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13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6 01:5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五〇章 病危

    九江知府張航待人處事非常勢利,但他可不敢跟眼前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拿喬,因為這兩位背後那位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

    張航笑呵呵道:「兩位乃是沈中丞尊堂,便是在下知交,更為長輩。在下剛得到消息,沈大人被朝廷委命為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統調西南六省兵馬平息地方叛亂!」

    沈明鈞夫婦怔住了,二人對視一眼,不太明白「左都御史」、「兵部尚書銜」意味著什麼,之前「右都御史」的官職,周氏花了好大力氣才勉強記住,就等著有機會跟人吹噓,結果還沒過多久沈溪的官職又改了,直接從右變左,她不明白其中有何區別。

    周氏問道:「是幾品?」

    別的周氏不懂,但官品她卻明白,既然兒子又陞官了,那官品一定會升,這是她最直觀的想法。

    這問題問得太外行,以至於張航愣住許久都未回過神來,半晌後才回道:「乃正二品!」

    周氏聞言不由皺眉,嘀咕道:「以前便是正二品,現在還是正二品,這皇帝老兒怎麼陞官不給人加官品?那陞官有啥意思?」

    雖然說話聲不大,但卻清楚傳到張航耳中。

    張航哭笑不得,心想:「這位老夫人可真是不明事理,別人一輩子都想以右都御史進左都御史,加兵部尚書銜,已經算得上是死後最大的榮光,但在老夫人眼中,加兵部尚書銜不陞官品還不稀罕?」

    在大明,文官做到正二品基本已到頂,想受封從一品的柱國,整個大明都沒幾人,也就是說,沈溪在官品上已經升無可升。

    張航以為周氏知道這些,也就不再提,但他依然感覺十分怪異,跟一個價值取向古怪的老太太談論朝廷大事,有些太掉價了!

    張航岔開話題,問道:「沈老夫人,不知您對這些禮物,可滿意?」

    周氏將目光轉到大箱小箱的東西上,每個箱子都大打開,裡面沒有一個裝著金子、銀子,但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應有盡有,周氏看得眼熱,笑眯眯道:「自然滿意,但這……不太合朝廷法度吧?」

    張航擺擺手,一本正經道:「沈老夫人喜歡就好,在下跟沈老夫人出自同源,指不定祖上便是一家人,現在沈中丞官運亨通,兼領湖廣、江贛兩省行政軍事以及統調六省兵馬,實在是在下莫大的榮幸。」

    「給沈夫人您送些薄禮,主要是為了方便您的生活起居,乃是私人情誼,並非是行賄,怎就不合法度了?」

    沈明鈞想說什麼,卻被周氏一把拉住,她好像很民主,側頭對丈夫道:「老爺,您看知府大人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們就別推辭了,把東西留下,以後讓兒子跟張知府多走動走動,您看如何?」

    沈明鈞原本就沒多少主見,聽了周氏的話,一張木訥的老臉憋得通紅,最後勉強低頭「嗯」了一聲。

    周氏笑道:「知府大人,我家老爺也贊同此事,如此便笑納您的好意,以後我們會跟犬子說,讓他跟你多聯絡走動,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周氏說話間,儼然把張航當成本家,沈明鈞在旁看著犯起了糊塗,就這麼跟一個外姓人認上了親戚,還是在沒跟兒子商量的情況下,他總覺得不靠譜。

    ……

    ……

    將張航送走,周氏趕緊讓人去請謝韻兒回來,因為她得知自己兒子又陞官了,可惜她不知道左都御史跟兵部尚書銜是怎麼回事,家裡論智慧和見識,除了沈溪外,就屬謝韻兒,這一點連周氏都不得不承認。

    謝韻兒過來後,只有周氏在大廳中等她。

    當謝韻兒看到滿屋子都是禮物時,便知道大事不好,自己的婆婆在沒跟自己商量的情況下,擅自收受地方官禮物,這點她在南下途中曾一再跟周氏強調,說沈溪正處於仕途上升期,一定不能隨意收受禮物,惹來御史言官攻訐。

    「娘,您也是,之前我不是跟您說了嗎?現在相公在朝為官,地方上想巴結他的人太多,送禮的人多不勝數,這禮物說什麼都不能收。」謝韻兒有些急了。

    周氏不滿地道:「瞧你說的,又不是什麼厚禮,只是些生活用品,你說那些當官的要送禮都是金銀珠寶,就這麼點兒破東西算是行賄嗎?再者說了,現在已經到了江西,不是說這裡已經是憨娃兒的管轄範圍了?收點禮物又算得了什麼?」

    這下謝韻兒無語了,自家婆婆在做事上根本不考慮輕重,連自己相公都對老娘無語,她作為兒媳婦,其實沒什麼可說的,儘量哄著婆婆,讓她在事情上稍微知道分寸便已經很難得了。

    謝韻兒搖了搖頭,道:「娘既然收了,那便罷了,索性禮物不是很貴重,回頭回些禮到九江府衙便是。娘找兒媳來,卻為何事?」

    周氏這才想起找謝韻兒的目的,興奮地道:「好兒媳,你對朝廷的事情比較瞭解,之前那九江知府過來,說憨娃兒又陞官了,但官品沒升,是咋回事?」

    沒頭沒尾的問題,謝韻兒難以回答。

    關於沈溪加官進爵的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畢竟沈溪被朝廷委命左都御史、兵部尚書的公文才剛過九江府,再往南的官員此時大多尚不知曉,更別說是地方百姓了,市井間根本沒流傳。

    謝韻兒好奇地問道:「娘,您既然知道相公官品沒升,怎知他陞官了?升的什麼官?」

    周氏有些著急:「我正要問你呢,說是改了……他以前不是右都御史嗎?你看這官職,我總記不住,這次好像改成……左的了?反正差不多,我仔細聽了,前面沒加副,說是什麼左都御史,還說加什麼尚書……嗯,好像是兵部尚書,你看這次陞官到底咋回事,為什麼只給頭銜,連官品都不給升?」

    謝韻兒有些哭笑不得:「娘,相公已經是正二品朝官,朝中除非是那種有名望的閣老大臣,否則沒法加封一品,就連謝閣老如今都只是正二品,相公做到正二品,已經沒法再升了,除非要有什麼機遇……聽娘這麼說,相公現在掛的是兵部尚書銜,領左都御史的俸祿,多半是加軍職,方便相公在西南領兵……」

    周氏興奮地說:「對對,你講的這些跟那姓張的知府說的差不多,好像是說管六個省的兵馬,當時我還好奇呢……六個省,這中間有沒有福建啊?」

    周氏關心的不是沈溪的官到底有多大,而是有沒有管著福建,自己如果回到故鄉是否有面子,這才是她的邏輯思維方式,可以用目光短淺來形容。

    「娘,您沒聽清楚到底是哪六個省,兒媳又沒處打聽,如何知曉這些?」謝韻兒有些鬱悶,最後道,「稍後我便讓人出去打聽一下,不過相公同時領六個省兵權,想來地方叛亂應該小不了,相公在那邊打仗,多半會遇到一些危險,真讓人擔心啊……」

    之前謝韻兒還為沈溪陞官感到高興,但想到沈溪是因為南方戰亂陞官,內心不由擔著憂慮,畢竟沈溪現在領兵去了戰場,就算他再英勇神武,在戰場上弓箭沒眼,若有個三長兩短,沈家老老小小不知該怎麼辦。

    謝韻兒最怕沈溪在南方遇到什麼未知的危險,到頭回不來,即便只是受傷,也是她不希望看到的。

    周氏笑道:「你這丫頭,盡說喪氣話,憨娃兒福大命大,我早找人給他算過了,他一輩子都大富大貴,沒病沒災,能長命百歲,你只管放心跟著他就是,我們明天繼續往武昌府去,他要領兵就由得他領兵,我們不管。到了他管轄的地方,咱不用太著急趕路,最好沿途多停靠幾個渡頭,把地方官都認識一下……」

    周氏顯得非常貪婪,兒子當了大官,現在自己到了兒子的地盤,當然要趁機撈一筆,否則對不起兒子頭上的那頂官帽。

    ……

    ……

    沈家一行準備在九江府休息兩日便上路,但很快,一條消息火急火燎傳到九江府,讓周氏西行撈錢的計劃受阻。

    這消息對周氏來說算是「好消息」,但對於沈家人,尤其是沈明鈞來說,卻好似天塌了一般。

    遠在汀州府寧化縣的李氏病危了。

    周氏聽到這消息,沒顯得多著急,她對坐立不安的沈明鈞道:「相公,你別擔心,之前不也有傳言,說娘不行了,讓咱回去看看嗎?或許這次又是騙咱回去照顧家裡人呢!現在沈家一盤散沙,就等著咱回去收拾爛攤子,你那些兄長沒多少本事,一家都指望憨娃兒……」

    沈明鈞神色悲慟:「荷兒,你不能這麼說,家裡不會無緣無故給咱寫信說這些,娘或許真的病重,上次咱離家的時候,娘就已經認不出人了,那時娘便長期病臥在床,這次咱可不能不回去!」

    周氏有些不滿,剛到兒子的管轄範圍,要發個小財,那邊寧化縣老家就好像知道他們回來了一樣,找人順著江水來通報家裡的鬧心事。

    李氏病危這件事,在周氏看來,十有**是沈家人搞鬼,純屬子虛烏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6 23:27
寒門狀元 第一四五一章 過問與否

