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6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19 02:36
第二一九一章 督戰

    隨著朱厚照聖旨下達,城內五千騎兵出擊。

    這已經是張家口堡暫時能抽調出來的全部騎兵,就算在精良程度上不及韃靼騎兵,但到底是邊陲訓練有素的精銳,僅僅在聲勢上,就要比之地方兵馬高出一大截。

    先是騎著駿馬的旗手衝出城門,隨後騎兵魚貫而出,揚起漫天的塵沙,緊接著兩個角門也有騎兵殺出,與中間的騎兵一起呈箭矢狀向前突進,互相間配合極為默契,光是這酷炫的出場方式,便讓城頭上叫好聲一片,朱厚照忍不住拍著大腿道:「這才是朕倚重的鋼鐵干城!」

    這些騎兵雖訓練有素,但最大的問題是,持火銃的龍騎兵數量大概只有一千多,還是臨時拼湊起來的。

    大明如今訓練成型的龍騎兵主要在林恆手下,也就是三邊之地,宣府和大同雖然也在推廣,但在馬背上使用火銃,還得自己填裝彈藥,對騎手的要求太高,訓練工作始終未能順利展開,加上朝廷戰馬稀缺,嚴重影響宣大之地龍騎兵的發展進度。

    但持火銃始終不如披掛馬刀、弓箭,手持紅纓長槍來得威武霸氣,站在朱厚照的角度,覺得那些使用冷兵器的騎兵更像是精兵,而後續出來的龍騎兵則平淡無奇,好像一群老弱病殘。

    騎兵之間相互呼應,繼續呈箭矢狀往遠處衝殺而去。

    塵土揚沙,張家口堡北部曠野上昏黃一片,幾近遮天蔽日,張苑用他那半瓶咣當響的見識給朱厚照敘講述張家口堡的地理。

    「陛下,您看這張家口堡周邊,山巒起伏,堡壘眾多,前方又是一片坦途,面前這條有十多里長的直道就是韃靼人攻城唯一能走的路線,這地形易守難攻,乃是天賜大明的屏障啊!」

    朱厚照問道:「那在先皇時,這裡怎麼會被韃靼人攻陷的?」

    一句話就讓張苑啞口無言,瞠目結舌顯得異常尷尬,好在朱厚照沒去觀察他的反應,張苑灰溜溜退到一邊不再吱聲。

    有些人看到這一幕不免幸災樂禍。

    朱厚照拿起望遠鏡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側頭望向麗妃:「愛妃,你覺得這一戰,能否有所斬獲?」

    此時的朱厚照很希望得到別人的肯定,未待麗妃回答,張苑按捺不住又跳了出來:「定會馬到功成!」

    「閉嘴!」

    朱厚照不耐煩地喝斥一句。

    麗妃道:「回陛下的話,以臣看來,若韃靼人得知大明出兵,定有所避諱,兵法有雲,『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所以臣猜測韃靼人可能會選擇避戰!」

    朱厚照多少有些掃興,繼續拿起望遠鏡看向遠處,此時騎兵已遠去,只能依稀看到點尾巴,步兵則在城北五里開外結好陣勢備戰。

    說是半個時辰可以殺到韃靼人陣前,但過了一個時辰,仍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轉眼就要到午時,現在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烈日當空,城頭上的人要麼一身厚重的盔甲,要麼穿著官服,火辣辣的陽光直射到身上,無比難受。

    眾人汗流浹背,都有些招架不住,朱厚照也口乾舌燥,腦袋都被烈日暴曬得有些暈暈乎乎了。

    朱厚照熱得直喘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趕緊派人去查,前線戰況究竟如何了?是否要派出步兵協同?」

    「得令!」

    這次傳命的人變成許泰,昂首闊步往城下而去。

    朱厚照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本來就是夜貓子,喜歡晚上活動,白天陽氣盛的時候反而沒精神,被烈日一曬整個人便委頓不堪,轉眼瞅見城門樓一角有塊地方沒被太陽照到,乾脆讓人挪動鑾駕跑去躲陰涼。

    但隨著日頭升到正空,很快唯一的陰涼處又沒了,朱厚照一邊擦汗,嘴裡一邊嘟囔著什麼。張苑察言觀色,上前建言:「陛下,要不這樣,您先進樓裡休息,這邊交給諸位大人盯著,如何?」

    朱厚照遲疑了,這恰恰證明他不想繼續待在太陽地裡等消息,隨即果斷站起:「如此朕就先進去喝杯茶,讓將士們也喝點兒水,莫要中暑了。」

    雖然朱厚照好大喜功,不過起碼的同情心還是有的,看到城外將士的情況比他還要糟糕,如今正值烈日當空,也就大發善心讓士兵們去飲水,補充體力。

    軍令傳達下去,朱厚照在麗妃、小擰子、張苑、王守仁和白玉等人陪伴下進入城樓內部,順著樓梯來到二樓露台上,這裡除了陰涼外,北面來的大風呼呼而至,朱厚照突然間感到神清氣爽。

    「早知如此,在外等著作何?這地方多好,站得高看得遠,根本不是下面能夠比擬的……想當初在京城跟韃子交戰時,朕還是太子,也是在城樓二樓上等候消息,那時謝閣老陪伴身邊……」

    朱厚照許久沒登上城樓高處,看著眼前的光景,突然想起很多往事,「當時戰情膠著,城門眼看就要告破,沈尚書好似神兵天降,帶著人馬突然殺了出來,把韃子殺得片甲不留,朕在高處看著,那氣魄,當真是氣吞萬里如虎!」

    張苑在旁道:「有陛下親自指揮今日戰事,一定可以氣吞山河。」

    朱厚照笑道:「朕不求殺得韃靼人片甲不留,先取得一定戰果回來吧,怎麼也要比延綏的戰果大一些,這樣朕也好對軍中將士有所交待,你們說呢?」

    在旁邊幾人聽來朱厚照的要求實在太低,搞出這麼大的陣仗,結果只是求個比延綏更好的戰果……

    旁人都不接話,張苑笑道:「此戰定能得勝!定能得勝!」

    張苑把話連續強調兩遍,到最後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因為今天這架勢明擺著韃靼人沒有接招,到現在前方都沒消息傳來,張苑擔心的是後面又鬧出個什麼韃靼人設伏致大明兵馬損失慘重的戰果。

    一直到午時,終於有軍情傳來,這次帶來消息的卻是之前一直沒露面的胡璉。

    「陛下,前線傳來消息,韃靼把營地後撤了三十里,遠處五十里範圍發現有韃靼兵馬調動跡象,是否即刻撤兵?」

    胡璉一來便慎重奏稟。

    「啊!?」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這都半天了還沒開戰?之前幹什麼去了?」

    胡璉不知該如何應答,張苑出來道:「胡大人,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韃子撤兵,你命令騎兵追上去便可,咱們有五千騎兵,莫非還怕他們不成?騎兵機動性強,就算遭遇埋伏,也可以從容回撤!」

    王守仁趕忙勸諫:「陛下,韃靼撤兵,有可能是誘敵之計,窮寇莫追!」

    朱厚照猶豫不決,大明出兵後韃靼人後撤三十里,如此一來距離大明張家口堡就有五十里之遙,周邊還有韃靼人活動的蹤跡……

    朱厚照直覺是其中有詐,遲疑地問道:「現在兵馬出城,若無功而返,會不會對將士士氣打擊很大?」

    在朱厚照眼裡,出兵一定要取得成果,這涉及皇帝的臉面,馬虎不得。

    王守仁道:「陛下,此番不過是試探性出兵,只要能將韃靼人擊退,便是勝利,何必冒險前進,為韃靼人所趁?」

    張苑聽到後心裡不太舒服,他看出朱厚照傾向於繼續出兵,便挺直腰板跳出來質疑:「王大人,韃子撤兵,說明他們怕了,若是此戰不能得勝,那陛下威嚴何存?你這是想讓滿城軍民恥笑陛下嗎?」

    「閉嘴!」

    因為張苑說話太過難聽,朱厚照當即喝止。

    王守仁見跟張苑起了矛盾,便不再說什麼,受父親影響,在某些事情上他顯得太過圓滑世故,能讓則讓。當然,他也有自己的打算:「雖然繼續進兵有危險,但城外韃靼人馬只有幾千,遇到我五千騎兵出擊,韃靼人選擇回撤,基本不可能會想著跟我大明血拼,接下來應該還會逃,作何為此跟陛下和張苑作對?」

    胡璉道:「陛下,騎兵已在城外二十里處停下,正等候您的軍令,到底是進兵還是撤兵?」

    朱厚照自認有主見,但此時卻猶豫不決,一邊是本能感覺其中有詐,一邊又擔心貿然撤兵自己顏面受損,一時難以定奪。

    朱厚照看著在場眾人,最後目光落到白玉身上:「白總兵,你認為是否應該繼續進兵?」

    白玉本來在旁看戲,眼前這麼多朝中「大佬」,怎麼也輪不到他說話,但現在皇帝突然問到他頭上,頓時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臣……願聽陛下驅馳。」

    朱厚照厲聲喝道:「那好,朕決定繼續出兵,白總兵擔任先鋒,帶步兵一萬前去掩護前線人馬,騎兵繼續往韃子駐地實施突襲,若韃子再次拔營逃跑,則不必追擊……白總兵你可明白?」

    胡璉一聽連忙勸諫:「陛下,若在距離張家口堡五十里開外交戰,怕是會出現變故,韃子既然已撤兵,解除對我邊塞威脅,實無追擊之必要。」

    之前胡璉說這話或許有效,但現在朱厚照已經有了決定再說,好像是故意抬槓,朱厚照氣惱道:「朕決定的事情不容更改,胡卿家你安排兩萬兵馬協同,城外韃子有五六萬,這次就要靠騎兵的機動性來獲取戰果,當然還是要儘量做到見好就收。」

    又是模糊不清的軍令,決定權在手下官員和將領身上,朱厚照這個主帥顯得很不稱職。

    胡璉看了王守仁一眼,那邊王守仁沒任何表示,當下只能無奈領命而去。

    胡璉心想:「大概伯安是覺得,韃子本沒多少人馬,現在我朝兵馬軍容整齊,正是檢驗平時訓練成果的好時機,就算有一定危險,也不應半途而廢。」

    胡璉和王守仁都知兵,抱著「韃靼人不多只是來牽制宣府兵馬不可能主動開戰」的念頭,覺得這一戰大有可為,便沒有死諫提醒朱厚照不應開戰。

    白玉疾步跟上胡璉,可憐兮兮地道:「胡大人,您向末將指出一條明路吧!」

    胡璉本來就看不起白玉這樣逢迎閹宦的小人,此時語氣生冷:「陛下有明令,若敵人退卻便不得繼續追擊,見好就收,難道這你都不明白?」

    「那怎麼個見好就收法?」

    白玉不明就裡,現在張苑又在皇帝身邊不能去問,眼看就要帶兵出擊,只能前來求教胡璉。

    胡璉搖搖頭,沒有回答白玉的問題,徑直下城樓去了。

    白玉顯得很猶豫:「既然是見好就收,意思是必須要有一定戰果,陛下親自監督此戰,若無寸功便回的話,意味著陛下不好跟城中軍民交待……如此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

    如同胡璉和王守仁預料,本來韃靼人的確沒有跟大明在張家口堡開戰的打算。

    韃靼人派出的是三王子巴爾斯博羅特和國師蘇蘇哈帶領的人馬,一共兩萬多騎,自動分成兩個派系,蘇蘇哈的人馬在陽和衛、虎峪口、白羊口一線,靠近大同鎮襲擾,而巴爾斯博羅特的人馬則在東線,也就是張家口堡到萬全右衛這條線上游擊。

    巴爾斯博羅特手下僅有一個萬人隊,不過加上地方部族兵馬,他手下兵馬數量接近兩萬。

    而之前騷擾張家口堡的並非是由巴爾斯博羅特帶來的達延部主力,而是口外草原上的小部族人馬,數量才三四千。

    這些小部族本來就是為達延部脅迫,前來襲擾大明邊陲,不可能跟明朝軍隊死拼,在得知明朝兵馬出擊後,這三四千人馬立即選擇後撤,同時派人去通知巴爾斯博羅特,讓汗部精銳協助他們撤兵。

    而巴爾斯博羅特這邊得到父親巴圖蒙克的軍令,也是牽制明朝兵馬,以便汗庭主力跟沈溪那路人馬及亦不剌統領的永謝布部開戰。

    所以這場戰事從一開始,大抵上明朝就處於穩勝的狀態,王守仁和胡璉支持出兵也是通過對整個戰局的分析做出的決定,認為此戰是讓朱厚照看清楚局勢的絕佳機會,順帶打破以張苑為首的地方軍將和官員對戰場情報的封鎖。

    不過顯然胡璉和王守仁都沒料到一件事,那就是巴圖蒙克派來的這個三兒子並不是省油的燈,巴爾斯博羅特一心想要在巴圖蒙克面前立功,他請命跟沈溪開戰卻被調到宣府一線本就不甘心,現在得知明朝皇帝派兵出擊,哪裡忍得住?

    「……三王子,大汗和國師說了,咱們兵力有限,只需對明朝邊塞襲擾便可,襲擾一次換一個地方,現在明朝出兵,很可能是他們的皇帝察覺我們兵力不足,想以精兵跟我們硬拚,以命換命……而那些小部族跟咱們不是一條心,咱們最好是避其鋒芒……」

    巴爾斯博羅特帶兵往張家口堡一線阻擋明軍出兵,達延汗派給他的名叫洛謝特的軍師便一直在旁提醒。巴爾斯博羅特年輕氣盛,今年不過十七,正是意氣風發的年齡,洛謝特的話根本不被他接納。

    巴爾斯博羅特道:「你沒得到消息嗎?我兄長烏魯斯已被明朝沈溪,還有亦不剌聯手用陰謀害死,我一定要為烏魯斯報仇,讓明人為他陪葬……既然此刻面對的是明朝皇帝率領的兵馬,我就讓他們血債血償!」

    巴爾斯博羅特之所以會如此堅決出兵,也是建立在達延部內微妙的關係上。

    他大哥圖魯博羅特在京城保衛戰中受傷,身體每況愈下,年年傷勢都會復發,不能親自上陣殺敵。

    圖魯博羅特有一天沒一天,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病死了,本來他二哥烏魯斯博羅特很有機會當上汗位第一繼承人,結果烏魯斯莫名其妙死了,巴爾斯覺得自己距離汗位又近一步,如此不如多做一點事,讓老爹對他刮目相看,就算不當太子,也能當個三萬戶的濟農,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切都要聽命於人。

    洛謝特勸說無效,最後只能放棄。

    巴爾斯博羅特本來擁有一萬騎,刨除正在宣府其他地方騷擾的兵馬,以及那些負責後勤補給不能隨便動用的騎兵,親率三千騎往張家口堡趕去,除了帶著滿腔仇恨,還有一股對戰功的渴望,他要跟父汗證明,自己已不是少年,可以擔負起達延部甚至整個蒙古草原興衰榮辱。

    巴爾斯博羅特的決心,跟明軍騎兵畏縮不前形成鮮明的對比。

    明軍騎兵根本沒做好跟韃靼人開戰的準備,這次出兵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思,在韃靼人撤兵後,營地距離張家口堡足足有五十里之遙,讓軍中上下對於後方馳援和保護充滿了懷疑。

    巴爾斯博羅特所部人馬,大概會在未時中趕至張家口堡北三十里外,而此時白玉剛領兵過了這一處。

    此時張家口方面尚未得到任何有關韃靼人輕騎突擊的消息,不過騷擾宣府邊塞的韃靼人馬倒是開始回撤了,顯然是想支援口外,如此一來便坐實韃靼人不可能預先設伏。

    「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從城樓內走出來的張苑,跟許泰等人詳細詢問過軍情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旁人不知張苑為何如此篤定,因為他們不知,其實張苑早就知道張家口外根本沒多少韃靼兵馬,他支持出兵也是有根由的。

    「只要這次得勝,讓陛下心中快慰,或許就不再想繼續出兵的事情,那時就可以班師回朝了。」張苑心中打著如意算盤。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0 03:20
第二一九二章 命貴

    午時過去,炙日灼燒著一切,一陣風吹來,熱浪席捲,火燒火燎,讓人連呼吸都難受起來,城外嚴陣以待的大明官兵因中暑而被抬走的人不在少數。

    一直到太陽西斜,隨著一片片雲朵飄來,天地慢慢變得暗淡下來,炎熱稍微消減些,到後來烏雲密佈,竟然慢慢開始下雨。

    雨勢越來越大,曠野中無處藏身的大明官兵在大雨中淋成了落湯雞,剛開始感覺通體舒泰,但久了卻又覺得透心涼。

    城門樓二樓上的朱厚照已靠著椅背睡了一覺,等他醒來時,外面的豪雨仍舊沒有停止的跡象。

    「陛下,不如您早些回去休息?」張苑過去小心翼翼勸道。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往四周掃了一眼,發現身邊熟悉的面龐已不多,此前王守仁等人還守在皇帝身邊聽候命令,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朱厚照鼾聲響起,短時間內沒有醒轉的跡象,於是紛紛均按捺不住下樓去了。

    「外面怎麼回事?竟然下起雨來了!對了,前線打勝仗了嗎?」

    張苑回稟:「還沒有消息傳來……城外列陣的步兵正在等候中,這大雨沒有停歇的跡象,是否先把人調回來?」

    朱厚照顯得很固執:「怎能輕易把步兵調回來?他們還要掩護騎兵行動,先撤退算怎麼回事……朕的安排不是你這樣的奴才可以隨便更改的,讓王卿家和胡卿家等人上來,朕有事問他們。」

    張苑被朱厚照輕視,心裡很不自在,但還是恭敬領命,就在他準備退下去找王守仁和胡璉時,突然城外一陣兵荒馬亂,張苑湊到露台前往遠處看了看,因雨勢太大,能見度不高,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

    朱厚照也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響,整了整衣冠,然後拿著望遠鏡來到張苑身邊,向遠處看去。

    雨霧朦朧,即便是用望遠鏡看城外的情況,也依然一片迷糊。

    就在朱厚照抓耳撓腮時,胡璉和王守仁匆忙進入城樓,「噔噔噔」上到二樓,徑直到了朱厚照跟前。

    王守仁行禮後道:「陛下,從前線傳來戰報,我軍騎兵跟韃靼騎兵在城北四十里之地開戰,韃子先是從營地出兵迎擊,然後周邊不斷有韃子援軍殺來,我騎兵與韃子激戰,目前戰局處於膠著狀態。」

    「當真?」朱厚照聽說後沒有絲毫擔心,反而眼睛圓睜,似乎眼前的戰報正是他一直期盼出現的境況。

    張苑緊張地問道:「現在戰果如何?」

    對張苑來說,怎麼打的不重要,只關心最後的結果。

    朱厚照手一伸,將張苑扒拉到身後去,再道:「既然戰局尚處於膠著狀態,那還等什麼?快把步兵調上去,這一戰不容有失!」

    王守仁道:「陛下,我軍出擊的騎兵只有五千,若韃靼傾盡全力跟我軍交戰,恐怕戰局於我軍不利。城外步兵長久在城外列陣,銳氣和精力都大幅下降,如今適逢大雨,若讓步兵再急行軍三十餘里參戰,恐怕難以發揮本身戰力之十一。若我騎兵撤退,韃靼人趁機掩殺,猝不及防之下,步兵不知要死多少!」

    朱厚照皺眉:「你這話什麼意思?就不管了?」

    胡璉道:「目前我騎兵與步兵脫節嚴重,步兵要趕到戰場,起碼得一個時辰,屆時前方戰局已定……以之前情報看,韃靼派出迎戰的騎兵數量,跟我軍大致相當,再加上從邊塞各地逐步回撤的韃靼兵馬,要不了多久數量就可能在我軍一倍以上。」

    朱厚照暴跳如雷:「什麼?韃子數量比咱們多一倍?不是說朝廷的軍隊數量上不落下風嗎,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王守仁提醒道:「陛下,兵馬數量包括了步兵和騎兵,此番追擊韃靼人的騎兵本來就只有五千之數。」

    經王守仁提醒,朱厚照猛然記起,其實此番出兵數量並不多,計畫中的五萬更是以步兵為主,機動性遠不及騎兵,韃靼回撤,步兵不能深入,只能派騎兵追擊,結果前後脫節,無法形成呼應,終於釀成當前不利的局面。

    當然朱厚照不會承認眼前一切都是他調度無方造成的,當即道:「既然步兵無法發揮作用,外面雨又這麼大,乾脆撤回城來,同時也避免堵塞騎兵回撤之路!」

    張苑詫異地問道:「陛下,大明騎兵還未跟韃子分出勝負,調步兵回來作何?留人馬在外,至少能壯壯聲勢,讓韃子不敢輕易靠近!」

    在張苑看來,韃靼人只有一萬左右,明軍數倍於敵,就算騎兵對壘吃虧,但只要和步兵匯合,結成軍陣對敵,明軍依然可以佔據上風。

    所以他想把步兵留在城外,如此就算騎兵吃了敗仗,最後也可以「反敗為勝」。

    朱厚照氣惱地道:「不懂就別瞎說,現在城外帶兵的人又不是沈先生,他們能正面抗擊韃子鐵騎衝擊?胡卿家已說了,韃子援兵不斷,我騎兵會逐步處在不利位置,由於傳遞消息有一定延滯,說不一定此刻前方已敗戰。朝廷兵馬正在集結中,這次不過只是試探性出擊,何必非把老底賠掉?」

