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25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0 22:59
寒門狀元 第一五四〇章 那賊子

    「諸位,你們怎麼想的?難道任由那奸佞在城中為所欲為?」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儒生站起來喝問。

    讀書人一向「嫉惡如仇」,他們掌握了這時代的話語權,不希望被人左右命運,最喜歡「為民請命」,跟權貴對抗,一旦成功就可以獲得巨大名聲,投資小而效益大。

    但可惜的是,儘管心中恨沈溪要死,但此刻士紳們誰都不願意出頭,他們不想跟沈溪交惡,尤其隨著高集兒媳高寧氏被沈溪「玷污」,尋死後生死未卜,他們更清楚認清一件事:自己跟南寧知府相比無足輕重,沈溪連堂堂知府家人都如此對待,自己豈非更加微不足道?

    一群人商議不出個結果,有說要跟沈溪勢不兩立,去府衙找其算賬的,有說號召全城商賈罷市抗議的,還有說組織百姓衝擊軍營的,更多的人則選擇沉默不語。

    如今城池已被南下的軍隊牢牢掌控,沈溪成為徹頭徹尾的過江強龍,他們這些地頭蛇就算再鬧騰也根本掀不起風浪。

    這時一名身穿道袍頭頂方巾的中年男子朗聲道:「既然諸位商議不出個結果,不妨等知府大人出來,聽他如何說。相信高知府不可能對此事無動於衷!」

    一群人都覺得此人言之在理。

    兒媳被人侮辱,現在尋了短見,身為一府之尊高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與其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在這裡商議怎麼對付沈溪,不如等高集來了後,讓「苦主」來擬定應對方案。

    如果連高集都忍氣吞聲,他們自然不會吃力不討好跟沈溪死磕到底。

    ……

    ……

    縣衙後院,高寧氏幽幽醒轉。

    如今房中只剩下高集和高寧氏,高集看著躺在榻上氣若懸絲極度虛弱的兒媳,看到她脖頸上那道清晰的紅色勒痕,忍不住老淚縱流:

    「唉!好兒媳,你這到底是作何啊!」

    高寧氏奄奄一息,但目光卻無比堅定,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絲毫沒有後悔之意,雖口不能言,卻用雙手死死地抓住高集老邁的手,用帶著渴望與仇恨的目光望向高集,請求公公為自己報仇。

    高集滿面苦惱,目光中不自覺湧現一股凶厲,恨恨地道:「此事發生後,全城士紳都已知曉……為維護我們高家的聲譽,老夫已無法善罷甘休。稍後老夫會上書朝廷,請朝廷追究沈溪之責,再以我南寧府城闔城之力,跟沈溪作殊死一搏!」

    聽高集如此說,高寧氏終於鬆了口氣,紅腫發紫的臉上多了一絲寬慰,她緩緩閉上眼,眼角流出淚水。

    誠然,在這件事中她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但其實一切卻是她自找的,只是她不肯承認罷了。

    高集大喝一聲:「老三,給我滾進來!」

    之前一直在外面等候的高府管家推開門,戰戰兢兢進到屋子,來到床前跪下,不停向高集和高寧氏磕頭。

    高集厲聲道:「林老三,之前你陪少夫人前去府衙,少夫人被沈溪那賊子強行扣押侮辱,回來時遍體鱗傷,你是見證者,對吧?」

    林老三,也就是高府管家,聽了高集的話,一臉懵逼:「這……老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少夫人明明是去了軍營,被沈……沈賊扣在軍營中,前後不過一刻鐘……」

    高集怒視林老三:「你再說一遍!」

    林老三非常委屈:「老爺,事實就是如此,小人沒說錯!」

    對於一個耿直木訥的忠僕來說,自家夫人被辱,他也氣不過,但卻無計可施,心中想的是如何跟沈溪論理,甚至用生命去為自家少夫人討回公道。但高集所說的這番話,他實在無法理解。

    高集氣呼呼地道:「老三啊老三,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你必須按照老夫的說法,否則別人不會相信少夫人被沈溪那賊子玷污!你聽到沒有?」

    林老三老臉橫皺,越發地迷惑了……別人遇到這種醜事,隱瞞還來不及,唯恐自家門風受辱,怎麼老爺反倒向所有人公開宣揚,這究竟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還是老爺氣急敗壞之下胡言亂語?

    「老爺……」

    林老三性子直,想好好規勸高集,高集卻像一頭憤怒的雄獅,一把抓住林老三的衣領,怒沖沖道:

    「再跟你說一遍,沈溪將少夫人強行扣押於府衙,將少夫人給玷污了,如果你不這麼說,就是不顧我高家幾十年來的恩德,恩將仇報……若如此,你可自行了斷,以死謝罪!咳咳……」

    到最後,高集劇烈咳嗽起來,加上之前滿臉淚水的悽慘模樣,林老三心中一痛,哭喪著臉道:

    「老爺,小人按照您說的做便是,您千萬別生氣。但……當時跟小人同去的還有小環那丫頭……」

    高集陰測測地道:「這丫頭沒有盡心盡力保護好少夫人,所謂主辱臣死,該是她發揮作用的時候了……老三,你親自去將她投進井裡!」

    如果說之前林老三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現在已經明了,自家老爺是要殺人滅口,至於高集為什麼這麼做,他腦子一片糊塗,心底琢磨:「老爺到底怎麼了?主動讓高家門楣受辱不說,少夫人被侮辱跟小環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若說是失職,那也是我的責任……」

    「另外,少夫人進軍營前後不過一炷香工夫,要說少夫人被打是事實,至於那位沈大人對少夫人加以凌辱……怕是沒那時間吧?」

    高集見林老三遲疑不決,不由怒道:「等什麼?現在就去做事!難道我們高家丟的人還不夠嗎?」

    「是是,老爺!」

    隨著林老三一臉苦惱離開,高集來到床前,突然一把抓起兒媳婦的手,用堅定的語氣道:「淑和,你放心,老夫會讓沈溪血債血償……」

    ……

    ……

    等高集再次出現在縣衙正堂時,時間已過去一個時辰。

    正堂燈火通明。

    這次跟隨高集一起過來的,除了當事人高府管家林老三,還有抬過來的小環的屍體,此時小環落井多時,已然斷氣。

    見高集進來,在場人等都站起身,他們以為後面抬著的是高集的兒媳高寧氏。

    「高大人,您……節哀順變!」

    很多人上前安慰,心中都有強烈的負罪感,畢竟高寧氏是為他們聲張「正義」去世,他們要對高寧氏的死負一定責任,找沈溪討回公道責無旁貸。

    高集陰沉著臉,來到正堂案桌後坐下,府衙的差役已把小環的屍體停放在正堂中央。

    很多人看清楚屍體後,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女屍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是綾羅綢緞,僅僅為普通布料,這個可以用高家少夫人勤儉節約來解釋,但那屍體呈現出的少女歲數則無法作假,似乎只有十五六,一看就不是高家的少夫人。

    人們面面相覷:「不是說高家少夫人是懸樑自盡嗎,怎麼死的是一名花季少女?還像剛從水裡撈出來,難道不是懸樑而是投井自盡?」

    在場大多數人都看出問題所在,但依然沒人站出來說話,因為就算屍體有問題,高寧氏被侮辱一事在他們看來沒什麼好懷疑的。誠然,高集的地位跟沈溪是沒法比,但在沈溪領兵到來前,負責整個南寧府抗擊交趾入侵兵馬的正是高集,在他們看來,身為一府之尊,斷不可能捏造這種有辱門楣的事情。

    宣化知縣彭大成從門口走了進來,關切地問道:「府尊大人,不知您內宅的情況如何?」

    高集一臉陰沉,語氣凝重:「老夫兒媳懸樑自盡,如今一口氣總算吊了回來,但情況依然不穩定,隨時有性命之虞……」

    在場之人一聽原來高寧氏沒死,目光隨即落在正堂中央停放的屍體身上,好似在問,既然你兒媳婦沒死,這位又是誰?

    高集似乎察覺到在場人等驚訝的目光,指了指場中的少女屍體,道:「此女乃我府中侍婢,今日她隨我兒媳一同前去知府衙門,被姓沈那賊官扣押,雖拚死抵抗那賊官侮辱,但還是失身,回來後更因自家夫人被侮辱而羞憤難當,投井自盡!」

    「哦!」

    在場士紳都大眼瞪小眼,他們這才知道,原來當天的受害者不止一名,除了高寧氏外,尚有個小丫鬟。

    高寧氏和小丫鬟都選擇自盡,只是高寧氏被人救了下來,而小丫鬟則投井自盡。

    但很多人心裡很奇怪,暗自琢磨:「這丫頭不是之前來報信說自家夫人自盡的那個?為何那時這丫鬟好像個沒事人,現在卻說她也被沈溪侮辱?為何之前小丫鬟沒自盡,卻在回到後堂後才投井而亡?為何高寧氏身上有傷,她身上卻沒有?」

    原本就是謊話,很多事經不起推敲。

    雖然有人懷疑,但因篤定沈溪乃是為非作歹之人,以至於很多細節被忽略,在場士紳大多堅信沈溪侮辱了高寧氏。

    彭大成問道:「高知府,這件事……看來是需要妥善解決,不知當如何跟……軍中進行溝通?」

    「啪!」

    高集一巴掌拍到案桌上:「我高家受此奇恥大辱,難道就此善罷甘休?明日一早,老夫要親自登門,跟那姓沈的賊官死拼到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0 23:0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四一章 蹊蹺

    高集說要跟沈溪勢不兩立,卻不馬上動手,而是要等天明後,這讓在場的士紳看不明白了。

    既然要報仇,不應該趁早?

    哪裡有跟高集這樣,連報仇都要拖延,難道是要先醞釀一下仇恨?

    但在場士紳都斷定沈溪姦污高寧氏屬事,因而也沒多心想高集其實是做賊心虛,一群人在縣衙商議來日清早聲討沈溪的大計。

    高集強行把請來的士紳留下過夜,給出的理由是擔心士紳回去時在關卡被沈溪麾下兵馬攔住,遭遇打擊報復,不如留在縣衙這邊,人多力量大,第二天也好方便行事。

    到場士紳雖然不太樂意,但他們也懼怕沈溪以權勢壓人,且高集作為受害者,現在主動站出來挑頭,在法不責眾的心理驅使下,也就聽之任之。

    當日宣化縣衙內人滿為患。

    等把人安排好歇宿,高集回在縣衙正堂,身體仍顫抖個不停,不知道的以為他是餘怒未消,但實際上高集卻是因為馬上要跟沈溪正面對抗而害怕不已。

    跟著走進大堂的宣化縣令彭大成問道:「高知府,您發往朝廷的上疏何時能寫成?士紳們都等著聯名,為您伸張正義哪!」

    高集坐在案桌後,喝了口涼茶冷靜一下,聞言抬頭看了彭大成一眼,道:「老夫尚要斟酌一番……彭知縣,你可有好的建議?」

    彭大成苦笑,回道:「高知府,您別怪下官說話沖……這件事下官認為您還是多考慮一下才好,沈尚書手握兵權,且行事剛愎自用,在柳州府便因地方納陳糧而行拘役之事,據說當場就將黃知府革職下獄,若他對您也……痛下殺手,給您安上通蠻的罪名,該如何應對啊?」

    高集身體顫抖個不停:「你以為老夫不擔心?但自古邪不勝正,他沈溪既然敢做出天傷天害理之事,便該想到會有怎樣的結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彭知縣不會是怕了吧?」