    無論李氏病危這件事是否系沈家人杜撰,沈明鈞夫婦都要回鄉探望,因為李氏是沈明鈞的母親,整個沈家輩分最高的人。

    作為子孫,長輩病危,除非是像沈溪一樣有特別緊急的軍務在身,否則就算在朝為官,也需要回鄉探望。

    對於周氏來說,沒法在兒子轄地作威作福,卻要回汀州府探望李氏,讓她很不甘心。

    周氏叫來謝韻兒商議。

    這年頭孝道為先,不忠不孝根本就無法在世間立足,更何況如今沈溪已經入仕,作為父母和妻子,更是得注重孝道,否則就會被御史言官攻訐。在不得已的情況,一家人只能調頭南下,逆贛江而上,前往贛南贛州府城贛縣,再折而向東,在瑞金縣的古城鎮上岸,往寧化縣而去。

    即便武昌府就在眼前,沈氏一門也無法前去享福。

    而此時的沈溪,尚未得到李氏病危的消息。

    其實李氏病危的消息原本是要帶給沈溪的,因報訊人正好路過九江,結果探知沈溪領兵去湖廣南部了,前往武昌府已無意義,正感徬徨間,忽然知道沈家人到來,大喜過望,於是陰差陽錯下,消息穿到沈家人耳中。

    既然得到消息,就算周氏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動身返回閩西老家,不但她和沈明鈞要回去,連李氏的孫媳婦謝韻兒、林黛和謝恆奴也要一併前往。

    此時寧化那邊,沈家上下六神無主。

    指望沈明文把家撐起來,根本就是奢望,這才大半年工夫,沈家已亂成一鍋粥。以前李氏再怎麼霸道,至少把沈家財政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至於入不敷出,但現在沈明文夫婦,真把自己當成世家大族看待,吃好喝好,家道迅速敗落。

    這會兒誰都希望沈明鈞夫婦回來,倒不是說希望沈明鈞夫婦主持家業,而是希望他們能送銀子回來應急,把沈家外債還了。

    現在沈家不僅把多年積蓄敗光,還欠下不少外債,別人看在沈溪是朝中大員的面子上借錢,但光借不還,沈溪這一房又不見蹤影,沒人願意再繼續借錢了。

    之前沈溪為沈家置辦的房產和田地,被沈明文夫婦陸續變賣,到現在已經是坐吃山空,無以為繼。

    誰說起寧化沈家,都不由搖頭嘆息,認定已是強弩之末,若是沒有沈溪,根本就不可能再度中興。

    但那些看衰沈家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一點,只要沈溪在,沈家依然會重新站在世家大族之列,但那時的沈家,已不再由李氏主持、由沈明文這一代人組成的沈家,而是由沈溪主持的由其後人形成的新沈家,不過那時沈家將不再是普通寒門,而將成為真正的豪門望族。

    ……

    ……

    當沈溪得知李氏病危的消息時,人已經在辰州府南部黔陽縣境,此時大軍已渡過沅水,馬上就要進入靖州地面。

    對於李氏病危的消息,沈溪未加懷疑,因為他不覺得沈家人會用虛報李氏病況的方式騙取自己和父母回去。

    沈溪拿著沈永卓從寧化縣老家寫來的信函,一個人坐在寢帳中看了許久,多少有些感慨,惠娘走到他身後,問道:「老爺不準備回去看看嗎?」

    沈溪看了惠娘一眼,將惠娘落在他肩膀的手握住,問道:「回哪裡?寧化縣嗎?既然已從那閩西小縣出來,作何還要回去?人終歸都要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她該做的事情,都已完成,還有何遺憾?」

    惠娘想了想,什麼都說不出來。

    沈溪道:「老太太這輩子,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沈家中興,現在她已看到這一天,我中了狀元,如今已是朝廷正二品大員,比之祖上一府同知的官品不知道高了多少,雖然未必能給沈家帶來多少實質性的好處,但至少沈家子弟會逐漸從那偏僻之地走出來,子孫後代將來想要讀書,不再是奢望。」

    「至於沈家子孫能學到什麼程度,那就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在這時代,能無憂無慮拿起書本,本來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們可以藉此把命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裡,而不是被時代左右……」

    不知不覺間,沈溪把話題說得很深沉,因為李氏病危,對沈溪的心態產生一定影響。

    惠娘道:「相公年幼時,遭遇家裡不公正對待,讀書都是自己想辦法,甚至好幾次面臨輟學的危機……相公,你就不恨老夫人嗎?」

    沈溪苦笑一下,神色中滿是感慨:「人一定要清楚明白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定位,可以抗爭命運,但必須要有與之匹配的資質和才能。」

    「我的那個老祖母,雖然對我百般刁難,但我並不覺得她有什麼錯,至少在她的邏輯中,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中興這一目的,她犧牲大多數人的利益來成就一個夢想,這沒有錯,只是她選擇犧牲的人錯了……」

    沈溪並未說恨不恨李氏的問題,要說沈溪完全不介意李氏的偏心,那不可能,以前他就想盡辦法,讓沈明鈞夫婦和自己竭力逃脫李氏的束縛,過自己的日子,這樣他才有機會讀書考科舉,進入士紳階層。

    沈溪道:「這個時代雖然社會等級分明,但只要人們能接觸書本,便可以通過科舉改變命運,我可以入朝為仕,改變沈家的地位,讓沈家從寒門變成書香門第,全賴於此。」

    「若不是有科舉這條路,我未必能出頭,這世上,歸根結底只有當官才有話語權,否則哪怕再有錢也只是待宰的豬羊。如果朝廷不給下層寒門子弟這樣一條通道,寒門子弟只能沉淪,永遠都找不到出路!」

    惠娘不再說及沈家的事情,她發現沈溪因李氏病危一事而變得意志消沉,她不想給沈溪施加任何壓力,因為她覺得,作為沈溪身邊的女人,是要幫他分憂,而不是添堵。

    「也罷!」

    沈溪放下信函,站起身來到營帳門口,往外看了一眼,道,「老太太若真的走了,那以前的沈家就算徹底分崩離析,沈家各房會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沈氏子弟將來能混成什麼模樣,全靠自己。」

    「但不管怎麼樣,沈氏族人都可以通過讀書謀求出路,要是哪一房對做學問沒興趣,又或者在科舉上連續碰壁,只要為人勤懇踏實,我都會幫他們,讓他們在衙門裡混個鐵飯碗,就算不能大富大貴,也可一生衣食無憂.……」

    惠娘道:「那老爺就不再問家裡的事情了?」

    沈溪點頭道:「我會派五哥代表我回去,看看老太太的情況……不過我料想,五哥這次回去也未必能見到老太太最後一面,站在沈家列祖列宗的角度,她是我們沈家的大功臣,她這一生已將她的責任盡完,即便這個時候逝世,沈家列祖列宗也絕不會怪她……即便要怪,也只能怪我,因為我對家庭觀念不強,才導致老太太苦心經營的沈家這麼個大家族分崩離析,從這點上來說,我才是罪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6 23:2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五二章 兩個沈家

    沈明鈞夫婦一直到八月中旬才抵達寧化縣城,進城後第一時間便趕到沈家。

    此時沈家門庭敗落,大門兩邊的石獅子沒了蹤跡,門上當年沈溪省親時刷的紅漆已掉落,連叩門的銅環都不在了。

    周氏抬頭看了眼搖搖欲墜的門楣,詫異地轉頭問道:「相公,這是咱家嗎?」

    沈明鈞也好好看了幾眼,才肯定地點頭:「沒錯,這就是咱沈家……這不是當初小郎做主購買的宅子嗎?後來沈家從桃花村遷回縣城,又購買了周邊幾戶人家的房產,才拼湊成現如今的格局。」

    「當初我還參與擴建,對這裡的一磚一瓦都無比熟悉,不會弄錯的!」

    一家人乘坐的馬車浩浩蕩蕩,光是運送貨物的馬車就有十二輛,其中部分是從京城帶到南方來的隨身用品,此外就是從九江府南下沿途各府縣官府送的「土特產」,再加上沈溪內眷、車馬幫弟兄和護送的官兵乘坐的馬車,車隊足足蔓延半裡,倒好像沈明鈞夫婦才真正代表沈家。

    沈家大院很久沒這麼熱鬧過了,街裡街坊都出來看熱鬧,等知道是狀元郎沈溪的父母回來,別說是街坊,整個寧化縣城都轟動起來。

    「沈老爺和沈夫人回來了!」

    不知從何時起,寧化縣的人再提及沈家老爺和夫人,說的一定是沈明鈞夫婦。

    關於到底是誰把沈溪培養成才的問題,世人已經沒什麼可爭論的了,誰作出的貢獻大?那一定是狀元郎父母有本事,而不是什麼祖母!

    即便那時沈家確實是李氏當家,鄉里鄉親也認可,但久而久之,別人要讚揚,說的還是沈明鈞夫婦把沈溪培養得好,栽培出了個文曲星,到現在更是朝廷二品大員,整個汀州府甚至福建省的驕傲。

    因為沈溪在朝中快速崛起,沈明鈞夫婦回到寧化縣,也享受到了這種榮光,眾鄉里鄉親都跑來看熱鬧,紛紛想知道當朝閣老家的千金、沈溪的妾侍是何等模樣?看看沈溪的正妻如何大方有禮?

    更想看看沈家如今的排場有多大!