    張苑很著急,心想:「陛下這是怎麼了?之前他可不是這意思,怎麼現在率先打起了退堂鼓?」

    胡璉領命:「微臣這就去安排撤兵事宜!」

    朱厚照重重點頭,胡璉隨即下城樓而去,如此一來城內城外再次熱鬧起來。

    城門重新打開後,城外列陣的步兵分批回撤,也就在同時,前線更多的消息傳來,每條消息都對大明不利。

    朱厚照聽到後一陣頭疼,問道:「怎麼回事?韃子為何援兵源源不斷?大明騎兵與韃子交手不到一刻鐘,就全線崩潰,這也太不經打了吧!」

    張苑把聽來的消息告知:「陛下,聽斥候回報,韃子領兵的是他們汗部的三王子,此人驍勇善戰,咱們的人馬剛開始還能與韃子打個有來有往,結果他突然領兵出現,從中間位置把我騎兵分成前後兩段,相互間難以呼應,很快便全線崩潰……這會潰兵兒正在往張家口堡撤退。」

    朱厚照緊張地問道:「城外步兵都回城了嗎?」

    王守仁回道:「正有序撤退!」

    「趕緊撤!」

    朱厚照催促道,「既然前線吃了敗仗,鞏固城防才是正理,決不能讓張家口堡有任何危機……朕還在這裡呢!」

    突然間,朱厚照緊張起來,當知道對方帶兵的是什麼汗部王子,再加上韃靼人來勢洶洶,城外人馬未及撤回城內,而城內兵馬不多,朱厚照當然怕城塞有失,他這個皇帝被韃靼人俘虜,步他祖宗的後塵。

    就在朱厚照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時,王守仁則鎮定自若,行事有條不紊,無論誰上來請命,王守仁都能適當做出調派,根本不需要請示皇帝。

    朱厚照這會兒也似乎對自己的指揮能力信心不足,放權讓王守仁調遣三軍。

    「陛下,遠處有騎兵往這邊來了。」

    小擰子拿著朱厚照的望遠鏡在露台邊緣看遠處的情況,察覺到異狀後,緊忙朝內喊道。

    朱厚照疾步衝了過去,一把將望遠鏡奪到手中,望著遠處半晌,倒吸了口涼氣:「騎兵還真退回來了,看架勢好像是敗了……趕緊讓城門洞裡的步兵進城,然後讓開位置,讓騎兵先回城!」

    王守仁道:「陛下不必擔心,城頭有佛郎機炮嚴陣以待,韃靼人不敢隨便接近城池。」

    張苑埋怨道:「王大人,你可真會說風涼話,火器在下雨天能隨便用嗎?就算點燃引線怕也會被水澆滅吧?」

    「對,對!」

    朱厚照被張苑提醒,忽然記起什麼,「先期回來的騎兵,能進城就進城,後面逃回來的就別管了,務必把城門守好,張家口堡不容有失!」

    在這種城塞隨時可能會出現危險的關頭,朱厚照已顧不上那些騎兵的死活,更在意自身安危,他怕韃靼人殺進城來讓自己做俘虜或者當個冤死鬼,寧可犧牲那些出擊後徒勞無功的騎兵。

    王守仁道:「陛下,不可,以如今回撤之勢看,騎兵隊形並不散亂,顯然是撤到中途重新排過陣型,尚有一戰之力!兵馬完全有機會悉數退回城內,避免產生更大折損。」

    張苑呵斥道:「王大人,到底是那些士兵的生命重要,還是陛下安危重要?」

    這種關鍵時刻,張苑也怕得要死,之前還是一副雄心壯志要打勝仗,但突然韃靼人殺來,朱厚照和張苑便以自身的利益為最先考量,再也股不得其他。

    好在此時朱厚照多少保持理智,走到露台前,再次拿望遠鏡向遠處看了看:「對,騎兵回撤還算整齊,趕緊讓步兵進城,城外有護城河,實在不行的話,就拿火炮轟他娘的……王卿家,下雨時火炮能用嗎?」

    王守仁顯得很確定:「可以!火炮大多安置在角樓內,不懼風雨!」

    朱厚照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道:「這就好,這就好,能用火炮還怕個鳥啊?讓人把火炮架起來,看到那些韃子衝過來就開炮……朕倒要瞧瞧他們是否敢攻城!」

    隨著城外甕城內士兵擠成一團,終於出現踩踏的狀況,後續騎兵抵達城下,急於逃命也開始擠開步兵往甕城沖,誰都知道只有回城才能保住一條命,一旦城門關閉,就要留下來跟韃子死戰。

    後續人馬數量眾多,大多都是驚弓之鳥,一看就沒了之前出征時的英姿,而後續韃靼人的追兵也終於殺來。

    「陛下,韃子來了,韃子來了!」張苑非常緊張,指著遠處四五里外的韃靼騎兵蹦起來。

    朱厚照緊張地道:「王卿家,讓火炮準備好,若是韃子敢接近,就放炮!如果實在不行,先把城門關閉!」

    到了最後關頭,朱厚照又猶豫了,他不能確定韃靼人是否會趁著明軍蜂擁進城時跟隨在後發起攻城,所以給王守仁下達一個酌情考量的旨意,要是不能確保城防安全,便關閉城門,犧牲那些尚未進城的官兵。

    王守仁顯得很自信:「陛下請放心,韃靼人絕對不敢靠近城池,微臣這就前往炮兵陣地做準備!」

    朱厚照本不想讓王守仁這樣知兵的人離開,不過眼下他已無更好的選擇,畢竟胡璉已先一步去城下協調人馬進城。

    「王卿家,現在全靠你了!」

    到了此等危急時刻,朱厚照才想起到底誰有本事,用一種信任的目光凝視王守仁,目送其離開。

    張苑嘴上嘟噥:「這王伯安,愈發沒個規矩,在陛下面前也敢轉身就走,看咱家回頭不參他一本!」

    在胡璉和王守仁協調下,大明兵馬悉數撤回張家口堡,即便在中間因為擁擠和踩踏死傷不少,但至少未釀成城塞失守的惡果。

    韃靼兩次試圖派兵攻打城塞,尾隨大明撤退兵馬進城,都被城頭的明軍火炮壓制,最後雨勢漸歇,明軍龍騎兵甚至發起反擊,斃敵百騎……乃是在胡璉策劃下完成,此戰唯一的戰果也是由胡璉調度人馬取得。

    眼看著明朝人馬全都進城,城門關閉,韃靼人自覺撤出城塞十里外駐紮,這次戰事算是告一段落。

    明軍先是大敗,最後關頭取得一點小戰果,最終依然是個慘敗。

    朱厚照在一種緊張和不安的情緒中回到守備衙門,隨即這次戰事的相關人員便趕到這裡來「請罪」,其中包括胡璉和王守仁,同時還有諸多領軍出征的軍中將領,其中罪過最大的理所當然是被朱厚照強迫趕去領兵的宣府總兵白玉。

    因為朱厚照受到驚嚇,加之早晨和中午都沒吃飯,到後院便躺下了,以至於那些來請罪的人只能在正院內跪成一排。

    張苑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不過他還算淡定,在他看來,這次戰事他沒有過多出面,最多只是在朱厚照耳邊吹了一些風,主要責任不在他身上,這也是值得慶幸的地方。

    張苑心道:「還好這次沒主動承攬指揮人馬重責……話又說回來,就算我要指揮三軍陛下也不會同意,現在出了問題怎麼都賴不到我頭上。這樣最好,有功勞我可以拿大頭,出了過錯我則可以躲到一邊。」

    過了許久,小擰子從後院出來,臉色間異常沮喪:「諸位大人,陛下說頭疼欲裂,要先休息一下,諸位先請回吧……等明日陛下會過問軍情。」

    王守仁道:「擰公公,請跟陛下請旨,如今韃靼人馬駐紮城外,且防備空虛,乃是出兵襲擊良機。」

    小擰子沒說什麼,張苑已指責道:「王大人,你是瘋了嗎?還是說你覺得之前的失敗還不夠?此番正是王大人主張出兵,結果卻出了狀況,你是想將功補過?就怕你夜襲韃子營地不會取得功勞,反而會葬送更多大明將士!」

    王守仁瞪了張苑一眼,目光中滿是氣憤。

    小擰子說和:「兩位莫要爭吵,陛下今日的確無心過問軍情,至於王大人所說,陛下不會恩准,請回吧!」

    到這會兒,除了王守仁和胡璉還會考慮戰局整體得失,其他人都想明哲保身,沒人願意再出兵。

    張苑隨即便跟小擰子往裡去,想要跟朱厚照吹吹風,把自己撇開。

    小擰子伸手阻攔:「張公公請留步,陛下明言,今日參與戰事之人,一律不得覲見,若誰敢違背,以軍法處置……請張公公不要讓小的為難。」

    張苑一怔,隨即意識到,朱厚照連他一起給猜忌上了。

    張苑惱火地一甩袖,隨王守仁等人一道出了守備衙門。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3 02:56
第二一九三章 勝負顛倒

    王守仁和胡璉出了守備衙門,胡璉憤憤不平:「正午時我就發現情況不對,主張撤兵,張苑卻堅持追擊,最後蠱惑陛下成功,終於釀成之後的慘敗,他卻不背負任何責任,還想讓我們擔責!」

    王守仁嘆道:「也是我思慮不周,以為韃靼兵馬不足,不會強行接戰,結果韃靼人卻鬼使神差派兵來跟我軍交鋒。重器兄,你可有算出軍中損失?」

    問及痛處,胡璉顯得很無奈,「出兵五千,折損士兵一千二百多人,馬匹……兩千餘……至於城塞下還有諸多死傷,尚未統計清楚……」

    「唉!」

    聽到如此大的損失,王守仁不由嘆氣。

    這次失敗必然有人要承擔責任,而朱厚照作為皇帝肯定不會讓自己背鍋,如此一來誰都有可能成為替罪羔羊。

    胡璉又道:「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最後反擊殺傷韃靼人約有四百餘,之前騎兵交鋒時殺敵也有六七百之數,可惜屍首未帶回來,所以這個數字有待商榷!」

    大明軍功,始終要見到首級,現在回來的將士稟報說殺了那麼多敵人,但屍體和頭顱全都沒帶回,什麼證物都沒有,如此一來數字只存在於口頭上。

    王守仁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黃昏時分,雖然雨早停了,但依然烏雲密佈,當下嘆道:「卻不知這次有多少人為此擔責,重器兄,你我……」

    胡璉道:「責任我們共同承擔,回去我就上疏跟陛下請罪,明日陛下不是要接見臣僚?到時候大不了請辭歸鄉……」

    王守仁本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顯然不覺得一個請辭就能解決問題。

    二人正要離開,卻見前面過來幾人,遠遠地被他們的侍衛給攔住了。

    「誰?」

    王守仁問了一句。

    等定睛看清楚,才發現來人中為首那個是朱厚照最近很寵信的宣府副總兵許泰,許泰得到放行後過來,恭敬地行了個禮:「兩位大人,末將有事啟奏。」

    「什麼事?」

    王守仁跟胡璉對視一眼,沒猜出許泰前來拜訪的目的。

    許泰道:「末將要跟兩位大人參劾宣府總兵白玉,他平時便仗勢欺人,欺壓軍中良善,非法侵佔官兵軍餉,之前領兵出城更是臨陣脫逃,導致兵馬群龍無首,終於迎來一場慘敗!若讓他繼續留在軍中而不治罪,會讓將士離心離德……」

    王守仁大概聽明白許泰的意思,這次朝廷不是要找替罪羔羊嗎?主要責任應該由領兵的白玉來承擔,如此方方面面都好交代。

    作為白玉的下屬,許泰搶先來告白玉的刁狀,意思是要跟白玉劃清關係,同時也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當然許泰也可以去找張苑參劾白玉,但問題是白玉是張苑的人,再加上朱厚照要聽身邊人和軍中兩方意見,所以便來找王守仁和胡璉參奏,以往一舉奏功。

    王守仁道:「回去再詳談,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說完,一行人往中軍轅門而去。

    ……

    ……

    朱厚照從城頭上下來,驚魂未定,以至於連接見軍將和官員的心都沒了,回到守備衙門時,整個人還在回想之前城頭上的遭遇。

    朱厚照念叨:「若是遲一步,那些韃子殺進城來,可能朕就要當太上皇了!」

    麗妃一直守在旁邊,看著朱厚照的反應,多少體會出小皇帝之前的緊張,不過她又有些可憐眼前的少年,說是有多少雄心壯志,但到了危急時刻就原形畢露。

    「陛下,這不怪您,都是白總兵領兵交戰不力!」麗妃道。

    朱厚照一擺手:「麗妃,話不能這麼說,朕調度不當才是關鍵,當時王卿家和胡卿家都勸說朕不要追擊,可是朕覺得不追擊無功而返會讓朕顏面掃地,才做出錯誤決定,其實……唉!最該怪罪的人是朕。」

    皇帝這番話,讓麗妃覺得難能可貴,面對失敗居然主動承擔責任,說明小皇帝至少有擔當。

    可惜的是朱厚照這番話不會在公開場合說,只是在自己的妃子面前說說罷了,最後的責任人還是要在官員和將領中選定。

    麗妃道:「陛下,總歸最後還是取得勝利,王大人親臨角樓,督促炮兵作戰,胡大人又指揮火槍騎兵反擊,把猝不及防的韃子打死不少。」

    朱厚照嘆息道:「韃子或許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如果當時不是王卿家運籌帷幄的話,指不定會出現怎樣的惡果……哎呀,朕不知為何突然這麼疲累,頭痛欲裂不說,眼皮子還打架,不行,我得先上床休息!」

    恰好這時小擰子從外面進來,稟告道:「陛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對那些大人說過了,他們各自回了。」

    朱厚照道:「人都走了嗎?這樣也好,希望他們沒有怪責朕。」

    小擰子想了下,道:「不過白總兵仍舊跪在守備衙門前院,似乎是在向陛下請罪。」

    朱厚照惱火道:「朕讓他們走,自然也包括他在內,為何要留下來?真是煩人!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吧。」

    以朱厚照的性格,遇到問題總想逃避,最省心的是眼不見心不煩。

    就在小擰子準備出去傳命時,麗妃突然道:「陛下不可!」

    「愛妃,朕乏了,你就算想說什麼也等明天再說可好?」朱厚照對麗妃沒了耐心,忍不住出言怨責。

    麗妃搖頭:「陛下,就算忤逆您,妾身也要說,這位白總兵領兵交戰,吃了敗仗歸來,本來就該被奪去職位,若他繼續留任,又知明日會被追罪,今天夜裡指不定會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來!」

    朱厚照皺眉:「朕又沒說要怪罪他,朕都說了,這次最大的責任人是朕。」

    「但陛下沒接見臣子,沒對他們說明,這位白總兵又怎會知曉?」麗妃道,「這位白總兵,定會在心中猜測,認為明日陛下就會定他的死罪……這才是最危險的事情!」

    朱厚照問道:「那愛妃你覺得當如何?」

    麗妃道:「既然他主動領罪,若陛下不聞不問,會讓軍中上下以為陛下不能做到賞罰分明,所以……該發配還是要發配!」

    ……

    ……

    無論朱厚照多有擔當,最終還是要找替罪羊,這個人正是親自領兵出城交戰的宣府總兵白玉。

    朱厚照降罪的理由很簡單,連你自己都知道有罪,也知道朕要降罪,那朕為何要對你法外開恩?

    如果對你不加懲戒,回去後你狼心狗肺要報復朕,那朕不是要置身險境?

    當白玉被拿下,交由錦衣衛偵訊時,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戰敗最大的責任人找到了。

    白玉領兵出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按理不需要承擔戰略決策失誤的責任,但原本需要負最大責任的皇帝要找人來幫他背鍋,如是奈何?

    張苑在守備衙門旁的院子裡得知白玉被捉拿歸案的消息,對他來說觸動不小,良久身體依然顫抖個不停,倒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此時張苑身邊只有許泰和臧賢,他的反應盡數落在二人眼中。

    「公公?」

    許泰不明就裡,以為張苑因憤怒而要怪責誰,出言問詢。

    張苑只能用一種霸道的口吻掩飾內心不安的情緒,怒道:「之前不是調查清楚了,說城外韃子兵馬不多,怎麼突然出現那麼多韃子,而且還是一個王子領兵……這軍中上下都是吃乾飯的不成?」

    許泰望了眼臧賢。

    此時臧賢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態,顯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許泰有些無奈,明白張苑是對他發火,只得勉為其難道:「公公,調查情報之事並非末將負責,到底誰在公公您跟前胡說八道,只要稍微查一查就清楚了,那人一定是韃子細作!」

    張苑未置可否,再次打量臧賢,但他這位智囊依然沒有說話的意思,當即惱火地道:「一定要查清楚,咱家要知道是誰在傳假消息,再者要弄清楚城外韃子有多少人……」

    「卑職領命!」

    許泰不想在張苑這裡待太久,趕緊領命離開。

    等人走後,臧賢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公公相信這位許副將?」

    「什麼意思?」張苑皺眉。

    臧賢道:「以小人所知,適才許副將離開守備衙門後,先去見過王大人和胡大人,說是檢舉白總兵圖謀不軌,過後才來公公這裡,在公公面前沒提半個字……他心中偏向誰,難道公公看不出來?」

    張苑皺眉,開始思索臧賢所言。

    臧賢繼續道:「現在白總兵已被陛下查辦,就算不死,職位也將不保,那下一步誰更有機會當上宣府總兵?」

    張苑道:「你是說姓許的吃裡扒外?」

    臧賢點了點頭:「許副將接近公公,不過是想以公公為跳板,有機會接觸陛下,現在他心願達成,陛下對他信任有加,時常帶在身邊參謀軍機,便不覺得公公有多重要了。如今他去接近王大人和胡大人,用意非常明顯,就是要靠兩位掌兵大臣支持,更進一步!」

    張苑臉色漆黑:「這小子,之前看不出他竟如此狼心狗肺,咱家把他引薦到陛下跟前,他不感恩圖報,還沒等過河就開始拆橋了?」

    臧賢道:「以小人所查,其實城外韃靼兵馬並不太多,此番乃是韃靼三王子帶幾千精騎突然殺至,白總兵猝不及防才遭致大敗……這個韃靼三王子不懂見好就收,試著攻城,結果折損不少人馬,咱們才算挽回一些顏面,不然的話就是場徹頭徹尾的大敗。」

    「你的意思……」張苑眉頭皺起,顯得非常疑惑。

    臧賢笑道:「陛下現在心情不佳,為何不以延綏那一戰為例,變大敗為小勝,宣傳一下陛下的豐功偉績呢?」

    張苑眼前一亮:「你想讓咱家把黑的說成白的,向陛下報捷表功,以此振奮城中將士軍心,鼓舞那些不明就裡的百姓士氣?」

    臧賢再次點頭:「真正上城頭目睹戰況的人不多,再者就算站在城頭上,看到的也是最後的反擊戰,韃靼人丟下幾百具屍體後狼狽逃走,至於城北四十里外發生的那次戰事,有誰知道詳情?回頭韃靼人一定會把屍體收走,咱們就算定個誘敵深入然後挫敗強敵,不也說得過去?」

    之前張苑滿是擔心,但仔細思量後便明白臧賢所言極為高明,情緒轉而變得振奮:「就這麼辦,咱家即刻去面聖,跟陛下把話說清楚,讓陛下高興高興!」

    ……

    ……

    張苑心急火燎去守備衙門,但跟之前一樣,依然被拒之門外。

    張苑急道:「咱家有緊急軍情告知陛下,若傳達不及時致城池失守你們擔待得起嗎?就算你們不敢放行,也該進去通傳一聲才是!」

    長久在朱厚照身邊做事,張苑明白一個道理,要想面聖先把問題往大了說,總歸朱厚照對下人還算仁慈,就算事後知道不符實情基本也不會降罪。

    侍衛不敢怠慢,趕緊進去通傳,再由小擰子告知剛剛醒轉的朱厚照,然後朱厚照讓小擰子出去迎張苑入內。

    路上小擰子問道:「張公公,韃子捲土重來了?」

    張苑沒有回答,那不屑一顧的神色好似在說,這種事也是你這樣的奴才能過問的?

