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4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6 04:22
第二二〇一章 群狼

    沈溪所部營地,已徹底陷入安靜。

    轉眼四更鼓響,沈溪儘管已經很疲累,但仍舊無法入眠,心中所想非常多,在跟胡嵩躍和劉序交談後,他念及的事情就更多了。

    左右睡不著,沈溪索性出了中軍大帳,帶著朱鴻和兩名侍衛在營地裡漫步,到各處走走看看,稍微散一下心。

    軍營中一切如舊,安寧祥和,走一圈下來,沈溪絲毫未平復心中的陰鬱。

    「大人,時候不早,您該回去休息了。」朱鴻靠過來說了一句。

    沈溪回頭看了朱鴻一眼,問道:「我大哥這幾天在軍中情況可還好?」

    朱鴻搖頭道:「並不好,這幾天大少爺都跟著傷兵坐馬車,跟他說話也不應答……大少爺畢竟只是個文弱書生,哪裡吃得了這種苦?」

    「唉!」

    沈溪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罪大惡極,連家裡人都一起坑害。

    不過他再想一下沈家那些陳年往事,便不覺得自己需要有什麼負罪心理,用力甩了甩腦袋,嘆息道:「我始終是為沈家的崛起而努力……科舉難以進仕,若不從軍賺取軍功,有何上升渠道?」



    朱鴻道:「大人,我知道你是為大少爺好,但就怕他不領情。好在咱們就快要到延綏鎮,苦日子就快到頭了,相信家裡會理解你的苦衷……哎呀,時辰不早,您必須去歇息,不然的話明天沒精神。」

    沈溪一抬手,阻止朱鴻繼續說下去,語氣顯得很平靜:「還是你早些回去休息,今天我不需要人在旁保護,到了明天恐怕不能靜下心考慮一些事,如果現在不思索清楚,那可能永遠沒機會。天亮後照常走,到時候我會在馬車裡休息。」

    見沈溪態度堅決,朱鴻沒繼續堅持,帶著兩名侍衛離開,只剩下沈溪一人在軍營裡轉悠。

    營地裡再次恢復萬籟俱寂,沈溪心中突然多了幾分落寞,心中默默地感慨:「這麼多年下來,我也累了,這一戰結束,我該平靜下來做一些簡單的事情,就算謝老兒再想跟我勾心鬥角,我也不跟他爭了。」

    ……

    ……

    夜色深沉,一片肅殺。

    在大明放棄河套地區的控制權後,這裡便成為韃靼人最主要的糧倉,此時尚未到秋收季節,原野上阡陌縱橫,鬱鬱蔥蔥。

    玉米和蕃薯終於傳到了關外,許多土地種植的都是齊人高的玉米,這其中並非完全是韃靼人種植,也會有漢人的田土。

    這裡漢人跟韃靼人相處還算和睦,即便很多時候需要繳納沉重的賦稅,依然有大把人耕種。

    這裡徵收賦稅的並非是大明官府或者汗庭,而是一些零散的韃靼部落,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有時候一塊土地一年裡往往會更換幾次納稅對象,只有贏家才能通吃一切。正因為這裡出產豐饒,達延汗部才會把手伸過來,以此作為統治草原的根基。

    達延部先鋒的領兵人,正是達延汗長子圖魯博羅特,從六月中旬開始他便領軍緊緊跟隨沈溪所部。

    他的人馬距離沈溪所部最近時,甚至不到二十里,每次圖魯博羅特身邊都會有一群人請戰,但均被他嚴詞拒絕。

    「……如果明軍統帥是一個普通人,我會讓你們去盡情廝殺,但現在對手是沈溪,那個曾經讓我們草原上無數女人失去丈夫,無數母親失去兒子的人領兵,我不能讓你們冒險,不但是為你們自己的生命負責,也是為了最後戰爭的勝利考量!」

    圖魯博羅特不像他的二弟烏魯斯博羅特和三弟巴爾斯博羅特那麼衝動,性格相對內斂……本來他也很豪放,不過在經歷幾年前大都之戰的慘敗後,他逐步意識到,自己的定位應該是韃靼可汗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只會衝鋒陷陣的莽夫,他要做的是征服草原、征服大明王朝、重現蒙古帝國輝煌的梟雄,而要做到這些事情並非他一個人的力量能夠完成,需要他不斷收買人心,駕馭群狼。

    而他身邊雲集的部族兵馬就是狼群,只有頭狼才能帶領狼群取得勝利,但不是每隻狼都會聽從於頭狼。

    圖魯博羅特心知,因為二弟烏魯斯博羅特的死,韃靼汗位繼承人基本已經沒有懸念,必然是他來承擔,但前提是自己不能步弟弟後塵,兵敗身死。所以圖魯博羅特格外小心,他不像巴爾斯博羅特那麼衝動帶少數人馬便跟明軍交戰,他謹記父親的命令,要等各路兵馬集結後再跟沈溪決一死戰。

    可當時間過了六月二十,巴圖蒙克出兵的命令仍舊沒有傳達到圖魯博羅特手裡,而隨著沈溪所部即將回到延綏,圖魯博羅特十分著急,他迫切想取得一場輝煌的勝利,哪怕他只是個普通的參與者而非主導者,也能奠定他在草原上的權威,為接手汗位打下堅實基礎。

    「只有擊敗明朝最厲害的戰神,草原才會安定,我的地位才會穩固,汗部也有入主中原的機會,否則即便父汗統一草原,明朝兵馬還是會出擊,到時候我們依然只能疲於應對。這次可以靠父親的睿智,還有明朝皇帝的昏庸將戰局扭轉,下次就未必了,這是最好的殺死沈溪的機會,一旦錯過,以後再想殺他就不可能了。」