    至於平時那個窮得叮噹響,甚至要跟人借債的沈家,早就被人給劃為別家,好像兩個沈家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繫。

    沈明鈞一家回來的消息,街裡街坊得到消息比沈家人還要快,等沈永卓夫婦代表沈家人出來迎接時,沈明鈞真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兄長沒一個現身,連嫂子都沒見到一個,卻是一個小輩相迎。

    稍微見禮,周氏問起緣由,才知道現在沈家真正打理家業的已經變成沈永卓夫婦。

    沈家第二代,也就是沈明文、沈明鈞這一代,已徹底凋零……沈明文不學無術,揮霍無度,沈明堂庸碌無為,不堪大用,至於沈明新倒是有本事,但人家為了過自己的小日子,分出去單過了,不再跟沈家其他幾房有來往。

    即便李氏病重,沈明新夫婦也只是偶爾過來看看,送來些禮物,至於具體事情並不加以理會。

    沈明新夫婦知道,跟沈家這個大家摻和在一起,一定會被拖累,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好好的,如果把家業整合到大家族裡,那家也就不成其為家了。

    沈明鈞見到自己的大侄子,也是沈家長房嫡孫,聲音有些哽咽:「大郎,快……帶我們進去看過你祖母……」

    沈明鈞夫婦,帶著自己的女兒和小兒子,幾個兒媳婦,還有孫子輩的人進入沈家大門。

    來到前院,頓時感覺蕭索荒涼,周氏不由呢喃:「這個家,跟咱走的時候大不一樣,怎的衰敗破舊了許多?」

    沈永卓的妻子呂氏望著自己的嬸嬸周氏,用恭謹的態度回答:「五娘,您走了後,家裡沒人能撐起來,再加上四叔一家搬離院子,這個家只有公爹和三叔二人打理,自然大不如前……」

    一句話便點中要害。

    沈家在沈溪崛起中興之前,就是靠四房沈明新和五房沈明鈞作為家裡賺錢的主力。

    在沈家形式上分家後,沈明新和沈明鈞二人都不在,而沈明文之前還能靠每年四兩的廩餼銀過活,但隨著沈明文不務正業,連這四兩銀子也沒了,家裡的開銷除了收取點兒地租外,完全靠三房沈明堂和小輩諸如沈永卓等人支應,家境自然比不上當初全盛時的風光。

    這會兒沈家上下正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連李氏那邊的伙食也下降許多,以前李氏躺在病床上還可以尋醫問藥,但現在也就是每日清粥小菜混吃等死,身體自然大不如前,逐漸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沈明鈞有些著急,問道:「四哥怎麼會想著分家過日子?」

    沈永卓和呂氏作為小輩,自然不宜評價這些事,但周氏卻不客氣,直接掐了自己的丈夫一把,流露出的神色好似在說,咱家都已經跟沈家分了,住在京城,又或者跟著兒子到地方享福。

    這次不過是回來省親,你去計較你四哥做什麼?咱家跟四房保持步調一致也就是了!

    一路往裡走,沈明鈞夫婦沒見到沈家別的人,一問之下才知道今天沈家人去了老宅那邊,連沈明文和沈明堂都去了,好像是有什麼事。

    周氏道:「大宅裡過得好好的,去老宅那邊做什麼?哦對了,你們現在日子過得不太好,是不是想把那邊的宅子給賣了?」

    沈永卓臉色更加難看,道:「五嬸……爹娘,還有三叔,帶著家裡人過去,正是為了賣老宅,現在沈家欠了不少外債,不賣老宅,怕是償還不了,連祖母平時用藥的錢,家裡都拿不出來了……」

    這話說出來,周氏嘴巴張了張,再沒放聲。

    明擺著的事情,說話就要付出代價,如果她不同意賣老宅,就意味著她自己要拿出這筆錢來還債,她可不想當冤大頭。

    旁邊的沈明鈞倒是不客氣,直接道:「娘子,老宅不是咱給買回來了嗎?」

    一句話就把周氏的火氣給引了出來,周氏怒氣衝衝道:「誰說不是啊,宅子是我們出錢買的,名卻是掛在憨娃兒大伯名下,那是老太太特別吩咐的,你忘了?現在他大伯要賣房子,怎麼卻不跟咱商議?」

    「不行不行,咱這就找他們去!」

    說著,周氏就要拉著丈夫的胳膊去找大房、三房算賬,這下可把沈明鈞給為難壞了,連旁邊的沈永卓夫婦看到這一幕也很尷尬。

    好在沈明鈞有一定的威嚴,見妻子胡攪蠻纏,正色道:「娘子,我們要先進去給娘磕頭,你跟我一起去見娘吧!!」

    周氏一怔,她這才想起來自己不是回來爭家產的,而是探望李氏病情。

    周氏冷笑一聲,狠狠瞪了沈永卓夫妻一眼,進門的時候她還把大侄子夫婦當成好人,因為現在她對沈明文夫婦的恨,轉而連沈明文的兒子和兒媳也給恨上了,這就是所謂的恨屋及烏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7 22:50
寒門狀元 第一四五三章 迴光返照

    沈明鈞夫婦穿過月門進入中院,徑直來到正堂。

    正堂的窗戶紙已經是千瘡百孔,當初堂上置辦的雕花紅木家具、蜀繡屏風和古董花瓶一概不見,只有堂中央擺著兩張簡陋的竹椅,顯得破敗不堪。

    周氏環視一圈,連連搖頭。

    此時留在前院的謝韻兒,已讓人把隨身攜帶的行李收拾妥當,留下一些生活日用品,其餘的箱子由負責沿途護送的二十多名京營官兵以及差不多數量的車馬幫弟兄,驅車前往官驛去了。

    沈家根本就容納不下這麼多人,謝韻兒之前就已經跟沈明鈞夫婦商量好,謝恆奴、陸曦兒等女和隨同人員一起住官驛,平常時候則跟著沈明鈞夫婦向李氏行禮問安,探視一下病情便可。

    謝韻兒懂醫術,她覺得自己可以幫上忙,所以決定留宿沈府。她打算等沈家這邊安頓好,再回娘家探望父母兄妹。不過謝家人都住在府城長汀縣城,而非寧化縣,雖然兩個縣城間距離不是很遠,但在這個時代,怎麼也得花費一兩天時間。

    謝韻兒帶著小玉走在前方,後面跟著沈溪的幾個妾侍,至於兒女則由奶娘和丫鬟看管,留在前面的院子。

    沈溪的弟妹,十郎沈運和沈亦兒則被綠兒牽著手綴在後方。

    沈亦兒剛跨進月門,人已經開始鬧騰,非要捏著弟弟的兩個耳朵走,沈運傻呵呵笑著,似乎被姐姐欺負很開心。

    「爹,娘,你們見過老夫人了?」

    謝韻兒跟小玉一起進入中院正堂,看了沈永卓夫婦一眼,雖然沈永卓夫婦名義上是她的兄嫂,但因她有誥命在身,無需行禮。

    沈永卓夫婦顯然沒意識到這一層,他們當然不會去給自己的弟媳婦行禮,如此雙方相處也就多了幾分生分。

    周氏見大堂上沒人,問道:「大郎,你祖母平時最喜歡留在大堂這邊,她現在人不在,會在哪兒?不會是你祖母陪著你父母和三哥一起去賣老宅了吧?每次都心急火燎把我們叫回來,此番不會是又誆騙我們,到頭來你祖母屁事沒有,我們走這一程可不是百十里,那可是好幾千里……」

    沈永卓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漲紅著臉,瞠目結舌。呂氏見狀趕忙回了一句:「老夫人在後院她的廂房裡。她老人家已三日未進膳,今早勉強喝了一碗粥,不過大多吐出來了……」

    聽到這話,沈明鈞兩眼一紅,眼淚差點兒沒滾出來,他再也忍不住,急匆匆往內堂跑去,連妻子都不管不顧了。

    周氏伸出手想抓丈夫的後襟一把,卻沒抓住,只能邁著小步往裡面追,後面沈永卓夫婦跟著一起進到第三進院子。

    謝韻兒搖了搖頭,對跟進來的幾人道:「十郎、亦兒,你們跟著小玉姐,一起去見你們祖母,君兒、黛兒,你們倆跟我進去,小文和曦兒留在中院堂上這邊等候……」

    此刻要去見沈家輩分最尊的老夫人,必須講一些規矩,沈家人跟非沈家人得分清楚。

    沈運是老太太的孫子,還是小孫子,沈亦兒年幼沒嫁人,同樣姓沈,必須要進去。謝恆奴跟謝韻兒一樣,雖然姓謝,但現在嫁進沈家門,就要冠上夫家的姓氏,連同嫁進沈家的林黛,都必須進去探望老夫人。

    雖然進入後院的人不多,但加上沈永卓夫婦,一時間也把李氏的房間給擠滿了。後堂東廂房,周氏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背對著門口坐在床沿邊,沈明鈞進去後,淚如雨下,也不多說,「砰」的一聲直接跪倒在床榻前,每一聲都帶響地磕了三個頭。

    李氏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整個人好像已經僵直了,這畫面讓周氏感到一陣心悸。

    周氏心想:「老太太不會已經過世了吧?我兒如今是大官,我也誥命在身,為啥我一看到老太太心裡就打鼓,甚至不想和她照面呢?相公在他老娘跟前磕頭,我這是要跟著磕頭,還是裝作視而不見?」

    周氏一步步走到床榻邊緣,此時呂氏走過去,在李氏耳邊道:「祖母,五叔和五娘來看您了……」

    「嗯!?」

    李氏喉嚨裡艱難地發出一聲,慢慢轉過身子,她閉著眼,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臉上皺紋密佈,模樣無比憔悴。周氏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婆婆尚有氣息,不過看樣子,就算沒死差不多也只是半條命吊著。