    進到裡面,朱厚照已在用晚膳。

    處理完白玉,又眯了一覺,朱厚照的心情好了許多,畢竟找到替罪羊,搖搖欲墜的城池如今也是固若金湯,朱厚照恢復了以往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韃子什麼情況?又殺到城下來了?」朱厚照的問題跟小擰子基本相同。

    張苑看了看旁邊的麗妃,又看看小擰子,意思是說話不方便。

    朱厚照察覺到張苑那怪異的目光,一擺手,麗妃和小擰子識相離開。

    等房間內只剩下朱厚照和張苑後,張苑才湊上前道:「陛下,老奴是來恭喜陛下的。」

    朱厚照皺眉:「你是誠心消遣朕是吧?今天有喜事麼?大明官兵折損巨大不說,還差點連城池都丟了,朕也險些出意外,你是說朕沒死值得慶賀是嗎?」

    張苑多少有些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把之前臧賢說的那些話用自己的言語說出來,「……陛下,這一戰是以小敗誘敵,把韃子引到城下,伺機反擊,然後取得大勝啊!」

    朱厚照的臉色更加難看,喝道:「張苑,這種鬼話你都說得出來,你是想讓朕當個不負責任、空口說白話的昏君嗎?」

    張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老奴也是為您顏面,還有三軍將士軍心思量!想之前那場失敗,距離城塞太遠,除了當事者外,有誰會知道具體戰況如何?倒是在城牆下,咱們的火槍兵和火炮大發神威,斃敵數百,又傷了韃子不少人,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這比之前延綏的捷報更有說服力!」

    雖然張苑所說的話非常不靠譜,朱厚照聽起來也心煩意亂,卻沒有出言駁斥。

    在不計損失的情況下,這一戰大明取得的「戰果」的確是要比之前延綏那一戰大多了。

    但問題在於明朝自身損失數倍於敵,這種戰果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張苑仍舊不屈不撓:「就算那些出征騎兵知道情況,也不敢隨便張揚,他們領到賞錢就會閉嘴,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還有賞賜,他們誰敢亂說話?至於白總兵那邊,也請陛下饒他一次,暫時將他的權力架空便可,至於領兵重任可交由胡大人和王大人,如今陛下不急著出兵,等各路人馬齊聚張家口堡後,咱們再殺出去,把場子找回來!」

    張苑雖然識字,但文化造詣不深,說出來的話粗鄙卻淺顯易懂,入朱厚照之耳倒是非常中肯。

    朱厚照把手裡的筷子放下,用懷疑的目光望著張苑:「這樣做……真的可行?朕擔心王卿家和胡卿家他們會反對。」

    「這怎麼可能?」張苑道,「出師不利,責任誰都有,這一戰還是王大人和胡大人力主推行的呢,說責任,他們責無旁貸,現在陛下不追究已算法外開恩,還給他們獎賞,他們瘋了才會把實情說出來?再者說了,他們也要考慮軍心和民心穩定,若他們敢胡言亂語,說明他們不是忠臣,為了自己所謂的節操和名譽,連大明朝廷的根本利益都置之不顧,這種臣子要來何用?」

    朱厚照撓了撓頭,之前他還苦惱不已,被張苑如此一開解,瞬間就想開了。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並非朕好大喜功,朕也知道這次我們失敗了,不過朕為了軍民士氣考慮,嘉獎那些有功將士並不為過。」

    「對啊,對啊。」張苑興高采烈道。

    朱厚照點了點頭:「這件事朕不想就此決定下來,你先去跟王卿家和胡卿家商討一下,讓他們上個請功奏本,然後朕再做決定!」

    「嗯?」

    張苑一時間不明白,為何要王守仁和胡璉上請功奏疏。

    不過隨即張苑就醒悟過來,朱厚照這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不欲以自己的名義行黑白顛倒之事,而是讓王守仁和胡璉來當這個罪人,這樣事後他可以推說不知情。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3 02:56
第二一九四章 聯名

    張苑領了皇命出來,當即去見王守仁和胡璉。

    此時胡璉已回到城北的中軍營地,張苑略一琢磨,決定先去見資歷老一些在他看來更好說話的王守仁。

    王守仁在城中也沒有專門衙門,只是在城南大營以軍帳作為自己的臨時衙所,得知張苑前來,王守仁並不覺得有多意外。

    夜色凝重,王守仁親自出營迎接,張苑臉上帶著一付生冷勿近的漠然,見到王守仁後輕哼一聲,好似眼前的宣大總督開罪了他一樣。

    王守仁沒有在外面談話的意思,直接帶著張苑進到自己的帳篷,還未及見禮,張苑便已開始聲討般叱問:「請問對於此戰,王大人覺得自己應該承擔多大的罪責?」

    上來便問罪,王守仁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王守仁雖然不及胡璉年長,但在朝中資歷卻深多了,再加上他出自官宦世家,對於官場的規矩遠比一般人明了透徹。因此,他並未主動攬責,神色波瀾不驚地回道:「該多少便多少罷!若張公公前來興師問罪,只管將陛下的御旨說明,在下絕不會推搪。」

    張苑有些驚異地望著王守仁,但見對方桀驁難馴,突然心裡來了一股火,喝道:「此番出戰,乃是王大人力主促成,如今出了狀況,王大人你實在沒理由開脫,只是現在尚不到問罪時,畢竟這一戰尚未有最後定論!」

    「沒有定論?」

    王守仁皺眉問道:「莫非陛下又有了新的出兵計畫?」

    張苑走到帥案前,堂而皇之地坐在屬於王守仁的位子上,手裡擺弄著帥案上擺放著的一方鎮紙,搖搖頭道:「出兵是不可能了,陛下沒理由在士氣如此低迷時輕言出兵,為今之計,是要等各路人馬齊聚之後,再說出塞與韃靼人決戰的事情。」

    王守仁看著張苑,並不主動接茬,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位司禮監掌印是帶著目的而來,只是他暫時沒看懂對方在這裡東拉西扯有何用意。

    張苑道:「責任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白總兵已為他的帶兵出征失敗承擔了罪責,不過目前此次戰事勝負不明,陛下不好歸罪,只能暫時將白總兵的職位褫奪,讓他好好反省幾天,然後再以最終戰果定奪!」

    聽到這裡,王守仁忽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張苑一再表示戰事勝負不明,說明皇帝不想將這次的失敗搞得人盡皆知,更很可能要為此番失利找理由開脫。

    對於京官和內陸任職的官員來說,或許對於這種虛報戰果的情況不太瞭解,以前王守仁也不明白其中的彎彎道道,不過如今他已在西北官場混跡了幾年,對於什麼都門清,暗自揣摩道:

    「連之前延綏一戰出擊失敗,都能被朝廷宣揚成一場『大捷』,此番還是陛下親自披掛上陣,又怎會輕言失敗?其實最初不懲罰領兵的白玉而想將事情拖到明日,便是陛下想把事情擰過來吧?」

    張苑見王守仁不言不語,當即惱火地問道:「王大人對此便不做任何評述?」

    王守仁道:「此番出戰失敗,本官自然有責,如今陛下有何決定,本官聽著便是,哪裡有資格評述?」

    張苑故作高深,點了點頭道:「王大人這是要明哲保身啊,其實咱家又何嘗不是?這場戰事的結果不是盡如人意,誰心裡都不好受,但這也不代表做臣子的就可以袖手旁觀……要不這樣,王大人,你跟陛下上一份奏疏,這件事就此揭過,你看如何?」

    王守仁吸了口氣,心想:「原來張公公找我,是為了讓我上疏,卻不知寫這份奏疏是他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

    王守仁問道:「本官不明,這份奏疏該如何個上法?」

    張苑笑了笑,道:「這場戰事最初出兵時雖有折損,但後面的反敗為勝也不能就此抹殺,所以……王大人應該知道怎麼上奏吧?」

    有些話,本來張苑應該說清楚,甚至應該把這件事是皇帝親自安排的都言明,不過張苑現在學聰明了,不想落人把柄,說話時拐彎抹角,讓王守仁自己去琢磨。好在他的暗示已經非常清楚,但凡在邊軍待久了的人都明白張苑在說什麼。

    王守仁面有難色,問道:「劉公公的意思是……要把此戰說成反敗為勝,而不提之前折損?」

    這邊張苑不肯把話題挑明,王守仁自然要問清楚,到最後理算整場戰事得失的時候,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若他找不到證據是張苑讓他這麼做的,那意味著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罵名就需要王守仁自己來承擔。

    張苑站起身,走出帥案,伸手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王大人要如何上奏,可就不是咱家能決定的,但王大人要記得,此時涉及龍威,王大人也不希望軍心渙散,接下來的戰事沒法打吧?呵呵,咱家先回家等候王大人的佳音,告辭了!」

    ……

    ……

    張苑話說一半,便不再說下去,而且他還不打算去見胡璉,等於是把一切都交託給王守仁。

    張苑的意思很明白,王守仁也聽懂了,在他看來非常為難,最後實在沒轍,只能連夜去見胡璉,把事情的原委告知。

    北大營中軍大帳,王守仁和胡璉並排而坐,王守仁把張苑來見的事情詳細說明,胡璉越聽臉色越難看。

    末了胡璉厲聲道:「這張苑明顯是要推卸責任,此番張家口出兵迎敵,從戰略上來說根本沒問題,一則可以探明敵情,二則伺機以小勝鼓勵軍心士氣,只是因為韃靼三王子突然領兵出現才導致失利,此事具有一定偶然性,況且我們已成功預見到戰局不利,建議撤兵,只是因為張苑堅持才落得一場大敗!」

    王守仁搖頭:「關於韃靼三王子的事情我們不知原委,但既然達延汗讓他的三兒子到宣府來,必然有後續安排,我們還是應小心應對為是!」

    胡璉皺眉道:「那也不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可不這麼做又能如何?」

    王守仁語氣中多有無奈,「現在出戰勝負與否涉及陛下顏面,張公公來見,其實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推脫,才來請教重器兄你。」

    胡璉冷笑不已:「張苑想推卸責任,咱們可不能如他所願,乾脆照實上奏便是!」

    當胡璉把話說完,王守仁無奈搖頭:「無論我們如何上奏,奏疏都會經過張公公之手,若不合他心意的話,又怎會將我們的奏疏送到陛下跟前?再者,他在來見我之前,曾去面聖,他對我所暗示的那些話,很有可能是出自陛下授意!涉及陛下顏面,如果我們不加理會的話,必然觸怒陛下,為自己招惹禍端,同時忤逆犯上也非仁臣所為。」

    胡璉臉色冷峻,沉思半晌之後,嘆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只能順了張苑那權閹的意思,將黑白顛倒?」

    說到這裡,胡璉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王守仁根本不像其說的那樣是來跟他商議事情的,而是前來跟他打一聲招呼,甚至有意以二人聯名的方式上疏,等於是把責任分攤開來。

    胡璉心裡先是一陣不舒服,但隨即一個激靈,警醒自己:「伯安不是這種人,他一定是想跟我商議出一個好對策。」當下道:「伯安你可有好辦法,諸如如何上疏,或者是把上疏送往京城?」

    王守仁搖頭道:「以我所想,陛下肯定是要求盡快便將戰事結果公之於眾,宣於九邊各處,若拖延下去,必然會有各種流言蜚語滋生,所以……無奈之舉便是順從張公公的意思,把這場戰事渲染成先詐敗,當誘敵深入城下時被我軍打敗,我大明贏得一場斃敵近千的大捷。」

    「這……」胡璉非常不情願。

    雖然胡璉跟王守仁一樣,都有明哲保身的想法,但畢竟胡璉在朝中的時間比較短,而且他一路晉陞可說順風順水,沒遭遇到那麼多的挫折,所以行事更為「剛直」。

    王守仁道:「若重器兄不想如此上奏的話,就由我單獨上疏陛下吧。」

    雖然胡璉也知道王守仁是要跟他共同進退,蘊含有脅迫之意,但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件事既不是伯安你一人的責任,豈能讓你獨自承擔?上疏之事,還是聯名為好,即便有什麼事,我們也可以共同面對。」

    王守仁聞言站起來,恭恭敬敬對胡璉行禮。

    雖然在這裡,王守仁有拉胡璉下馬的意思,但這基本是皇帝的用意,王守仁心裡隱隱有些自責,暗忖:「重器兄你可莫要怪我,既然陛下有意要把戰事結果扭轉,也只有你我共同進退才可,否則僅我一人具名,奏疏顯得不倫不類,公正性受到質疑,回過頭來陛下還會怪責你不識時務……我們還是共進退!」

    二人商議過後,由王守仁把奏疏寫好,故意隱去戰事第一階段騎兵蒙受的巨大損失,把最終戰果說成明軍在正德皇帝英明指揮下以誘敵深入的方式贏得一場大捷。

    ……

    ……

    張苑一直在家中等候消息,一直快到三更,臧賢才匆忙來報:「公公,王大人和胡大人已聯名上奏!」

    「當真?」

    張苑本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從跟在臧賢身後的太監手裡接過奏疏,詳細看過,可惜以他的學問不能完全看懂,胡璉和王守仁文字造詣很高,一份總結書洋洋灑灑上千字,引經據典,還不打標點符號,張苑費勁看了半天沒看明白,無奈地交給臧賢。

    張苑問道:「這上面怎麼說的?」

    臧賢看完後仔細解說一番,又道:「他們這份聯名上奏,完全按照陛下吩咐的意思來處理的,沒有任何問題。」

    張苑笑道:「那便好,這兩位總算識相,別跟沈之厚學就可!安排一下人手,護送咱家去面聖!」

    即便自己所在的院子距離守備衙門不遠,但張苑依然怕出什麼意外,在這種時候,幾步路也需要有人護送。

    張苑連夜去見朱厚照,等到了守備衙門,張苑才知此時朱厚照正在休息,而且身邊只有麗妃侍寢,這讓張苑覺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心道:「陛下平時都是夜裡有精神,這怎麼大晚上的還在睡覺?」

    張苑怕朱厚照隨時都會醒來,乾脆在守備衙門後院找了把椅子坐下來,耐心地等候消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快到天亮時,小擰子過來推了推張苑:「張公公,陛下醒來了,您有事可以進去啟奏。」

    張苑稍微整理一下衣衫,然後入內面聖,但見朱厚照正在穿衣,麗妃站在旁邊幫朱厚照打理,當麗妃側頭看過來時,那雙眼睛裡所帶的光彩,讓張苑覺得很危險。

    「陛下,王大人和胡大人兩位聯名請功的奏疏已遞上來,陛下可要御覽?」張苑行禮問安後馬上將消息相告。

    朱厚照回身看了一眼,示意不需要麗妃再幫忙,麗妃識趣地退到一旁。

    朱厚照昂首闊步地走到桌子前,隨意地在墊著涼蓆的木椅上坐下,小擰子已為朱厚照斟好茶水。

    「他們的奏疏怎麼說?」朱厚照語氣平淡地問道。

    張苑又四下看看,拿出昨夜讓麗妃和小擰子迴避的目光,朱厚照擺擺手:「有話直說便可。」

    張苑無奈,只能如實把奏疏中的內容說了,這些內容臧賢為他詳細解釋過,張苑稟奏完把奏疏呈遞到皇帝面前,朱厚照一擺手道:

    「既然王卿家和胡卿家已經請功了,朕還能說什麼?這份奏疏朕准了,今日便行頒賞。」

    「陛下,您不看看?」張苑心下覺得不妥,又不知哪裡不對,覺得皇帝似乎是在逃避什麼。

    朱厚照皺眉:「朕很累,不想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由你來代朕硃批便可……沒事的話,你可以退下了!」

    張苑再去看麗妃,但見那女人目光中的冷色更甚,心道:「定是這婦人在背後搞鬼,之前不知陛下為何要帶她在身邊,現在總算看出來了,她就負責在陛下耳邊吹一些枕邊風,這禍國殃民的蘇妲己不得好死!」

    被朱厚照下逐客令,張苑沒辦法留下,只能俯首領命而去。

    等了大半晚上,只是讓他回去硃批御准,張苑自然不甘心,但問題是現在朱厚照對他也並非完全信任,尤其是在涉及軍機大事上,因這次出擊遇挫,朱厚照對這次戰事中參與謀劃之人也產生懷疑。

    張苑退下後,小擰子也識趣地出門,從外面把門關好。

    麗妃道:「陛下,臣妾也該告退了。」

    朱厚照一把將麗妃攬在懷中,微笑著說道:「愛妃不必走,留下來跟朕說說話,有時候朕覺得跟你說點心裡話,朕才能心安,那些奴才和臣子,總歸跟朕隔著兩肚皮,唯獨你……」

    麗妃微微搖頭:「陛下抬舉臣妾了。」

    朱厚照道:「朕一直沒問你,你覺得這次的事情……朕是否有做錯?朕現在要為此戰表功,連王卿家和胡卿家都贊同並上疏……唉,朕就怕回頭有人會罵朕好大喜功,明明失敗了還非要說勝利,這不明擺著欺騙天下人,青史蒙羞嗎?朕覺得自己有罪……」

    眼見正德皇帝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態,麗妃沒有細想是為什麼,趕忙道:「陛下如此做不過是為日後著想……現在戰爭剛開打,昨日戰事不過是道開胃菜,而且最後的確是大明用槍騎兵和炮兵反擊取得一定勝果,軍心也得以振奮。如此規模的戰事,對於大局的影響微乎其微,既如此,當然要宣傳勝利來振奮軍民士氣,為後續戰事蓄力!」

    朱厚照笑著點頭:「愛妃說得對,這麼一場小規模的戰事,死傷多少人,其實沒人在意,對戰爭結果的影響,也不在於雙方損失多大……而在於大明軍民士氣是否能得到振奮!朕這麼做僅僅是順應需要,管他結果如何,只要百姓認為這場戰事我們得勝便可!」

    麗妃點頭贊同,眼神裡滿是愛慕和欽佩,讓朱厚照看了一陣得意,又道:「朕之前還有懷疑,韃子可能是要牽制宣府兵馬然後攻打別處,或者是跟深入草原的沈尚書統率的兵馬交鋒,現在看來,韃子完全沒有避戰的意思,那也意味著他們要把宣府作為交戰的重點,朕調兵到宣府來的策略沒有錯!下一步,朕就要等各路人馬齊聚,到時候便可以從容出兵,殺那些韃子個片甲不留!」

    「陛下,眼前的韃子或許是達延部的偏師呢?您是否再考慮一下?」麗妃委婉地勸諫。

    麗妃心如明鏡,知道事情並非朱厚照說的那樣,但又不能直接點破。

    朱厚照道:「朕不相信韃子隨便派幾個鳥人來,就能讓大明精銳損失慘重!現在只是個什麼狗屁的三王子,之後估摸就是韃靼可汗……哼哼,一定要讓他們見識一下朕的厲害!」

    見朱厚照偏執的想法已根深蒂固,麗妃就算揣著明白也只能裝糊塗,就在於她不能去挑釁朱厚照的權威。

    麗妃心道:「也不知沈之厚現在人在何處,如果被他知道陛下聽信讒言,以數萬雄兵面對幾千韃靼人都停佇不前,不知會作何反應?沈之厚在行軍打仗上表現出來的能力,可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對此他會全無預料?那他出兵草原的目的又是為何?」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突然換作晚上睡覺,朕還有些不太習慣,這馬上天就要亮了,要不愛妃你去安排一下助興節目?」

    麗妃一怔,看了朱厚照一眼,不太明白為何皇帝又有了吃喝玩樂的興致。

    麗妃道:「陛下,暫時沒法安排節目,您昨日不是讓臣妾把後院的女人全部送走了麼?」

    朱厚照笑道:「那時是為迎戰,不能分心,但現在看起來短時間內不可能再跟韃子交手,要等各路人馬到齊,這段時間怎麼也有十天半個月,朕這些日子總不能在這小院乾坐著無所事事吧?嘿嘿,你想辦法把節目安排妥當,朕對你的辦事能力很放心。」

    麗妃這才知道原來朱厚照又要不務正業,起身行禮:「陛下有吩咐,臣妾這就去安排,不過可能要讓陛下等上半個時辰,才能把人找來……」

    「快去快去……」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催促起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3 02:57
第二一九五章 論「功」

    張家口堡一戰結束,韃靼兵馬先是在距離張家口堡僅僅只有十里的地方駐紮,等到夜色降臨,韃靼人又撤出十里重新紮營,隊伍顯得異常散亂,根本沒多少心思用在防守上。

    問題就在於韃靼三王子巴爾斯博羅特對軍旅之事並不十分精通,再加上最後不自量力攻城導致兵馬折損而影響士氣,軍中普遍不想攻打張家口堡這樣的堅城,在得知可以撤退後甚至連掩護的後軍都沒留下。

    扎完營進入中軍大帳,巴爾斯博羅特這才記起要派出斥候盯住張家口城門,防止明軍趁夜前來偷營,於是開始調兵遣將。

    如此一夜相安無事。

    到天亮時,巴爾斯博羅特正準備升帳商討攻城事宜,忽然傳令兵來報,說是國師蘇蘇哈派人前來問詢情況。

    使者一來便以強硬的口吻道:「……三王子,大汗嚴令汗部兵馬不得跟明軍主力交鋒,為何三王子要違背大汗命令?」

    巴爾斯博羅特年輕氣盛,怒顏相向:「你算什麼東西,也有資格教訓我?」

    就在巴爾斯準備把來人痛打一頓解氣時,軍師洛謝特過來拉住巴爾斯博羅特的衣袖,勸他止怒,又對使者道:

    「你既然是國師派來的,應該知道,三王子昨日帶兵突擊明軍,大獲全勝,現在明人的屍體還在外面擺著呢。」

    來使道:「殺傷多少明軍根本毫無意義,明朝人口以千萬計,死這麼點兒根本無足輕重,你們又無法掠奪糧食物資,反倒是連續大戰下來白白折損近五六百騎,對汗部來說卻是巨大的損失……國師下令,三王子必須撤出張家口堡五十里外,且不得再有任何戰事發生!此事國師會詳細告知大汗,交由大汗定奪!」

    「你敢威脅我?」

    巴爾斯博羅特又有些忍不住,當即發作,「本王子在這裡跟明軍開戰,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蘇蘇哈居然敢拿父汗要挾我?就算是國師,也沒這資格,他不過是我父汗喂養的一條狗罷了!」

    洛謝特勸道:「三王子消消氣。」

    來使被巴爾斯博羅特威脅,根本就不為所動,就算達延部內也分成諸多派系,這個人本來就不歸巴爾斯博羅特統轄,對於達延汗這個不得志的小兒子並沒有多少敬畏。

    在草原上,一切以實力說話,王親貴胄若是沒有軍隊和部族支持也不會擁有崇高地位。

    來使傲然道:「國師的話我已帶到,三王子是否聽從無關緊要,不過三王子這裡做的一切,都會原原本本匯報到大汗跟前,所以這裡我還是奉勸三王子收斂些……明朝皇帝就在你前方的張家口堡內,手下人馬數萬,下一步他會抽調數十萬大軍雲集宣府,到那時敵我雙方實力對比懸殊,最好的選擇便是撤兵……你的任務只是牽制,並不是表現自己。若你想要攻城,面對明軍的火槍火炮,吃虧的只會是你自己!」

    說完,來使連句告辭的話都不說,直接轉身往帳外走去。

    「這個狗東西……」

    巴爾斯博羅特當即要追上去打人,卻被洛謝特和幾名侍從給攔了下來。

    等帳內只剩下洛謝特和巴爾斯博羅特,洛謝特道:「三王子,其實國師說的話沒有錯,大汗差遣您領軍到張家口來,並非是跟明軍交戰,前面關塞內不但有明朝皇帝,還有很多謀臣和勇將,只是昨日領兵那人沒什麼本事,三王子後來統率兵馬攻城,不也出了狀況?城頭上指揮調度的人已查明,乃是明朝的宣大總督王守仁,之前他領兵跟我們多次交戰,我們都敗給了他。」

    巴爾斯博羅特很不甘心,板著臉默不做聲。

    「還是撤兵吧。」

    洛謝特勸道,「三王子初次領兵就擊敗數千明軍騎兵,大漲我草原部族志氣,定能讓大汗刮目相看,如果繼續打下去,可能真要遭遇一場慘敗,若是一仗犧牲上千草原健兒,一則三王子臉面掛不住,另外大汗也會生氣,實在是得不償失。」

