,將太子許諾封王的事情興沖沖一說,張鶴齡沒好氣地喝斥:

    「我說二弟,我們大明的規矩是如何的,你不會不知曉吧?連父親都沒有資格封王,你覺得你我會有這樣的機會?」

    張延齡笑道:「兄長的話原本沒錯,只是將來執掌天下的可是太子,沒有第二、第三人選,他說要為你我兄弟封王,乃是君無戲言。難道他將來還能反悔不成?」

    「反悔?哼哼!」

    張鶴齡語氣不善,「到那時不用他自己反悔,朝中文武百官絕對不會答應,尤其是那些文官,如今連陛下都未必壓得住劉健、李東陽等人,以他如此小的年歲,將來登基,指不定又會出現三楊輔政的局面,你覺得那時太子在朝中有幾分話語權?」

    「這世道,說白了文官當道,那些文官不認同你我兄弟二人,無論太子,或者是皇帝說什麼,對我們都沒有太大幫助!」

    張延齡琢磨了一下,是這麼回事,就算朱厚照做出天大的許諾,也沒法真正幫到他兄弟二人。他翹了翹嘴,有些遺憾:「嘿,被兄長這一說,我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被這小子空口說白話給騙了?」

    「本來我還覺得這事兒挺靠譜的,畢竟他是未來的皇帝,皇帝的話總該要信,而且就算那些文官再反對,你我兄弟二人的地位不也是在蒸蒸日上?旁人還說一門兩侯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我兄弟二人不也實現了?」

    說到這裡,張延齡忽然又覺得事情有轉機:「真到那個時候,朝中有姐姐為我們說話,那些文官未必敢跟姐姐和小皇帝對著干吧?」

    張鶴齡道:「你願意相信,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記住,少帶太子出宮,若被人知曉,你準備如何跟陛下和皇后解釋?」

    張延齡笑道:「當然不能被姐姐、姐夫知曉了,真被他們發現,我還真沒法解釋。行了,大哥,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放心,這小子畢竟沒成氣候,現在我將他吃得死死的,等再見到他,我會跟他提及此事,看他誠意如何……」

    ……

    ……

    朱厚照說要給張氏兄弟二人封王,原本只是隨口一說,想用未來的承諾換取眼前的利益,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張延齡居然把這事當真了。

    才過了兩日,十月初十,朱厚照便再次出宮。

    下午未時一刻出來,要在日落前也就是酉時前趕回去,時間比較緊迫,張延齡找了一家體面的秦樓,請朱厚照上去喝酒。

    甥舅二人面前滿滿一大桌美味佳餚,美人兒一來就是一打,朱厚照一手攬著一個,樂呵呵看著前面表演的前宋《花舞》,不停地往嘴裡灌酒,因酒的度數不高,而且甜滋滋的,朱厚照覺得很好喝,一下子便喝下小半壇。

    張延齡笑道:「怎樣?小公子,這酒不錯吧?你之前不是一直說要喝酒嗎?我特意為你準備的,這酒出了名的好喝,而且喝多少杯都不會醉……」

    朱厚照一邊喝酒,一邊笑呵呵道:「那倒是,跟糖水一樣,滋味挺美妙的……嘿,這酒可有什麼名堂?」

    張延齡哈哈笑道:「沒什麼名堂,你喜歡,回頭你可以帶些回去,不過你要藏好了,如果被人發現,不能說是我送你的!」

    「一定,一定!」朱厚照滿口答應。

    張延齡覺得自己辦事敞亮,怕朱厚照喝酒會醉,乾脆找來些低劣的米酒,兌上些糖水,如此度數就更低了,他以為這樣就能滿足朱厚照喝酒的願望,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但他卻不知,他所謂的酒量是建立在他這個酒鬼的基礎上,而不是朱厚照這樣從來沒飲酒之人身上。