    李氏眼睛蠕動一下,像是要努力睜開眼看看自己的幺兒和幺兒媳婦,沈明鈞站起身,抽泣著要扶正自己的母親,邊上的沈永卓善意提醒:

    「五叔,爹娘找人看過,說是祖母的身子不能面向門口,算命先生說沈家列祖列宗要讓祖母去黃泉團聚,讓祖母過上好日子,若她朝著門口,人便走了……」

    周氏沒好氣地呵斥:「都什麼時候了,這種神神叨叨的鬼話也信?」

    說著,周氏主動過去攙扶李氏,可她的手還沒接觸李氏的身體,李氏的身體突然劇烈顫動一下,好像有很大的排斥,隨即李氏猛然睜開眼來,眼圈帶著一層黑線,用厲目瞪著周氏,問道:「回來啦?!」

    這一聲中氣十足,好像老太太死而復活,將周氏嚇了一大跳,伸出去的手趕緊縮了回來。

    沈明鈞望著自己年邁的母親,嚎啕大哭:「娘,兒子……兒子帶著您媳婦兒,回來看您了!」

    李氏望著沈明鈞,努力想看清楚,但顯然沒如願,只好伸出手在兒子臉上摸了摸,摸了半晌也沒個結果。

    周氏這時才想起李氏患上瘋病前得了眼疾,這會兒就算沒瞎,也基本看不清什麼東西了,她這才稍稍安心一些,心裡犯嘀咕道:「老不死的不是認不出人來了麼?就算我們回來,她大概也不認得我們了……」

    此時謝韻兒牽著沈運和沈亦兒的手進得房來,謝恆奴、林黛跟在後面,最後才是小玉等人,不過小玉不敢踏進李氏的房間,就算她在沈家如今地位很高,幾乎相當於大管家,可始終是外人。

    李氏摸了沈明鈞的臉好半晌,才問道:「是幺子回來了嗎?」

    沈明鈞用力地抓著李氏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任滾燙的淚水滑落,哽咽道:「娘,是我,幺子帶著你兒媳、孫媳回來了……」

    李氏臉上終於現出笑容,但笑容非常勉強,她急迫地問道:「小幺子呢?哦不對,是七郎,我的七郎可回來了?」

    沈明鈞看了妻子一眼,周氏俯下身,抓住李氏另一隻手,大聲說道:「娘,小郎在外地當官,現在他已經是朝廷的左都御史、兵部尚書,人尚在湖廣,怕是一時間趕不回來!」

    這話說出來後,李氏沒覺得怎樣,沈永卓和呂氏則震驚不已,以他們的見識,自然知道左都御史和兵部尚書是何等顯赫的官位。

    李氏笑得合不攏嘴:「當尚書了?好啊,好啊,這下就算我下了黃泉,告訴他祖父、祖祖父,面對列祖列宗,我也有話可說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7 22:5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五四章 一聲嘆息

    李氏的笑容雖然欣慰,但因她形如枯槁,滿臉黑線,再加上滄桑而老邁的笑容,看上去讓人覺得異常淒厲,整個人已到日落西山的狀態,完全不復當年的精神煥發。

    雖然李氏說話聲音不高,但聽起來不似病危,這讓周氏感覺無比驚訝,她湊上前仔細打量李氏瘦削的面龐,望著李氏黯淡無光的眼睛,問道:「娘,您記起我們來了?」

    李氏嘆道:「記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一輩子的事情,都在腦子裡,就連我跟幺子他爹成婚時的事情也沒忘。我把孩子們一個個拉扯大,娶了媳婦,生了孩子,本希望老大有出息,結果卻……唉!」

    這一聲嘆息,宛若把一輩子的酸甜苦辣都包裹其中。這一聲嘆息,彷彿是李氏一生的寫照,其中包含著種種苦難、酸楚、不幸,好在有老來得償心願的釋然和慶幸,才讓她覺得這一輩子沒有白過。

    生命的無常,讓李氏不得不考慮身後事,她想著怎樣才能風風光光去見九泉下的沈家列祖列宗,她到死都希望埋進祖墳,牌位供進祠堂,而不是死後無處依存。

    這是這個時代身為一個女人的無奈,李氏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兒女,也不是為了爭一口氣,而是為了沈家復興,為了她臨終能有個歸屬感。

    沈明鈞抓著母親的手,泣不成聲:「娘……小郎……小郎他……他會回來的,他如今……做了大官,領兵打了勝仗……他當的官可大了……」

    李氏聽到這話,露出開懷的笑容,等她張開嘴的時候,滿嘴的牙已經掉光,周氏只看到黑乎乎的喉嚨,一陣惡寒。

    李氏容光煥發,樂不可支地說:「七郎有本事,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不是我的功勞,倒是你們父母培養得好……你們自己沒什麼才學,只是普通的農家人,要感謝他的先生,感謝栽培他的主考官,感謝朝中幫助提拔他的人。」

    「我老了,不能為那些恩人做事報答,但你們要時刻銘記在心,要為恩人們焚香禱告,為他們立生位,你們要記得,自己現在的好日子,是誰帶來的……」

    沈明鈞此時已經哭成了淚人,抽泣道:「娘,您……您別說了,孩兒……孩兒會記得那些恩人……您快休息吧,孩兒這就找人為您看病,為您抓藥……」

    周氏這時候也道:「是啊,娘,您快歇著吧,我們回來了,沈家就不會散!」

    在此時,周氏也開始說起了場面話,她雖然對李氏又恨又怕,但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敬佩,尤其當她想到自己的兒子也是沈家一員,自己是因為李氏的准允才嫁入沈家,才有機會跟丈夫過日子,生下孩子,有了沈溪,才有今天無比風光的生活。

    李氏還想說什麼,但已經沒了力氣,她張著嘴咿咿呀呀,努力想說事情,卻有心無力。呂氏趕緊過來幫忙,輕拍她的後背。李氏微微抬起手,手上的青筋清楚地凸顯出來,周氏看了不由一陣心悸。

    李氏用盡最後的氣力,艱難地說:「幺……幺子,你在娘五個兒子中,年齡最……最小,以前是……是娘對不起你,別恨娘,以前是娘錯了,娘走了後,你們想分家,就分吧……但宅子一定……一定要留下來……」

    「咱沈家……兩處宅子,一處都不能少……有本事的,自己分出去單過也可,沒本事的,留下來,給他們置辦幾畝地……好好過日子……幺子,多虧有你,為娘下了九泉,也有臉面去見沈家的列祖列宗……」

    李氏總是提沈家列祖列宗,這讓周氏有些不愛聽,心想:「老不死的莫非良心發現了?居然到老了,記起我跟相公的好了?哼,早幹什麼去了,這老不死的偏心一輩子,到現在估摸還在偏心,不想讓沈家散,其實不就是讓我們養著她那些不爭氣的子孫唄?」

    沈明鈞沒周氏那麼多心眼兒,但他不懂如何說話,但周氏卻能言善辯,她出言寬慰:「娘,您儘管放心,沈家沒垮,也不會垮……」

    「宅子,宅子……」

    李氏始終有心事放心不下,那就是沈明文等人要賣的沈家老宅,那可是沈家未衰敗前的宅子,代表了沈家的風光,也是李氏嫁入沈家時的住所,屬於一個時代的記憶,怎麼都割捨不下:「你大哥要賣宅子,一定不能賣……」

    沈明鈞擦了擦眼淚,望著李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倒是周氏腦子靈活,暗忖:「說來說去,原來是為了老宅,她怕祖宅得而復失,無臉去見沈家列祖列宗,便算計起我們兜裡的錢來……真是偏了一輩子的心吶!」

    沈永卓道:「五叔,你們還是去看看……能否將老宅贖回來,免得祖母牽腸掛肚,誤了病情!」

    沈明鈞沒什麼主意,他打量自己的妻子,滿臉都是哀求之意。

    周氏一咬牙:「去就去,大郎,你照看好你祖母,我們先去老宅那邊瞧瞧是怎麼回事。娘,您儘管放心,祖宅一定不會變賣,咱沈家人也不會散……」

    就好像吃了定心丸,李氏聽到這話,臉上全都是欣慰的笑容,沈明鈞還想留下來陪母親,卻被周氏硬拉著出門去了。

    沈明鈞三步一回頭,垂暮的李氏也努力轉過身體,想望向後堂門口方向,看看自己的幺兒和幺兒媳婦,呂氏連忙提醒:「祖母,您別朝著門……」

    ……

    ……

    謝韻兒帶著林黛和謝恆奴進去拜見沈溪祖母,發現自己幾個小輩被當成透明人,無論是沈明鈞夫婦還是李氏,都當她們不存在,一直到沈明鈞出門,謝韻兒才反應過來,牽著小姑子和小叔子的手出了東廂房。

    沈亦兒抓著謝韻兒的手,眨巴著大眼睛問道:「嫂子,裡面是祖母嗎?她為什麼不跟我們說話?」

    謝韻兒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解釋,蹲下來,幫沈亦兒整理了一下鬢髮,道:「祖母病了,我們別打擾她!」