    ……

    ……

    六月十二,明朝軍隊跟韃靼人在張家口堡北門外打了一仗,從傷亡數量論,明朝軍隊戰敗無疑,不過明朝這邊從皇帝到軍中將士沒人承認這是一場失敗。

    大明朝廷派出快馬四處宣揚明軍在張家口堡又取得一場殲敵上千的輝煌大勝,明令頒賞有功將士,最後關頭再次出城破敵的槍騎兵和城頭負責開炮的炮兵,得到的賞賜最為豐厚。

    奉命領兵出戰的白玉暫時被軟禁,雖然他名義上依然是宣府總兵,不過身上的差事已由副總兵許泰擔任,許泰突然成了朱厚照身邊的紅人,甚至可以時常去面聖,跟皇帝討論軍情。

    之後幾天,兩方人馬在張家口堡一線保持相安無事,明朝在經歷出擊失利後,不敢再輕易用兵,從斥候反饋的情報看,韃靼人也是按兵不動。

    雙方形成對峙的態勢。

    在朱厚照想來,目前韃靼人的兵力不足以攻陷張家口堡,篤定對方沒有後續行動是在等候援軍到來,朱厚照的戰略意圖已跟軍中上下說明,等九邊各處兵馬抵達宣府後再選擇開戰,那時將會是大明與韃靼人的決戰。

    張家口堡出擊「凱旋」的訊息,於六月十五中午傳到延綏。

    三邊總督衙門,王瓊帶著文書去見謝遷,謝遷看到後將邸報放到一邊,抬頭打量王瓊,問道:「德華,你相信此戰得勝了?」

    王瓊搖搖頭:「宣府來的犒賞公文中,並未提及此戰具體損失,以之前獲得的情報看,雙方騎兵在張家口外有一場殊死搏殺,至於結果如何……難說,不過現在一切都應以朝廷頒布的結果為準。」

    謝遷本想抨擊幾句,但想到宣府戰果也是如此,便感覺自己說話沒有底氣。

    「唉!」

    謝遷嘆了口氣道,「都怪老夫,是老夫開的先河,非要命令騎兵出擊,結果自身損失比對手大多了,難道陛下那邊也是這種狀況?此前不是說陛下在張家口堡並無領兵出塞的意向麼?怎麼突然選擇出城跟韃靼人打一仗,還弄出個大捷來?真讓人看不懂!」

    王瓊道:「那謝閣老,下一步咱們當如何應對?」

    「堅守!」

    謝遷的回答異常直接乾脆,「無論張家口那邊是真的獲勝,還是殺敵八百自損兩千,總歸三邊沒有出兵的道理。到現在都沒有沈之厚的消息,全當沈之厚在草原上已遭遇失敗,這一戰就不用指望他了,一切看宣府最終的戰果吧!」

    這邊謝遷擺明一種態度,無論最終戰果如何,都不會出現在三邊之地,關鍵是看宣府那邊與韃靼人大戰是怎麼個結局。

    兩年平草原的國策是朱厚照和沈溪所定,此番也是這兩位領兵,沈溪出塞後便音信全無,皇帝則在調兵遣將,連延綏的看家騎兵都調去了宣府,如此一來,戰爭只能在宣府一線爆發,誰都不會強行勒令三邊出兵跟韃靼人作戰。

    王瓊本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習慣性選擇了沉默。

    謝遷道:「德華,這幾天老夫心力交瘁,軍餉調撥以及分配糧草物資之事老夫已辦妥,若是沒有緊要的戰場情報傳來,就不必再來煩老夫了……老夫現在只需要等宣府那邊出結果!」

    王瓊無奈點頭,行禮後告退。

    ……

    ……

    王瓊回到正衙,心情多少有些忐忑。

    面前一大堆案牘,他卻完全靜不下心來批閱,坐在那兒發愣半晌,突然想到什麼,對一邊的幕僚吩咐道:「派人去通知侯副總兵,本官要見他。」

    外面陰雨連綿,王瓊心神不寧之下無心於案牘,在正衙內來回行走,偶爾到門口看看雨勢,蹙眉思慮著什麼。

    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延綏副總兵侯勳才姍姍來遲。

    在總兵吳江和副總兵林恆帶兵馳援宣府後,侯勳便暫時協理延綏軍務,但本身侯勳在資歷和能力上並不足以勝任這個工作。

    「大人,您找卑職有事?」侯勳到來,神情有些侷促不安,怕王瓊因為他平時做事不周全而對他有所怪責。

    王瓊道:「這兩天關於草原上的戰報極少,到現在還沒有兵部沈尚書的消息傳來?」

    侯勳遲疑了一下,道:「之前有消息說沈尚書曾出現過,但……這兩天又沒音信了,也沒聽說草原上有何戰事發生……但……」

    侯勳說話吞吞吐吐,最後好像記起什麼,欲言又止。

    王瓊皺眉道:「你可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知本官?」

    侯勳抱拳行禮:「有個消息,卑職也不知是否跟沈尚書有關,因為是北邊過境的牧民傳來的,未必能作準……卑職聽聞,說是他們的汗部出了狀況,似乎是可汗的一個兒子死了,韃靼人正在哀悼,至於那個王子是怎麼死的,卻沒更多消息傳回。」

    「那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死了個韃靼王子?」王瓊皺眉問道,「為何之前沒有任何線報?」

    「這個……」

    侯勳顯得很為難,畢竟調查情報這種事,以前他可不會管,所有情報都是直接呈送總兵吳江,他沒資格過問。

    王瓊見侯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由再次問道:「那是否有可能,是沈尚書帶兵跟韃靼人交戰,把這個韃靼王子率領的兵馬給擊敗了,甚至那領兵的韃靼王子也戰敗而死?」

    侯勳點頭道:「是有這種可能。」

    王瓊無奈搖頭,顯然對侯勳說的話並不怎麼採納,侯勳好似也意識到自己的話並不能完全贏得王瓊的信任,又補充道:

    「卑職之前便有聽軍中的人說,沈尚書率領的兵馬不多,定下的策略是誘敵深入……倉促下跟韃靼人在草原上交戰的可能性不大……」

    王瓊打量侯勳,問道:「這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侯勳發現自己失言,低著頭不再言語。

    王瓊嘆道:「一直讓你調查沈尚書的消息,現在暫時先放放,接下來你著重查明韃靼王子戰死的消息是否確切,再順著這條線,多探知草原上的情報,現在韃靼人對信息封鎖太嚴重,以至於草原上的消息很難傳遞過來,如今北上南下的商旅幾乎絕跡,只能多問問那些南下逃難的牧民,你注意善待這些牧民,如此就能從他們口中獲悉更多有用的消息。」

    「是,大人。」侯勳領命。

    ……

    ……

    京城,建昌侯府,張延齡才剛得到宣府發來的文書。

    正是晚飯時,張延齡在一個妖豔女人的侍奉下飲著美酒,一邊側頭跟跪在地上的黃玉說事。

    「……陛下打了勝仗,這是好事嘛,看來沒有沈之厚陛下同樣可以打勝仗,那以後朝廷是否有沈之厚這個人,已無關緊要。」張延齡笑道。

    黃玉跪在那兒,不敢抬頭跟張延齡對視,主要他怕見到什麼不堪入目的事情,到底張延齡懷裡的女人衣衫不整。

    黃玉耷拉著腦袋:「聽從宣府過來的商賈說,這位沈尚書出塞後就失蹤了,而後韃子就把各關塞給牢牢看住,好像關門打狗……很多傳言說沈尚書已兵敗自盡,就是沒法確定消息是否屬實。」

    「那一定屬實!」

    張延齡不屑一顧地道,「戰場上有常勝將軍嗎?沈之厚是打了幾場勝仗,也不知他撞了什麼狗屎運,每次都讓他逢凶化吉,但得意而不可再往,這次他得意忘形,居然領兵深入草原,面對四面八方襲來的韃子,他不敗才算有鬼了!」

    「對。」黃玉笑道,「姓沈的死了,侯爺終於可以報仇雪恨……」

    「啪!」

    張延齡伸手把身邊杯盞悉數掃到地上,「霹靂吧啦」聲中摔了個粉碎,怒氣衝衝地道:「什麼報仇雪恨!他有那資格讓本候記掛於心嗎?再者說了又不是本侯親自動的手,這口惡氣哪裡出了?」

    黃玉試探地問道:「沈尚書的府宅還好好地在京城裡,要不咱們去放上一把火?」

    張延齡張開巴掌就是一耳光打過去,只聽「啪」的一聲,黃玉臉上出現一個清晰的掌印,張延齡破口大罵:

    「老是放火、刺殺這種低級的主意,難道你就不能想點別的?現在沈之厚還沒落罪,若是他因罪被陛下責罰,本侯自然會讓他府上雞犬不寧,這會兒動他的府宅,不是又被那些言官拿到把柄?」

    「侯爺,沒人知道是您幹的。」

    黃玉摸著臉,冤枉地道,「再者說了,這京城內外都是您的人,就算放了火,也沒人敢把侯爺您怎麼樣……」

    張延齡一擺手:「就算沒人說,也有大把人認定是本侯所為,這個節骨眼兒上本侯可不想落人話柄!若沈之厚死了,要紓解這口氣也不在這一時間,本侯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之前讓你把京城內所有買賣接過來,把貨棧都查封,你可有辦到?」

    黃玉扁著嘴,委屈地道:「不是小人不辦事,侯爺,說來奇怪,就算封了那些貨棧,市面上還是有人出貨,咱售賣的商品的價格一直提不上去,唯一的辦法便是把那些小商小販都抓起來……」

    張延齡皺眉:「市面上有那麼多貨麼?非要到早晚兩市,把那些賣生活必需品的小販抓起來?你就沒查過,他們從哪裡拿的貨?」

    黃玉道:「好像是……在侯爺您下令查封貨棧前,有人把貨給散出去了,那些小商小販都是那會兒進的貨,現在他們都是直接從家裡提貨,線索全斷了。」

    「那就把這些刁民全抓起來!」

    張延齡怒吼道,「直接送到順天府……不對,押送至京營衙門,定他們個罪……就說他們囤積居奇發國難財,先殺幾個,看誰敢跟本侯作對!」

    到最後,張延齡已經失態。

    「是,是,侯爺,您消消氣,小人定會把事情做好。您可彆氣壞身子。」黃玉一臉委屈之色道。

    ……

    ……

    就在朱厚照調集大明邊陲各路人馬往宣府集結,跟韃靼三王子所部形成對峙時,草原上沈溪已率領兵馬順利由君子津渡過黃河,進入東套地區,並且過了原東勝衛下轄的五花所故地,準備找到以前大明控制東套地區的官路,動身南返。

    就算沈溪所部消息通暢,但也無法得知更多關內的消息,至於朱厚照跟韃靼人一戰,更是完全懵然不知。

    此時擺在沈溪眼前的,已不再是三邊以及宣大之地有多少兵馬準備馳援他,又或者是那個曾經構想中的包圍圈是否形成,而在於身後數萬韃靼追兵愈發迫近。

    「後方八十里有韃靼騎兵數千……」

    「左翼四十里有韃靼騎兵襲擾我斥候……」

    「前面四十里有數百韃靼騎兵遊走,試圖阻礙我軍兵馬通過……」

    幾天下來,全都是關於韃靼追兵的消息,本來沈溪派出的斥候,能距離本部百里左右活動,但到現在已經被壓縮到六十里範圍,也就是說,沈溪走到哪裡,最多也只能知道周邊六十里的情況,更多的消息只有靠他對戰局的分析和判斷。

    如此一直到六月十七,沈溪已經在草原上走了一個多月時間。

    這天兵馬終於抵達傳說中的官道,其實這條路早已荒廢,沿途有一些哨卡和驛站,經歷幾十年風沙侵蝕後早就跟周邊戈壁沙漠融為一體,士兵行走其間,發現除了後方追兵外,還有更迫在眉睫的問題,那就是水源告急。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3 02:58
第二一九六章 平靜的戰爭

    東套地區有很多荒漠戈壁,比較出名的就有庫布齊沙漠、毛烏素沙地等,過了黃河後,軍中缺水的情況就一直沒有斷過,士兵們到了有水的地方只能儘量多攜帶一些,但因為夏天天氣燥熱難耐,再加上東套周邊乾旱少雨,以至於沈溪麾下將士一路上只能儘量少飲水,以供應馬匹所需,但不吃飯或許能忍受,長期不喝水對於士兵來說那就是慘痛的折磨。

    「……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當晚大軍在一個破舊的驛站附近駐紮,荊越、胡嵩躍帶著馬昂等人過來找沈溪訴苦,「咱們找了個沒水的地方駐紮,就算派人去周圍探查,還是沒找到水源,連口水井都沒有……這鬼天連點雨滴都沒有,怕是明日官兵中就會有人被渴死!」

    沈溪自己嘴唇也乾裂,行軍到東套地區後,跟他預想中的情況有一些差異,以至於行軍中頻頻遇到問題。

    沈溪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輕鬆些,道:「今年夏天,雨水的確是少了一些,或許是老天不可憐我們吧……不過有線報傳來,說是折道往南走個三十里左右就有條河,到時候軍中飲用水應該能得到補充。」

    胡嵩躍睜大眼道:「大人,你不會是使出望梅止渴之計吧?」

    荊越罵道:「老胡,你居然質疑大人?大人,既然再走三十里就有河流,咱們不必繼續留在這兒吧?趕緊走,將士們也可以早點解渴。」

    沈溪面色多少有些擔憂,對於後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況,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有些忐忑,當即道:「讓士兵們把剩下的水喝了,好好休息一下……我這邊還要等後續情報傳來才能下達拔營的命令……」

    得到前方有水的消息,荊越等人興高采烈地離開去做準備,沈溪則埋首打量面前攤開的軍事地圖。

    唐寅一直站在旁邊,沈溪接見武將時沒跟他搭話,他也不好意思出來說什麼,等胡嵩躍等人離開,唐寅才湊上前:「沈尚書預料中,韃靼人跟永謝布部的人應該打上一場,所以會留一段時間讓我們南下,卻不知永謝布部的人躲得很快,過了黃河便沒影,到現在我們卻被韃靼人步步緊逼……」

    沈溪望著唐寅:「唐兄似乎對什麼都很清楚?」

    唐寅搖頭輕嘆:「也是這幾天無所事事,只能多思慮一些軍旅之事,以在下估量,永謝布部的人根本就沒過黃河,而是從黃河北邊直接往西逃走了,他們的目的是避開跟達延部交戰,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沈溪淡淡一笑,問道:「那你如何看待韃靼人的追兵只是綴在後面,而沒有選擇與我們開戰?」

    一時間唐寅瞠目結舌,無法回答。

    沈溪再道:「跟當時達延部二王子領兵來挾制我們的情況相同,如今韃靼人馬圍追堵截,卻不選擇與我們開戰,還不斷地製造麻煩,分明韃靼主力不在我們身後……由此可見,達延部似乎是要先滅掉永謝布部,再來跟我們決戰,如此免除後顧之憂。」

    唐寅突然顯得很振奮:「那意思是,蒙古人這會兒正在內鬥,那沈大人為何不加緊時間行軍,早些趕回大明境內?」

    面對唐寅的詰問,沈溪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好像在思索什麼問題。

    唐寅突然一慌,矢口道:「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沈大人你出塞的目的是跟韃靼人決戰,所以哪怕現在有機會從容返回關內,你也不會走……我沒說錯吧?」

    沈溪微微搖頭:「想回中原哪裡有那麼容易?此前韃靼人一直有一支兩萬人左右的騎隊,斜插到我們的左前方,只要我們調頭往南,必定會跟他們遭遇,開戰的話很可能會陷入三面被困的境地,唯獨只有往西走才可安然無事……現在不是我不想調兵往南,而是怕韃靼人提前跟我們遭遇進而爆發戰爭。」

    「不可能!」

    唐寅斷然否決,「韃靼人已在內訌,達延部跟永謝布部的交鋒必然會牽制他們極大的精力,以你沈尚書的能力,在沒有遇到韃靼主力的情況下,還不能領兵突圍而出?你……你這是在找理由搪塞……讓這麼多人陪你送死,好狠的心哪!」

    沈溪看著唐寅,目光複雜,最後卻無奈搖頭,嘆息道:「或許真不該把唐兄帶在軍中,沒想到這一路,兩個監軍溫馴如羔羊,反倒是你提出的意見最多,讓人頭疼啊……」

    唐寅瞪著沈溪,好似在說,你不否認嗎?

    沈溪再道:「你能看清楚局勢,這很好,你說的對,如果現在我要鐵了心南下突圍,自然有極大的機會殺回去,就算有部分人馬可能死在塞外,但此前我向陛下進獻的作戰計畫,我這邊是完成了的,我率領的軍隊在既定時間抵達預定地點,只是大明各軍鎮人馬沒有往延綏集結,最終導致合圍破產,事情怪不到我身上……我完全可以抽身事外,但大明卻在這一戰中無功而返……」

    「這樣不是很好嗎?」唐寅道。

    沈溪厲聲道:「那唐兄你可知策劃今日戰事,我用了多長時間?你又可知道,這次若無功而返,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要等多少年?或者乾脆在我有生之年,草原不得安寧,我大明未來幾十年仍舊要每年調撥數以百萬石糧食,還有上百萬公帑來應付北關戰事!那到底是現在付出一些犧牲換得大明長治久安重要,還是做縮頭烏龜繼續耗費國力,讓更多百姓因為食不果腹餓死來得划算?你唐兄是否有思慮過這些?」

    唐寅眉頭深深皺起。

    沈溪道:「唐兄若是為了自身的安全,從開始就不該跟我進入草原,既然你選擇隨軍,便應把自己當做軍中一員。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自身利益……罷了,我想不需要對你過多解釋,你願意聽便罷,你若不想聽,你可以選擇離開軍中,自帶乾糧往南走,目標小的話有很大的幾率能平安返回大明境內。」

    唐寅臉上露出個難看的笑容:「沈尚書的意思是已經放棄在下,任由在下自生自滅?」

    沈溪搖了搖頭,道:「選擇權在你手上,我不會強迫留你在軍中,因為軍隊本來就不是你唐大才子應該留的地方,軍人有自身的使命,而你唐寅沒有!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力,但你有!」

    唐寅來回踱步,好像在思考沈溪給他的兩種選擇,沈溪在旁看著唐寅,等待對方作最後的決定。

    「唉!上賊船容易,下賊船可就難了,你讓在下走,那就是讓在下當一個懦夫,以後有你沈尚書在的地方,那我唐某人就要避開,一輩子當個碌碌無為的庸人?」唐寅說話時的語氣,並非之前利益當先的市井俗人,更像是有雄心壯志的俊傑。

    唐寅再道:「現在本人已經沒有選擇的資格,你沈尚書好似通情達理,但若是從開始便對軍中上下,甚至是在下說明你要做的事,相信沒人會願意跟你上賊船。這就是賊船,你沈尚書無須否認,因為這條船上的人,可說是九死一生,即便你沈尚書再神勇,也無法以你一人之力來對抗全體韃靼人,最終你還是需要這些人來為你效命,實現你的宏願!」

    沈溪搖頭道:「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他們不需要思考未來會遇到什麼,這是主帥需要考慮的事情。」

    「但你也不能以這種欺瞞的方式把人拉到你軍中!」

    唐寅生氣地說道,「你沈尚書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嗎?唉!事已至此,跟你再探討這些問題也無濟於事,那便安心等待結果吧,希望這場戰事不會太過慘烈……有那可能嗎?」

    沈溪眼中的唐寅,已經變成一個多愁善感怨天尤人的閨中婦人。

    連沈溪都覺得唐寅很可憐。

    沈溪道:「唐兄還是回去看看,軍中防務是否做好,有些事我不能親自去,便勞煩唐兄代勞,到半夜後兵馬會繼續起行,一直到有水的地方才會停下來。唐兄你也該好好休息一下,養足精力上路吧!」

    ……

    ……

    六月十八,凌晨,沈溪所部行進三十里後,終於來到了一條河流邊,暫時解決了飲水短缺的問題。

    不過新的問題隨之而來,那就是三個方向的韃靼兵馬有合圍的跡象。面前這條只有一百多米寬的河流是屈野川支流,深不過膝,過河很容易,但再往前便是鄂爾多斯地區有名的屈野川,河面遼闊,貿然過河會陷入進退失據的情況,一旦遭遇突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沈溪只能下令全軍再次駐紮。

    張永、馬永成和眾多將領聚集在中軍大帳中,愈發緊迫的戰爭形勢,讓整個會議氛圍顯得十分凝重。

    「……沈大人,咱還是加快步伐往南走為好,過了前面幾里地的大河,就快到大明地界了吧?咱已經在草原上轉悠了太多時候……」張永上來便打退堂鼓,他從開始就不支持沈溪在草原上跟韃靼人開戰。

    馬永成也在旁幫腔:「現在駐紮,等於說在坐以待斃,與其等死,不如直接突圍過河,不是說南邊也就萬八千的韃子?」

    「對,大人,咱們急行軍到前面的大河,然後快速搶渡,突圍回關內吧!」

    這次不但是張永和馬永成在說,連荊越、劉序等沈溪的嫡系將領也這麼提議,顯然他們對於未卜的前途充滿迷茫,在求生欲支配下所有人都想儘早回到大明境內。

    面對一雙雙迫切的眼睛,沈溪顯得鎮定自若:「難道你們確定韃靼人不會在屈野川下游渡河,在我們南下路上設伏?」

    沒人吱聲。

    沈溪繼續道:「那你們又能確定,我們以現在的兵馬數量,可以突圍成功?」

    馬永成道:「那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沈溪點頭道:「馬公公說的有幾分道理,本官能理解你們現在歸心似箭的心情,但你們要知道,現在我們周邊有多少韃靼人馬……誠然,前面只有數千不到一萬的兵馬,但在我們後方兩個方向,可是有韃靼兵馬近四萬,他們之所以遲遲沒有出手,是因為他們在等待機會,一旦我們貿然過河,定會遭來韃靼人迅猛的攻擊,如此開戰會讓我們處於首尾不能相連、腹背受敵的悲慘境地!」