    彭大成趕緊表態:「高知府說的哪裡話?南寧府官紳自然與您共同進退!」

    話是這麼說,彭大成生性謹慎,根本就不想跟沈溪對抗,心想:「高知府一意孤行,不但他自己可能遭殃,還會連累南寧府城的士紳百姓,如今正值與外藩交戰的關鍵時刻,為一個女人內訌,是否值得?」

    「另外,沈尚書位高權重,到何處不為人巴結?他要女人,何至於去強佔高知府的兒媳?還是在臨戰前做出這等事來,沈尚書不至於飢渴至此吧?」

    有人認定沈溪必然姦污了高寧氏,自然也會有人懷疑,刨除個人恩怨,大多數人還是覺得,沈溪斷不至於會如此不冷靜。

    就好像彭大成這樣本身跟沈溪沒有個人恩怨,也沒有利益糾葛之人,冷靜地看待整件事,便覺得其間破綻百出。

    ……

    ……

    彭大成回到後花園一側的偏院,這是縣衙西北角的一處院子,原本是供縣衙的書吏休息所用。因府衙來人以及本城士紳佔據了縣衙其他好地方,他只能屈尊到這裡歇息。

    彭大成剛要洗漱休息,有親近的捕頭前來奏報:「……大人,這事兒怕是有蹊蹺,據我所知,沈大人多日來都未曾在府衙停留,又怎會在那裡強佔高知府家的女人?」

    彭大成看著眼前的捕頭,想了想問道:「這事可開不得玩笑,事情你查清楚了?」

    這名捕頭名叫彭大珩,乃是彭大成的堂弟,彭大成當上縣令後親自提拔起來的心腹,辦事能力很強,跟彭大成說話沒什麼避諱。

    彭大珩道:「大人,以我所知,沈大人昨日在城中巡查,幾次經過我們縣衙衙差輔助把守的關卡,我親眼所見,怎會有虛假?那高知府家的女人,說沈大人是在府衙將其強佔,我算了下時間,沈大人在府衙加起來逗留的時間也不到半個時辰,此事存在諸多疑點!」

    彭大成聽到這話,不由劇烈咳嗽起來,半晌後才稍稍平復,抬手道:

    「你別管我,這件事你切莫聲張,一邊是總領六省兵馬、人人敬畏的沈軍門,一邊是頂頭上司高知府……誰都不宜開罪。可之前我觀高知府的模樣,不似言笑,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彭大珩道:「大人,事情很明顯,應該是高知府誣陷沈大人,此舉分明是要讓宣化城軍民內訌啊!」

    彭大成喝斥道:「你怎知是高知府刻意誣陷沈尚書?你僅憑臆斷就得出此結論,大為不妥……需知出此等事後,高家顏面無存,難道堂堂府尊會坐會視家族顏面受損?但是……這樣吧,你連夜去一趟府衙,面見沈尚書,將這邊發生的情況詳細告之……至於孰是孰非,我不想計較,只是城內絕對不能有事,你可明白?」

    彭大珩點頭:「大人請放心,我這就去!但沈大人……並不在府衙,據我所知,他平日都在城中軍營過夜……」

    「什麼?這……」

    彭大成琢磨了一下,拍拍堂弟的肩膀,點頭道:「政恭,無論沈尚書在何處,你都將消息帶到。若你能面見沈尚書,請示一下他的意思……我這不是幫兇徒,而是幫城中數萬黎民百姓……」

    彭大珩激動地抱拳拱手:「大人對我有提攜之恩,這件事我必當做得妥帖穩當!」

    ……

    ……

    當晚,宣化城中大營。

    中軍大帳內,沈溪正在聽取云柳的匯報。

    云柳綜合縣衙那邊傳來的消息,大概明白事情的始末,雖不清楚縣衙正堂商議出什麼結果,但「高寧氏被沈軍門侮辱」這一消息卻探聽到了。

    云柳顯得很氣憤:「大人,高知府到底要做什麼?居然敢對您橫加污衊,莫非是想與交趾兵馬里應外合,謀取宣化城?」

    沈溪輕撫下巴,揣測道:「以我觀察,高知府性格怯懦,不像敢做出此等極端事情的人。反倒是那高知府的兒媳,此女行事乖張,桀驁不馴,之前我讓人掌她的嘴,原本是想給她個教訓,同時阻止她為城中士紳說情,誰想竟引發她報復心理,回去後便行誣告,導致出現這種情況……」

    云柳有些難以置信:「大人,一個婦人怎敢做出如此有辱門風且失節之事?」

    沈溪搖頭苦笑:「一方米養百樣人,女人一旦發起狠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不過,我倒是想要瞧瞧,他們糾結起來,到底要做什麼!?」

    云柳有些著急了:「大人準備如何處置高知府?或許他是被人矇蔽……」

    沈溪擺擺手:「你以為他不知情?大錯特錯!從你調查到的情況看,高寧氏自殺,其後丫鬟投井……這已不是一介婦孺能左右,高集必然在背後推波助瀾……」

    「要懲戒高集和高寧氏不難,難的是如何壓下眾怒!這裡是南寧府城,毗鄰邊境,又站在對抗南蠻兵馬的第一線,為維護城中安穩,實在不宜大動干戈……可問題是現在我被高家人擺到了城中所有人的對立面……」

    恰在此時,大帳門外傳來馬九的聲音:「大人,營外有人求見!」

    「準!」

    沈溪想都沒想便回了一句。

    隨著帳門外匆忙的腳步聲遠去,云柳好奇問道:「大人,會是什麼人?」

    沈溪道:「應是前來通風報信之人,我就不信城中沒有一個人懷疑其中有蹊蹺,也無一人站出來為我和高知府斡旋,確保南寧府城的安穩。若闔城都跟高家人一般自私,怕是這宣化城早就不保了……」

    云柳沒再說話,凝眉思索,聽到遠處有喧嘩聲,沈溪擺擺手:「你且先躲到屏風後,之後來人奏稟,你聽著別出聲就是!」

    連沈溪跟人商議事情都被准允旁聽,在云柳看來這是沈溪對她充分信任的表現,心下甜滋滋的同事,恭敬行禮:「是,大人!」

    云柳剛躲進屏風後,馬九已帶著一名衙差模樣的人進來。來人三十多歲,臉上留著絡腮鬍,看上去精悍幹練。

    來人走到帥案前:「卑職乃宣化縣衙鋪頭,特來拜見沈大人!」說完,來人單膝跪地,向沈溪行禮。

    沈溪微微點頭:「你是彭知縣派來的?起身說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1 23:07
寒門狀元 第一五四二章 緊急軍情

    彭大珩過來向沈溪奏稟事情,是出自宣化知縣彭大成的授意,一來便單膝下跪給沈溪行禮,言辭甚為恭敬。

    彭大珩自身也不相信高集的鬼話,堅信沈溪是被栽贓誣陷,因而說話時帶著一股義憤填膺,偶爾直呼高集姓名。

    「……沈大人,如今府衙中人,還有城裡的士紳,準備在天明後來軍營鬧事,您應該早作防備,防止這些人影響對南蠻用兵大計……宣化城防才是當前重中之重啊!」彭大珩說話時語氣急迫,臉上滿是濃濃的擔憂。

    沈溪打量彭大珩,問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彭大珩一怔:「大人,卑職有何資格說三道四?但……大人進城後製定的一系列政策,都以有利於城防、有利於百姓為出發點,大人行事兢兢業業,卑職在縣衙當差,經常看到大人來往於府衙、城頭和軍營之間,光這份勤奮就少有人能及……」

    沈溪點頭:「嗯,很好。宣化城有你這樣明事理的人,既是南寧府之幸,也是大明之幸!」

    彭大珩低下頭,不敢承受沈溪的讚譽。

    沈溪道:「你前來奏稟的事情,本官記下了,你回去轉告彭知縣,這件事本官會妥善處置,讓他不必擔心。如今大敵當前,本官在此承諾,無論高集如何陰謀陷害,本官暫且都不會跟他計較,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對於一個身份卑微的縣衙捕頭,沈溪居然做出如此承諾,彭大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彭大珩沒有廢話,躬身行禮:「大人,卑職這就回去跟彭知縣通稟,請您儘管放心,就算有人對大人不利,宣化縣衙也會跟您一心……卑職絕不會讓旁人搆陷大人!」

    彭大珩離開後,云柳從屏風後出來,站到沈溪的面前,等候他差遣。沈溪沉默許久才搖頭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云柳,你出去叫蘇敬楊、王禾和風昭原前來相見……」沈溪說話時,語氣中帶著一些疲倦,「不管怎樣,先保證軍中安穩再說!」

    云柳領命而去,沈溪閉目調息,雖然他懶得理會高集和高寧氏的破事,但現在別人主動上門來找麻煩,他必須要慎重面對,否則陰溝翻船就貽笑大方了。

    ……

    ……

    京師,紫禁城,文淵閣。

    夜色深沉,隨著三更鼓敲響,值事房中的謝遷終於批閱完奏本,站起身來舒了個懶腰,準備休息。

    當夜謝遷在內閣輪值,眼看手頭事情處理完,渾身一陣輕鬆。

    以前內閣的事情謝遷可以做主,但現在情形不同,他批閱的奏本必須要交給首輔劉健過目,才能上呈司禮監,這使得他在內閣中的地位直線下降,甚至連王華這個臨時在內閣「打工」的地位都比他高了。

    好在謝遷心態良好,現在這種閒散而不用背負重大責任的狀態,正合他的心意,也就安然處之。

    就在謝遷吩咐值班太監打水準備洗漱時,忽聞通政使司有人進宮送緊急軍報,謝遷立即打起精神,問詢情況。但前來報訊之人語焉不詳,謝遷想多問也無從問起,只能回到值事房等候消息。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蕭敬匆忙過來,找到謝遷便道:「謝閣老,陛下請您去乾清宮議事!」

    謝遷連忙整理朝服,跟隨蕭敬出來,邊走邊問:「蕭公公,可是有西南緊急軍務?」

    蕭敬諱莫如深:「謝閣老有什麼話等見到陛下後,自會知曉,咱家所知不多,涉及重大軍務,不可在外隨便議論!」

    謝遷點頭,又問:「可有傳召他人進宮?」

    蕭敬搖頭:「未曾,陛下未有交待。得知謝閣老在內閣值守,陛下便讓咱家過來相請,至於別的事,咱家也不清楚……」

    謝遷愣了一下,他善於琢磨別人心思,在他看來,蕭敬欲言又止,定然有「難言之隱」,或許皇帝態度不明確,使得蕭敬不敢多說,唯恐言多必失。

    謝遷心道:「若陛下只請我一人前往乾清宮,必然事情跟沈溪有關。但……距離沈溪從臨桂南下不過一個月,照理說這會兒就算他取得什麼戰果,消息也不會那麼快傳到京城……到底會是什麼事?」

    帶著疑惑,謝遷跟隨蕭敬來到乾清宮,朱祐樘這次是在乾清宮正殿接見謝遷。

    因為司馬真人出現,朱祐樘身體有所好轉,但就算如此,謝遷沒見到朱祐樘的人便已聽到大殿裡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參見陛下!」

    進到乾清宮內,空曠的大殿內雖然點滿燭台,但燈光依然顯得昏暗,謝遷來到龍椅前方,恭敬行禮。

    朱祐樘道:「謝卿家不必多禮,朕有緊急軍務邀你相商!」

    沒有贅言,朱祐樘直奔主題。謝遷心裡直打鼓,生怕事情跟沈溪有染,因為但凡跟沈溪有關的軍務,他便難以抉擇,一方面他想讓沈溪建功立業,但又覺得沈溪即便有功也得不到賞賜,還不如老實本分混日子,另一方面他更擔心自己的小孫女當寡婦……瞻前顧後,這違背了為人臣子的責任和本分。