    正說話間,周氏已拉著沈明鈞徑直往前院去了,謝韻兒連忙追上前問道:「娘,您要去何處?」

    周氏頭都沒回,道:「去找憨娃兒他大伯算賬……要賣老宅,卻不跟我們出錢的人商議,連老太太都不答應就想把宅子賣了,哼哼,也不知道這家到底是誰做主!」

    沈家大宅的事情,謝韻兒一點都不想管,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晚輩,沒資格摻和進去,而沈明文、王氏和沈明堂等人,也根本不會聽他的,一群長輩全都倚老賣老,沈家就好像小朝廷,講規矩講排場,謝韻兒矮上一輩,就算是沈溪正妻,也得靠邊站。

    周氏帶著丈夫,氣勢洶洶往沈家老宅去了。

    至於謝韻兒,則留下來處理家事,她向小玉交待:「你去官驛那邊看看,把人安頓好,老太太氣色不佳,剛才我看倒像是迴光返照的徵兆,怕熬不過多少時候了……」

    小玉聽了不由緊張:「夫人,您是說,太夫人那邊……」

    謝韻兒微微搖頭,沒多說,往前院去了。

    此時沈明鈞夫婦已出門,門口聚集不少前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

    知道沈家一家自京城歸來,寧化縣已經轟動,連縣衙那邊都得到消息,指不定什麼時候知縣大人便要登門拜訪。

    這也是沈家這幾年來少有的盛事,畢竟沈溪已不在閩粵為官,沈家內部一團糟,沒人願意跟沈家人走得太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9 00:01
寒門狀元 第一四五五章 喪

    周氏帶著丈夫到了老宅,還沒等進去,發現門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指指點點,此外還有小孩子蹦蹦跳跳……全都是來瞧熱鬧的。

    這會兒沈家老大沈明文和妻子王氏剛從宅子出來,身邊是個身穿道袍、頭束方巾、足上蹬著云頭鞋的鄉紳,言談甚歡。

    周氏氣呼呼上前,攔住幾人去路。

    周氏叉腰喝問:「誰允許你們賣老宅的?」

    她這話非常響亮,嚴厲中帶著幾分威嚴,那買宅子的鄉紳怔了下,見到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攔在面前,他被那一聲大喝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手中把弄的兩個白玉球掉到地上砸到腳,疼痛之下怒喝:「誰家婦人,在這裡惹是生非?」

    這人不認識周氏,但圍觀的人中卻大多知曉,畢竟周氏在沈家執掌家業那段時間,囂張跋扈慣了,寧化縣經常在外面走動的男男女女,沒有不認識她的,聽到鄉紳喝問,人群中已有人笑出聲來。

    有好事者喊道:「這位乃是狀元娘,當今皇上欽賜五品誥命,連她也敢吼,不想活了?」

    鄉紳聽到這話,嚇了一大跳,不自覺身子就矮了一頭,立馬換上一副阿諛的嘴臉,正想上前作揖行禮,但周氏壓根兒就沒留意他,撥開鄉紳,上前怒視沈明文夫婦:

    「老大,老大媳婦,你們這是要鬧什麼?沈家到如今已到需要賣房賣地來維持生計的地步了嗎?」

    沈家賣宅子,本來就是丟人現眼的事情,否則也不會這麼多人跑來圍觀,沈明文見到自己的弟媳婦站在面前,整個人愣住了,半晌沒憋出一個字。

    王氏倒沒那麼客氣,先是稍顯慌亂,緊接著對周氏嚷嚷道:「我當是誰,這不是小幺子的老娘麼?現在兒子做了大官,便自以為了不起,欺負起兄嫂來了?」

    周氏掄起胳膊就想打王氏,王氏這次學聰明了,李氏打她她沒辦法,但現在周氏想如法炮製那可沒門。

    旁邊的鄉紳四十多歲,說話口音並非閩西本地人,那人知道眼前這看似潑婦的女人居然是當朝二品大員沈溪的老娘,上前畢恭畢敬地賠罪:

    「鄙人祖籍寧化,父輩經商去了北方,如今落葉歸根,準備回鄉定居,想在縣城買個大宅子,未曾想冒犯了夫人您……」

    大戶人家遷回祖地,為保證自己在地方上立足,都要買個闊綽大氣的宅子,最好是有官字頭庇護。

    沈家老宅別的好處沒有,以沈溪今日今時的名望地位,官府和地方上地痞流氓絕對不敢上門鬧事。

    沈明文夫婦知道這宅子賣給外地人,比賣給本鄉本土的人值錢,所以才匆匆定下買賣。

    就在幾人爭執不休時,小玉匆忙而來,她先是斂起裙子,向沈明鈞夫婦做了個萬福,隨後道:「老夫人,您快回去吧,府內報喪了……」

    周氏正在跟沈明文夫婦爭執,這邊府內報喪,不用說便知道過世的人是李氏。

    沈明鈞聞言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他之前跟在周氏身後,漲紅著臉,訥訥不言,顯然也為大哥大嫂變賣祖宅感到氣憤。沈明文聽到這話,渾身的力氣彷彿瞬間被抽離,整個人軟癱在地……沈家唯一的白胖子,就這麼坐到地上,整個人都蒙圈一樣,戰戰兢兢問道:「娘……老夫人過世了?」

    小玉是沈溪的奴婢,在她的日常生活中,「老夫人」是稱呼周氏,「夫人」是稱呼謝韻兒,但她依然能理解沈明文嘴中所說的「老夫人」是誰,她立即點了點頭:「是,太夫人仙逝了!」

    聽到這話,沈明文固然是瞠目結舌,這邊沈明鈞終於明白過來,整個人如遭雷擊,臉色劇變,隨即不做任何思考,匆忙往自家大宅跑去。

    沈明文夫婦一個坐在地上,一個站在旁邊發怔,周氏則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指向沈明文夫婦罵開了:「殺千刀的,娘因為你們賣宅子一事,活活氣死了……」

    在這個時候,周氏腦子無比清醒,她明白自己必須要奠定一個基調,說李氏是被沈明文夫婦賣宅子這件事氣死的,如此她才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批判沈明文夫婦,至於後續的事情,她想不了那麼多。

    沈家跟著一起過來的還有三房沈明堂夫婦,不過之前他們和幾個子侄留在老宅收拾東西,畢竟已經準備把房子賣掉了,留在裡面的東西以後或多或少都可以派上用場,能搬回家儘量搬回家。

    聽到外面的喧嘩,沈明堂夫婦才出來,得知李氏過世,也都失魂落魄,顯然被這個消息打擊得不輕。

    沈明堂的妻子沈孫氏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攙扶周氏,道:「弟妹,別著急,咱們回去慢慢說,這個時候,咱們不能自己亂了陣腳……」

    得知李氏過世,尚未確定是否是真的,沈明堂兩口子已明確要跟五房共進退,一下便將大房的人遺棄一邊。

    沈明堂腦子雖然不好使,但他也知道現在沈家處境艱難,連忙跟過來,儼然也把周氏當成沈家家主,後面還有一大堆二房、三房的後輩。

    因大房那邊沈永卓沒過來,兩個女兒也都嫁人,突然間沈明文夫婦就成了孤家寡人,沒一個願意跟他們站在一起。

    誰都知道,如今寧化沈家這個大家族,除了李氏外,地位最尊的便是周氏,除了她狀元娘的身份,還因有朝廷的誥命,在地方上可以見官不跪,可以給家人庇護,旁人根本沒資格當沈家家主。

    當然,按照道理沈明鈞也可以,他是沈溪的老爹,身份照樣尊貴。

    但沈明鈞是有名的「妻管嚴」,為人太過木訥老實,在沈家一向地位不高,別人都不覺得沈明鈞可以出來執掌家業。

    街坊鄰居聽說沈家報喪,趕緊過來湊熱鬧。

    周氏幾乎是在沈家族人簇擁中回到沈府,此時大門內已哭聲震天,謝韻兒正在安排車馬幫弟兄往門楣上掛白綾。

    周氏見到這場面,突然手撐著門框不肯往裡面進,她整個人都呆滯了,眼眶裡淚水滾動,不停地呢喃:「就這麼走了?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了……」

    沈永卓夫婦從正堂迎了出來,見周氏等人都擠在大門口,他上前來,流著眼淚道:「諸位叔叔、嬸嬸,請節哀!」

    周氏彷彿沒看到沈永卓,邁開步子便往大門裡去,嘴上罵罵咧咧,也不知道在罵什麼,但手卻在不停往眼睛和臉上抹,但依然止不住淚水。

    此時的周氏全然不顧儀態,喪事當前,她一邊罵人一邊抹淚,等進入後院月門,之前因為回來而特別擦拭的胭脂早就花了,就好像個厲鬼般,就這麼來到後堂,還沒進東廂房,已經嚎啕大哭。

    「老娘啊……您怎麼就走了……這沈家沒有您哪兒行啊……」

    周氏哭起來就好似潑婦罵街,如果換作別人,早有人上前來喝止,讓這家媳婦哭喪時收斂一點。

    但這位是誰,狀元娘,正五品的誥命夫人,兒子在朝中當大官,誰敢出言不遜,那是給自己找麻煩。

    就連知縣大人如果來了,對周氏都要客客氣氣行禮,更別說是周圍的平頭百姓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9 00:01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五六章 有心和無心