    為今之計,沈溪只能儘量跟軍中將領分析戰局,讓他們接受現在務必穩中求歸的計畫。

    儘管沈溪在軍中威望很高,但這次他的話沒有得到所有人認同,在場人各有心思,尤其是那些本身沒有跟沈溪立過太多軍功的人。

    張永問道:「那沈大人,咱現在當如何?就在這裡駐紮,駐步不前?不及時轉向豈非是坐以待斃?」

    「對啊,大人,您要及早做出定奪。」胡嵩躍也跟著發表看法。

    沈溪環顧在場所有人,最後肯定地說道:「南下是必然的事情,不過要等待時機,本官要刺探韃靼軍中的情況,下一步可能是分批次過河……總歸過了屈野川後,前方就只剩下榆溪河這條攔路的屏障,不過到那時,應該會有大批朝廷兵馬馳援,量韃靼人也不敢在榆溪河與我軍一戰。」

    眾將聽到過了屈野川後前面歸途只剩下榆溪河,立即放下心來。

    沈溪道:「爾等各自回去歇息,行軍半宿,將士們都累了,再者一定要做好防備工作,營地周邊不得有任何懈怠,防止韃靼人突然來襲!」

    ……

    ……

    軍事會議結束,沈溪總算鬆口氣。

    他也只是暫時鬆口氣。

    軍中上下給他的壓力,讓他意識到再難把南下的事情拖延下去,但現在韃靼主力還沒跟上來,這多少讓沈溪有些失望。

    紮營後,士兵們大多蒙頭大睡,連日趕路讓人疲累不堪,只有輪值的士兵在巡防,不過精神頭也明顯不如以往,沈溪巡查完營地,再次回到中軍帳門前,自己也是疲累異常。

    「大人。」

    雲柳和熙兒出現在沈溪面前。

    沈溪一抬手,示意二女不需對他行禮,問道:「達延部和永謝布部的戰事結果如何?」

    雲柳憂心忡忡地說道:「因為主戰場在黃河以北,斥候探查不到那麼遠的地方,暫時沒有消息,不過以這兩天韃靼兵馬南下的數量猜測,達延部很可能已經在這次戰事中獲勝。」

    沈溪看著灰濛蒙的天空,目光深邃,怔神半晌後才道:「既然戰事已經結束了,那達延部主力為何沒有即刻南下?我們腳下的土地,已經是當年那場敗局的起點……」

    雲柳知道沈溪所說的「敗局」,是指當初劉大夏領兵八萬出征草原,結果也是在東套地區遭到韃靼人合圍,結果大敗,釀成之後的京師保衛戰。

    沈溪道:「韃靼人對我們腳下的土地,甚至比我們大明自身還要熟悉,他們有理由畏戰嗎?或者韃靼人不敢跟我一戰,要一路護送我們南下,返回大明境內?」

    「大人……」

    雲柳提醒了一下,覺得沈溪似乎想得太多了。

    沈溪擺了擺手,道:「唉,不去想了,該如何便如何吧。韃靼三路人馬都過了黃河,又沒有永謝布部的人在旁給我們拉仇恨,也沒人為我們提供架設浮橋的物資,一切只能靠我們自己。」

    「請大人吩咐。」

    雲柳感到沈溪有用得著她的地方,主動請命。

    沈溪道:「雲柳,下一步,可能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不是去刺探情報,也不是去前面架橋鋪路,而是要你提前回一趟延綏鎮,把這邊的情況告知謝閣老和王總督,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

    雲柳驚訝地問道:「大人是讓卑職去請求援兵?」

    沈溪滿面深沉之色,點了點頭:「算是吧,以我們現在的兵馬數量,要徹底將韃靼人擊敗不是什麼容易事,所以我更需要來自延綏的援兵,三邊總制王德華跟我算是舊交,首輔謝於喬也在城內,他們大概會給我面子,派出兵馬與我軍協同,跟韃靼人會戰。」

    雲柳面色非常為難:「大人,之前不是已經查到,三邊調兵數萬往宣府去,怕是……延綏周邊無兵可調。」

    沈溪苦笑道:「不試試,又怎麼知道結果如何呢?若他們真想犧牲我來維持邊境安穩,那也由著他們,不過他們遲早會後悔,所以你去了之後,直接見謝閣老便可,你也不是第一次去見他,當初誅殺劉瑾時,多虧有謝閣老裡應外合,這次希望他能跟誅殺劉瑾時那般態度堅決!」

    ……

    ……

    沈溪先一步派出雲柳帶領人馬回延綏。

    從屈野川一路沿著舊官道南下便可以抵達延綏鎮駐地榆林衛城,按照沈溪的要求,雲柳輕騎簡從,把沈溪這一路的顛簸輾轉告知謝遷和王瓊,同時請調人馬出擊,完成跟韃靼人的決定性一戰。

    即便沈溪不太看好延綏會派兵馳援,不過他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派出雲柳,以沈溪看來,謝遷怎麼都要顧念一下舊情,即便在施政理念上二人有極大的不合,但在沈溪看來謝遷怎麼也不會見死不救。

    就在沈溪派出雲柳回延綏求援的同時,達延汗巴圖蒙克的主力人馬已經過五花所,距離沈溪所部距離不過一百多里。

    「……大汗,沈溪的人馬暫時尚未過屈野川,只要咱們星夜兼程,一天一夜便可以追上,殺他個片甲不留!」

    巴圖蒙克面前,眾多達延部貴族都是義憤填膺。

    他們剛借住哀兵的態勢跟永謝布部大戰一場,在九原城故地附近擊敗亦不剌部主力,亦不剌最終只能帶不到二百騎往西逃竄進大漠,不知所蹤。

    達延部沒有追趕,在簡單整理戰利品後,馬上摺道南下,於大樹灣渡口過了黃河,往另外一個跟巴圖蒙克結下「殺子之仇」的沈溪所部方向追趕而來。

    「大汗,咱們即刻出兵吧,不滅明軍,我們便不休息!」

    「對,對!」

    汗部王帳內,所有人都是慷慨激昂。

    巴圖蒙克二兒子烏魯斯博羅特的死,讓達延部上下出奇地團結一心,也讓巴圖蒙克原本並未完全堅定下來跟明軍開戰的心也逐漸明確了方向。

    「不能讓二王子的血白流,不但要殺了沈溪,還要殺進明朝境內,讓他們的士兵和百姓血債血償!」

    「烏啦啦!」

    眾多人都在熱血沸騰發表看法的時候,巴圖蒙克的目光仍舊顯得異常深邃,他沒有馬上發話,把事情最終確定下來,跟他一樣緘默不語的只有他的長子圖魯博羅特。

    等營帳裡吵鬧聲稍微小了點,巴圖蒙克看著在場之人,大聲道:「明人非常狡猾,他們本希望通過派出一路人馬到草原上,吸引我們兵馬追擊,再設伏跟我們決戰,但顯然他們打錯了算盤,明朝皇帝剛愎自用,並沒有派出兵馬前來馳援,到現在明朝皇帝還調集人馬往宣府趕去,簡直是背道而馳……如今那邊只有國師、巴爾斯和一些附屬部族的兵馬,總共不過兩萬多人罷了!」

    「還是大汗神機妙算,明人沒有預料到我們的行軍動向。」有人出言恭維。

    巴圖蒙克一抬手,打斷那人的阿諛之言,道:「不管如何,現在各路兵馬牽制明朝援兵的任務已圓滿結束,必須趁著沈溪這路兵馬沒有返回關塞前,跟上去,然後將其一舉殲滅!以我們十萬雄兵,要滅掉這部分明軍並不是什麼難事,我已經找到了對付火炮和火槍的方法。」

    「大汗英明!」一群人顯得無比振奮。

    巴圖蒙克看著旁邊的大兒子說道:「圖魯,你是我達延部雄鷹,更是未來的天可汗,就由你帶兵為前陣,從側翼繞過屈野川,徹底阻斷沈溪所部兵馬回歸榆林衛城的道路。」

    圖魯博羅特看了看自己的父親,不太理解為何突然派他去擔當先鋒,這跟之前巴圖蒙克跟他說的話大相逕庭。

    不過他還是恭敬領命:「喏!」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4 04:56
第二一九七章 戰場之外的精彩

    經歷六月十二那場失敗後,朱厚照又恢復之前在宣府時的作派,成天跟一群女人鬼混。

    甚至他還搬出之前所住的守備衙門,換到張家口堡城南一處三進院宅子,如此方便城池告破時逃跑。

    麗妃利用江彬的關係,為朱厚照找了不少吃喝玩樂的東西,女人更是不斷往宅子裡送,再加上錢寧和張苑也在為朱厚照的胡鬧添磚加瓦,以至於朱厚照把張家口堡的宅院當作臨時行在,再也不接見軍政大員。

    朱厚照怕丟人。

    因為他的固執和堅持,才有了六月十二那場慘敗,雖然對外宣稱獲勝,但此戰主要經手人都非常清楚戰爭的結果,連朱厚照自己都無法否認這場戰事是大明吃虧比較多。

    顏面受損,朱厚照只能龜縮在宅院中,一心等候九邊各路人馬齊聚宣府,展開他胸中醞釀日久的復仇之戰。

    由於對自己能力不自信,朱厚照還做出一項決定,就是把原本留守京城的兵部衙門搬到宣府鎮的張家口堡來辦公。

    留在京城的兩個兵部侍郎王敞和陸完,悉數被徵調到宣府。

    朱厚照的想法非常簡單,此前御駕親征或許只需要他來當統帥,再添幾個官員在旁輔佐,即可打出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但在經歷張家口堡這場失敗後,朱厚照突然意識到自己未必能統籌全局,既然胡璉、王守仁、張苑、戴義這些人在軍事上未能給予他很好的建議和指導,那他就需要更有能力的人擔當重任。

    如今兵部尚書沈溪出征草原音信全無,自然是指望不上了,那就乾脆把兩個兵部侍郎調來宣府,之前朱厚照還想把五軍都督府的一些宿將叫來,但仔細一想這些人都是勳貴出身,養尊處優慣了,平日也只是執行命令,遠不如作戰略決策的文官來得可信。

    如此一來,朱厚照便下詔讓兵部把衙門搬到張家口堡,還限定時間讓陸完和王敞務必在六月二十前抵達,給二人留下的趕路時間只有六天,把兩個老臣折騰得夠嗆。

    至於張苑,戰事結束後他的權宦生涯迎來了一個非常舒服的空窗期,朱厚照什麼事都不管,而且隨著皇帝把朝廷軍政大權往張家口堡集中,張苑手頭的權力大增,撈銀子的手段也多了起來,每天到他府上拜訪的軍將絡繹不絕,雖然最終只有極少數人能見到他,不過即便沒法參見的那些中下層將領也會老老實實把銀子送到。

    光是六月中旬,張苑從宣府和張家口堡往京城運的銀子就不下十萬兩。

    久歷宦海,張苑也開始學會「投資」,學著劉瑾那一套,拿出一些銀子給朱厚照置辦吃喝玩樂的東西,甚至連朱厚照住的宅子,也是他通過手段找來的,雖然是靠權力竊奪,沒用銀子,但還是費了他一些心思,專門找來幾十名能工巧匠,每日為朱厚照住得更舒適服務,至於地方上本來已被守備衙門禁絕的娼門生意,也被張苑重新支起攤子,城裡城外源源不斷有女人送到皇帝住的宅子中。

    朱厚照現在又過回曾經那種日日做新郎的生活,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

    ……

    六月二十,下午。

    風塵僕僕的陸完和王敞終於星夜兼程抵達張家口堡。

    二人這一路極少乘坐馬車,幾乎都是縱馬狂奔,每天休息的時間不超過四個時辰,到張家口堡後已是疲累不堪,臉色灰撲撲的,異常憔悴。

    兩個兵部侍郎到底不是青春少艾,能做到現在的官職,他們在朝中都磨礪了幾十年,一把老骨頭在路上快要顛簸散架了,但到了張家口堡後還不能停歇,必須馬不停蹄去見駕,結果到了地方才被侍衛告知皇帝沒有興趣接見他二人。

    王敞和陸完面面相覷,大為費解,不明白皇帝這麼心急火燎讓他們趕到張家口堡來是為了做什麼。

    等他們見過王守仁後,大概才明白過來,原來只是因為皇帝在他力主出擊的戰事中遭遇挫折,需要在張家口堡成立個戰時指揮部,參詳軍機,又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坐鎮,便把兩個兵部侍郎拉來充數。

    「……伯安,現在張家口外的情況如何,韃靼人最近可有進犯的舉動?」

    陸完對軍情非常關心,他屬於那種實幹家,到了地方後知道自己肩負的重任,立即就進入工作狀態。

    至於王敞,則端著茶水優哉游哉,斜靠著椅背閉目假寐。主要是他實在太累了,發現無法面聖後,王敞最希望做的事情便是去休息,而不是留在這裡繼續向王守仁詢問軍情。

    王守仁道:「兩位侍郎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以這些日子調查的情況看,張家口堡外韃靼兵馬的數量,連同那些散兵游勇,數量僅有一萬之數……在我大明兵馬齊聚張家口堡這個節骨眼兒上,韃靼人肯定不敢有進犯動作。」

    「噗……」

    王敞眼睛陡然睜開,一口沒喝下去的茶水,幾乎完全噴了出來。

    「咳咳!」

    王敞因為被茶水嗆著,咳嗽半天,在陸完的幫助下,好不容易平復氣息。

    陸完再次坐下後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張家口堡外韃靼人馬僅有一萬?這數字……是如何推算出來的?沒有去稟告陛下麼?」

    王守仁非常無奈:「之前按照沈尚書定下的策略,此次跟韃靼人的戰爭主戰場當在延綏以北的河套之地,之前陛下也明了其中訣竅,只是因沈尚書自大同鎮出塞後便消息斷絕,陛下不確定沈尚書的計畫能否順利施行,又聽信小人讒言,以為韃靼人將戰略重心轉到宣府一線,才釀成今日局面。」

    這邊王守仁已經說得很清楚,不過在王敞和陸完聽來,卻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王敞睜著紅通通的眼睛問道:「陛下御駕親征,就在軍中,怎會全不知情?有誰能阻礙聖聽,以至於到現在都不能將真實情況上奏?」

    受到質問的王守仁,面子多少有些掛不住,其實他見朱厚照的次數不少,進呈實情的機會不是沒有,但在經過最開始努力後,他跟胡璉便放棄掙扎,以至於到現在皇帝的耳目視聽近乎被張苑完全控制。

    陸完見王守仁面色不佳,當即勸說:「漢英,你莫要為難伯安,陛下是個什麼狀況,朝中誰不知曉?伯安和重器能維持現在的局面已屬不易。不過以韃靼的兵馬數量,卻敢出兵迎擊且能佔據上風……實在讓人理解不能。」

    王守仁道:「按照之前設想,出兵有助於陛下瞭解韃靼人的戰略佈局,奈何聽聞韃靼汗部有一名王子暴斃,涉及到汗部內的權力紛爭,再者當前韃靼軍中領兵者乃是一位王子,此人立功心切……唉!」

    陸完和王敞因為忙著趕路,資訊不暢,再加上王守仁透露的很多內容都屬於「小道消息」,未經過官方的公文傳遞到京城,以至於陸完和王敞聽到後非常驚訝。

    陸完問道:「韃靼王子暴斃?這可稀奇了,看來很多情況我們都不瞭解,需要伯安你來解說一二。」

    王敞本來已非常疲憊,但在聽了王守仁的話後,睏意全無,跟陸完一樣用期待的目光打量王守仁。

    王守仁大致把之前出戰的前因後果詳細解說了一遍,陸完聽完後連連點頭:「看來此戰是我軍落於下風。伯安,你且說那韃靼王子暴斃之事,或許是此番與韃靼人戰事的大利好,將來或可憑此扭轉戰局。」

    王守仁搖頭苦笑:「都只是一些傳聞,做不得準,如今草原上的消息已被完全封鎖,韃靼兵馬雖不多,但陛下嚴令不得出兵,各處城塞都以堅守為主,即便知道北邊韃靼人不多,但就是無法將這些厭物攆走,宣大之地始終不得安寧!」

    到了這裡,王敞不再有興致聽下去了,再次打起了呵欠。

    陸完瞟了老友一眼,起身道:「既然如此,等面聖時,我等再跟陛下言明……伯安,我二人自京城遠道而來,實在是睏倦不堪,便先去歇息了,一切等恢復精神後再說。」

    王守仁趕緊給二人安排住處,又親自送二人前去驛站。

    誰知還沒走出轅門,便見有八抬大轎過來,等轎子落地,裡面的人出來,才知來的是如今炙手可熱不可一世的張苑。

    「這不是兵部兩位侍郎大人麼?」

    張苑臉上帶著一股奚落之色,好似在嘲諷陸完和王敞庸碌無為,當官毫無建樹,隨即施施然走了過來。

    即便陸完和王敞對張苑都不待見,但按照規矩他們還是得向代表皇帝的司禮監掌印行禮,王守仁自然也不例外。

    張苑一擺手:「免了,原本應該是咱家給三位大人見禮才是……陛下得悉二位侍郎到來,還帶來兵部一些屬官,非常欣慰,特傳口諭讓咱家送一些慰勞品過來……抬進來吧。」

    隨著張苑話音落下,十幾名侍衛把幾口大箱子抬進門來,打開後卻發現裡面都是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張苑指了指箱子,笑著說道:「這些都是陛下隆恩,兩位大人可要領情啊。」

    陸完先是行禮謝過,再出言問道:「張公公,我二人到宣府來,不知能否早一步面聖?有很多事情,需要跟陛下當面奏明。」

    張苑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扁著嘴用陰陽怪氣的腔調道:「陛下正在研究戰情,沒有時間見二位,不過這幾天你們可以到軍中走走,現在張家口堡內外各路兵馬集結,喧囂日甚……陛下的意思,是在下月初開戰,居中調度全仰仗兩位大人了。」

    張苑說話夾槍帶棍,隱隱有脅迫和要挾之意。

    陸完早就知道張苑在宣府的作派,用隻手遮天來形容也毫不為過,到這裡已有心理準備,所以當張苑把意思挑明,他便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當下恭敬行禮:

    「張公公有禮了,完成陛下交託之事,乃是我等義不容辭之責,若有不妥之處,還請張公公海涵。」

    王守仁和王敞不像陸完這般處事圓滑,只是生硬地跟在陸完身後作揖了事。陸完一心息事寧人,三人中以他地位最高,由他代表三人說話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知道就好。」

    張苑看得出眼前三人表現出的敬而遠之的姿態,加之在他看來沈溪提拔的這幫人都是「硬骨頭」,從來沒有給他送過禮,收攏到麾下的可能性不高,且陸完和王敞在抵達張家口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見王守仁,使得張苑對兩位兵部侍郎的態度非常差,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王敞屬於老狐狸,見狀上前一步:「張公公還有何吩咐?一併說了,我等也好預做準備,之前出塞一戰打出我大明風采,張公公居中調度勞苦功勞,我等還得向您多學習才是。」

    「王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張苑用尖利的嗓子喝問。

    王敞正要插科打諢,卻被陸完使眼色阻止。

    陸完拱手行禮:「之前大捷,乃是陛下御駕領兵取得,張公公在陛下跟前有輔佐之大功,我等也是聞聽捷報後才趕往宣府,若有孟浪之處還請張公公勿怪責。告辭。」

    說完陸完便跟張苑告別,顯然是意識到對方來者不善。在初來乍到的情況下,陸完不想跟當權太監起衝突,所以希望盡快結束這沒營養的對話。

    張苑臉上隱有怒氣,不過他沒有發作。

    王守仁一直沉默不言,他跟張苑接觸久了,眉角間呈現出的都是迴避之色……他沒有陸完和王敞那樣的資歷,屬於年輕後進,無論他在宣府有著怎麼樣的職位,這裡的對話都沒有他插話的餘地。

    「張公公,有機會再行拜訪,向您多學習。」

    王敞臉上仍舊帶著狡黠的笑容,在他想來,自己與張苑這樣的老太監相處已非常有經驗,無論是早前的蕭敬,又或者是劉瑾,他都曾接觸過,張苑到底不如二人能力強,資歷也不深厚,所以他就只是把張苑當作普通的司禮監掌印看待,沒有拿出應有的尊重。

    王敞的態度,讓陸完覺得非常危險。

    張苑輕哼:「咱家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咱家只是代陛下前來傳話,若你們能把軍務處置妥當,不勞煩咱家,咱家還求之不得呢,但要是你們跑來求助於咱家……那時就得看咱家是否有心情指導了!走好,不送!」

    言語間,張苑儼然把自己當作張家口堡的主人,拿出的態度是你們到了我的地盤,就得乖乖聽命行事,因為這裡一切都是我說了算。

    王守仁沒有任何贅言,陸完笑著拱手作別,王敞臉上也掛著笑容,王守仁告了個罪便送二人離開,至於張苑則擺出勝利者的姿態站在那兒,眼睛瞄著往遠處走的三人,看起來漫不經心,實則是對無法控制眼前幾人感到懊惱。

    王守仁送王敞和陸完進了驛館,到房間後已是私密場合,陸完小聲提醒道:「伯安,如你之前所言,陛下身邊有人包藏禍心,以你現在的境況務必小心行事。」

    因為陸完和王敞都跟王守仁父親平輩相交,所以他們說的這番話,好似長輩教育晚輩。

    王守仁點頭道:「在下自然知道如何自處,兩位侍郎大人到了張家口堡,也要一切小心。陸侍郎,王侍郎,告辭了。」

    王敞和陸完沒有挽留,也沒出門相送,看著王守仁離開。

    「看看伯安,剛過而立之年便已能獨當一面,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陸完突然感慨一句。