    朱祐樘道:「西北傳來消息,說蒙古國師亦思馬因帶兵犯邊……」

    就在謝遷心裡七上八下時,朱祐樘開了個頭,謝遷聽了頓時鬆了口氣,但隨後仔細一想,這不對啊,西北軍務比起西南軍務更加棘手,但好在有一點,事情跟孫女婿沈溪沒什麼關係。

    朱祐樘把大致情況一介紹,謝遷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韃靼國師亦思馬因帶兵犯邊,現如今韃靼第二大部族亦思馬因部,盤踞於狼山、陰山、大青山以南的河套地區,就好像當初的火篩部一樣,竟然充當了侵犯大明的排頭兵,最近一段時間頻繁襲擾大明榆林衛和寧夏衛等地。

    朱祐樘說完看向謝遷,等謝遷評論。

    謝遷問道:「陛下,亦思馬因部佔據了肥沃的河套地區,此番突然犯邊,情況似乎不簡單啊……我記得頭年戰事結束後,韃靼內部紛爭四起,到如今亦思馬因部跟汗部之間似乎還糾纏不休,難分伯仲?」

    朱祐樘點頭:「達延汗部本為蒙古正統,聽聞韃靼國師亦思馬因將達延汗一名庶子接走,奉為蒙古國王,其後雙方互有攻伐,未見勝負,亦思馬因在草原上名聲暴漲,引得許多小部族投靠。」

    「此番亦思馬因領兵來犯,卻不知是因他與汗部達成和解,沒了後顧之憂,還是部族過冬物資不足,要靠劫掠補充一部分才跟我大明交惡?」

    聽了弘治皇帝的解釋,謝遷掌握到非常關鍵的訊息,暗忖:「陛下似乎對亦思馬因部犯邊有所不解,好似該部曾與大明暗中締結有協約……聽意思,是想要跟大明聯合起來,對抗達延汗?但現在犯邊又是何意?」

    謝遷對亦思馬因部的情況不是很瞭解,只能繼續試探地問道:「陛下,不知達延汗部兵馬有何異動?」

    朱祐樘搖頭:「朕未曾聽聞!」

    大明在草原上的情報系統非常落後,以至於關外的情況全靠來往游商提供,很多消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邊關將領不會奏報朝廷,以至於大明對西北之事所知甚少。

    謝遷又問:「不知陛下屬意談和,還是派兵征伐?」

    朱祐樘看著謝遷:「這正是朕請謝卿家過來商討之事!」

    謝遷心道:「總算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既然搖擺不定,說明亦思馬因部的確曾跟朝廷暗中講和,如此也可解釋為何陛下只召我一人覲見,原來是不想讓劉少傅和李賓之知道其中內幕……這說明陛下心目中,最信任的閣臣始終是我!」

    謝遷既擔心又感動。擔心的是怕自己能力有限,有時候做出的進言是錯誤的,帶來可怕的後果;感動的是,皇帝誰都不找,就找他議事,這充分說明皇帝對他的信任,這種信任千金不換。

    謝遷建言:「陛下,臣以為,如今西北輕易不要開啟戰端!當以和談為上!「

    以謝遷如今一心求穩的心態,不希望朝廷跟韃靼人互相征伐,寧願朝廷跟亦思馬因部講和,如此等於在草原上多了個盟友,可以跟佔據草原正統的達延汗部進行周旋。

    這也是謝遷通過對皇帝心理分析後得出的結論,他認為跟弘治皇帝在西南主張開戰的想法不同,不希望西北戰火重燃。

    否則的話,朱佑樘不會單請他一人,如果決意要戰,大可將朝中主要朝臣和將領請來,而不是單獨找他,甚至隱晦承認跟亦思馬因部有暗中來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1 23:0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四三章 信任危機

    謝遷感覺責任重大!

    與韃靼亦思馬因部是戰是和,很可能繫於他一念之間,因為弘治皇帝在很多問題上把決策權交給內閣,甚至連司禮監都無法在朝事決策上佔據主導地位。

    謝遷提出和談的建議後,朱祐樘微微點了點頭,卻又打量謝遷:「謝卿家認為何人前去西北,與韃靼國師商談啊?」

    謝遷心想,這次總不該再讓沈溪小兒去了吧?這跟他八竿子都打不著,就算我舉薦了也不可能!

    謝遷琢磨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陛下之意,此事不宜聲張,儘可能在暗中進行?」

    這問題,謝遷本不該多問。

    弘治皇帝的心意他雖然揣摩出來了,但直接問出口卻不免有不識好歹之嫌,但這次謝遷卻執意要問清楚,他怕在關鍵問題上出錯。

    隨著謝遷在內閣逐漸失勢,性格變得越發瞻前顧後。

    朱祐樘沒有避諱,繼續點頭:「一切按照謝卿家的意思行事吧,朕會給欽差節信,若能順利完成差事,歸朝後朕會委以重任!」

    謝遷徹底放心了,這次皇帝是想讓他啟用一個不會洩露秘密的官員去西北,最好這個人能出色完成跟亦思馬因部和談。朱祐樘不希望這件事被劉健和李東陽知曉,一切都要在秘密中進行。

    謝遷問道:「不知陛下屬意何人?」

    朱祐樘微微搖頭:「人選上,由謝卿家你來定奪,朕將此重任交託於你,明日朝會上將不再議……謝卿家須在一日內,將人選擬定送呈宮中!」

    這下謝遷為難了,他可以選擇的官員不少,但真正能派上大用場的卻近乎沒有,也不知該由誰來完成這差事最合適,思來想去,似乎除了沈溪這等文武全才,旁人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

    不過,就算完成這差事極有難度,謝遷還是恭敬行禮:「臣當不辱使命,找人完成陛下囑託……」

    ……

    ……

    夜色已深。

    沈溪在中軍大帳召集軍中包括湖廣、江贛、貴州、廣西等兵馬的主要將領商談高集和高寧氏的事情,兩名監軍太監也聞訊出席。

    因此次事件可能導致城中變亂,沈溪慎重對待,將來日種種變故加以說明,重點是防止此事對城防造成威脅。

    蘇敬楊驚愕地問道:「什麼?高集這廝居然敢設計坑害大人?莫非他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污衊大人的德行,大人……請您派末將前去,將他捉來,看他如何個混賬法!」

    蘇敬楊和王禾等人對沈溪完全信任,因為沈溪根本沒時間糟蹋良家婦女,而且他們不信沈溪會稀罕那麼個女人,二人之前都給沈溪送過女人,論姿色比起這邊遠之地的婦人可謂雲泥之別,但都被沈溪推辭掉了。

    沈溪神色平靜:「本官不知高集為何會做出此等事來,如今他發動城中士紳,聲討本官,還準備跟朝廷參劾本官。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人污衊,但如今最重要的是宣化城防絕對不可以出狀況,明日無論發生什麼,全體將士必須忠於職守,不得放鬆警惕!若任何一個環節有失,本官定斬不饒!」

    因為沈溪說的是公事,不涉及私人事務,就算有人對沈溪心生懷疑,也只能恭敬領命。

    站在公事公辦的立場,沈溪說的事情很符合南寧府軍民的利益,在場將官都不希望城防出問題使得南蠻佔得便宜。

    「得令!」

    在場將領俱都行禮。

    中軍大帳內一片和諧,但忽然有尖利的聲音打破這份和諧:「……沈大人,您的意思是說,高知府會為了跟您置氣,居然連高家名譽都不要了,誣陷您糟蹋了他兒媳?沈大人,這種事說出去,怕是沒人會信吧?」

    說話的人是張永,作為監軍,他原本有很大話語權,但在沈溪軍中,他最大的權力就是在中軍大帳瞎嚷嚷而無人追究他的罪責。

    沈溪打量張永,問道:「張公公的意思是說高知府沒有冤枉本官?」

    張永一撇嘴,把臉轉向別處:「是不是有這事,咱家不知,但那高寧氏到營中來,這可是不容辯駁的事實,沈大人說當時只是招來婆子打了她的臉,誰知道你有沒有做別的事情?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馬九厲聲喝道:「張公公,你可不能血口噴人,當時卑職就在帳中,且有行刑罰婦人可以作證!」

    馬九還想解釋,卻被沈溪抬起手臂阻止,馬九仍舊憤怒地盯著張永,很不得將其千刀萬剮。張永打量馬九一眼,扁扁嘴,什麼都沒說,但目光已說明一切……你是沈溪的人,自然會幫他說話,你說出的話有人信?

    沈溪道:「在這裡爭辯沒太大意義,等明日高知府帶人上門再說吧,諸位將軍堅守好自己的崗位,便當是對大明盡忠。清者自清,難道張公公擔心本官會殺掉高知府強行給自己洗白不成?」

    劉瑾以和事佬的姿態站出來說話:「沈大人,張公公,和氣生財,這事兒各執一詞,來日當一見分曉……」

    聽起來是勸和,但言辭間卻偏向張永,照理說熟悉沈溪人品的人,都該知道沈溪斷不會做出姦污民女的事情,但現在張永和劉瑾以監軍的身份都不信沈溪,這就讓很多不瞭解沈溪的人都以為確有其事。

    很多人進入一個思維怪圈,覺得高家不會拿多年清譽開玩笑,再加上中下層的人都覺得上位者行事素來肆無忌憚,因缺少監管,便藐視王法,其中外戚張氏兄弟便是代表,自然也就覺得沈溪姦污民女的確有可能發生。

    沈溪有些失望,他原本對張永還算是欣賞,畢竟這人雖然喜歡胡攪蠻纏,也怕死,但至少歷史上曾為扳倒劉瑾做出巨大貢獻,算是大明功臣。

    但現在看來,就算歷史上張永真將劉瑾扳倒,以其性格也多半是以私仇恩怨為先,根本不是為了家國大義。

    沈溪一擺手:「今日議事到此結束,諸位回去後,無論誰來跟你們說項,你們只需記住一條,你們是大明將領,你們是對朝廷負責,而不是對某一位官員,任何時候都要忠於職守!撤下吧!」

    沈溪屢次強調忠於職守,就是怕軍中將領被高集和地方勢力收買。

    他自己帶來的將士倒不用擔心,但畢竟南寧城內守軍有兩三千人,包括南寧衛和馴象衛兩個千戶所和地方巡檢司兵馬,這些人很可能會成為隱患,但沈溪又不能在軍中展開整肅,只能強調忠誠。

    ……

    ……

    升帳議事結束,所有將領撤下,只留下馬九和云柳二人。

    馬九仍舊帶著滿臉自責,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導致沈溪被人誤解,現在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南寧府城的安全。

    而云柳那邊則在想如何幫助沈溪解決眼前的困窘。

    沈溪坐在帥案後,看著手裡剛剛收到的最新情報,思索了一會兒,抬頭看到馬九和云柳愁眉苦臉的樣子,笑著擺手:「無需介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高集連高家多年的聲譽都不要,要將南寧府城搞得不安寧,我也沒什麼情面可講……與我為敵,終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云柳請示:「大人,現在城中士紳都被挑唆,連軍中將士對您都未必信任,您看……能否將此事解釋清楚?」

    沈溪搖頭:「解釋什麼,沒什麼好解釋的,有人懷疑就讓他們懷疑好了,現在事情的真相已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是假的,有人存心想就這件事做文章,也會變成真的。」

    「現在我在西南領兵,這西南的事情基本由我做主,一個高寧氏居然敢跳出來跟本官作對,說明本官已觸及西南士紳的利益,甚至可以為此不擇手段……既然要比陰謀耍手段,那就試試好了。」

    說到這裡,沈溪揚了揚手裡的急報:「云柳,如今南蠻兵馬已潛伏到邕江以南的山林裡,距離南寧城不過二十里……你這就帶人出去一趟,按照我吩咐的行事,我倒要看看,明日誰會來替高集聲討!」