    「報喪啦……沈家老夫人仙遊啦……」

    沈府大門前已有人報喪,這是為接下來設置靈堂做準備。

    幸好沈明鈞夫婦這一行帶來許多車馬幫弟兄,不然以沈家的男丁,未必能支撐起這次規模宏大的喪事。

    沈老夫人的喪事可不能按照一般的標準對待,這位乃是當朝二品大員的老祖母,且是寡居帶孩子成才勞苦功高,就算報上朝廷,朝廷也會下旨恩恤。

    周氏跪在東廂房門口,哭得昏天黑地,沈永卓的妻子呂氏趕緊過來相扶,一邊擦眼淚一邊道:「五娘,您起來說話,您可不能有什麼三長兩短……」

    連沈永卓夫婦也知道如今沈家應該誰出來當話事人,除了見過世面的五房人外,別人都沒這資格。

    周氏進到屋裡,見老太太還半坐在病榻上,跟送她和沈明鈞出門時的坐姿相同,她的眼淚更是止不住往外流。

    她走上去,在自己丈夫身邊跪下來,磕頭道:「娘啊,您的交待兒媳做到啦,沈家老宅沒有丟,還留在沈家,以後也絕對不會丟啊……」

    當她話音落下,或許是李氏冥冥中有一定感應,之前僵直的身子突然鬆垮下去,在人們攙扶下終於平躺下來。

    如此一來,沈家子孫終於可以為李氏蒙上白布。

    這狀況,在很多人親眼目睹下完成。

    見此狀之後,周圍哭喊的聲音更大了,也不知是因為被嚇的,還是覺得老太太一輩子不容易,心裡過意不去。

    ……

    ……

    李氏的過世,已經沒有任何懸念,請來的幾名大夫俱都搖頭,顯然老太太沒有任何轉醒的可能。

    沈明文夫婦三步一顛地回來,剛跨進東廂房門,沈明文便好像發瘋一樣往自己老娘的病榻前擠,邊擠邊喊:

    「娘,孩兒回來了,娘啊……哇呀娘啊……」

    這會兒到了哭喪,像是在比誰的嗓門大,似乎只有聲嘶力竭才能顯示自己的孝心,但因沈明鈞夫婦、沈明堂夫婦都跪在床前,以至於沈明文根本沒法靠近李氏,就連他兒子、兒媳也都在拉扯他,阻止沈明文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

    四房沈明新夫婦最晚過來,畢竟已經分家,他平時都住在城東自己購買的宅子裡。弘治十七年是鄉試年,如今已是八月,鄉試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六郎沈元兩個月前便出發前往福州城,此時並未在家中。

    如今的沈元,是沈家七個年齡較大的孩子中,唯一一個沒成婚的,他要比沈溪大一歲,因沈明新夫婦怕沈元成婚耽誤學業,面對那麼多前來求親的人,一概推辭。當然,主要還是沈明新夫婦覺得要等沈元中舉人後再成婚,如此親家的選擇面更廣泛些,說不一定能獲取更高的社會地位。

    沈明新夫婦過來,沒有更多的舉動,只是哭泣著在李氏的遺體前下跪磕頭。

    外面鄉紳已經陸續到來,必須要有人出去應付,沈明文剛跪下,聽說有鄉紳造訪,立即自告奮勇,要起身出去接待。

    沈永卓硬壓著他肩膀,道:「爹,您還是留下為祖母設置靈堂,接待弔唁之人的事情,交給我們小輩便可!」

    沈明文嚷嚷道:「你個孽子,用得著你在這裡教訓我?爹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你這個小兔崽子!讓一邊去,爹爹去應付外面的士紳……」

    等沈明文從後院東廂房擠出來,穿過兩進院子來到前院,只見一大堆人在等候。

    車馬幫弟兄已經把前院的大堂佈置成了靈堂,地方官紳神通廣大,沈家這邊剛報喪,他們人就紛紛前來追悼。

    這些人沈明文大多認識,以前是他想方設法結交卻沒有機會的世家豪紳,但在沈溪中狀元後,這些人卻開始巴結起沈家來,請吃請喝不斷,直到後來沈家沒落,到處借錢,士紳們才跟沈明文疏遠。

    但是,現在沈明鈞夫婦回來了,又逢沈老夫人喪事,地方士紳都眼巴巴前來,怎麼都要留下個印象。因為這次再不意思一下,沈明鈞夫婦以後可能會跟隨沈溪長居京城,或者是到兒子為官之地享福,再也見不到面。

    沈明文迎上前,所有人都只是敷衍性地對他拱手,搭理的興致都沒有,誰都知道他是沈家的笑話,也是沈家五房崛起最好的背景牆。

    門口傳來傳報的聲音:「知縣老爺駕臨,無關人等皆都迴避……」

    知縣大人一來,沈家前院聚攏的人更多了,很多平頭百姓見到縣太爺,紛紛跪下磕頭,沈明文有秀才功名在身倒是不用磕頭,正要迎上前,便見寧化知縣宋邵絡上來便問:「沈家老爺和沈夫人可在……」

    沈家輩分已經亂套了,本來兩個沈家就把什麼老爺和夫人稱呼混了,宋邵絡這一來,如此一喊,根本沒人知道他說的是誰。

    宋邵絡本身已經五十多歲,舉人出身,在寧化縣士紳眼中的地位不是很高,現在聽說沈溪的老爹老娘回來了,他不得不前來巴結一番。

    雖然宋邵絡不是寧化本地人,但卻是隔壁長汀縣人氏,跟沈溪可以說是「同鄉」,在官場上,這層關係很近,說不定沈溪為他在朝中美言幾句,他就能被提拔為一府通判或者同知,以沈溪目前的官職,並非做不到。

    沈明文上前,一拍胸脯:「我便是沈老爺!」

    宋邵絡瞥了沈明文一眼,他上任時,地方士紳舉行酒宴,他見過沈明文,當時還把沈明文當盤菜,後來才知道這沈明文根本沒多少地位,也就沒再當回事。

    因此,此時沈明文主動搭話,宋知縣不想理會,此番福建鄉試沈明文沒去參加,顯然已斷了仕途,宋邵絡根本不把這樣的酸腐秀才放在眼中。

    恰好沈明鈞夫婦哭著從內堂出來,有人提醒:「那邊就是狀元爹和狀元娘!」

    宋邵絡彷彿見到自己的親人,眼角頓時濕潤,幾步上前,抓著沈明鈞的手,一臉悲痛地說道:

    「沈老爺,本官來遲了,唉!可惜未能見到老夫人最後一面!」

    沈明鈞被人拉著手,一時間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周氏在旁邊打量幾眼,她認得知縣穿戴的官服式樣,道:「這位是知縣大人吧?您有心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9 23:18
寒門狀元 第一四五七章 沈家軍

    沈家舉喪,原本應該由李氏長子沈明文主持,但因五房沈明鈞的兒子沈溪乃當朝二品大員,位高權重,沈明鈞便成為當之無愧的治喪發起人。

    但沈明鈞資質平庸,舉喪之事皆由沈明鈞的妻子周氏負責。

    雖然周氏也算是市井女人,但畢竟以前做過生意,跟人溝通有經驗,在安排事情上能做到井井有條,治喪之事有條不紊進行。

    沈家上下一片忙碌,李氏過世意味著沈家重組。

    李氏尚健在時,沈明新和沈明鈞二人都已完成形式上的分家,二房沈明有和妻子錢氏滯留京城,在沈家人眼裡生死未卜。

    李氏過世,三房沈明堂沒必要留在沈家這個大家族裡,為沈明文一家拖累,如此一來便正式宣告沈家分裂,究竟誰能留在沈家大宅,以及沈家剩下財產分配,要等李氏的喪事完成後再說。

    沈溪得知李氏病故的消息,已是中秋節前後,沈溪剛打下靖州,正準備往通道縣城進發。

    這場戰事顯得非常拖沓,主要是因為這一地區處於武陵山脈和雪峰山脈之間,地形複雜,就連官道都是在懸崖峭壁間開鑿出來的棧道,沈溪感覺大軍就像是在過蜀道。

    沈溪前世沒有參觀過古蜀道,也不知這時代的蜀道有多艱險,但以目前湖廣西南部的地形地貌來看,沈溪覺得不會比過蜀道輕鬆。

    如果沒有萬全的計劃,沒有嚴密的情報偵測系統,叛軍只要在一兩個險要地方堆砌山石滾木,待大軍行進時突然掀翻,那就是一個全軍覆沒的結局,沈溪深切地感受到肩頭的沉重壓力。

    靖州城南,中軍大帳裡的議事剛剛結束。

    沈溪將下一步行軍計劃吩咐下去,雖然他是西南六省兵馬提調,接下來的任務是去救援桂林府,面對的敵人可能有數萬,但他麾下的兵馬基本沒有什麼變化,仍舊是江西和湖廣兵各兩千,此外尚有一千多的輜重兵和一千多民夫。

    四千精兵在沈溪看來已經足夠,此時湖廣南部的叛亂基本平息,雖然西邊的保靖州和永順宣慰司尚有叛軍出沒,但他只能暫且放到一邊,因為大敵當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分心去應付。

    「……大人出兵,已讓地方上的叛軍聞風喪膽,之前他們到處掠奪州縣百姓,甚至膽敢攻打府城,為非作歹,但大人領兵到來後,叛軍節節敗退,不得不龜縮防守。還是大人您治軍有方,怪不得陛下會委命您為兵部尚書……」

    蘇敬楊在沈溪面前恭維,他說的話,沈溪一個字都不想聽,腦子裡想的都是李氏亡故的事情。

    沈溪對李氏沒有親情,從未把李氏當作自己祖母,畢竟他兩世為人,這一世穿越已經六歲多,沒有血濃於水的切身體會,夫妻間的情感比之祖孫這樣的親情高了不止一點半點,他希望得到一種認同和倚靠,而不是去尋找所謂的歸屬。