    王敞笑道:「怎麼,全卿兄,你當自己已屆遲暮之年,想要把事情交給年輕人去做,自己忙中偷閒?」

    二人對視一笑,卻又隱約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一絲擔憂。

    陸完嘆道:「只是不知現在之厚如何了,或許他還在草原上,過幾天便會有消息。」

    王敞這次沒有接陸完的話茬,臉上也滿是為難之色,顯然不想在沈溪是否出事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

    ……

    ……

    王守仁回到營中,發現張苑還沒走。

    張苑屬於不請自來,說是來傳旨,但以王守仁的感覺,這位張公公或許未將兩位兵部侍郎到來的消息跟皇帝言明,傳旨不過是為前來營中找個由頭罷了。

    「伯安,你怎麼才回來?莫不是又跟兩位侍郎密議大事?」張苑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說話尖利,咄咄逼人,讓人聽了非常不適。

    王守仁自己的地方被張苑佔了,也沒動氣,恭謹行禮:「兩位侍郎大人遠道而來,自然會有一些事情商議,不過只是一些簡單的軍務,在下將宣大之地當前面臨的情況,跟兩位侍郎大人詳細陳明。」

    「呵呵。」

    張苑的臉色很不好看,他放開腿站了起身,走到王守仁面前道:「伯安,咱不是外人,話便直說了,陛下現在無意出兵,各路人馬調集到宣府後,你要居中協調妥當,莫要在城塞內外出什麼狀況,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做事前先跟咱家請示一下,咱家會指點你怎麼做。這樣你好做事,咱家也能跟陛下交差……你做事穩重,深得陛下欣賞,咱家對你很放心。」

    王守仁道:「在下不明白張公公之意。」

    張苑有些羞惱,心想:「我這話說得還不夠明確?難道非讓我跟你說,讓你聽我的,做我的門客?」

    張苑態度轉惡:「你若不以陛下所想行事,就會做多錯多,之前胡重器已多次被陛下斥責,你不會不知吧?你跟胡重器不同,他只是觀政進士出身,沒有顯赫的地位,也沒有背景和人脈,你則不同,你有一位賦閒在家的父親……難道你不想讓你父親重回朝堂?以陛下現在對謝閣老的態度看,你覺得謝閣老能在首輔位子上待幾天?」

    王守仁微微皺眉。

    即便這已不是張苑第一次向他宣示顯示親近的態度,但這次的拉攏力度卻讓王守仁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王守仁最懼怕的事情,自然是皇帝跟前一**佞矇蔽聖聽,以至於指揮調度再出問題,出現比之前更嚴重的慘敗,但現在張苑有矯枉過正的意思,便是對他收買拉攏,利用他這個相對有經驗而且能做實事的人來出謀劃策。

    本身這件事,在王守仁看來並非是張苑操弄權柄。不過張苑挑著陸完和王敞來到張家口堡的當口收買他,甚至拿出他父親王華回朝入閣作為交換條件,讓王守仁有些看不懂。

    王守仁心道:「張苑應該很清楚,以當年劉瑾之勢,仍舊無法拉攏家父和我,他憑何有這般自信?或者是他現在病急亂投醫,想找個人分擔他肩上的重任?可他現在正得寵,連聖聽都可以矇蔽,對全局或許無能為力,但對宣府之地卻把控得嚴嚴實實……」

    張苑奚落道:「怎麼,伯安你覺得跟咱家合作,辱沒了你們王家的好名聲?不屑為之?」

    王守仁這才行禮:「在下並無對張公公不敬之意,本都是為陛下做事,不分內外,不過……現在張家口堡軍務並不歸在下管轄,在下執領一軍,能做的事情太少,或可為陛下參詳……也只是進獻一些拙見罷了!」

    張苑一聽有戲,笑道:「哈哈,都是為陛下做事,分那麼詳細作何?咱家這邊正缺人手……不對,不是人手,是真正有見地並可以隨時隨地出謀劃策之人,而你伯安可以說是幾百年來少有的奇才,當重用之!」

    「不敢當。」

    王守仁謙遜地說道,「有沈尚書在,誰人敢擔當這名聲?」

    張苑臉色瞬間不好看了,「沈之厚?呵呵,他現在還能留著命就算不錯了,還指望他?左右不過是個驕縱的年輕人,目空一切,莽撞領兵出塞至今,音訊全無,能討得了好?而你伯安則已收斂鋒芒,成熟內斂,正是陛下需要的治軍人才,若是跟你父親能同時在朝,為陛下效命,必會成就一段佳話……你父親的資歷,足可出任當朝首輔,而你……呵呵,做個兵部尚書也是綽綽有餘吧?」

    說話時,張苑一直打量王守仁,想知道對方有何反應。

    不過王守仁神色波瀾不驚,不喜不怒,如此一來張苑沒法知道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張苑見王守仁一直不表態,有些不耐煩了,但沒有拂袖而去,而是一定要得到王守仁的答覆。

    張苑問道:「伯安,咱家都對你說了那麼多,你不該表示一下麼?」

    王守仁面色深沉地搖了搖頭:「在下不知該如何答覆張公公,若接下來真遇到什麼情況,在下定會通知張公公。」

    「不是通知,是商量,或者你聽咱家的行事也行。」張苑笑著說道,「也罷,看你這模樣也是疲乏了,回頭早點答覆咱家,咱家也免得去勞煩他人。走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4 04:58
第二一九八章 不出兵

    西北局勢又平靜下來,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兵馬集結,不代表一定會發生惡戰,至少接連好幾天再無韃靼人犯境的消息,韃靼人跟明軍在張家口堡一戰,也是朱厚照御駕親征以來除開延綏外,唯一有正面交鋒的戰報,自那以後口外韃靼軍情就開始變得捉摸不定。

    今天傳來消息說韃靼人在張家口堡北三十里轉悠,明天可能就後撤至百里開外,後天又傳出別的什麼消息。

    朱厚照下達不許出兵的御旨,也就意味著,除非他頒布新的開戰聖旨,否則各路人馬就要守在關塞內按兵不動,就連派往北關外的斥候數量也明顯減少……韃靼人有意開始針對明軍斥候,不過幾天時間,隸屬於宣府鎮的斥候折損數量就超過三百人,以至於後來斥候都不敢離開長城一線太遠,帶回來的消息多自相矛盾。

    即便是陸完和王敞這兩位兵部侍郎到了張家口堡,對於當前混亂的局面也沒有絲毫改觀和促進。

    朱厚照不接見官員和將領,也就意味著下面的意見無法忠實地傳達到他耳中,即便可以從別的渠道得悉一些情報,但以朱厚照的自負,全然不覺得張家口堡外只是韃靼人派出的散兵游勇。

    朕堂堂大明皇帝,注定是要功在千秋的聖君明主,居然只是敗在幾個蝦兵蟹將手中?這絕無可能!

    巨大的心理反差,讓朱厚照接受不了韃靼人從未把宣府當作主戰場這個事實,在他親自策劃出兵失利後,說是要等後續人馬到來後再報仇雪恨,但其實不過是自我逃避的一種方式,他覺得面見官員和將領會讓自己丟人,所以乾脆故技重施,躲起來自娛自樂。

    與此同時,延綏鎮治所榆林衛城,王瓊已多次跟手下的幕僚和將領探討宣府鎮發生的戰事,因為王瓊能獲悉的宣府情報只是隻字片語,所以他也無法確定張家口堡之戰是否跟朝廷宣揚的那般大獲全勝。

    「……形勢還是不容樂觀。」

    日常例會上,王瓊面對延綏鎮諸多將官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各路人馬調往宣府,若韃靼主力在倒也尚可,就怕韃靼人只是派出少量兵馬襲擾,等我大軍出塞時突然撤走,往別處襲我邊陲要塞,到那時就怕地方軍備空虛以至於城塞有損。」

    延綏游擊將軍張亭道:「就算韃靼主力自宣府撤走,後續襲擊的也只是在大同鎮或者偏關一線,暫時到不了延綏,三邊之地可保太平,那我等便不必太過擔憂。」

    「對!」

    在場附和的人不在少數。

    王瓊環視在場眾將官,心中不免有些難受,暗忖:「這些將領,沒有一人有衝鋒陷陣殺敵立功的想法,只寄希望於韃靼人不要到自己防區撒野便可……連最渴望軍功的武將都抱著如此心態,也難怪過去幾年我大明一直打勝仗,卻總是無法擴大戰果,也解釋了為何韃靼人屢敗屢戰,就在於韃靼人知道我大明官將心態,未戰先怯,所以才屢屢前來挑釁。」

    副總兵侯勳問道:「大人,是否需要從地方徵調巡檢司人馬到邊塞補防?」

    王瓊搖頭:「暫且各城塞和堡壘,防守人馬已足夠,再調巡檢司官兵參戰反而會因為溝通不暢出問題,暫且三邊之地尚未有韃靼人進犯的消息,便先保持原樣,守好各自防區,不出問題即可!」

    侯勳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這一幕落進王瓊眼中。

    會議結束後,王瓊特地將侯勳留了下來,叫到總督衙門後堂,和聲細語問道:「之前你有話要說?」

    「呃……」

    侯勳面色中帶著幾分遲疑,謹慎地道,「王大人讓卑職去調查關於韃靼王子暴死之事,大概已經有結果了……聽北邊過境的人說,有大股韃靼人往西開了過來,好像是往永謝布部的地盤殺去,但這跟朝廷所說的韃靼主力兵馬出擊方向……並不吻合。」

    王瓊本來已經端坐下,聞聽這消息之後霍然站起,緊張地問道:「你是查到,有韃靼人……也就是達延部主力往西前來?可是在延綏正北方向?」

    侯勳仍舊顯得很為難,苦笑道:「大人,卑職沒有查清楚,所以不敢亂說話,現在獲取的情報很少,只是聽自延綏北關外遷徙過境的牧民說,有一部明軍在草原上行動,不是一個而是很多人都這麼說,所以卑職覺得不可能所有人都在撒謊。」

    「在草原上行軍的大明軍隊……那不就是沈尚書率領的兵馬嗎?」王瓊神情激動,撚鬚而嘆,「不出所料的話,沈尚書已經完成既定的誘韃靼兵馬深入的任務,下一步就是往延綏而來。」

    侯勳搖頭道:「許多事情卑職未查清楚,卑職還聽說……韃靼主力跟在我大明兵馬身後,但有此說法的人,許多時候又自相矛盾,有說雙方兵馬相隔十里八里卻未交戰,有的又說雙方曾在黃河以東地區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拚殺,所以卑職腦袋也糊塗了,不知道該信誰的才好。」

    王瓊道:「還有呢?」

    侯勳凝眉努力思索:「卑職瞭解的這些消息都是牧民提供,有部分是在其被邊軍擒獲後逼問口供所得,不排除信口開河的可能……還有人說我大明軍隊跟草原上某一部族結盟,然後聯手與追兵作戰,說是殺了幾天幾夜,連河流都染紅了,但問及細節,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到這裡,王瓊的臉色變得異常深沉。

    王瓊想在腦子裡把這些散亂的消息連成一線,從而能整理出一個清晰的脈絡來解釋那些未知的事情。

    侯勳繼續道:「卑職曾想過派人過榆溪河去查探,誰料現在榆溪河正值漲水期,騎兵過一次河非常麻煩,且近來在榆溪河北發現大批韃靼斥候的蹤跡,他們來無影去無蹤,好像不是來延綏挑釁的,想抓個活口逼問也沒法做到……昨天好不容易有名神箭手射死一個,拉回屍體來後發現是達延汗部的怯薛軍精銳。」

    「怯薛軍?達延汗的禁衛?」

    王瓊自言自語兩句,突然用冷目看向侯勳,問道:「你知道這麼多消息,為何不早一步前來通知本官?」

    侯勳一看王瓊咄咄逼人的姿態,以為是要興師問罪,趕緊解釋:「大人,這些都不是什麼詳細的戰報,只是一些……小道消息,卑職沒查清楚前,哪裡敢對大人您稟報?就怕這些消息會引起軍中不安,所以想進一步查探清楚再說。」

    王瓊點了點頭,道:「你比吳總兵會辦事,至少你還能查出點東西來,算是不錯了……唉!」

    說到最後,王瓊不由嘆口氣,好像對吳江和侯勳都有不滿。

    侯勳自知不是什麼能人,臉色漲得通紅,尷尬地說道:「為朝廷做事,乃是卑職義不容辭之職責……卑職一直擔任副職,少有承擔實務的時候,經驗不足,這幾天連那位韃靼王子暴斃的事情也沒查清楚……哦,好像有人說,那位韃靼王子乃是達延汗部的二王子,至於名字下官沒記住,嘰裡咕嚕的非常難記。」

    王瓊看著侯勳道:「如果死的真的是達延汗部的二王子……這問題就複雜了,這個二王子乃是達延汗親自任命的濟農,據說將來會接管蒙古右翼各部族,如此一來明軍跟右翼部族聯合起來跟達延部兵馬開戰,也就解釋得清楚了,只是這場大戰到底什麼結果,你可要查清楚。」

    侯勳面色非常為難:「大人,現在消息太少了,那個傳遞消息的牧民,自己也說明從未靠近達延部和明軍營地,只是在黑山附近看到河流的水是血紅的,還有許多屍體,便以為發生大戰,所以快速過黃河南逃。還有人說根本沒看到什麼淌血的河流……」

    「唉!」

    王瓊再次嘆了口氣,道,「那意思是,眾說紛紜?不過既然草原上的牧民都能突破封鎖往南邊來,為何我們就不能有斥候到北邊去刺探消息?傳令下去,若有能帶回有價值情報的官兵,無論是誰,本官一律連升他五級!」

    「是,大人。」

    侯勳抱拳行禮,道,「卑職所知道的情況都已跟大人言明,不知大人是否還有別的事吩咐?」

    「下去吧,趕緊去查,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來報,不要等本官問你才說!」王瓊急急忙忙跟侯勳說完,顧不上做別的,連忙去見謝遷。

    ……

    ……

    王瓊告知皇帝在張家口堡取得一場「大捷」後便未再去見謝遷。

    謝遷的病到現在仍未痊癒,再加上這位首輔大人明顯有對軍務有懈怠之意,王瓊不敢貿然打擾,但這兩天他忽然覺得有事不去跟謝遷商議,久而久之對方就會失去對他的信任,即便他自己才是三邊主帥,但遇到不容易決斷的事情還是應該主動請示,如此也顯得禮重。

    本來謝遷不接見的態度異常堅決,讓人出來跟王瓊打招呼,意思是讓他自行做主。

    但在王瓊堅持後,謝遷也沒有再拒人於千里之外,拖著病軀在東廂房書房會見王瓊。

    王瓊見禮後便把之前侯勳報告給他的事情,詳細轉告謝遷。

    謝遷聽完咳嗽幾聲,道:「德華,你是想說,之厚現在已快要到延綏來了,你要派兵出塞去配合他的軍事計畫?」

    王瓊沒有回答,但其實意思很明確,按照既定計畫,現在到了延綏鎮出兵的時候,只是預期中其餘各軍鎮的人馬沒到趕來罷了。

    謝遷見王瓊不答,又道:「那你現在怎麼能確定,傳聞是事實,不是韃靼人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

    突然間,王瓊好像理清了思路,問道:「莫不是謝閣老覺得,現在這種情況是韃靼人有意營造出來的,讓我們往這方面聯想?」

    「咳咳!」

    謝遷又咳嗽了幾聲,道,「事情到底怎樣,至少現在沒有准信,如此那你就不能貿然出兵……不要拿朝廷剛出兵時下發的軍事計畫說事,現在陛下不是已更改回來了,把主戰場挪到宣府去了?就按照陛下最新的意思辦事即可!至少此時此刻韃靼主力沒來,沈之厚的兵馬也沒來……等求證後,證明沈之厚真到了延綏,再商議對策也不遲。」

    謝遷的態度明確,那就是真相未明之前,依然以堅守為主。王瓊雖然有些不認同,卻不能跳過謝遷自行做決定,如此也就作罷,告辭離開。

    謝遷沒有出門送王瓊,這裡本來就是在三邊總督衙門內,送來送去沒有必要。這衙所規模要比普通官衙大一些,西北軍務向來繁重,朝廷對於統籌西北軍務的三邊總督衙門多有修繕,就算再有貴客入住也有空閒。

    「謝閣老,王大人已經離開了,您是否要用飯?時候不早,您也到休息的時候了……」

    王瓊對謝遷在延綏的生活可謂照顧得「無微不至」,尤其是謝遷生病後,拿出一種比下屬和朋友更著緊的態度來對待,甚至可比之學生,謝遷充分感受到王瓊對他的尊重,心裡想:「到德華這裡來當差,比在之厚那小子身邊做事輕鬆多了,若是之厚現在當三邊總制,指不定被那小子氣成什麼樣子。」

    謝遷咳嗽兩聲,道:「把晚膳送進來,這裡便沒你們什麼事情了……再送壺熱茶過來,還有早前去城南接的山泉水,老夫晚上要煎湯藥……」

    說是自食其力,但其實謝遷早就已經習慣這種被人照顧得無微不至的舒適。

    公務上有王瓊找人幫他處理,私事又有王瓊幫忙打點,謝遷在延綏就如同個太上皇一樣,連延綏地方事務都要聽從他的調遣,謝遷早已經忘了自己是因為得罪皇帝才被發配到延綏來當差。

    謝遷吃過晚飯,正準備喝一會兒茶,再服下湯藥後去休息,此時突然下人跑進來通稟:「謝閣老,總督衙門外面有人求見,說是您的一位故人,王大人讓小的進來跟您通傳一聲。」

    「老夫在這裡沒什麼故人,讓其離開吧!」謝遷顯得很不耐煩。

    謝遷抵達延綏後,登門求見的人數不勝數,他平時做事低調,說話辦事也只跟王瓊一人商談,也是他意識到只要王瓊聽他的話整個三邊都不會出什麼亂子,那些中下層官員前來覲見,無非就是請託送禮,讓人不厭其煩……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實在沒必要和這些人客氣。

    現在有人前來拜訪,他自然不想見。

    下人完全聽從謝遷的吩咐,正要轉身離開,謝遷突然喝道:「等等!」

    「謝閣老還有事嗎?」下人有些不太理解。

    謝遷老臉橫皺,暗自琢磨:「如果是三邊官員前來拜見的話,不用我說話,德華便會把人阻擋在外,或者下人過來的時候便會告知是誰又因何前來,現在德華居然讓人來請示我,來者究竟是誰?」

    謝遷看著那下人問道:「外面……來的是誰?」

    「不知道。」

    下人回答道,「不過好像是軍中人士,有兵部的通行官碟,自榆林北門進城後總督府才知道情況,王大人也不知來者是誰,所以先來請示謝閣老您。」

    謝遷臉色陰鬱,擺擺手道:「那就先把來人的身份問清楚,再來跟老夫回話。」

    「是,是!」下人匆忙離開。

    本來謝遷的心情很輕鬆,卻不知為何,隨著思緒被牽動,人也顯得踟躇,好似已經預料到有大麻煩在逼近。

    ……

    ……

    當下人把軍中信物帶來給謝遷過目,再把人帶到謝遷面前時,謝遷眼睛裡充滿了一種費解而複雜的情緒,他凝視著來人許久後,才擺擺手讓下人退下,甚至親自過去把房門關上。

    來人謝遷認識,在倒劉瑾那場近乎宮廷政變的大事件中,這個人代表沈溪先行到京城跟他商議對策,把沈溪抉擇原原本本通知之人。

    卻是雲柳。

    「雲侍衛?」

    謝遷跟雲柳雖然已算是舊識,但他並不知道雲柳是什麼身份,只當是沈溪身邊親隨。

    謝遷對雲柳最大的印象是——這個人不簡單,之厚身邊藏龍臥虎。

    雲柳行禮道:「卑職見過謝閣老。」

    謝遷一抬手,顯得很果斷:「你是從哪裡來?沈之厚現人在何處?你到這裡來又是奉了誰的命令?」

    雲柳如實回道:「是沈大人差遣卑職前來見謝閣老……沈大人如今在草原上,大概還有五天左右可以抵達延綏,所以先行派卑職來城內請求出兵協同,與韃靼決一死戰。」

    謝遷聽到這話,臉上呈現一抹苦笑,隨後表情越來越凝重和難看。

    半晌,謝遷才背對著雲柳問出一句話來:「他在草原上行軍,至今依然安然無恙,莫不是言笑麼?他是如何到延綏來的?太荒唐……簡直太荒唐了……」

    雲柳聽了謝遷的話,並不能完全理解對方此時的心情,在於謝遷既是提出問題,卻又好像對沈溪充滿了不信任,更好似在感慨等等,情緒複雜難測,加之良久沒轉身看她,讓她無法知道謝遷心中所想。

    雲柳只能按照沈溪對她的交託,如實回答:「卑職帶來沈大人的親筆書函,請謝閣老閱覽。」

    說話間,雲柳便把書函呈遞過去,卻被謝遷伸手阻攔。

    謝遷側身斜望雲柳,一擺手:「他的事情,老夫不想多加干涉,三邊兵馬調動並不歸老夫管轄,你應該去見三邊總督王總制。」

    雲柳道:「但沈大人明確跟卑職說明,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見到謝閣老,把書函送到謝閣老手上,至於別的事情……沈大人並未交託卑職去做……」

    「這小子……」

    謝遷突然沒來由說了一句。

    似乎是意識到在沈溪手下面前質疑和輕視沈溪不那麼妥當,所以他也就隨口一說,聲音不大,而後將沈溪的書函拿過來,卻遲遲沒有打開。

    謝遷撫摸著信封,問道:「草原上開戰了?」

    雲柳回道:「卑職離開軍中時,尚未有大規模戰事發生,不過沈大人利用韃靼內部矛盾,以永謝布部領主亦不剌設計誅殺達延部二王子烏魯斯博羅特,並由永謝布部派出船隻協助我部人馬過了黃河,之後永謝布部與達延部在黃河北岸開戰,因達延部封鎖消息太過厲害,使得最終戰果遲遲未能獲悉,但大人從一些細碎情報分析,永謝布部已失敗並且西逃。」