    云柳滿臉不解,完全不知道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沈溪怎麼會聯繫到一起。

    等沈溪詳細交待完畢,云柳匆忙而去,同樣云裡霧裡的馬九上前請示:「老爺,小人可有能做的事情?」

    沈溪站起身:「你去準備一下,砲兵缺乏實戰經驗,上了戰場未必會表現得跟平常一般好,你好好指點,把人召集起來,重新演練操炮要領,用他們的時候到了!」

    馬九一怔,以為沈溪要動用火炮轟擊城內,但轉念一想,家主絕不至於會做出如此極端之事,想到可能是要應對城外的敵軍,也就領命而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2 22:04
寒門狀元 第一五四四章 引敵來戰

    冬日的清晨,濃霧瀰漫,南寧府城一片風平浪靜。

    城牆上的士兵仍舊正常巡邏,城外偶爾有快馬帶回消息,從邕江南岸乘船渡河,到城門口再由小門迎接進城,傳報沈溪。

    沈溪很早便來到城頭巡查,按照平時習慣,他應該在辰時巡查結束回營休息,等中午後睡醒再繼續工作。

    就在沈溪巡查城防到南門時,云柳騎馬從城外進城,上了城頭,出現在沈溪面前。

    沈溪打量風塵僕僕的云柳,問道:「交待你的事情,可完成了?」

    云柳行禮:「是,大人。卑職已連夜將邕江上游幾處渡河地點毀去,是時火光衝天,十里外清晰可見。在確認惹來南蠻斥候後,在火光照映下,我們當眾將蒐集來的幾十艘破舊船隻鑿沉……」

    「嗯!」

    沈溪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做得好,但你今日還不能休息,先回去等候……至少上午你別想入睡了!」

    云柳之前也不理解派她出城的目的,但現在通過對情報的分析彙總,再加上具體執行任務時的反饋,她已經弄明白了沈溪的意圖,自然不會有何異議,行禮告退,快速下了城牆。

    沈溪在城頭看著南面霧茫茫一片,不由嘆道:「在南寧府城好些日子了,今日清晨適逢大霧,加上之前的賣力表演,我就不信交趾兵馬不上鉤。一旦敵軍來襲,正好可以檢驗三軍實力!」

    ……

    ……

    宣化縣衙,衙差早已起床。

    沈溪率領軍隊接管城防後,府衙和縣衙負責的具體事務,主要集中在輔助軍隊在城中攔路設卡上。

    如今知府和縣令都無權干涉南寧城內的軍政事宜,所有政策均出自沈溪之手,甚至城中商品定價權都被軍隊接管。

    正是因為米、糧、鹽、茶等生活必需品的定價權,導致沈溪跟城中士紳交惡,士紳們認為沈溪侵犯了他們的權益,糾結起來跟沈溪唱反調。尤其是在高寧氏的事情發生後,城中士紳無條件地站在高集一方,準備一同前去聲討沈溪。

    高集一宿沒睡,主要是擔驚受怕,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在跟西南六省最有權力的人對抗。

    在這時代,下級跟上級斗,無異於以卵擊石,高集行事一向怯弱保守,他昨夜是被自己的兒媳逼上梁山,現在他要跟沈溪正面相博了,內心充滿了恐懼。

    卯時剛過,很多士紳匯聚到縣衙正堂等候,天色未亮,高集出來跟士紳見面。

    有士紳上前見禮:「大人,幾時往府衙去?」

    高集道:「老夫聽聞,沈賊昨日畏罪未在府衙過夜,逃入軍營尋求庇護,想來是怕我等前去聲討,無地自容!」

    官紳面面相覷,沈溪作為南徵兵馬主帥,去軍營歇宿是很正常的事情,在這裡居然被高集當作「畏罪」之舉,道理如何都說不通,但他們不好意思指出高集的謬誤,紛紛附和「有理」,但內心都在打鼓。

    他們倒不是為自己正義的旗號擔心,而是怕沈溪亂來,將他們全部扣下。

    南寧府山高皇帝遠,距離京城六七千里,沈溪如果要亂來,再給他們冠上通匪的罪名,朝廷根本就無法細究徹查,那他們此去軍營討說法就等於是白白送死,不能不為身家性命憂慮重重。

    在他們看來,沈溪既然連高集的兒媳都敢糟蹋,對他們這些小人物自然更不用顧忌,現在他們只希望大敵當前,沈溪不敢在南寧府城大開殺戒。

    高集拿出一份奏本,道:「這是本官連夜寫就的向朝廷狀告沈賊罪行的奏疏,你們既然來了,正好在上面聯名,朝廷必會考慮我南寧地方百姓感受,對此賊絕不姑息養奸!」

    在場士紳迫不得已,紛紛在奏本上署上自己的名字,這就好像一份萬言書,每個人都要簽名,甚至連一些不相干的人也要出來湊數。

    高集看到密密麻麻的簽名後,心裡多少放心了些,覺得扳倒沈溪的時機已經趨於成熟,只要朝廷追責,那沈溪絕對罪責難逃。

    但奏本怎麼送出城,這一棘手問題又擺在高集面前。

    現在整個南寧府城都被沈溪麾下兵馬控制,任何出城的公文都有可能被沈溪的人截獲,等沈溪看到奏本上的內容,想不動手都難。

    很多人暗自擔心,若是沈溪看到奏本上的聯名,會直接按照這份名單對南寧府城的士紳大開殺戒。

    高集等所有士紳以及府衙、縣衙的官吏甚至衙差署上名字後,拍著胸脯道:「諸位請儘管放心,沈賊雖開罪的是南寧府城闔城百姓,但若事發擔責,我高家絕不牽連他人。我高某人與沈賊勢不兩立,無論狀告之事成與不成,老夫都不會讓諸位受過……」

    聽到高集的話,有人鬆了口氣,但更多的人卻越發擔心。

    沈溪追究誰的責任,不是看高集說什麼,而是視沈溪心情如何。

    如果沈溪就是要大開殺戒,你高集說一句「有什麼衝著我來」,能管用麼?

    高集再道:「上疏已妥當,老夫會找人送去京城,沈賊必會被法辦。今日諸位便跟老夫前去軍營,聲討沈賊,讓他知道得罪我南寧士紳百姓的下場!」

    一行人在高集帶領下,出了縣衙,浩浩蕩蕩往南寧府城的軍營而去。

    ……

    ……

    沈溪剛下城頭,蘇敬楊氣呼呼前來稟告:「大人,姓高的帶著一群人前來,說是要來找沈大人評理,事關高家女人被糟蹋一事!」

    沈溪用濕布擦了擦手,道:「正愁他們不來呢,本官這去會會這群不速之客!」

    蘇敬楊道:「大人,姓高的不擇手段,您跟他講什麼道理?直接將人拿下問罪便是!」

    沈溪道:「蘇將軍,大戰將臨,這時候還是以理服人為宜。如果本官避而不見,又或者直接拿人,旁人更要非議,說本官做賊心虛。不過既然人來了,索性別走了,和三軍將士一起上陣殺敵吧!」

    蘇敬楊瞪大眼睛,問道:「大人此話何意?上陣殺敵?莫非……大人想將這些人發配充軍?」

    沈溪拍了拍蘇敬楊的肩膀:「蘇將軍想事情太過簡單……我判斷今日交趾兵馬會趁著大霧攻城,你去準備一下,帶兩千兵馬出城,自下游上下升灘間的狹窄地帶渡河,隨後隱匿行跡,潛行至邕江南岸的五象嶺地區。」

    「等交趾兵馬前來襲城,待其主力渡河後,你繞敵後將叛軍擊潰,再將南岸船隻摧毀,你的差事便算完成……」

    蘇敬楊正感興奮莫名,聽到這話有些不樂意了,道:「大人,末將不會又是……在外坐視別人打仗吧?」

    沈溪道:「你以為我會放任賊軍攻破南寧府城,故技重施?此地可不是寶慶府,誰知道南蠻在城中安置多少奸細?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冒這個險,只能禦敵於城牆之下。賊軍久攻不克,只能尋找機會撤回南岸,到時候功勞不都是你的?難道你想留在城頭,坐等叛軍攻城?」

    蘇敬楊眉開眼笑,急聲道:「大人,末將還是領兵出城為好!」

    「嗯!」

    沈溪點頭,「這次就算是彌補之前寶慶府那一戰對你的不公吧。此戰後,兵馬會尾隨追擊交趾兵馬南下,至於南寧城這邊的破事兒,本官暫且不想追究,先將南蠻趕出國門外才是正理!」

    蘇敬楊抱拳:「末將領命!」

    ……

    ……

    沈溪帶著王禾、風昭原和馬九等人抵達營門時,營外已經云集大批士紳。

    帶頭的自然是高集。

    這次高集有點兒沖營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處於弱勢一方,抱著求死之心前來,如果沈溪當眾將他拿下甚至就地格殺,眾目睽睽之下,沈溪除非把全城的人都殺了,否則也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沈溪走上前,故作驚訝地問道:「高知府,莫非你已經知道叛軍即將攻城的消息,特帶人前來幫忙鎮守城門?」

    高集就被問得一愣,隨即他反應過來,怒目而視:「沈賊,今日高某前來是跟你討還公道,你昨日糟蹋老夫兒媳,這筆帳怎麼算?」

    因為是誣陷,還是下級搆陷上級,高集底氣不足,以至於嘶喊出的話沒多少威勢。

    沈溪奇怪地反問:「本官幾時碰過你兒媳?她昨夜在我中軍大帳中咆哮公堂,被本官找婆子抽了幾板子臉,怎麼……莫非她還想誣陷本官不成?」

    在場士紳一個個心裡打鼓,他們本以為沈溪會狗急跳牆,但見沈溪說話那麼自然,不由面面相覷,因為他們覺得沈溪所說更佔理。

    那些士紳齊刷刷看向高集,目光好似在問,不是說昨日你兒媳是在府衙被沈溪霸佔的嗎,怎麼成了昨夜是在營中會面的?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高集惱羞成怒:「混賬,沈賊你敢做不敢當?可敢找人對質?」

    王禾站出來指著高集:「姓高的,別給臉不要臉,我們沈大人稀罕你兒媳?就算你把你孫女、孫媳婦送來,沈大人都不稀罕看一眼……也不看看你兒媳婦什麼長相,沈大人瞎了眼會看上她?」

    這話說得非常難聽,卻讓在場那些士紳聽出一些苗頭。

    可不是麼?

    人家沈大人什麼身份?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當朝左都御史兼領兵部尚書的正二品大員,最重要的是現如今年不到二十,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你高家兒媳再好,也不過是普通婦人,年歲都已經二十好幾了,沈大人會瞎了眼稀罕一介平庸婦人?

    要糟蹋,也應該去找好一點的姑娘,起碼是十五六歲的黃花大閨女,要是大家千金那就更好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2 22:05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四五章 戰時優先

    高集之所以敢跟沈溪叫板,主要認為沈溪是文官,在意官聲,又遵循儒家法典,會選擇以理服人。

    但王禾這樣的武夫就不同了,做事從來不講規矩,衝動易怒,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高集沒理會王禾,怒視沈溪:「沈賊,看來你是冥頑不靈,視朝廷法度如無物,要與我南寧府士紳百姓對抗到底是嗎?」

    高集帶來的士紳噤若寒蟬,沒一個敢吭聲,眼中滿是恐懼和戒備。

    沈溪微微蹙眉,知道高集是想拚個魚死網破。跟一個突然發瘋的老流氓鬥氣,很不明智,對方原本就是蓄意栽贓陷害,現在更被逼到進退不得的地步,這樣的人,為了臉面,跟人拚命沒什麼好稀奇。

    沈溪搖了搖頭:「賊軍已殺至城下,本官不跟你多言……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來人,給高知府和士紳們配發兵器,一同上城頭禦敵,誰若推三阻四,一律問斬!」

    士紳們一聽頓時焉了,這是什麼道理?