    沈溪沒有把自己當作沈家這個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大家族中的一員,甚至連培養沈永祺等人,也只是為了盡人子的責任和義務,避免被人戳脊樑骨。

    聽蘇敬楊說了半天,沈溪抬頭看著他,問道:「蘇將軍的兵馬,都已經整頓好?可以隨時出發了?」

    蘇敬楊笑道:「跟隨大人行軍作戰,訓練和整頓兵馬是怎麼都繞不過去的彎,這幾個月來,穿州過府,逢戰必勝,將士們都有功勞和犒賞在手,精氣神煥然一新,做事也有動力,這會兒如果還再出現什麼消極怠戰甚至逃兵的情況,卑職定斬不饒!」

    沈溪道:「戰場上如果局勢不利,要到保存實力的時候,該逃還是要逃,怕死是人的天性,有些事光強求沒用。」

    「既然三軍士氣高漲,倒是可以乘勝追擊。從靖州往通道,再向南向洪舟泊裡司一代走,正是叛軍部族密集之所,一個不慎,或許就要遭遇挫敗,這一戰就看蘇將軍你能否旗開得勝了……」

    之前沈溪準備讓王禾開路,但蘇敬楊死活不干,主要是因為蘇敬楊在寶慶府一戰中沒撈著功勞,一直想辦法彌補回來,用實打實的戰功贏得沈溪的欣賞,向朝廷舉薦。

    雖然從寶慶府到武岡州,再到靖州,這一路上打了不少仗,但基本都是摧枯拉朽的殲滅戰,沒經過真正的考驗,加起來殲滅的叛軍數量也沒兩千,還得湖廣和江西兩支兵馬平分功勞。

    蘇敬楊非常渴望找補回來些功勞,但奈何叛軍聽說在寶慶府城殲滅己方四千「精銳」的沈溪領兵前來,沒人願意跟他正面交戰,沈溪所部消滅的都是地方上那些消息不甚靈通的小股叛軍勢力。

    蘇敬楊精神振奮:「大人放心便是,卑職在這一戰中,必定能打出大人您的威風,讓叛軍知道我們沈家軍的厲害……」

    聽到「沈家軍」這稱呼,沈溪心中「咯噔」一下,他從來沒有組建一支家兵的想法,朝廷也不會容許他這麼做,但隨著他在戰場上聲名赫赫,將士都以跟著他打仗為榮,難免下面就會有人冠以諸如「沈家軍」之類的稱呼,這等於是將沈溪立於一個下不來台的位置上。

    在士兵心目中,這稱呼顯得很風光很有面子,沈溪光是指責怒罵沒用,士兵沒有什麼見識,理解不了岳飛為什麼會被宋高宗所殺,更不知道朝堂險惡。現在沈溪能做的,只能是讓蘇敬楊阻止下面官兵這麼稱呼自己,不能任由這稱謂蔓延。

    沈溪道:「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沈家軍』,將士們跟著本官打仗,只是效忠朝廷,非要強調本官的功勞,那便是陷本官於不忠不義。本官不是為了圖虛名才領兵,蘇將軍,你身為都指揮使,絕對不能讓下面的將士有這種心態,跟著本官打仗,絕非效忠本官,而是報效朝廷!」

    蘇敬楊一怔,他到底身居高位,立即明白沈溪的意思,趕緊行禮:「大人說的是,卑職回頭就會教訓那些亂說的官兵,不讓聲音繼續傳播!」

    沈溪點頭嘉許:「好,蘇將軍,時候不早,本官準備休息,你也先回去歇著,明早天不亮,你先帶兵出發。如今雖然已經快中秋了,但秋老虎照樣可怕,中午記得休息一個時辰到兩個時辰,別讓官兵中暑,駐紮時多注意周邊環境,不能為叛軍偷襲!」

    蘇敬楊顯得很自負:「大人,現如今叛軍都龜縮起來了,誰還敢偷襲?」

    沈溪板起臉:「難道你忘了邵陽的教訓?叛軍可不會計較官軍怎樣,只要到了他們的地頭,認為有機可趁,隨時都可能發起偷襲。這便是兵不厭詐,之前叛軍的回收也是為了麻痺我們,方便下一步出擊!」

    蘇敬楊趕緊應聲:「是是,大人,末將謹記,這就回去安排歇宿和防備事宜,明天一早領兵出征!」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9 23:19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四五八章 生殺大權

    沈溪帶著幾分鬱悶,回到自己的寢帳。

    惠娘和李衿早在賬內等候,這一路行軍,跋山涉水,惠娘和李衿累得夠嗆,二女能跟隨沈溪走下來著實不易。

    沈溪這時才發現當初做出的將二女帶在身邊的決定多麼不智,幾次想將她們送到安穩的地方,二女都予以拒絕。

    尤其是惠娘,覺得跟在沈溪身邊,陪同沈溪作戰,平時跟沈溪說說話,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是身為一個妻子最大的榮幸。

    沈溪進來便道:「我祖母剛過世……」

    李衿並不認識老太太李氏,自然也不知道這人對沈溪有多少影響,她之前雖然偶爾聽說過沈家的事情,但她知道的並不多。而惠娘則跟李氏認識,當初在寧化曾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是沈家的精神支柱。惠娘聽說此事,眼角流下淚水,道:「未曾想……老夫人便這麼去了!」

    沈溪嘆道:「惠娘,你不必太傷心,我跟祖母的關係,一向不是那麼親睦……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可供讀書的名額有限,她選擇栽培我兩個兄長讀書,我無奈下只能跟母親進城,自謀出路。當然,若非如此也遇不到你,便不會有後來這麼多事情。」

    「隨著我中狀元當官,官品比起當初祖祖父的府同知,不知道高了多少,祖母這一輩子的心願總算達成,她應該了無遺憾而去,我們沒必要為她傷心難過。這件事其實我早有預料,只是現在要看看,朝廷是否需要我返鄉治喪,或者守孝……」

    按照道理來說,祖母過世,沈溪不需要回去守制,即便要守孝也只需七七四十九天,屬於守靈的範疇,但因李氏是寡居帶兒子,期間培養出一個狀元,兩個秀才,使得沈家中興。沈溪身為有出息的孫子,應該跟朝廷告假回去為李氏治喪。

    但因沈溪背負戰事,即便他請辭,也無人可接替他現在的位置,軍中別說副帥,就連倆監軍,張永和劉瑾也沒到來。

    沈溪軍中的下手,只有蘇敬楊和王禾,沈溪清楚二人不能承擔起一個主帥的職責,讓蘇敬楊和王禾領兵平叛,這場戰事非得打上幾年不可,又或者是地方上的叛軍分贓不平自行瓦解。要想二人快刀斬亂麻般結束戰事,可能性不大。

    李衿好奇地問道:「老爺不是要領兵嗎?能回福建?」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意思是不讓她說話,李衿低下頭不敢言語。

    在李衿和惠娘相處中,雖然惠娘對李衿一直很好,當作親妹妹看待,但二人間始終惠娘是主,李衿為僕。

    沈溪道:「話是這麼說,但若戰事不是很緊急,朝廷多少還是會恩准,畢竟當今陛下以孝義治天下!」

    李衿似懂非懂,惠娘則擦擦眼淚,道:「有夫人、老爺回去,還有韻兒幫忙操持,大人應該不必過多擔心!」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老娘有點兒本事,在操持家事上應該是把好手,喪事自然也不會例外,再加上沈家上下如今失去主心骨,只有潑辣的周氏才能挑起大梁,指使起人來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沈溪道:「之前我已經讓五哥帶人回去,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到了,再聯絡一下地方知縣衙門幫忙,料想問題不大,實在不行甚至可以請動府衙。現在沈家居住寧化縣城內,做什麼事情都很方便,不至於跟之前在桃花村那般,需要什麼都難以找到,全靠村裡人幫忙……」

    李氏的身後事,沈溪不準備回汀州親自打理,家裡有那麼多長輩,完全可以把喪事辦得風風光光,少他一個不少。

    如今沈溪要專心應對兵馬南下事宜。

    靖州以南地區,雖然有一條官道連通通道以及更南方的洪舟、懷遠、融縣、柳城,但一直到融縣,這條官道均處於群山包圍中,基本沿著河谷狹道一路向南,不像之前即便道路再險峻,總有一段平壩地區可以休息,但這段路程即便紮營也只能在山林間。

    這片大山裡,少數民族村寨眾多,叛軍就潛伏在各個山頭,一個不慎就可能陷入重圍,沈溪行軍前必須要對官道周邊數里的環境有著清醒的瞭解。

    ……

    ……

    沈溪尚未從靖州城出發,通道縣知縣已逃到靖州求援。

    通道縣知縣名叫胡慶,今年五十歲,卻是進士出身,但因朝中沒有人脈,又不捨得花錢,即便是三甲進士也沒法陞遷,前後已經出任過四任知縣,都是在西南偏遠地區當縣令。

    這次胡慶出任通道縣知縣不到半年,就因叛亂丟掉自己管轄的縣城,只能灰溜溜帶著典史和巡檢司巡檢以及幾名土官,領著由衙役和巡檢司兵馬組成的兩百多人隊伍,名義上是來投奔沈溪,整合兵馬,其實就是殘兵敗將逃到靖州。