    「呵呵……」

    謝遷忍不住呵呵一笑,不過卻是苦笑,笑容中透露出的苦澀讓雲柳看了有些莫名其妙。

    謝遷道:「他從來都只知道表現自己,難道不知道陛下已調集各路人馬往宣府去了?那意思便是……宣府那邊的韃靼兵馬,並非是達延汗部主力?」

    「正是。」

    雲柳回答得很乾脆,「達延部以其三王子巴爾斯博羅特和蒙古國師蘇蘇哈帶領一萬本部人馬,外加一萬多地方部族人馬襲擾宣府和大同沿線,目的是牽制陛下親自統領的中軍,而達延部本部主力一直跟隨我部人馬西進,在達延部與永謝布部交戰結束後,達延部本部主力已動身南下,快速追趕我部,沈大人推測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便派卑職來延綏求援。」

    謝遷用厲目打量雲柳,喝問:「三邊被抽調十萬精兵往宣府,又如何能馳援他?」

    雲柳驚訝地問道:「不是五萬人馬麼?」

    本來謝遷對雲柳的來意有所懷疑,他怕沈溪手下已投靠韃靼人,又或者防止情報外洩,故意說延綏抽調十萬人馬,但云柳卻不知謝遷有試探之意,在她看來沈溪和謝遷都值得完全信賴,否則沈溪在遭遇危難時也不會想到讓她來向謝遷求助,所以在謝遷面前無任何避諱。

    謝遷黑著臉道:「看來他什麼都知道,這一切不會都在他的算計之內,早在他領兵出塞前,便已經全都計畫好了吧?」

    雲柳道:「沈大人帶兵出塞後,也未料到韃靼人會全程跟蹤和阻礙,連情報都無法傳遞到關內,所以沈大人最初也不知關塞內的狀況,一直到近來因韃靼襲邊人馬陣型散亂,有機可趁,才有更多消息傳到草原上,沈大人得悉後也做出很多安排,其中便包括讓卑職回延綏求援……」

    對於雲柳而言,她覺得自己的職責就是把沈溪所部的真實情況原原本本告知謝遷,再從謝遷這裡求得援兵,知道什麼便說什麼。

    因為實在太過直言不諱,讓謝遷很難懷疑她所言的真實性。

    謝遷聽了半晌後,問道:「那他下一步的打算,不是返回關塞內,而是要以現在延綏殘缺不堪的兵馬,去跟韃靼主力正面交戰?他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

    雲柳聽謝遷的話,心中不由一陣緊張,暗忖:「為何聽謝閣老的話,好像是不願意出兵?不對啊,旁人的生死謝老能不顧,沈大人是他的孫女婿,也會置之不理?」

    雲柳道:「沈大人說過,這場戰事實在是無可避免,尤其是在韃靼二王子被殺後,韃靼人更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一定會引兵南下,沈大人統領的兵馬雖裝備精良,但基本上都是步兵,要撤回關塞內尚需時日,韃靼人很可能會追上,並且在延綏以北區域發生激戰……」

    她還想繼續幫沈溪解釋,卻被謝遷伸手打斷。

    謝遷閉上眼,搖頭輕嘆:「不是他想不想開戰的事情,而是延綏沒有能力一戰,誰也未料到韃靼人會在宣府虛晃一槍,若各路人馬都能過來馳援,這一戰當然可以打,但問題是現在各路人馬非但沒來,還抽調走三邊大批人馬,讓老夫支持他在延綏之地跟韃靼決戰,這是要讓老夫當大明的罪人嗎?」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5 04:40
第二一九九章 絕情絕義

    謝遷的態度非常不耐煩,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這種冷漠是雲柳始料未及的,在她心目中,謝遷一直都是個有擔當且有情懷的朝廷棟樑,跟沈溪形同父子,又有師生之誼,在涉及江山社稷穩定的大局面前絕對不會做出甩手不理的事情來。

    但偏偏謝遷現在的態度,讓雲柳感覺到對方不想幫忙。

    「謝閣老……」

    雲柳還想繼續說項,卻被謝遷伸手阻攔,沉聲道:「老夫知道你想為你效命之人爭取老夫的理解,但你要明白,老夫的責任不是陪他打什麼勝仗,而是守禦疆土,老夫可以借調船隻和馬車,讓他可以快速撤回關內,但要讓延綏出兵則萬萬不能。」

    說到這裡,謝遷態度堅決,意思表達得非常明確。

    謝遷不願意出兵相助,其實跟沈溪對雲柳提前交待的情況不謀而合。

    雲柳心道:「為何大人在我出發來延綏求援前,就已有謝閣老拒不出兵的心理準備?難道早就猜到謝閣老不會調兵往援,所以即便我能在延綏鎮見到人,也只會無功而返?為何大人不讓我去見三邊總督王大人?」

    「你走吧!」

    謝遷背過身,負著手,語氣異常冷漠,「回去告訴他,讓他別想立什麼曠世奇功,滅韃靼這種事,既不是他應該肩負的責任,也不該成為我大明的負擔。就算他把韃靼滅了又如何?韃靼滅了,不是還有兀良哈和瓦剌人?我大明不可能在草原設置衛所,那種苦寒之地何必去守禦?」

    雲柳心裡非常失望,什麼都沒說,只是站在那兒聆聽謝遷教誨。

    謝遷回過身來,正色問道:「是否延綏不派出援兵,他依然會一意孤行,領兵跟韃子決戰?」

    對這個問題,謝遷目光中滿含期待,覺得雲柳能回答他,哪怕對方只是個負責傳令的使者而已。

    雲柳面色淒哀,道:「現在不是我家大人是否願意一戰的問題,是不得不戰……韃靼十萬大軍正在背後追趕,可能在卑職於謝閣老面前匯報事情時,大人統率的兵馬已跟韃靼先鋒對上了。若是我家大人身處危難,謝閣老是否依然見死不救?」

    說到最後,雲柳已經不再只是單純跟謝遷匯報事情,更多地是在質問,用她自己的方式。

    謝遷受到質疑,不由怔住了,他對這個問題似乎沒多少防備。稍微沉默後,謝遷忽然明白過來,搖頭嘆息:「無論沈之厚出於什麼目的開始這場戰爭,又在行軍中途發生了什麼,這是他失敗計畫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如果要讓整個大明冒著巨大的危險來為他的戰略失策負責,這將是對大明不負責任!」

    謝遷的話,在雲柳聽來冷血無情。

    謝遷續道:「連老夫都不否認,他乃是大明開國以來少有……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奇才,以他的能力足以銘記於史冊,但他需要的是沉澱,而不是一次次一意孤行,若如今仍舊是先皇當政,絕對不會容許他做出如此不可理喻之事……」

    「既然是當今聖上同意他出兵,那現在他請援的對象也不該是老夫,而是聖上,這才是他為自己戰絕決策失誤尋求破局的正確作法。」

    「可是……」雲柳很著急。

    在辯才上,她自認不能跟謝遷相比。

    雖然恨謝遷不出兵相助,但她對此卻能夠理解,因為謝遷是站在民族大義家國社稷百姓安危的立場上說的這番話,不過就算謝遷說得再有道理,雲柳也只能理解為對方根本是不近人情。

    簡簡單單的拒絕,就可能會把沈溪推向死地。

    在雲柳心目中,沈溪不但是大明的兵部尚書,是她的上司,更是她的男人,是她未來的倚靠。

    她不容許謝遷對自己的男人如此絕情絕義。

    「沒有什麼可是!」

    謝遷說出的話仍舊顯得異常冷漠,為了防止自己心軟,他甚至不去正視雲柳,用堅決的口吻說道,「他若想回來,以他的頭腦絕對能平安歸來,哪怕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得歸,老夫也會上疏陛下為他求情,甚至可以拿這條命來為他抵罪,求陛下法外開恩,但若是讓老夫拿千千萬萬百姓的福祉陪他冒險,絕對不行!若此番他不能平安回來,老夫不會繼續在朝為官,從此歸隱山林,為他守墓都行!老夫會代表天下蒼生,感謝他曾為大明所做的一切!」

    說到這裡,謝遷情緒多少有些激動。

    儘管一再隱忍,但他眼角還是流下兩行清淚,至於這兩行淚因何而來,是替沈溪惋惜,還是生氣,又或者是其他什麼更為複雜的情緒,非常人能夠理解。

    不過論到心中的傷心和絕望,雲柳自認比謝遷多,她傷心的是謝遷的薄情寡義,更有對沈溪未來命運的擔心。

    在她看來,論固執誰都比不上沈溪……沈溪絕對不會苟且偷生,隻身獨自逃回大明,而她也決定回去跟沈溪並肩作戰。

    雲柳行禮道:「既然謝閣老已有所決定,那卑職便告退……卑職會將閣老的話,悉數傳達給我家大人知曉。」

    說完,雲柳轉身便要離開,面對一個怎麼都不肯出手相助的老頑固,她已失去應有的尊重,就在她走到門口時,謝遷的聲音傳來。

    「你先等等。」

    謝遷出聲叫停,想把雲柳留下詢問一些事。

    雲柳回過身充滿期冀地問道:「謝閣老還有別的吩咐?」

    「你……」

    謝遷遲疑再三,嘆息一聲道,「唉,你還是幫老夫帶一封信過去吧,光靠你嘴巴說,老夫不覺得他會就此改變心意……他性子倔,老夫從來沒見過像他那般頑固天真之人,若是他總成功還好,只要有一次失敗,那歷史只會記得他不光彩的一面而不會銘記他曾經建立的功業……就算老夫想替他開解,言官也不會,因為他做的那些事太過特立獨行。」

    雲柳突然發現,其實謝遷還是心懷仁慈的,至少在對沈溪的態度上,謝遷內心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絕情,只是站在民族大義的立場上,不敢冒險出兵。

    「謹遵謝閣老吩咐,卑職會把書信傳到大人手中。」雲柳道。

    ……

    ……

    雲柳拿信離開後,謝遷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處於失神狀態。

    他手上端著熬好的湯藥,卻連藥水灑了都渾然不覺,也不知過了多久,甚至連燭台上的紅燭都快燃盡,謝遷才回過神來,因為此時王瓊進入到他的書房內。

    「謝閣老。」

    王瓊看到謝遷的神色,便知道有要事發生。

    他過來的原因,也是聽手下匯報說謝遷在東廂房接見了一位自榆林衛城北門入關的特使。要是三邊軍鎮來的使者,斷不可能從長城外入城,那這位特使有很大的可能是自草原而來,於是便來探明情況。

    謝遷這個時候才留意到手裡的藥碗不知何時傾斜的,藥汁撒了一地,他稍微整理一下,本想站起來,卻沒什麼力氣,癱坐在椅子上,神情非常沮喪。

    「德華,老夫有之厚的消息了!」謝遷平息了下心情,才幽幽說道。

    王瓊一驚不老小,瞪大眼睛問道:「謝閣老是說,沈尚書已從大同那邊帶兵過來?那韃靼人馬……」

    「也跟來了。」

    謝遷詳細解說,「乃是韃靼汗部主力,由達延汗巴圖蒙克親自帶兵,大概有十多萬人馬……此前韃靼內部出現戰亂,你所說的永謝布部已經被巴圖蒙克給消滅了!」

    王瓊仍舊一臉震驚之色,迫不及待地問道:「那謝閣老,沈尚書幾時帶兵回來?是否安排人馬前去接應?」

    謝遷抬頭看著王瓊,目光中呈現異常複雜的情緒,道:「你覺得此時三邊應該調派人馬去跟他一起胡鬧嗎?」

    如果謝遷這話是疑問句,王瓊或許會給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答案,但謝遷把沈溪精心籌謀的軍事行動形容為「胡鬧」,間接地把謝遷的傾向說了出來,讓王瓊意識到,謝遷不會贊同出兵配合沈溪作戰,哪怕之前謝遷曾說過要先等消息確切後才會用兵。

    現在有了消息,謝遷也不會履行承諾。

    王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才好,思索半天后問道:「沈尚書領兵往延綏……卻不知幾日能抵達?」

    謝遷道:「按照他派回來的使者的說法,大概四五天,或許還有可能更短。」

    王瓊顯得很緊張:「那……就咱們就什麼準備都不做?沈尚書領兵在草原上行軍數千里,必定人困馬乏,且軍中以步兵為主,若跟韃靼騎兵拼速度的話定然不及,再者……即便沈尚書可以一路翻山過河,畢竟還有榆溪河橫亙於前,現在正是夏天漲水時,他的人馬要渡河不那麼容易啊。」

    謝遷看著王瓊:「你為他擔心這個作甚?他一路東來,路上經過的河流不知幾許,難道會被區區榆溪河難住?榆溪河再寬闊,水流再急,總沒有過黃河那般凶險吧?」

    「這……行軍途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榆溪河乃是榆林衛城的母親河,從城裡划船可以直達上游渡口,既然是舉手之勞,為何不襄助一把,非得見死不救?再說了,在河套地區與韃靼人決戰,乃是戰略佈局,我延綏兵馬就在左近,不出兵的話,豈非落人口實?對朝廷又作何交待?」王瓊提出異議。

    在這種涉及袍澤生死存亡的大事上,王瓊沒有一味聽從謝遷吩咐,有著自己的主見。

    而這種主見在謝遷聽來卻非常煩心,哪怕之前他說過一切都由王瓊這個三邊總制來做主,但還是不願把調度大權拱手相讓。

    謝遷有些惱火地道:「是老夫坐視不理嗎?韃靼人就在城外,你派舟楫出去,不是白白給韃靼人送禮?要是船隊出了情況,你說救援不救援?到時候進退失據,不是更麻煩?」

    說到這裡,謝遷語重心長地道:「此役乃是陛下還有各路人馬未按照既定計畫行動到位,沈之厚失策在先,現在既然已出狀況,為何他不能拋棄輜重,分散突圍,逃回關內?若想平草原的話,以後不也有機會,非要在這種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強行開戰,讓三邊之地陷入險境!這西北邊民安危,誰來負責?」

    王瓊無可奈何。

    無論他所持態度如何,在出兵這件事上,必須要聽從謝遷的命令,因為謝遷是當朝首輔,在很多事情上擁有決定權,甚至關係到王瓊未來在朝廷的發展走向。

    王瓊再有主見,也不可能跟沈溪一樣與謝遷對著幹。

    所以當他明白謝遷不可能同意三邊配合沈溪用兵後,只能趕緊回去調查情報,以確定沈溪所部幾時能回來,隨時做好接應準備。

    雲柳離開總督衙門,心情非常糟糕,但她有不敢有任何怠慢,因為沈溪還給她安排了別的任務。

    「大人讓我在城內找尋舟楫等搭建浮橋的物資。」雲柳心中非常著急,「一時間去哪裡籌集?還需要民夫划船到渡口鋪設浮橋……謝閣老只是說會幫忙,但似乎沒有具體落實到行動上,難道我要去見三邊總督王大人?」

    雲柳心下為難,只能暫時返回榆林衛城的聯絡點歇息。

    對於雲柳來說,延綏並不陌生,沈溪在這裡擔任過三邊總督,後來還以宣大總督的身份總領西北軍務,當時雲柳在榆林城幾乎可以橫著走,這次故地重遊,來到之前設下的秘密聯絡點,安排地方上的線人辦事。

    當她抵達聯絡點後,發現熙兒也來了延綏。

    「是大人讓你來了?」

    雲柳此前非常迷茫,熙兒的到來讓她稍微安心了些,到底有個可以信任的姐妹在旁。

    熙兒道:「是的,師姐,大人讓我來通知你一些事,說我們暫時不用回去,只需在延綏把他安排的事情做好便可。」

    雲柳一聽便著急了:「這是什麼話?大人在北邊隨時可能遭遇戰事,我們應該留在大人身邊聽用才是!」

    熙兒目光中透出一種難以理解的神色:「可這是大人親自對我說的,大人說了,讓我們把鋪設浮橋的船隻準備好,但要記住在船上裝載火藥……別的事情不用我們管,大人嚴令禁止我們回去,說這邊的事情更重要。」

    雲柳一頭霧水:「大人讓我們準備鋪設浮橋的船隻,難道說大人……已確信謝閣老不會同意出兵?」

    「不知道,師姐,大人沒對我說這些。」熙兒一臉迷惑。

    如果是旁人說不知,雲柳還覺得可能是有意隱瞞,但熙兒這麼說,雲柳就絲毫不懷疑,就在於雲柳對熙兒完全信任,甚至不覺得熙兒有腦子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雲柳道:「大人找船隻到榆溪河鋪橋我能理解,但在船上裝載火藥是什麼意思?難道大人想在渡河後,立即用炸藥把船隻炸沉,讓蒙古人不能從容渡河,以此擺脫追兵?」

    熙兒搖搖頭:「不知。」

    雲柳顯得很著急:「除了這些,大人還有對你交待過別的什麼事情嗎?」

    熙兒想了下,道:「大人倒是說如何可以找到船隻,還說要是船不夠的話,可以拿他的書函去找王大人借調,說王大人一定會幫忙。」

    雲柳道:「看來大人對這邊的事情瞭若指掌,那我就不用操心了……你還杵著做什麼?趕緊照大人的吩咐去辦事,情況危急,刻不容緩。」

    ……

    ……

    就在雲柳和熙兒於延綏周邊籌備船隻時,王瓊對此洞若觀火。

    王瓊想出手幫忙,但沈溪既暫時沒求助於他,而謝遷那邊態度也不明朗,讓他不知該如何相幫。

    「……大人,這些船隻是否會給蒙古人渡河帶來方便?現在雖然不知道北關外到底有多少韃靼人,但就當前的情況……不時有韃靼騎兵前來襲擊,他們很可能會把船隻劫走……」

    已經到深夜,燭影搖曳,延綏副總兵侯勳在王瓊身邊稟奏,王瓊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似在考慮什麼棘手的問題。

    良久,王瓊才發問:「沈尚書派來的人,能在兩天內把船隻籌措好?」

    「這個……」

    侯勳顯得很為難,「以目前的情況看,他們只能找到二三十條船,都是小型舟楫,難以順利鋪設浮橋,以沈尚書所部輜重數量……乘坐船隻過河恐耗時良久。」

    王瓊再問:「那現在延綏鎮能夠徵調的所有船隻是多少?」

    侯勳回答:「大人是問軍中有多少船隻?其實……並不多,之前幾次韃靼犯邊,因為榆溪河周邊堡壘距離榆林衛太遠,便把這些堡壘的兵馬撤回,尤其是在之前那次出兵失敗後……按照吳總兵吩咐,已把河上民用船隻燒燬,即便現在從城內往外調……加上沈大人的人自行籌措的,大概也只有五六十條船吧。」

    王瓊臉上神情略微鬆弛:「五六十條船,加上沈尚書軍中所帶渡河器材,架設浮橋怎麼都夠了……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要是韃靼人趁著沈尚書兵馬過河時發動攻擊的話,可能會折損巨大。」

    侯勳慶幸地道:「大人,沈大人麾下沒有我延綏兵馬,就算有折損,也跟我們無關。」

    王瓊聞言不由瞪著侯勳喝斥:「難道沈尚書帶的兵不是我大明的兵?沈尚書在我延綏治所周邊吃了敗仗,難道三邊可以逃脫干係?」

    侯勳聽到這話,趕緊縮頭,不敢再言語。

    從某種角度講,侯勳只是把自己當作延綏鎮一員,別的防區的人和事跟他沒有任何關係,至於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兵馬,功過都跟他無關,這也是因西北各軍鎮自成體系,很難捏合到一處,王瓊這個三邊總督尚且不能把延綏、寧西和甘肅三大軍鎮凝聚一起,遑論侯勳這樣的武將。

    「把能調用的船,都給送去,別說是本官贈與的,以總兵府的名義即可。」王瓊最後做出如此吩咐,「這件事不能為謝閣老所知,謝閣老對於沈尚書回兵之事似乎有不同意見。」

    「是,大人。」

    侯勳領命,「那大人……是否要準備出兵?這一戰……」

    王瓊抬手打斷侯勳的話,道:「城防得加強,城外兵馬都調回來,後方能遷走的百姓儘量遷走……做好戰備工作,但沒有本官軍令,不得出兵!」

    ……

    ……

    深夜時分,榆林衛城突然兵荒馬亂。

    王瓊下達軍令,以副總兵行總兵事的侯勳執行,城中開始加強防備,同時調撥船隻給沈溪派來聯絡接應之人……

    那些消息靈通的大戶人家開始做好舉家遷徙的準備,至於軍中將士則不但加強城防,更要完成對城內街巷的戒嚴。

    夜深人靜,城內一片混亂,完全是大戰在即的景象。

    總督府內,謝遷遲遲沒有入睡,對著一張已經發黃的軍事地圖,凝視良久,半點睏意皆無。

    「怎麼就突然過來了呢?」

    謝遷自言自語,似乎對此很不理解,不明白為何會出現當前這麼棘手的狀況,「平平安安回來不好?為何要選擇開戰?這幾年邊塞相安無事,韃靼人內鬥,就讓他們繼續消耗去,你這一鬧騰,要讓多少百姓妻離子散?」

    這時隔壁院子有動靜,謝遷聞聲站起來走到窗口的位置,但見前面院裡人影憧憧。

    「怎麼回事?」謝遷從敞開的窗戶發問。

    院子裡有人回道:「謝閣老嗎?軍門吩咐,讓城中備戰,今晚城內會有兵馬調動,但請謝閣老放心,韃子沒有殺過來。」

    因為對方說話持關中口音,語速很快,謝遷沒有完全聽清楚,不過有一點他明白了,王瓊已下令備戰。

    「這個德華,告訴他不要聲張,怎麼還是鬧騰起來了?」

    謝遷有些惱火,因為天熱他沒有著外衣,折身回去準備穿上便服,出門找王瓊。

    等他穿戴好來到院子裡,卻沒有繼續邁出腳步。

    「這麼去找他,怎麼跟他說?」

    謝遷心下也顯得很為難,「他已經答應老夫不出兵,現在老夫連戰備之事都要幹涉,那豈不是讓旁人說閒話?」

    謝遷又負手轉身回到屋子,可這次他回來後就再也坐不下了,心裡藏著的事情好像比之前更多更雜。

    總督府內很快平靜下來,不過外面街道上仍舊不時傳來馬蹄聲,偶爾有火把的光亮將夜空映紅,顯然外面兵馬調動頻繁,總督府作為城中防備的中樞,自然會成為兵馬調度的核心區域。