    我們是陪同高知府前來講理的,你沈尚書蠻橫回絕也就罷了,還把我們這些見證人調去城頭對敵,這算哪門子規矩?

    但此時營內官兵已將兵器抬了上來,就連用桐油浸泡過的藤甲也已備好。王禾上前,帶著一臉傲慢喝道:

    「現在大敵當前,沈大人馬上要帶兵跟交趾叛軍交戰,爾等就該將個人恩怨暫時放到一邊,上下齊心共禦外辱!爾等若不聽命,那就只能當成畏戰不前,又或者是交趾派往我大明的奸細,按照軍法當一律問斬,誰敢嘗試一下?」

    卑鄙!

    無恥!

    濫用職權!

    很多士紳滿心憤慨,恨不能上前找沈溪拚命,但想是一回事,實際行動又是另一回事,這會兒就算有人出來挑頭,也沒人敢動一步。

    明擺著的道理,沈溪手裡有兵,王命旗牌在身,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如果說在後方發生這種事,沈溪需要對朝廷解釋,可現在交趾賊寇已兵臨城下,戰時三軍主帥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切為了勝利,就算殺錯人朝廷都不會追究責任,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在場士紳一動不動,全都看向高集。

    王禾怒道:「時間有限,爾等若再不穿戴盔甲拿起武器,直接刀斧手伺候,來人哪……把那畏縮不前的傢伙拖出去!」

    「沈大人,您這是濫用公權!」

    「沈大人,咱們有話好好說,我們是來跟您講理的……喂喂喂,我穿還不行嗎?」

    一群人一邊跟沈溪講理,一邊被迫穿上那粗製濫造的藤甲,拿起兵器,可是以他們養尊處優的身體,平日登城都費事,更別說是換上一身笨重的藤甲拿著兵器上城頭了,對他們來說這簡直是煎熬。

    士紳多數都是讀書人,就算沒有功名在身的家中也有良田百傾,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連農具都沒拿過,平時提籠遛鳥,現在讓他們拿起長槍爬城,頓時叫苦不迭。

    但圍攏而來的官兵根本就不給他們講理的機會,沈溪也已提前離開營門,涉及緊急軍務,天王老子來了都要靠邊站,更別說是區區南寧知府。

    最後王禾瞪著一直立在那兒不動的高集,喝道:「高知府,怎的,你敢公然違抗沈大人的命令?現在甲冑和兵器就在你眼前擺著,莫非你眼瞎了不成?」

    高集打量王禾,又見旁邊躍躍欲試的刀斧手正在瞄自己的腦袋,他想翻臉,但又沒那勇氣,只能無奈地附身拿起散發出難聞氣味的藤甲開始穿戴。

    ……

    ……

    交趾兵馬大概一萬餘眾,在主帥莫築安的率領下,於辰時三刻抵達南寧府城。

    此時霧氣已散去大半,城頭上沈溪正在仔細觀察城外形勢,馬九等人站在沈溪身後,隨時聽候調遣。

    前方交趾兵馬正在用船隻渡河,這些船隻是交趾方面從邕江上游的太平府和江州弄來的,船隻足足有上百艘之多,一次能運送六七百人,需要十幾趟才能把兵馬悉數運送過河。

    王禾急匆匆登上南門城頭,仔細觀察一番後,罵罵咧咧道:「那些南蠻子,明知大人您坐鎮城中,還敢前來攻城,簡直活膩味了!大人,您下令吧,開城與賊寇接戰!」

    沈溪往後面的城牆看了一下,只見高集等人被官兵推攘著緩慢登城,這些人之前囂張不已,但現在一個個都當起了縮頭烏龜,相互謙讓,讓別人先行一步。

    沈溪目光落回王禾臉上,搖頭道:「王將軍不必心急,交趾叛軍目的是想利用濃霧突然出現在城外,達到先聲奪人的效果,讓城中自亂陣腳,最好是主動開啟城門,與其在邕江渡頭交戰,只需擊潰我軍,便可趁勢奪城。」

    「其實你只要仔細看看,就可以發現敵人並沒有攜帶攻城器械,真要攻城討不了好。南蠻將領之所以如此做,一則是想利用我軍『半渡而擊』的心理尋找機會,另外就是大造聲勢,迫使我軍心驚膽顫之下棄城而逃,甚至開城投降。」

    「最後,敵方統帥通過斥候反饋回去的情報,以為我大明已無舟楫渡河,哪怕他們奪城的目的不能達到,也可趁機在邕江北岸大肆劫掠一番,再行撤走!」

    王禾有些緊張,看了看橫亙在城牆前方兩里外的邕江,問道:「大人,那我們到底有沒有舟楫?千萬別這群賊寇攻過來,我們連渡船都沒有,若打了勝仗怎麼追擊?」

    沈溪笑著安慰:「蘇將軍領著兩千人馬,已渡河在邕江南岸恭候開戰了!」

    王禾怔了一下,欲言又止。

    城外南蠻兵馬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頭,以王禾估算,很可能上萬,蘇敬楊率兩千兵馬渡河攔截,實力對比太過懸殊。要知道交趾兵馬並非地方異族叛軍,訓練有素,武器也更精良,如果只派兩千人馬迎擊,是不是太過託大?

    沈溪打量神色陰晴不定的王禾,問道:「王將軍認為,此時我們應該出城迎戰,趁著賊軍尚未完成渡河時開戰?」

    王禾點頭不迭:「大人言之在理,為何我們不早些開戰?等賊軍渡河後,形成背水一戰之勢,那時恐怕……困獸之爭,激發死志,這一戰就不好應付了!」

    沈溪笑道:「我華夏曆史上韓信只有一個,那麼多想模仿韓侯戰法之人,最後都落得個慘淡的下場,區區南蠻何德何能,也敢學韓侯背水一戰?此舉純屬自尋死路!渡河後,交趾兵馬退路被斷,若遭遇潰敗,會有數不清的南蠻士兵淹死在邕江之中,王將軍,你信是不信?」

    王禾神色尷尬:「大人所說情況確有可能發生,但前提是賊軍遭遇潰敗,這……實在有些難度……大人,城中守軍合起來不過七八千,可有兩千已被您派出城去了!邕江北岸敵軍兩倍於我,談何勝利?」

    沈溪微笑不語,繼續觀察敵軍動向。

    此時城外交趾兵馬已大規模渡河,且其前鋒已在北岸靠近南寧府城南門方向設置防禦工事,以期做到進可攻退可守。

    敵人防線距離城牆大約一里半,火炮雖然能勉強打到那裡,但卻沒有準頭可言。按照道理講,想利用邕江做文章不現實。

    ……

    ……

    高集懊惱不已。

    他在來之前,心裡就犯嘀咕,怕沈溪利用手頭的權力蠻不講理,只能寄希望朝廷追究沈溪責任,但又知道朝廷問責至少要等幾個月,實在是鞭長莫及,他在這段時間很可能已被沈溪折磨至死。

    等高集帶著士紳到軍營「評理」,知道交趾兵馬已殺到城下,更覺絕望。

    因大敵當前,統兵之人地位會被無限拔高,那些原本想幫他「伸張正義」之人,此時被迫以南寧府城安危為先,如此一來他連講理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硬架著上城頭,親自參與到戰事中。

    「高知府,您得想個辦法才行,我等上有老下有小,這麼上城頭,不是給南蠻當箭靶子麼?若沈大人趁機報復,將我等逐一推下城頭,不是摔死就是慘死於南蠻刀下,屆時到何處評理去……」

    還在半道,那些跟隨高集前來評理的士紳便開始內訌,一個個拿著兵器都不想上城頭,城外遠處傳來震天的喊殺聲,更讓人心驚膽寒。

    高集對於參與戰事倒不那麼懼怕,作為南寧知府,戰時素有文官統領武將的傳統,南寧城之前軍事力量都被府衙調配,一直到沈溪到來前,高集都是最高軍政長官,府城南門這裡的城牆他已非常熟悉。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交趾兵馬只是在邕江南岸轉悠,搶了東西就跑,從無渡江之舉。

    高集怒氣衝衝地道:「老夫是要跟沈賊算賬,但現在南蠻當前,難道不應以國家大義為先?你等都跟隨本官上城頭,讓南蠻和沈賊知道我們南寧府沒有孬種!」

    雖然高集口號喊得震天響,但士紳們可不吃他這一套。

    一群人上城頭不到一半,只聽前方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那些原本就擔驚受怕的士紳,直接跌坐在台階上不肯起來。

    「完了完了,南蠻來了!」有人想往城下逃走,卻被後面的士兵攔截住,只能調頭往城門樓子逃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3 22:08
寒門狀元 第一五四六章 大戰爆發

    交趾兵馬並未攻城,開炮的其實是城頭的大明守軍。

    沈溪已讓馬九在南門佈置二十門佛郎機火炮,此時開炮一方面是開戰初期立威,同時還有一個目的是調整射角,確定射擊諸元。幾炮下去,那些準備前行的交趾士兵嚇得退縮回去,真正被火炮命中的寥寥無幾。

    有火炮作為威懾,交趾兵馬不敢妄動,因為此時大軍尚未完成渡河,於是在邕江北岸的空曠地帶集結。

    交趾兵馬一萬多人在邕江邊上扎堆,毫無陣型可言,沈溪看著前方散亂的軍陣,連連搖頭,如果被這樣的軍隊攻進城來,那才是奇恥大辱。

    王禾、馬九、風昭原等將領站在沈溪身旁,仔細打量城外的情況。城牆防禦部屬已完成,守軍居高臨下,仍無法對交趾兵馬構成威脅,至於敵人這會兒距離城牆尚有一里半,更別想有什麼作為了。

    王禾見交趾兵馬沒有攜帶攻城器具,不由樂開花,問道:「大人,賊軍連云梯都沒有攜帶,怎麼攻城啊?」

    沈溪道:「南寧城牆不過兩丈,而城池東西兩翼山嶺上林木茂盛,敵人到了北岸現趕製攻城梯也不遲,又或者是砍伐大樹製成擂木撞擊城門,也可利用夜色掩護用沙袋裝浮土砌成階梯,還可用飛鉤攀援城牆出其不意發起攻城……類似的方法多的是,難道王將軍你不知曉?」

    王禾笑盈盈點頭,他知道自己確實有些大意,沒敢回應沈溪的話。

    但過河的交趾兵馬未攜帶攻城器械這是不爭的事實,城頭上有防禦力極強的火炮作為支應,賊軍過河後才發現,只能守在河岸一隅,連城牆根兒都難以企及,更別談什麼擄劫和攻佔城池了。

    王禾洋洋得意,認為交趾兵馬不太可能會像沈溪說的那樣,現打造攻城器械,只等著撤兵就是,而另一邊馬九卻瞧出一絲端倪,問道:「大人,若賊軍繞過南門,從別處攻城當如何?」

    一句話,就把王禾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隨後仔細一想,可不是麼,就算交趾兵馬現在無法攻打南城門,但城牆上的守軍也無法在城頭上威脅到敵軍,兩邊都鞭長莫及。

    但賊軍身處城外,戰略上處於主動,隨時可以躲著城牆走,總會尋到城頭防禦的薄弱點。火炮沉重,想轉移則非常困難,沈溪手頭又沒有足夠多的火炮對所有方向均形成壓制,更何況還有夜襲、掘城等戰法可以利用,並不好應付。