    朱厚照算是第一次敞開懷飲酒,就算度數低,多喝幾杯也會醉。

    酒過三巡,朱厚照這邊狀態很好,張延齡一擺手,將房間裡負責陪酒、彈曲和跳舞的姑娘悉數屏退,然後湊上去問道:「小公子,對今日的安排可還滿意?」

    「不滿意!」

    朱厚照冷下臉,問道,「你啥意思?怎麼把人給趕走了?」

    張延齡笑道:「這不是有兩句話,想跟你單獨說說……小公子不用擔心,姑娘一會兒還會回來。」

    朱厚照一擺手:「有什麼事快說,本宮還想逍遙快活完,早點兒回去呢!」

    張延齡試探著問道:「太子之前說,要為我和兄長封王……這事,不是張苑隨口胡說的吧?」

    「沒有,是我說的!我還說要給他加官進爵呢!」朱厚照沒有否認,當即便說,「怎麼,舅舅現在就想當王爺了?」

    張延齡一怔,道:「瞧小公子說的,這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身為熱血男兒,誰人不希望封王,一世榮耀?而且在我大明,也沒說外姓一定不能封王,開國的那些功臣,太祖不也都封王拜相?」

    朱厚照微微點頭,道:「舅舅說的是,放心吧,我登基後,舅舅便是身邊最親近之人,到那時我不提拔舅舅,提拔誰?封王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9 22:27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一九章 太子耍酒瘋

    為未來開空頭支票,這種事對朱厚照來說再簡單不過,嘴一開一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他手頭最大的資源,便是儲君的身份。作為未來的皇帝,他說的話有一定的份量,至少在張延齡這裡很管用,一句話就能換來逍遙快活。

    這次因為玩得太過盡興,朱厚照一直到快關宮門時,才急匆匆趕回。

    宮廷侍衛打量渾身酒氣的朱厚照,問道:「這位小公公,你經常出宮門,應該知道宮裡的規矩,怎麼在外面飲酒作樂到這般地步,甚至到醉醺醺的地步?」

    朱厚照笑問:「我哪裡醉醺醺了?我這是喝醉的模樣嗎?」

    說話時,他人都站不穩了,好像隨風擺柳一樣,腦袋猶自在晃悠。

    旁邊一名被張延齡收買的侍衛訕笑:「跟他計較作甚?讓他早些進宮去吧,免得耽誤了時辰……」

    朱厚照這才得入宮門,還沒走出幾步,便聽到身後有人非議:「……小小年紀就飲酒作樂?最多是一醉解千愁,就算給他個女人,他能做什麼?哈哈,如此年歲就要借酒澆愁,你們說這當宮人的心裡到底有多苦……」

    雖然聽了心裡不爽,但熊孩子不會跟這些人一般見識,嘴裡嘟噥道:「你們才不能玩女人呢,老子碰過的女人,比你們見過的都多……哼哼,路怎麼走來著?怎麼進了宮門,還能迷路?」

    朱厚照喝的酒,雖然度數低,但架不住他猛往喉嚨裡灌,加上身邊有美女陪酒,他可以為所欲為,放浪形骸之下喝酒更加不知節制,秦樓的姑娘不傻,男人喝酒越多,越是沒個正形,她們自己吃虧就少一些,得到的賞賜反倒越多,何樂而不為?

    等朱厚照回宮時,其實已經處於醉酒的狀態,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

    幸好他潛意識尚存,循路回到擷芳殿,還沒進入宮門,就見張苑急匆匆迎上前來,扶著他,見旁邊有太監探頭打量,張苑喝斥道:「再看,把你們眼珠子給挖了!」

    立即將在場的其他太監屏退。

    張苑扶著朱厚照進入擷芳殿,一臉苦惱之色:「我的小祖宗誒,您這是怎麼了?這酒是能隨便喝的嗎?您瞧瞧,這……這……這都沒個模樣了,一會兒去面聖,那當如何是好?」

    朱厚照已不管張苑說什麼,回到寢殿坐到床邊,躺下就要呼呼大睡,甚至連衣服都不想換下來。

    張苑趕緊幫朱厚照更衣,還沒完工,便聽到外面有人傳報:「皇后娘娘駕到!」

    這下張苑連死的心思都有了,皇后好死不死這時候到來,如果被皇后見到太子喝醉酒後的醜樣,他怎麼都解釋不清楚,當下趕緊將朱厚照身上的衣服除下,正要往床底下丟,但聽朱厚照喝問:「你個狗奴才,在做什麼?本宮要睡覺……呃?最好有美人陪我睡!嘿嘿嘿……」