    「他又沒說這兩天便會抵達延綏,如此慌張作甚?他要回來的話,還需要幾天時間……唉!」

    謝遷在房間內來回踱步,幾次下定決心去找王瓊,卻又覺得見了王瓊不知該說什麼。

    「還是去見見德華……不對,這麼晚他一定休息了,或者可以等明早再去……」

    謝遷已經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矛盾體,進退不得,剛剛決定的事情轉眼就會被他自己給否決。

    心中的忐忑愈發加深,一直到走累了,謝遷才坐下來歇一會兒,隨即又站起身,來回踱步,偶爾回到桌子前看看軍事地圖,很難坐下。

    也不知到幾時,外面已經完全安靜下來,謝遷困頓不堪,坐下來歇歇腳的時候,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一顆躁動的心這會兒才稍微安定。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5 04:41
第二二〇〇章 凡胎

    延綏鎮已是兵荒馬亂大戰在即的景象,而在宣府張家口堡,氣氛依然是一派輕鬆。

    朱厚照接連幾日都是歌舞昇平,甚至把錢寧、許泰、司馬真人等人叫到他的別院去,一起喝酒嬉鬧,完全不顧即將到來的戰事。

    戰場協調,兵馬調度,則由張苑全權負責。

    在張苑看來,自己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甚至可說滴水不漏,最近幾天都沒有韃靼人進犯的消息,在他看來韃靼人已畏戰。

    六月二十二,除了路程最遠的甘肅和寧夏二鎮官兵,其餘各路人馬基本齊聚張家口堡外,終於到了張苑跟朱厚照請旨出兵時。

    在王守仁選擇向張苑虛以委蛇「賣身投靠」後,張苑覺得自己身邊的顧問團隊空前強大,開始有信心跟朱厚照表現一下自己的能力。

    當日下午,趁著朱厚照醒來,張苑出現在正德皇帝暫時寓居的別院,將這幾日軍情詳細跟朱厚照說明:

    「……韃靼人已不敢進犯,距離張家口堡最近的營地也在五十里開外,不過宣府和大同其他地方還不時傳來韃靼兵馬襲擾的消息,現在張家口堡周邊已雲集二十萬朝廷大軍,可以調撥出擊的人馬也超過十五萬,隨時可以與韃靼人決戰。」

    「好!」

    朱厚照聽到後非常振奮,猛地一拍大腿叫好。

    此時皇帝身邊同時聽到張苑這番話的,還有麗妃、小擰子、錢寧、許泰、戴義和高鳳六人,皇帝的態度明確傳達出他堅決作戰的想法。

    錢寧笑著恭維:「陛下領兵出征,一定大獲全勝。」

    張苑扁扁嘴譏諷道:「這還用得著錢指揮使你來說?自打陛下御駕親征,韃子就沒有與我大明一戰的能力,陛下此番出兵必定馬到功成!」

    同樣都是說恭維話,張苑卻先把錢寧擠兌一番,這讓錢寧心下不滿,不過跟以往歷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地位尊崇不可侵犯不同,現如今朱厚照身邊誰有權勢完全看皇帝信任誰,就算張苑名義上權力比錢寧大多了,依然拿錢寧無可奈何,反倒是錢寧一心想把張苑拉下馬來。

    朱厚照道:「兵馬既然已備好,朕這兩天就準備出兵……張公公,軍中各路大軍可都到達?對韃子軍中的情況,是否刺探清楚了?」

    張苑笑著回道:「回陛下的話,在之前陛下調度兵馬取得大捷後,韃子便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根據線報,他們在北關外聚集六七萬兵馬,老奴計畫以宣府巡撫胡大人為先鋒,帶領三萬兵馬自左翼進擊,再以宣大總制王大人領兵三萬,從右翼出兵,而後陛下可親率十萬大軍,從正面長驅直入,可確保將韃子一舉攻滅!」

    張苑說出的這番話沒多少見地,朱厚照聽到後不斷皺眉。

    「什麼左翼右翼,你把話說清楚,左翼從哪裡出兵?右翼又是從哪裡出兵?」朱厚照黑著臉喝問。

    顯然朱厚照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主,正經起來的時候,很難應付。

    張苑苦笑一聲,道:「這個……可以再研究,總歸是從三個方向出兵,讓韃子始料不及……」

    畢竟臧賢等人給張苑提的建議不多,在皇帝質問下張苑迅速露出原形。

    朱厚照擺擺手道:「先不說兵分三路出擊的事情,現在可以確定韃子軍中的情況屬實吧?如果朕帶著兵馬出擊,戰場上韃子兵馬突然增多,從各個方向殺出不下二十萬大軍,那朕當如何應付?」

    張苑這次顯得很有信心:「陛下請儘管放心,韃子絕對不會有二十萬人馬,達延汗部總人口也未必有這麼多呢。」

    朱厚照面帶沉思之色:「就算十五萬左右,也讓朕為難……後續還有多少朝廷兵馬前來,莫非只能籌集十五萬大軍出塞嗎?」

    張苑眨了眨眼,馬上明白過來,朱厚照這是既想出兵又怕死,所以趕緊進言:「如今只剩下甘肅鎮和寧夏鎮的三萬兵馬,由於路途遙遠,大概還要半個月左右才能抵達。陛下若一心求戰,可將張家口堡周邊兵馬調來,如此可以再籌措五萬大軍,加起來就有二十萬人,對外可宣稱六十萬……」

    沒等朱厚照說話,旁邊的錢寧已反駁道:「若把城內兵馬都調出去,遇到韃子繞擊關塞襲擊,導致後方失守當如何?」

    張苑冷笑不已:「這世間最好的防守策略便是進攻,既然陛下帶領二十萬大軍出擊,韃子還有膽量攻城?就算再調五萬人馬,城塞內還是有兵馬駐守,韃子要破城需要時間,屆時陛下早就調遣大軍殺奔而至,來個前後夾擊,勝利基本是唾手可得!」

    「好!」

    朱厚照聽完又是一拍大腿,顯然對張苑所提建議非常滿意,這讓一直跟張苑有敵意的錢寧心懷不滿,惡狠狠地瞪了張苑一眼,對方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得意神色讓他噁心不已。

    朱厚照道:「的確沒必要留下那麼多人駐守城塞,朕都領兵出擊了,韃子不會把重點放在攻城上,二十萬大軍足以應對韃子鋒銳,畢竟我們還有先進的火槍火炮,這可都是殺傷力巨大的兵器,韃子根本無法靠近!」

    雖然朱厚照這話說得頗有自信,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看了旁邊的麗妃一眼,問道:「麗妃,你覺得呢?」

    之前在場人說話,基本都是豎著耳朵聆聽卻低頭不語,唯有麗妃帶著一種古怪的笑容打量在場說話之人。

    涉及軍事問題,朱厚照已經很信任麗妃,因為麗妃到宣府後表現出來的見地非常人能及,讓朱厚照感覺這個女人智謀過人的同時,也享受到枕邊人參謀獻策的便利。

    到這種商議軍國大事的場合,朱厚照忍不住會詢問麗妃的意見,這也是建立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眼前都是朱厚照信任有加的「幕僚」。

    麗妃道:「陛下決意出兵,妾身哪裡有什麼意見?妾身看來,這次出兵定可大獲全勝。」

    以前麗妃的話總能帶來一些啟發,這次卻讓朱厚照微微有些失望,但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他主意已定,出兵之事斷不容更改。

    以麗妃的智慧,自然知道她說反話非但不會引起朱厚照的警惕,還會失去皇帝的信任,那就不如順著對方的話說,讓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朱厚照站起身來,在場所有人部跪下,就算麗妃也沒有例外,一干人或單膝跪地,或雙膝稽首,畢恭畢敬。朱厚照意氣風發,一揮手道:「那好,出兵之事便就此定下來,時間就在後天吧。朕要親自領兵出擊,這次一定殺得韃子片甲不留!」

    ……

    ……

    朱厚照口號喊得多了,每次都很有自信,但最後的結果卻總是不盡如人意。

    安排好出兵日期後,朱厚照又帶著麗妃到後院吃喝玩樂去了,完全不顧兩日後即將爆發戰爭。

    這次錢寧、許泰沒有得到皇帝邀請,至於司馬真人則連之前的軍事會議都未獲邀參加,更沒有機會陪朱厚照花天酒地。

    一干人出來,許泰和戴義等人自然往張苑身邊靠攏,張苑看了眼留在外院不打算離開的錢寧,恨恨地收回目光。

    許泰上前恭敬地道:「張公公,陛下安排後天出兵,您老可一定要妥善籌謀,留卑職在陛下面前伴駕為宜。」

    張苑斜著看了許泰一眼,傲慢地問道:「怎麼,許副總兵不想衝鋒陷陣,取得戰功?」

    「沒有……沒有的事情。」

    許泰顯得很緊張,因為有總兵白玉出兵失利的前車之鑑,他不願意將自己置於險地的同時還有承擔罪責的風險,拍著胸脯道,「卑職想在陛下面前護駕……卑職對陛下一片赤膽忠心,天日可表。」

    張苑冷笑不已:「你的忠心莫非只對陛下,對咱家你就三心二意?」

    許泰一怔,隨即想到可能張苑知道他這幾天經常往胡璉和王守仁那裡跑的事情,暗自揣摩,「這不還是為了我能替代業已失勢的白總兵為宣府總兵?目前的情況,巴結張公公你一個已不足夠,這才多走幾條門路……可若是張公公怪責的話,那情況就不好應付了。」

    許泰當即恭維地道:「卑職對公公您忠心耿耿,為此還特意準備了薄禮,稍後便孝敬給公公。」

    當著戴義和高鳳的面,許泰沒有絲毫避諱的意思,好像送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需要躲開他人。

    張苑厲笑道:「收起你的孝心,讓咱家看到你做實事……另外,你到底是要充作先鋒,還是伴駕於陛下跟前,那不是咱家能夠決定的事情,一切都要看皇上是什麼意思!這道理你不懂?哼哼!」

    好似是故意在許泰面前擺架子,又或許是因不想留在錢寧的地盤太久,張苑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到了大門口,但見陸完、王敞、胡璉和王守仁等官將等候在那兒,好似要候見朱厚照。

    「你們來作何?」

    張苑氣呼呼地喝問,「這裡是你們能隨便來的地方嗎?」

    在外面公開場合,張苑即便態度冷漠,至少還能保持面子上的和氣,但在朱厚照私下宅院,他則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他才是這院子的主人一樣。

    王敞笑著打招呼道:「喲,幾位公公都在哪?哎呀,真是榮幸,能在這裡見到幾位大駕……這不聽聞陛下打算與韃子決戰,我等特地來覲見,詢問陛下出兵詳情?」

    陸完作為幾人中地位最高的官員,卻沒有言語。

    張苑不屑一顧道:「咱家已經把出兵細節跟陛下詳細匯報過了,你們不必再去麻煩陛下,可以就此離開!」

    王敞呵呵一笑,道:「我等來求面聖,陛下是否賜見,自會由陛下聖裁。哈哈,眼看就要日暮,張公公不早些回去歇著?」

    張苑心裡來氣,同時也納悶兒:「這些人怎會知道陛下要出兵的事情?消息傳得有這麼快嗎?」

    就在張苑不解時,但見門口出來一人,正是之前參加內部會議的小擰子。

    小擰子出來見到幾個司禮監太監都在,心下不免有些驚慌,不過他還是鎮定地走到陸完等人面前,朗聲道:「幾位大人請回吧,陛下吩咐,出兵之事暫不談,等後天清晨出兵時再升帳議事。」

    ……

    ……

    河套之地。

    沈溪所部人馬過屈野川時,大約有兩三千韃靼騎兵前來襲擾,沈溪沉著冷靜應對,在河對面設立炮陣,又以排槍斥候,待殿後部隊過橋,立即下令燒燬浮橋……此時回收羊皮筏子,一方面太過耽誤時間,另外就是韃靼人很可能會派出大軍前來搶奪浮橋,促成大戰提前爆發。

    隨後沈溪所部開啟急行軍模式,一路向南狂奔。

    因前進途中,韃靼兵馬急劇增多,圍追堵截之勢已成,使得沈溪所部行軍不能完全往榆林衛方向直線行進,且榆溪河上游水淺處,早有韃靼兩萬兵馬嚴陣以待,使得沈溪不得不領軍轉向,衝著榆溪河下游進發。

    六月二十三,沈溪所部距離榆林衛只剩下一百五十里,快馬不過三個時辰便可抵達,但對沈溪所部來說,仍需要一天一夜行軍。

    這天日落時分,沈溪所部已是人困馬乏,畢竟連續兩天一夜趕路,士兵們早就疲憊不堪,沈溪不得不下令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駐紮,這裡既沒有山也沒有河,唯有東方五里外的大片樹林。

    駐紮後,官兵從上司處領到巡防輪班表,便各自去休息。

    營地異常寂靜,即便是巡邏官兵也都悄無聲息,畢竟行軍途中沒有誰能免除疲勞,兩天一夜走下來,是個人便困頓不堪,哪裡還有精神交談?

    而且巡邏官兵明白自己的袍澤正在休息,不忍心打擾戰友,同時他們也知道接下來過一個時辰就會換班,那些現在正在熟睡的戰友可能只有很短的時間休息便要起來輪班,一直到輪完班才能繼續入睡。

    到天亮前,這種巡防會換上五班,平常兩班就夠了。

    沈溪騎馬趕了兩天一夜路,精神狀態還算不錯,因為他年輕氣盛,加上習慣了熬夜,幾天幾夜不睡也無大礙,尤其大戰在即,沈溪感受戰局緊迫,精神越發亢奮。

    「大人。」

    中軍大帳中,胡嵩躍、劉序二人掀開簾布進來,抱拳行禮。

    這兩位是暫時輪值守營的三名將領中的兩個,此外還有個馬昂正在巡防第一線。

    沈溪抬頭看了二人一眼,見他們眼睛裡全是血絲,當即問道:「有事嗎?」

    胡嵩躍和劉序的目光都落在沈溪手中的軍事地圖上,均露出關切之色,劉序道:「大人,您也是兩日沒闔眼了,明日一大清早還要繼續趕路,您該稍微打個盹兒,養精蓄銳才是。」

    沈溪重新低下頭,語氣平和:「你們可以休息,我卻不行,畢竟韃靼人分別在我們營地周邊三個方向駐紮,距離我們最近的三十里地都不到,他們的騎兵殺過來只需要半個時辰,留給我們反應的時間太短了,若這中間出現丁點兒問題,我都承擔不了巨大損失。」

    「可是大人也需要休息。」

    胡嵩躍擔憂地道,「俺老胡不明白什麼大道理,唯一知道的便是這軍中的主心骨是大人,若大人累垮了,我們能仰仗誰?」

    「對啊,大人。」劉序也在旁邊勸說。

    沈溪一擺手:「你們都想平安回到關內,我的責任就是帶你們回去,能打勝仗的話自然會打,但若力不能及……我也不能讓你們稀里糊塗地丟掉性命。」

    劉序道:「大人,其實卑職跟老胡前來,是跟大人您請示……不如您就先行帶兵返回延綏,至今軍中騎兵還算保存周全,您一定可以平安回去,我們可以留下來殿後,掩護您撤走……」

    當沈溪聽到這番話,不由抬起頭看了看胡嵩躍和劉序,從二人眼睛裡看到的全都是信任和真誠。

    突然間,沈溪內心多了幾分負罪感,心生感慨:「唉,是我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不過沈溪表情控制得很好,笑著說道:「你們這是把我當作貪生怕死之輩?大可不必如此費周章,無論如何我都會跟你們在一起……老胡,我記得你說過,你出征時婆娘肚子裡又有一個崽,要回去看看生下的娃子是男是女,難道你就甘心戰死在塞外?」

    胡嵩躍笑道:「不但婆娘肚子裡有,連小妾肚子裡也有,卑職雖然是個粗人,但家裡的女人不分大小,只要生兒子那就是大功臣,就算卑職戰死疆場,家裡好歹留了後,沒有後顧之憂。倒是劉老二……嘿嘿,到現在還沒兒子呢。」

    劉序的臉色瞬間不好看了。

    平時這些人湊在一起喜歡說一些家事,但在沈溪面前則多有避諱,畢竟沈溪不是他們的朋友,而是上司。

    劉序道:「老胡,你這是找揍,現在咱們是跟大人說正事,你能不能正經點兒?大人……不管怎麼樣,末將都不怕死,跟著大人才混到今天的功勛,家裡良田百傾,雖然末將沒兒子,但有閨女,子侄也多,完全不必擔心劉家無後的問題。大人儘管吩咐,只要能用到末將的地方,絕對不會推搪。」

    沈溪從帥案後站起身來,走到胡嵩躍和劉序身邊,看著兩個跟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下屬,心裡多有不忍。

    沈溪仍舊沒有對二人直言,寬慰道:「我們的目標只是平安歸去,說那些喪氣話作何?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過榆溪河,夏天雨水多,河寬浪急,咱們的渡河工具又丟在屈野川,得重新想辦法渡河,暫時不知延綏那邊是否有調兵前來援救……如果援兵來了,韃靼人或許會撤兵,就不用再擔心過河是否有船隻接應的問題。」

    劉序道:「大人,您已經派人回去請援了?」

    「嗯。」

    沈溪點頭道,「我已經前後派了兩撥人去求援,不過延綏守備不是那麼完善,未必肯調出兵馬增援。」

    劉序和胡嵩躍臉上本來還有期待的目光,迅即黯淡下去,胡嵩躍道:「大人,三邊總督王大人跟您是故交吧?再者您曾是三邊總督,那些將士忍心見死不救?這次不管怎麼說,延綏都會出兵吧?」

    沈溪沒有回答胡嵩躍的問題,神色冷峻。

    劉序看出一些苗頭,連忙道:「老胡,現在軍情緊急,陛下中軍沒跟過來,延綏怎會輕易出兵?再者咱們也不需要旁人援救,過河的問題,不如大人交給末將去做,這營地附近有樹林,為何咱們不伐木造船?其實只需把原木用繩索捆綁好,一樣可以架設浮橋,如此也就可以平安渡河了……」

    「還是你劉老二想得周到,正該如此。」胡嵩躍顯得很興奮。

    沈溪搖頭道:「從這裡到榆溪河,就算走直路,也有近一百五十里,我們在這裡伐木,怎麼運到榆溪河?我們可沒有那麼多牲口馱運……」

    劉序本來臉上帶著笑容,聞言忽然變得尷尬起來,撓撓頭不知該如何說。

    胡嵩躍道:「那咱們就去榆溪河岸邊再尋找樹林?」

    沈溪再次搖頭:「韃靼人不會給我們逃脫的機會……現在敵人有幾路人馬已從榆溪河上游渡河,往榆林衛方向去了,很可能就在河對岸等著我們,如果延綏一兵一卒都不調撥,即便我們到了河岸,也可能會遇到無法渡河的問題。」

    「這麼嚴重?」胡嵩躍說了一句,隨即看了劉序一眼,劉序那責怪的目光分明是在暗示他,又說錯話了。

    沈溪坐下來,攤開面前的軍事地圖繼續查看,神色顯得異常深沉,搖頭道:「從這裡往榆溪河這段路,估摸韃靼人不會選擇開戰,有很大的可能把我們往絕路上逼,當接下來全軍面對一條跨不過的大河時,將士肯定士氣大降,那時才是他們用兵的良機。」

    「背水一戰,咱們跟他們拼了!」劉序突然激發起血性,握緊拳頭吼道。

    沈溪淡淡一笑:「我們還有機會,未必需要背水一戰,現在就看延綏鎮那邊的調兵情況,這次韃靼到底派了多少人馬追擊,到現在還沒查清楚,僅就目前知道的,大概有五萬人馬……誰知道呢?」

    當沈溪說出連他都不知道韃靼人有多少人時,劉序和胡嵩躍非常擔心。因為在他們眼中,沈溪聰明睿智,從來都是神機妙算,面面俱到,很少有不知情的時候。

    胡嵩躍問道:「大人,那我們現在……該如何做?」

    劉序道:「還能怎麼樣?趕緊撤兵,明天一大清早就走,到了榆溪河北岸要是沒船,大不了跟韃子血戰,若說那些兵蛋子怕死,你老胡會怕麼?咱當初可是跟著沈大人從土木堡爬出來的,那是什麼鬼地方?根本就是個死人窟!你忘了韃子有多少人馬葬送在土木堡了?」

    即便有劉序的鼓勵,胡嵩躍臉上緊張的神色還是無法得到緩解。

    劉序罵道:「怎麼你老胡成孬種了。」

    沈溪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別怪他,沒有人在死亡面前不恐懼,連本官也擔心此番無法平安回去,愈靠近榆林衛,心中擔憂愈甚,我現在也想念京城的妻兒,糾結可能再見不到他們了。」

    當沈溪說出這番話時,劉序和胡嵩躍臉上多了幾分說中心事的惺惺相惜之色。

    以往他們心目中,沈溪高高在上,敬若神明,不可能跟肉體凡胎一樣有親情、友情和愛情,可當現在他們看到一個真實的沈溪後,反而覺得沈溪的形象更加鮮活,對沈溪的崇拜不降反增。

    「大人……」

    胡嵩躍本想為自己的反應解釋一下,但張開嘴後,卻不知該說什麼。

    沈溪笑道:「怎麼,老胡你真的怕了?」

    「沒有!」

    胡嵩躍回答得很乾脆。

    「那就回去吧,一個時辰後要換防,你們多注意休息,早晨還要繼續往南行軍,我跟你們一樣,希望能平安返回榆林衛,這場戰爭就當是從來沒發生過!」沈溪微笑著,言不由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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