    沈溪點頭道:「賊軍兵馬幾乎兩倍於我,他們若分兵騷擾南寧府城,在各門尋找薄弱點,總會找到突破口,伺機殺入城中……」

    王禾有些緊張了,連忙道:「大人,那您還等什麼,快派兵出城跟賊軍交戰!如果被賊軍攻進城來,以現如今城內的狀況,恐怕很難堅守!」

    沈溪看了眼王禾,此時王禾有些亂了方寸,沈溪回過頭繼續查看城外正在整頓陣型的交趾兵馬,擺擺手道:「本官早有安排,王將軍不用太過擔心,現在先想想該如何守好南門便可!」

    王禾雖然領命,但依然憂心忡忡,目光再也沒離開過城外的交趾軍。

    而此時那些被趕鴨子上架的士紳,終於上了城頭,只是這些人並未被集中安排在一處,而是分散到城頭各個地方,他們拿著兵器,顫顫巍巍的模樣,跟城牆上守軍精神抖擻的颯爽英姿形成鮮明對比。

    王禾見狀搖頭抱怨一句:「這群窩囊廢,叫上來守城也屬於添麻煩,不如直接從城頭上扔下去祭旗算了……」

    這話很快傳入那些士紳耳中,更是被嚇得不輕,只要有官兵從身邊經過,便像受驚的小雞,驚慌失措躲避,簡直無法目視。

    ……

    ……

    城外交趾兵馬,於上午辰時三刻完成渡河。

    就算渡河完畢,對方仍舊留下一千多兵馬駐守邕江南岸,一方面要防備後路遭遇明軍偷襲,另一方面則是要守著渡口,看守部分渡江船隻。

    更多的船隻並未停靠在邕江南北的河岸上,而是在河中央等候,為的是防備北岸士兵私自潛逃,又或者大明兵馬繞到南岸奪船。

    由此可見,對方主帥用兵還是非常謹慎的。

    交趾方面通過斥候反饋的消息,雖然認定明軍鑿沉所有船隻,斷絕追擊之路途,但有備無患,進可攻退可守方式成功之道。

    可惜的是,交趾軍從上到下都不知道,沈溪給蘇敬楊下達的主動出擊時間,並非是北岸戰事快結束時,而是讓蘇敬楊先作為先鋒,等交趾兵馬渡江完畢便出擊,在邕江南岸率先拉開戰事序幕。

    就在北岸交趾兵馬準備結成陣勢,對南寧府城南門發動一輪攻擊時,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驚天東西的喊殺聲,卻見邕江下游東南方五象嶺一線,大批明軍突然殺奔而出,旌旗招展,向己方營地衝來。

    「開打了,開打了!老蘇帶兵出來了!」王禾在城頭看到邕江南岸的異常,忙不迭打招呼。

    沈溪白了他一眼:「大驚小怪什麼?戰事總歸要開啟,只是遲早罷了,讓老蘇好好表現一把,如果他頂不住,我們再考慮幫忙!」

    王禾打量沈溪,腦子有些迷糊,現在蘇敬楊明明在邕江對岸,中間隔著條大江不說,還有交趾兵馬上萬人,這樣也能幫上忙?

    ……

    ……

    戰事在交趾兵馬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拉開序幕。

    蘇敬楊所率兵馬,乃湖廣衛所軍隊,之前在寶慶府之戰中沒立下多少功勞,南下後又無建功立業的機會,這次遇到交趾軍,一個個都瞪大眼睛全力以赴。

    這批官兵經過沈溪手把手訓練,實力遠在交趾軍之上,再加上憋了很久,終於遇到這麼好的機會,驟然殺出,很有威勢。

    交趾軍主帥莫築安的帥旗已經到了江北,忽然發現自己後背受敵,卻苦於無法指揮南岸的部隊,因為他身後跟後續人馬間隔著一條邕江。

    這時候的邕江可不像後世那麼狹窄,寬約兩三里,水流湍急,游過去肯定不成,哪怕水性再好稍有不慎也會被湍流捲走。

    蘇敬楊所率兵馬,好像一股洪流,向著交趾兵馬衝去。

    這次純粹是步兵間的戰鬥,雖然沈溪一路上都在練兵,但沒什麼實戰經驗,最好的實踐機會就是寶慶府之戰,可惜蘇敬楊的兵馬沒趕上,以至於湖廣兵南下後還沒真正參與過任何一場硬碰硬的戰鬥。

    交趾兵馬算是訓練有素,在低沉軍官的指揮下,迅速整理陣型,分出一部主動向明軍迎戰。

    可出人意料的是,在距離交趾兵馬一百步的時候,明軍突擊部隊突然停下了腳步,火槍手匯聚到了戰線前方,迅速整理隊形。

    此次跟隨蘇敬楊出城的大約有二百四十名火銃兵,排成三個縱隊,交趾兵馬大聲呼喊著給自己壯膽子,轉眼衝近五十步距離。就在這時,明軍火銃隊第一排八十名士兵開始射擊。

    「砰砰砰」

    隨著一聲聲爆響,明軍陣型前方和上方頓時被大股白煙籠罩,巨大的轟鳴聲震得雙方士兵耳朵嗡嗡作響。

    衝在前面的五十多個交趾兵摔倒在地,鉛彈洞穿他們的身體,彈體遇到阻力在骨骼和肌肉中翻滾變形,形成外小內粗的傷口,交趾兵倒地後都沒有即刻死去,紛紛發出淒厲的慘嚎聲。

    第一排火銃兵射擊完畢後,立即退回後排裝彈,然後第二排沖上去繼續開槍,接著是第三排。等重新輪到第一排上前時,交趾兵馬已經在雙方接觸的鋒面丟下上百性命,其餘人見勢不妙,轉身便逃。

    即便交趾兵馬訓練有素,但這種尚未接戰便有那麼多人失去戰鬥力,那一聲聲慘叫,再加上火銃齊射的轟鳴和火光,對心理威懾太大,交趾兵馬受此打擊,迅速喪失士氣,四散逃跑。

    接下來就是風捲殘云的進攻。蘇敬楊所部刀盾兵代替火銃兵衝鋒到了前面,其後跟著的是長槍兵,而弓弩手則站在後排,對遠處試圖聚集的交趾兵馬射擊,火銃兵則專挑那種吆喝著試圖召集人的交趾校尉射擊。

    很快,蘇敬楊所部殺進交趾軍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交趾軍陣殺了個對穿,交趾軍留在邕江南岸的兵馬兵敗如山倒,向四處潰逃。

    南寧府城城頭上的大明守軍精神大振,彷彿看到勝利的希望,開始用自己的方式為四五里外的蘇敬楊所部加油助威。

    戰事發生僅僅一刻鐘,交趾軍在邕江南岸營地便被明軍攻破,交趾軍從後方撤兵的線路被斷絕,其位於北岸的中軍主力,似乎只有一條路徑可走,那就是直接攻打南寧府城,從正面破城將後方失敗化解於無形。

    交趾軍也知道回兵南岸時間已經來不及,在這種情況下,交趾兵馬稍作整頓,直接朝南門掩殺過來。

    至於繞城一週慢慢尋找薄弱點再作打算的可能,因邕江南岸戰事開啟已不復存在,就算交趾軍主帥莫築安有一定理性,他也只能分析出攻打城池才是當務之急,至於選擇哪個方向已沒有意義,從別處打,讓明軍從後方渡河殺奔過來,就更沒機會了。

    「南蠻攻城了!」王禾再次大喊大叫。

    交趾軍畢竟有一萬餘眾渡河,隨著其展開陣型朝鎮江門殺來,那鋪天蓋地的聲勢頗為嚇人。

    沈溪拿著望遠鏡,看到交趾兵馬已衝到距離城牆一里的地方,立即舉起手臂,用力向下一揮,大喝道:「開炮!」

    「轟轟轟」

    早已確定好射擊諸元的二十門佛朗機炮,逐一開炮,砲彈劃出一道道亮眼的拋物線,準確無誤地砸落到交趾兵馬前進的道路上。

    隨著砲彈落地炸裂開來,火光閃現,迸射而出的火球裹挾著鉛子四處亂飛,交趾兵碰著非死即傷,全身上下血流如注。

    幾乎是一剎那,交趾軍隊慘呼四起,城南的原野上殘臂斷肢到處都是,交趾兵馬結成的攻擊陣型瞬間散亂,其他人見勢不妙,紛紛選擇後退,與後面正在衝鋒的交趾兵迎頭撞上,亂成一團。

    訓練有素的砲兵很快換好子銃,第二輪炮擊再次開始,打得交趾兵馬潰不成軍。

    王禾在城牆上看得分明,躍躍欲試,想帶兵出城迎戰,但又知道可以憑靠城牆,取得更大勝果,一時間猶豫不決。

    沈溪看了王禾一眼,道:「稍安勿躁,這兩輪炮擊下來,最多帶走交趾叛軍兩三百條性命,相對於敵人上萬兵馬,實在不足一提,對方統軍將領非泛泛之輩,必然會做出調整,這時候以逸待勞才是正理!」

    王禾頓時平靜下來,恭恭敬敬地說道:「是,大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3 22:0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四七章 胸襟

    城外交趾軍畢竟久歷戰事,在後路斷絕的情況下,其統帥莫築安立即調整了進攻手法,散開隊形,然後用盾兵掩護槍兵和弓兵,準備一口氣衝到城牆下,用弓箭近距離發起攻擊,伺機破城。

    但沈溪早有準備,一方面利用盾兵架在城垛上保護城牆上的弓兵、火銃兵和砲兵不被交趾弓兵的流矢所傷,一方面讓弓兵和火銃兵,在盾兵突然撤離城垛的一剎那,向城下猛烈射擊,密集的火力打得毫無心理準備的交趾叛軍潰不成軍。

    再加上連綿不斷的炮火對交趾兵馬後翼進行阻斷炮擊,交趾兵馬上不來,退不下去,戰事沒持續多久付出上千條性命,但他們連南寧府城的城牆都沒摸到。

    在這種情況下,交趾兵統帥莫築安果斷下令,全軍沿著邕江北岸往城池西北方的山嶺地帶撤離,妄圖從邕江上游乘船逃跑。

    前文說過,交趾方面的運輸船隻大多停在邕江中央,如今眼見情況不對,對方水軍指揮官回過神來,指揮船隻向上游逃竄。蘇敬楊率軍沿著邕江南岸發起追趕,戰鬥持續不斷,一直到午後依然有零星戰事發生。

    邕江北岸,王禾奉沈溪命令,率領本部兵馬出城,對交趾中軍實施壓迫式的追擊,只要看到交趾中軍有那支部隊落到了後面,立即如同猛虎一般上前吃掉,如果交趾兵馬實施反撲,立即選擇後撤,利用火銃和弓弩遠距離打擊對手。

    宣化城外兵荒馬亂,城頭卻井然有序,高集以及一眾士紳眼看交趾兵馬撤走,如釋重負,滿臉疲倦地坐在城垛下,後背靠在城牆上,都好像死過一回,「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暗自慶幸「死裡逃生」。

    但其實城頭上根本沒經歷多大危險,因交趾軍箭矢很少射到城頭上來,明軍死傷幾可忽略不計。

    又過了差不多一刻鐘,城外喊殺聲逐漸遠去,幾名士紳這才從地上爬起,縮頭縮腦地在城垛處看了幾眼,這才疾步走到高集跟前:

    「府尊大人,城外南蠻兵馬已撤,咱們是否跟沈大人請示回城?家裡人可都等著我們歸去呢!」

    這會兒士紳無不對高集恨之入骨,就因為幫高家「討公道」,才落得這般下場,居然親上城頭面對南蠻兵馬攻城,嚇都嚇死了,此時此刻他們哪裡還有心情再鬧騰下去?誰都想早點兒回家跟老婆孩子團聚,這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讓他們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那些被沈溪查封的糧食物資,似乎也不算什麼了,就當是給士兵犒賞。至於高寧氏「被沈溪糟蹋」激發的憤怒也早就煙消云散,事情到底沒發生在自己身上,沒有切膚之痛,自然也就不會緊咬著不放。

    就算沈溪真的為非作歹,也等事到臨頭再說,如今懶得再多想!