    說了幾句,朱厚照居然傻笑起來,越發沒個正形。

    張苑趕緊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來了,您趕緊出去迎接啊!」

    朱厚照抬起頭來,目光迷茫:「什麼皇后?皇后娘娘……呃,奴婢參見皇后娘娘……哈哈哈,是不是這樣?你是誰?」

    到了自己的寢宮,沾著枕頭,朱厚照的精神已近崩潰,這會兒完全就是個醉鬼,身上一點雍容華貴的氣度都沒有,張苑想上前攙扶,沒想到撲了個空,朱厚照直接從床榻滾落地上,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好像覺得不過癮,又在地上連續打滾。

    「真好玩,哈哈,天地都在旋轉!」朱厚照好似個瘋子,得意忘形,沉浸在這種喝醉酒的快活之中。

    便在此時,張苑聽到門口傳來張皇后的聲音:「太子作何不出來迎接?」

    張皇后的語氣非常強硬,張苑不由打了個哆嗦,無邊的恐懼向他湧來,生怕張皇后會進寢殿來追究太子的事情。這會兒張苑顧不上別的了,趕緊伸手去拉朱厚照,卻被朱厚照一腳踹開。

    朱厚照怒斥:「沒看到本宮正在飛嗎?你個狗奴才,哎喲?皇后娘娘來了?奴婢參見皇后娘娘……哈哈哈……」

    張苑人被踢倒在地,突然覺得身後一股涼颼颼的寒氣傳來,一側頭,便見到張皇后一臉肅穆地站在宮門口,他趕緊一轉身跪倒在地,道:「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張皇后此時一身錦衣華服,走到近前,打量正在地上打滾發笑的兒子,怒斥:「太子,你在作何?」

    「誰是太子?誰是太子?」

    朱厚照從地上爬起,側身又跪坐在地,打量周圍,「奴婢參見太子殿下……嘿,您聽不到就算了,哈哈,將來我也能當太子……哦不對,我好像是太子接班人,這個太子死了,下個太子就是我來當!」

    張苑聽到太子說出這種話來,心跟著下沉,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果然,張皇后瞪著張苑,喝問:「張公公,到底怎麼回事?」

    張苑跪在地上,繼續磕頭:「皇后娘娘,奴婢不知啊,奴婢不知啊……」

    「哈哈哈哈,你這狗奴才,得罪了我,這下被皇后娘娘罰了吧?」朱厚照得意大笑。

    張皇后看了兒子一眼,又轉頭看著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已經將額頭磕破的張苑,厲聲喝道:「你不知道嗎?你負責照看太子,太子出事,你還想置身事外?來人,掌嘴……」

    張苑眼見坤寧宮的太監已經拿著竹板過來準備抽他的臉,趕緊叫道:「皇后娘娘,奴婢真的不知情啊……太子今日午後在臥房休息,一睡就是一下午,誰都不敢進來打擾,誰打擾就打誰,誰知道奴婢剛進來,就見到太子如今的模樣……」