    如果朝廷要追究胡慶鎮守不利之罪,胡慶就算不死,也會被抄家,他現在找沈溪,主要便是避免被朝廷清算。

    胡慶是在沈溪領軍從靖州出發的這天早晨來到靖州城的,此時蘇敬楊所部兵馬已開拔,王禾所部跟著沈溪作為中軍出征。王禾親自押送胡慶以及幾名通道縣屬官到了沈溪中軍大帳外。

    此時沈溪正在跟靖州知州張耀明談論後續防備事宜,但見一個年老體邁的官員,身著大紅官袍被人押解過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官袍到處都是破洞,不像是前來投奔官軍的知縣,倒好像是個被賊軍俘虜的落魄乞丐。

    沈溪打量胡慶一番,儘管他早前已從云柳那裡得到一些情報,但還是替眼前的官員感到可憐。

    叛軍肆虐,最倒霉的就是這些地方官,尤其是文官。文官平時所學都是之乎者也,讓他們整頓兵馬跟叛軍交戰,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完全指望地方衛所和巡檢司兵馬,那跟等死差不多,以至於知縣在遇到叛軍攻城時,一律都閉城不出,但久而久之,縣城便會失守,一來是久守必失,二來也是最主要的一點,縣城內多少都有叛軍內應,作為防守一方總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提高注意力,總有疏忽大意的時刻。

    只要守軍一個不備,內應便會發難,突然襲擊城門,迎叛軍入城。

    王禾上來便喝道:「大人,卑職現擒拿通道縣知縣胡慶歸案……此人棄城投降叛軍,今日又想在大人面前納降,實在是兩面三刀之人,如此奸邪叛逆,當殺一儆百,以正視聽!」

    胡慶見到沈溪,「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哭訴道:「沈尚書,您老可要明察秋毫,下官從未做出背叛朝廷之事,通道縣失守,跟下官沒有直接關係,乃是天柱千戶所兵馬馳援不利,這件事通道縣周邊人盡皆知,若大人不信,可以跟麾下之人求證,下官絕無半句虛言!」

    胡慶那叫一個冤枉,自己是北直隸人士,到南方來做官,跟地方士紳語言都不通,更遑論叛軍?

    現在被王禾誣陷他開城迎敵,他滿臉委屈,心中無比的酸楚。

    沈溪道:「知道了……王將軍,你只管整頓兵馬準備出發就是,胡知縣的事情,交給本官處理吧!」

    沈溪打量胡慶,琢磨該怎麼處置才好。

    站在帥案旁的張耀明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和胡慶一樣城池都失守過,唯一的區別是靖州現在被沈溪光復,如果不是沈溪,朝廷必會追究責任。

    現在沈溪可說是他們的救星,有沈溪為他們正名,即便他們曾附逆反賊,沈溪也能給他們洗刷罪名。若沈溪不肯幫忙,那就算他二人是忠臣,沈溪也能給他們定上叛逆的大罪,甚至當場問斬,無人會為他們辯護。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6-10 22:46
寒門狀元 第一四五九章 虛報

    如今朝廷跟地方上的信息溝通渠道不完善,尤其是在叛亂之地,幾乎所有情報信息都等沈溪提供,西南戰場的事情,沈溪到了一言堂的地步,別說現在張永和劉瑾沒來,即便這兩個監軍太監到了,也對沈溪形成不了任何掣肘。

    沈溪仔細端詳間,通道縣令胡慶跪在地上,動都不敢動彈一下,生怕給沈溪留下一個壞印象。

    沈溪道:「胡知縣,起來說話吧,你現在尚有機會將功補過,助本官克復通道縣城,如果你有異心,本官絕不輕饒……至於你是忠是奸的問題,本官不會忙著蓋棺定論,需要你好好表現,為自己正名……」

    沈溪不著急給胡慶和張耀明這樣棄城逃跑的官員匆忙下結論,他們的功過,將視他們在這場平叛戰爭中的整體表現而定。

    胡慶和張耀明手頭上的兵馬雖少,但大多是本地人,熟悉周邊地形地貌,沈溪打算把這些人分別編入軍中,充當嚮導,傳遞情報。胡慶和張耀明為了避免被追責,一定會督促屬下,無形中免了沈溪不少麻煩。

    胡慶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身體搖搖晃晃,張耀明見狀趕忙扶了一把。

    對於這些失陷城池的文官來講,這場叛亂發生後日子太難熬,一邊擔心被叛軍追殺,一邊又畏懼被朝廷追究責任,一直等援軍到來卻杳無音信,城中駐守兵馬,不是巡檢司就是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夫,能起到的作用極為有限。

    現在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沈溪盼來了,但沈溪卻表現出一副不草率定案的姿態,要讓他們全力輔佐剿匪,再向朝廷申報。如此一來,他們只能卑躬屈膝,全力迎合沈溪,為洗脫自己的罪名而努力。

    胡慶躬身道:「大人,圍攻通道縣城的是苗寨三千多人馬,十倍於我,並非下官不盡力……」

    沈溪眯著眼打量胡慶,問道:「胡知縣,有些話可別亂說,你數清楚了叛軍人數有三千?這數字沒有絲毫錯漏?」

    胡慶著急了,漲紅著臉分辨:「下官雖然未親自上城頭清點,但綜合方方面面的情報,這個數字絕不會有假……」

    沒親自清點還敢保證不會有假,這話張耀明聽了非常耳熟,他遇到沈溪,被沈溪追問靖州城內叛軍數量時,也是一口咬定足有五千,結果攻進城後才赫然發現,叛軍連一千都不到,只有四五百人。

    對此情況,張耀明只能解釋叛軍大部分人馬出城掠奪去了,未留在城內,或者是因沈溪率軍到來,聞風喪膽,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殘駐守。

    沈溪板起臉來:「你可敢立下軍令狀?若所報數字有所偏差,到那時一頓軍棍還是輕的,說不一定就要下獄……」

    胡慶沒想到沈溪居然如此較真,這下他可不敢打包票了,其實他就是在沈溪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忠君為國,若說的數字少了,他自己丟人不說,或許還會落罪,就算不背負戰敗之責,瀆職怠戰的罪名少不了。

    胡慶硬著頭皮回答:「沈尚書,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下官怎敢保證此時通道縣城內到底有多少叛軍?」

    張耀明翻了翻白眼,出言喝斥:「不知道有多少叛軍,就別亂說話,你以為在沈尚書面前可以信口開河?現在沈尚書又不是要治你的罪,如實說,否則別怪本官保不住你!」

    胡慶抬頭看了張耀明一眼。

    在大明,知州是從五品文官,地位要比知縣高上不少,胡慶現在等於是同時面對兩個上官,而且都是文官,其中之一還是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可直達天聽。

    叛亂發生後,胡慶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官階高的文官,至於遇到武將,他倒沒什麼好害怕的,在大明沒有一個武將敢殺文官,但現在遇到文官上司就不同了,尤其沈溪現在掛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銜,手持王命旗牌,要殺他太容易了。

    胡慶趕緊解釋:「尚書大人,下官並不能判斷此時通道縣城內到底有多少人馬,大約……或許有千人之數!」

    沈溪冷笑道:「之前一口咬定三千人馬,現在卻說千人之數,到底是多少?」

    胡慶有些膽怯,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不知!」

    沈溪打量張耀明,目光好似在說,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個德性,說話都這麼沒譜,難道當官就可以滿嘴跑馬?

    張耀明羞愧地低下頭,根本不想與沈溪對視。

    沈溪看了看旁邊的侍衛,吩咐道:「大軍馬上就要出發,現在請胡知縣到馬車上休息,一路上照看好胡知縣,有什麼差池,唯你等是問!」

    侍衛就算再遲鈍,也能聽懂這話是什麼意思,沈溪是讓他們看管好胡慶,一直到光復通道縣城為止。

    看起來沈溪沒有要重用胡慶的意思。

    畢竟一個臨陣脫逃的知縣,就算城池失陷他沒有直接的責任,但不與城池共存亡便是很大的罪名。

    可惜現在大明朝,文官和武將都沒有魄力在城池陷落後陪葬,太平年景,想找幾個為國捐軀的人實在難比登天。

    ……

    ……

    兵馬稍微整頓後,沈溪出營地上了馬車。

    往通道縣這段路雖然不好走,但好在有渠水溝通南北,在城東碼頭上船後,便可逆流而上,直驅通道縣城。

    因此,沈溪主要是以舟船作為座駕,不準備騎馬顛簸。

    渠水也就是古敘水,乃是沅水主要支流,發源於貴州黎平,流經通道、靖州、會同、洪江,於洪江托口注入沅水。自靖州往南,渠水兩岸地形複雜,因土地貧瘠,漢人百姓少有前來拓墾,自古以來便是少數民族的聚集地。

    渠水周邊有侗族和苗族山寨,至於這些隱匿在崇山峻嶺中的山寨的具體方位,沈溪不想調查,更不想在這上面費什麼神。如果沈溪想過一地便拔一寨的話,可能十年都到不了桂林府。

    少數民族聚居的山寨,很多修建在懸崖峭壁之上,只有索道作為進出通路,沈溪不認為自己有少數民族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的能力。即便有,他也不屑為之,作為一個文明人,他清楚大時代的背景,南方民族融合是大趨勢,他不想讓民族矛盾激化,而是儘量維持一個相安無事的大好局面。

    沈溪作為兩省總督,漢人百姓是他的子民,異族百姓也是他治下之民,二者不分輕重。

    只是叛亂朝廷的部族,他必須要採取強硬手段堅決予以打擊,以此來顯示朝廷威嚴,起到一個殺雞駭猴的作用。但這一路,他仍舊是以懷柔政策為主,只要有一兩次決定性的勝利,後續戰事就順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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