    絕大多數士紳此時都想高集跟沈溪達成和解,別讓他們夾在中間為難,但又知道這樣實屬強求,乾脆私下裡商議找代表跟沈溪商談,以期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除了高集外,城中最合適跟沈溪談判之人便是宣化知縣彭大成,至於南寧府衙那些官員,則士紳們看來都是高集的應聲蟲,壓根兒指望不上。

    彭大成今天也上了城頭,作為文臣,眼看著箭矢在頭頂飛來飛去,城頭的佛郎機火炮一下一下地噴吐烈焰和砲彈,腳都嚇軟了,這會兒正扶著城垛不敢動彈。

    不斷有士紳過來說項,彭大成連連搖頭,意思是這件事跟我無關,但就算他再嚴詞拒絕,還是不斷有人過來跟他「請命」。

    「縣令大人,城外戰事已結束,沈尚書讓我來接您以及諸位鄉紳下城頭!」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彭大成身前,正是他的堂弟彭大珩,旁邊有士紳聽到彭大珩的話,忽有再世為人之感,一個個相擁而泣。

    一名士紳上前來求證:「彭捕頭,你不是開玩笑吧?沈大人真的如此吩咐?」

    彭大珩有些莫名其妙,反問道:「我有幾個膽子,敢胡亂編造沈大人的軍令?諸位,回城去吧,免得在城頭上遭遇流矢,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雖然城外南蠻賊軍已潰逃,但難免有漏網之魚,官軍正在發起追擊,沈大人說了,你們都是防守南寧府城的功臣,他會向朝廷跟你們請功!」

    「誰要他假惺惺為我等請功,命都快沒了,請功有什麼用?狗曰的……」有人剛出聲抱怨,旁邊立即有士紳衝出來死死地摀住他的嘴,然後討好地看向周邊怒目而視的官軍。

    很快,一群士紳便往城下走去,彼此攙扶著,亦步亦趨。這場仗他們身體無恙,但精神卻遭受巨大打擊,如今已沒一個人再敢跟沈溪鬥下去,誰都知道這位帶兵的沈大人不好惹。

    ……

    ……

    南寧府城,靠近南門的大明軍營,兵馬出擊後將指揮部轉移到此處的沈溪,正在聽取前線發回的急報。

    交趾軍隊在邕江南岸遭遇大潰敗,死傷在七八百人之間,另外有五百多人被蘇敬楊部俘獲,剩下的則南逃遁入深山老林中。

    至於江北的交趾軍,則在攻城未果後潰散,其主力沿著邕江往南寧府城西北方奔逃,也有部分試圖游泳過江,少部分僥倖成功後成為了俘虜,其餘皆被洶湧的江水吞沒。

    這一戰,交趾軍中軍折損一千八百人左右,眼下被俘的已超過兩千,剩下的七八千兵馬都在奔逃中。

    沈溪軍中主要將領,要麼在城外追擊交趾賊軍,要麼在城門外打掃戰場,真正在沈溪面前聽命的只有馬九一人、

    這一戰中,馬九沒有太多表現的機會,畢竟火炮只開了五六輪,剩下的基本都是靠弓弩和火銃震懾敵軍。

    云柳和熙兒負責的情報系統,不斷利用快馬進行傳報,沈溪軍中僅有的戰馬都用來傳遞消息了。

    彭大珩陪同官紳下了城牆,馬上回來跟沈溪稟告。這一戰中,彭大珩被沈溪破格提拔,作為標下將領使用,也立下不小的功勞。

    「……大人,除了高知府和少數幾名府衙官員外,其餘士紳皆已下城頭。大人,如果您覺得高知府礙眼,卑職願意帶人將他架下來……」

    彭大珩已被沈溪的胸襟折服。

    與其說沈溪把城中士紳強行拉上城頭守城,不如說是讓那些官紳親臨一線觀戰,讓他們體會到戰爭來臨時個人是如何的渺小,原本在他們眼中微不足道的明軍將士,又是何等的重要。

    彭大珩讀過私塾考取過童生,覺得沈溪這個方法非常有用,戰事進行中未有一名士紳死亡,甚至連受傷的都沒有,但這一番經歷對他們的衝擊會很大,不自覺就會反思以前的所作所為,起到蕩滌靈魂進而深明大義的作用。

    沈溪搖頭道:「不妥。你是彭知縣的人,你去的話會讓高知府認定彭知縣暗中讓你通風報信……也罷,讓高集在城頭多冷靜一下,如今對交趾關鍵一戰已宣告結束,接下來就是連續不斷的追擊戰,本官不能在南寧府城停留。」

    「預計今天下午,本官就要帶兵離開,南寧府城的事情可能需要地方官府負責,為了大局,本官不會跟高知府過意不去!」

    在這件事上,沈溪明顯以德報怨,這越發讓彭大珩為沈溪感到不值,因為他是城中少數幾個確信沈溪並未碰高寧氏的人,只是他身份低微,說話無人採信,現在沈溪重用他,感覺無比榮幸。

    彭大珩請示道:「請大人將卑職調到軍中,卑職願跟隨大人南下征伐趁火打劫的交趾賊兵,還大明故土!」

    沈溪笑了笑,道:「我也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只要交趾光復,則兩廣和云南的戰略態勢會得到基本改觀,大明西南穩若磐石。可惜本官未得到朝廷准允,無法擅自帶兵進入交趾,只能將其驅逐出境!」

    彭大珩仍舊低著頭懇求:「請大人徵調!」

    「嗯!」

    沈溪微微點頭,「你在縣衙當差,日子本可過得輕鬆自在,但既然你有為朝廷效命之心,本官就成全你,讓你跟隨軍中,在我帳前效命。至於你能立下多少功勞,全看你的表現了!」

    彭大珩精神振奮,能得到沈溪認可,他覺得這是自己最大的成功,接下來正如沈溪所言,一切靠表現說話。

    就在彭大珩奏稟時,城外更多情報傳遞迴來,沈溪沒有避忌彭大珩,讓人直接奏稟。

    不管是蘇敬楊還是王禾,追擊作戰都一切順利。

    交趾中軍在邕江上游北岸的山林地區,好不容易穩住陣腳,用一部分人馬拖住王禾率領的追擊兵馬,另一部分則趁機登船,逆江而上,向江州和太平府逃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4 22:21
寒門狀元 第一五四八章 驅不完的邪

    京城,皇宮,擷芳殿。

    眼看到了年底,朱厚照的生活逐漸變得安定下來,接連幾場大雪過後,他就徹底放寒假了,在年底和年初這段時間,他不再需要上課,可以安心留在擷芳殿完成他的「大事」,那就是好好修煉,以期得道飛昇。

    朱厚照對歪門邪道的東西一向痴迷,這次他所接觸的又是非常具有誘惑性的「修仙大道」,加上被司馬真人用混有五石散的「仙水」矇蔽,對與修仙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每天早晨起來,就在那兒盤膝打坐,中間幾乎從不走出擷芳殿,一直等入夜後,他便在修煉中昏昏入睡,連續幾天都如此。

    如此一來,熊孩子迅速消瘦下來,張苑察覺不太對勁,想把朱厚照修煉仙法的事情告訴張皇后,又怕被追究責任,只能隱忍不發,琢磨著找個什麼機會提醒朱厚照。

    但此時朱厚照對司馬真人的信任已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讓張苑惴惴不安。

    「……這才幾天,太子就覺得自己要得道飛昇,以至於茶飯不思,以為喝點兒仙水就能維持每天的精神……再這麼下去,若太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未來的希望豈不全沒了?」

    張苑最初對司馬真人還是很信任的,但隨著朱厚照對仙法的痴迷,張苑暗中盯了司馬真人幾天,這才發現司馬真人徹頭徹尾就是個騙子,所謂的仙法就是提前準備好東西弄虛作假,至於什麼仙水,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摻和在一起勾兌出來的。

    等張苑弄明白一切後,忽然感覺自己很危險,因為現在司馬真人已得到皇帝和太子的信任,他去揭發不會有任何結果,而司馬真人還是他的靠山張延齡舉薦進宮裡來的,這讓張苑更加不安。

    張苑思來想去,自己沒辦法拯救太子,這件事似乎只能跟張皇后說,但他膽子小,擔心會引發不可預料的後果,惶惶不可終日。

    恰在此時,一件事的出現,讓皇室中人對司馬真人的信任沖淡了一些

    朱祐樘再次染病不起。

    病來如山倒,朱佑樘一下子連床都不能下,但就是如此情形之下,宮裡的太醫被扔到了一邊了,朱祐樘、張皇后和蕭公公最信任之人卻是江湖神棍司馬真人,幾天都讓司馬真人在乾清宮驅邪。

    司馬真人可以自由出入內宮,隨意使喚宮女和太監,但即便如此,朱祐樘的病情也絲毫不見好轉。

    朱祐樘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之前是重金屬中毒,司馬真人給他吃下大力丸後,朱祐樘精神狀態是有所好轉,但虎狼之藥吃多了也要出問題,本來在朱佑樘身體好轉後,慢慢溫補養身,說不一定會見到奇效。

    但可惜的是,司馬真人根本就不懂醫術,一味用大力丸進補,朱佑樘在短時間內被強行激發人體潛能,等這股氣一洩下去,身體便再次垮掉,而且這次來勢洶洶,朱祐樘數度出現瀕死狀況。

    這幾日來,朱祐樘病臥在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多數時候都昏迷不醒,這下可急壞了張皇后。

    張皇后病急亂投醫,只能盲目相信司馬真人,讓司馬真人在宮裡到處折騰,就差把皇宮挖了看看地下是否真的有邪魔存在。

    張苑在旁看得清楚明白,想把司馬真人的底細拆穿,畢竟現在乾清宮那邊對太醫提出的種種診治方案置之不理,只是一味相信司馬真人,張苑怕這個神棍折騰出什麼大事來,導致皇帝就此一病不起。

    但隨後張苑細細一想,如果皇帝病故,太子登基,那他飛黃騰達的日子就將到來,之前幫太子出宮和掩藏的事情上,他覺得自己做得非常出色,受重用的可能很大,這讓他對未來多了幾分憧憬,也就聽之任之。

    ……

    ……

    臘月十七,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出宮外,這天內閣首輔劉健帶領大學士李東陽、謝遷,以及六部尚書、侍郎,在京勳貴二十餘名官員進宮探病,結果在乾清宮門外等候兩個時辰也未得見聖顏。

    劉健大為惱火,覺得是蕭敬故意找麻煩,等蕭敬出來招呼時,毫不客氣,上前便質問:「蕭公公,陛下情況到底如何?今日我等前來,一則探望陛下病情,二則有緊急軍務奏稟,難道陛下連接見我們的精神都沒有嗎?」

    蕭敬非常委屈,在皇帝生病這件事上,他根本無能為力,作為宮中的老好人,他已將司禮監的權力外放,正因為如此,劉健如今說話才這麼有底氣。

    蕭敬回道:「劉少傅,諸位大人,請稍安勿躁。陛下臥榻不起,並非老奴不肯傳報,實在是陛下有心無力啊!不過請放心,如今宮中有奇人司馬仙長為陛下診病,且已找到病根,正施法驅魔,陛下龍體不多時便會好轉,諸位先行回去等候便是!」