    張皇后見兒子又開始在地上笑著打滾,整個人都慌了,連忙問道:「你說的可屬實?」

    張苑哭喪著臉:「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句句屬實啊!」

    朱厚照跟著搭腔,道:「句句屬實,句句屬實,屬你娘的實,你娘也是屬實……喂,皇后娘娘,你是誰他娘?」

    張皇后看這狀況,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心想:「我兒……不會是瘋了吧?」

    想到這裡,她人都快站不穩了,幸好旁邊的太監及時扶住,張皇后道:「你們……快扶太子,上床去休息!」

    張苑怕被張皇后身邊的人聞到朱厚照身上的酒氣,這會兒雖然已經給朱厚照換了衣服,酒氣已沒有之前那麼強烈,但若是靠近的話,還是能聞到朱厚照身上的酒味兒。

    張苑起身上前,一把抓著太子的手臂,著緊地問道:「太子,您快起來啊,皇后娘娘來了,難道你魔障了嗎?」

    張苑也有點兒急才,他看出皇后對太子的情況不太瞭解,趕緊先給太子的瘋癲表現定性,說太子是「魔障」了,也就是說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身,讓皇后一時間想不到太子喝酒這件事。

    張皇后暫時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喝酒,因為朱厚照沒機會接觸到酒水。

    張皇后道:「張苑,你……你是說,皇兒他……」

    張苑先將朱厚照扶起來,讓朱厚照在床邊坐著,自己則跪下來磕頭:「皇后娘娘,奴婢在民間時,知道孩子若是被什麼邪魔纏身,便會說胡話,奴婢……奴婢心想……是否太子中午午休時,被什麼邪魔入侵……」

    張皇后嚇得臉色慘白,她趕緊上去,想要在近處看看自己的兒子,弄清楚朱厚照的情況,卻被張苑攔了下來。

    張皇后喝斥:「好大的膽子,你要作什麼?」

    張苑可不敢讓張皇后靠近太子嗅到酒氣,故作緊張道:「皇后娘娘,若是太子有邪魔纏身,您……您可是千金之軀,不能近前啊,您自己也會招惹邪魔……」

    張皇后聞言嚇得後退了幾步,心慌意亂之下,便接受張苑的做法,未曾怪責。

    張皇后身邊一名老宮女小聲道:「娘娘,以前番僧在宮裡的時候,不也說過,宮裡陰風慘慘,似有邪魔作祟嗎?娘娘還因此染病不起,險些……嗯,這次太子是否也是邪魔入體?」

    被老宮女一說,張皇后不禁想到自己幾年前生病的事情,那時沉痾不起,差點兒一命嗚呼,還是謝韻兒進宮幫她診病,才僥倖逃過一劫。

    那次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聽番僧說及,這禁宮裡女人太多,就算是有男人也多為太監,陰盛陽衰,許多宮女到老死都是處女,心中難免怨恨,加上宮中冤死的人不少,久而久之便生出邪魔。她便是因沾染邪魔才會生病,還說什麼若非她有龍威庇佑,或許已經駕鶴仙遊。

    自那以後,張皇后便一直怕宮裡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因為朱厚照耍酒瘋的模樣,跟中了邪差不多,張苑這麼一說,她便感覺事情應該就是如此了。

    張皇后著急地問道:「那……那可怎生是好?」

    那建言的老宮女道:「皇后娘娘,是否去找皇上,將此事告知,請皇上決斷?」

    張苑一聽,不由緊張起來,現在只是面對一群婦孺,他還能用一些瞎編亂造的理由來糊弄,如果皇帝來了,他可應付不了,朱祐樘不是那麼容易被矇混過關的人。

    張皇后道:「皇上現在自己也病魔纏身,這樣吧……先派人去找蕭公公……跟蕭公公說明此事!」

    張苑聽說要找蕭敬,心都揪緊了,但想來總比去找皇帝要好,蕭敬那邊始終要好對付些,他趕緊道:「皇后娘娘,您先別待在這裡了,讓奴婢來照看太子,您出去躲一躲,您千金之軀,可不能被邪魔沾染!」

    張皇后回頭看了眼兒子,雖然不捨,但她還是不敢留下,臨走時,她衝著張苑鼓勵地點點頭,道:「張公公,你對皇室的忠心,本宮記在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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