    這說辭劉健和李東陽都無法接受。

    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向來對鬼神之說敬而遠之,劉健當即板起臉來:「蕭公公請進去傳報陛下,便說我等已在外等候多時。若陛下無法賜見,皇后或者太子出面也是一樣的……」

    蕭敬苦著臉道:「諸位大人今日必須要見到陛下嗎?就不能讓陛下在宮中好好休養?」

    蕭敬對皇室無比忠心,沒想到眼前這些「忠臣」如此咄咄逼人,皇帝重病臥床不起都要被打攪,這讓蕭敬心中滿是失望。

    劉健將臉側向一邊,不想去跟蕭敬多廢話。李東陽走出來勸解:「蕭公公不妨去傳報一下,請皇后在乾清宮後廡賜見吧!」

    蕭敬看了看在場大臣,搖頭嘆息,隨後趕緊去坤寧宮向張皇后通稟……在他看來,如果今日的事情得不到妥善解決,這些大臣絕不會善罷甘休。

    張皇后聽到傳報氣憤難平,但也只能擺駕乾清宮後殿接見朝臣。此舉照理說不符規矩,但作為弘治皇帝唯一的妻子,張皇后在宮中乃至朝中均地位卓然,這次見大臣,中間用紗帳隔著,不跟大臣正面相對,蕭敬站在她身邊,代為傳話。

    「……諸位臣僚乃我大明棟樑,皇上生病這些日子,一直兢兢業業,忠於朝事,皇上和本宮都感念甚深。但現在皇上的確被邪魔附體,司馬仙長已找到解決之法,只需數日便可將邪魔驅走。在這時日內,朝中大小事項皆由諸位決定,只要不涉及霍亂朝綱之事,盡可便宜行事!」

    張皇后雖心中有氣,但說話非常委婉,因為她深諳內宮不得干政的原則,同時注意保持與大臣的良好關係,避免激起反抗情緒。

    劉健上前問道:「皇后娘娘,不知您可有讓太醫院為陛下診斷病情?」

    張皇后略有些不滿:「都說了皇上是邪魔纏身,你問這做什麼?劉少傅,你雖是當朝首輔,但很多事也莫要僭越。本宮提醒你,皇上生病這段時間,一切以維護朝廷安穩為重,你要帶頭穩定人心!」

    劉健看了紗帳後的蕭敬一眼,認定皇后這番話其實出自蕭敬授意。此時皇權空置,劉健對蕭敬充滿戒心,因為在決策上唯一能跟內閣叫板的就是司禮監幾位太監,其中居首的便是掌印太監蕭敬。

    李東陽請示:「皇后娘娘,不知西南和西北戰事當如何決斷?西北韃靼人犯境,西南沈總督跟交趾兵馬交戰……陛下之前並未對這兩事做出詳細交待!」

    張皇后道:「爾等自行決斷即可,別事事都來麻煩陛下。本宮再提醒一次,陛下龍體欠安,需要靜養!什麼韃靼人犯邊,只要他們別殺到京城之下,交給邊關將士便可……西南的事情,不是有沈卿家嗎?是西北三邊總督頂不起來,還是沈卿家在前線遭遇敗績?」

    事情恰恰相反,沈溪在西南又取得一場輝煌大捷,這會兒消息剛傳到京城,劉健和李東陽原本要徵求皇帝意見,讓沈溪見好就收,趁機收兵,結果現在張皇后的意思是讓他們來做決定,那自然是讓沈溪即刻撤兵。

    李東陽用請示的目光看了劉健一眼,見劉健未做出任何指示,這才慢慢退下。

    隨著張皇后交託權力,現在朝廷的核心決策權徹底落入文官集團之手,根本不用考慮沈溪在西南取得何等戰績,哪怕立功再多,朝中意見也一樣……讓沈溪撤兵,而且越快越好,避免他再立下功勞。

    蕭敬見眾大臣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從紗帳後走了出來,用央求的語氣道:「諸位大人可以退下了,今日陛下不會出來召見。等過幾日,陛下龍體或許會康健,那時諸位大人再來求見吧!來人,送諸位大人離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7-24 22:2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五四九章 有麻煩了

    謝遷黑著臉從乾清宮出來,他對張皇后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內閣非常不滿,按照如今他在內閣的地位,這意味著許多事情脫離掌控。

    謝遷原本準備出宮,回家後悄悄舔抵傷口,此時李東陽走了過來,招呼道:「於喬,若無要事,請先回文淵閣!」

    謝遷打量李東陽,想問回內閣去做什麼?但到最後也沒問出來,因為他有些「做賊心虛」,之前朱佑樘安排他找人去西北,這件事已經落實,除了他和弘治皇帝、蕭敬知曉外,再無他人清楚。

    現在皇帝病重,張皇后將軍政大權悉數交託給內閣,但事前朱佑樘卻主張在西北和議,這件事謝遷不知道該怎麼跟劉健和李東陽開口。

    帶著滿腹疑慮,謝遷往文淵閣行去,從奉天門出來,剛穿過會極門,便見馬文升和劉大夏已等候在內閣門口,張懋則從崇樓那邊過來。

    劉健和李東陽並未請張氏兄弟和六部其他人過來,弘治朝最著名的賢臣此時都云集於文淵閣,幾人稍微寒暄後到值事房坐下,謝遷神色有些陰晴不定,看到留在內閣坐班的王華指揮太監將茶水送上後坐下來,心裡七上八下,但始終不敢將皇帝的授意和盤托出。

    劉健率先發言:「西南邊境與交趾之戰已進入收官階段,西北則因長城和一些邊塞堡壘尚未修築完畢,韃靼人很容易便侵入榆林和寧夏腹地,導致邊患頻頻……陛下龍體有恙,我大明不可能在西南和西北兩個方向同時用兵,今日必須做出個取捨!」

    劉健說話大致上保證了客觀公正,但他第一句便說西南邊境方向作戰已進入收官階段,其實已經先入為主,告訴大家西南那邊沒什麼事了,現在應該重點關注西北方向的韃靼人。

    謝遷聽了眼前一亮,暗忖:「按照劉少傅的說法,沈溪小兒已可退兵?這倒是好事,只要離開邊境,脫離與交趾兵馬接觸,那他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證。至於地方上的叛亂,全是些小魚小蝦,不足為懼!」

    謝遷心情終於有所好轉,但想到西北之事又不由皺起了眉頭。因弘治皇帝單獨跟他商議與韃靼和議之事,甚至連西北前線的急報都沒有傳達給朝臣知曉,一旦這時候他說出來,會加深與劉健、李東陽的隔閡。

    隨著劉健打開話頭,劉大夏和馬文升先後發言,李東陽和王華不時做補充。謝遷則坐在那兒發呆,腦子裡不斷地權衡得失,最後想:

    「西北之事其實與我關係不大,我計較那麼多干什麼?陛下單獨召我商議事情,做出和議的決定,其實是在坑我,讓我跟劉少傅和賓之的關係更加疏遠。現在陛下病重,不會主動站出來說事兒,蕭公公那邊估計也是三緘其口,那我出來挑頭做什麼?」

    謝遷終於打定主意,現在不說話更符合他的利益,而且這會兒劉健和李東陽大權在握,也根本不會在意他的建議。

    ……

    ……

    文淵閣中的會議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到黃昏時才宣告結束,拿出兩個結果沈溪退兵,西北靜觀其變。

    謝遷基本沒怎麼說話,比起作會議記錄的王華都要少,最後的結果讓謝遷覺得內閣的辦事效率太低了。

    「不過是兩個簡單的決定,卻需要兩個時辰來商討,說了半天不跟沒說一樣?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

    謝遷嘀咕著從文淵閣出來,正要準備出宮,突然李東陽在身後叫住他。

    謝遷好奇地看向李東陽,問道:「賓之,有事嗎?」

    李東陽交給謝遷一份奏本,謝遷微微一愣,不明白李東陽是何用意。

    李東陽鄭重其事地道:「於喬,剛從通政使司衙門轉到內閣的奏本,你且看看,這件事回頭再言!你回家後再看吧!」

    謝遷滿心好奇,不明白這到底是怎樣的奏本。

    李東陽搖搖頭便直接離開,謝遷拿著奏本出了宮門,沒等他上馬車,便迫不及待將奏本打開細細觀看,看完後驚駭莫名。

    這是南寧知府高集狀告沈溪霸佔其兒媳婦在地方上胡作非為的奏本,雖然只是一份謄錄本,但以奏本的情況看,上面附有南寧府幾十名士紳的聯名,證實這件事確有發生。

    這份奏本跟沈溪在西南取得大捷的戰報幾乎前後腳送達,李東陽沒有直接把事情說明,而是將奏本交給謝遷,這在謝遷看來李東陽已經非常給他面子了。

    「壞了壞了,沈溪小兒不會真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吧?他要女人,地方上士紳都會搶著送,怎會稀罕一個有夫之婦?這件事如果傳開,一定會大大影響他的聲譽,怕是沒那麼容易收場!」

    謝遷原本準備打道回府,看完這奏本後他已經沒心情歸家,認為應趕緊找人商議此事,在消息傳開前把事情壓制下去,最好能讓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老爺,可是要回府?」車伕問道。

    謝遷一邊爬車,一邊沒好氣地喝斥:「回什麼府,去馬文升……馬尚書的府邸,快走!」

    之前謝遷心情低落,但此時精神卻莫名亢奮起來,沈溪遇到了大麻煩,雖然他也感到擔心,卻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有了意義,他遠在京城,終於可以幫到沈溪,沒有比這更能讓他振作的事情了。

    謝遷馬不停蹄到了馬文升府上,才知道馬文升還沒回來。

    「馬負圖不會又是要先將劉時雍請來,才跟我商議事情吧?」

    原本謝遷可以留在正堂或者書房等候,但怕馬文升耽誤時間,直接來到府門前等候,反正他知道即使馬文升先回吏部去交待事情,也一定會回家來,於是乎,堂堂當朝閣老,親自在馬文升府門前充當起了迎賓,一直到上燈時分才將馬文升等到。

    馬文升正準備下馬車,見到謝遷坐在自家的門檻上,驚訝莫名,問道:「於喬,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謝遷站起身來,苦笑著說:「馬尚書,如果不是急事我也不會到你府門前堵人,沈溪小兒在西南遇到麻煩,有地方知府狀告他強搶民女,且有數十士紳聯名……」

    謝遷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馬文升便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如果只是地方知府上奏,朝廷大可不加理會,但現在問題是有幾十名士紳聯名上書,按照慣例,朝廷甚至可以先將人就地革職,再行徹查。

    這件事說起來非常嚴重,朝廷委派的封疆大吏在地方強搶民女,還是知府的兒媳,且其丈夫正在京城備考,參加來年會試……

    凡此種種結合在一起,馬文升知道,沈溪這下麻煩大了。

    馬文升下了馬車,見謝遷一臉焦急,想了想安慰道:「於喬,進去說話……你先莫著急,沈溪剛在西南立下大功,這件事斷不至於有多大影響……」

    謝遷頓時急了:「馬尚書,聽你的意思……莫非是懷疑沈溪小兒真在地方做出此等齷蹉事來?雖然他身邊未帶女眷,但若他真想要女人,豈會去覬覦一個有夫之婦?這件事,怕是他觸動了地方士紳的利益,有人伺機栽贓陷害,你作為吏部尚書,可不能先站在偏頗的立場看待事情!」

    馬文升搖頭輕嘆:「於喬,你說我看問題偏頗,難道你自己對此事不是先入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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