    同樣的夜空下,沈溪無法入眠獨自巡視軍營時,圖魯博羅特也沒有入睡。

    他一直派人調查沈溪軍中的情況,到現在基本上弄清楚明軍的實力,當知道對方加上民夫不過一萬五千餘人時,實在按捺不住出兵的衝動,至於他身邊那些將領就更不能忍受這種尾隨明朝兵馬但不能開戰的痛苦。

    「大王子,您就下命令吧,如果咱們再不出兵的話,要不了多久明軍就可以安全抵達榆林衛,這裡距離榆林衛城已經不到二百里了。」手下軍將,一向以驍勇著稱的察哈爾左部先鋒官杜哈答言辭懇切地說道。

    「是啊,大王子,我們為何要在這裡枯等?或許大汗的人馬距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無法及時傳達命令呢?」旁邊也有將領發表意見。

    當還要有人請命時,圖魯博羅特伸手打斷了這些人說話。

    所有人都用熱切的目光望著圖魯博羅特,對於求戰心切的他們而言,根本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疲憊,因為韃靼人都是騎馬而來,每個人擁有兩到三匹坐騎,比起明軍的行軍速度快上許多,也不會像明軍那樣在疲於奔命中渡過每一天,所以士氣明顯要比明軍高多了。

    圖魯博羅特道:「你們以為,我不想出兵?在領軍靠近明朝兵馬的第一天,我就想跟他們交手,但你們忘了我二弟烏魯斯犯下的致命失誤?」

    當圖魯博羅特提到自己的親弟弟時,面前一群人紛紛翻白眼,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杜哈答啐了一口,說道:「烏魯斯算什麼?他不過是個莽夫罷了,能跟大王子您相比?大王子好比是天上的雄鷹,而烏魯斯就是只倉鼠,以為自己能得勝,卻被那卑鄙的毒蛇給殺死了,我們都替他感到羞愧。」

    「你們居然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兄弟?」圖魯好像生氣了,厲聲喝斥。

    杜哈答道:「我們沒有對大王子有絲毫不敬,誰是孬種,我們便看不起誰,不涉及到他的身份和地位。大汗讓二王子出任右翼三萬戶的濟農,就是一次錯誤的決定,就算是三王子也比他有魄力,至少三王子在張家口外取得一場大勝!」

    「對!」

    營帳內很多人都在應聲贊同。

    圖魯博羅特嘆道:「烏魯斯之所以冒進,是因為他不知道沈溪跟亦不剌的詭計,這幾天我派人觀察過明軍營地,即便他們白天行軍很累,但到晚上紮營後,他們的營地總會有數道塹壕和陷馬坑、拒馬等組成完備的防禦體系,並設有秘密哨卡……他們手上有強大的火器,這種火器在沈溪手上能發揮出超強的威力,你們想倒在這種火器攻擊下嗎?」

    「可是大王子,再不出兵,他們就要逃走了!」杜哈答實在忍不住了,說話的腔調也比之前重了很多。

    圖魯博羅特搖頭道:「從沈溪軍營到榆溪河,大約有一百五十里路,以他們的行進速度,一天能走一百里便已是極限,這也就意味著至少明天夜裡,他們也沒辦法返回榆林衛城。明軍不是神,只是一群凡人,他們能比我們的馬匹跑得快?大汗的人馬距離我們只有不到一百里,明天應該就能趕上來。」

    他環顧在場眾人,繼續道:「從這裡回榆林衛,看起來不遠,或許明軍會有騎兵私逃回去,但你們要知道,其中最關鍵的問題便是榆溪河,那條河曾經是我們的夢魘,多年前我們汗部便有許多勇士戰死河邊,曾是我們對明朝由勝轉敗的傷心地,如果這次能在榆溪河取得一場大勝,那我們就可以一雪前恥!」

    「大王子,榆溪河距離明朝堡壘非常近,榆林衛城很可能會派出兵馬出塞支援!」旁邊有將領提醒。

    圖魯博羅特顯得很自信,嘴角露出笑容道:「明朝邊軍如今都是驚弓之鳥,怎會派出兵馬馳援,你們以為他們跟沈溪一樣無所畏懼嗎?只要沈溪不在榆林衛城,就不會有兵馬出塞支援,因為他們知道就算出兵也一定會失敗……明軍在撤回關塞前,已經把周邊所有船隻燒燬,他們沒有船隻去接應沈溪所部,即便能找幾條小船來,到時候也只會引起沈溪麾下士兵的爭搶,到時候我們用騎兵衝擊,定能大獲全勝。」

    聽圖魯博羅特這麼說,在場很多人都放下心來。

    杜哈答道:「那以大王子的意思,沈溪無法輕鬆領軍過榆溪河?」

    「嗯。」

    圖魯博羅特重重點頭,「大汗已經派出不下一萬兵馬從側翼繞過榆溪河,干擾關內明軍出兵馳援,對於關塞內的情況瞭如指掌,我們只要耐心等待,明軍要不了多久便會山窮水盡士氣全無,那時就是我們屠殺敵人,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候!」

    杜哈答握緊拳頭,神情振奮地說道:「末將要親自殺了沈溪……當初大都城下,就是他帶兵殺了我的兄長,我跟他的仇恨,不共戴天!」

    ……

    ……

    達延汗巴圖蒙克親率三萬鐵騎,距離沈溪所部不過一百里距離。

    當沈溪連續兩日行軍時,達延汗感覺到沈溪帶兵返回關塞的迫切,因而加緊追趕,巴圖蒙克試圖創造一些假象迷惑對手,讓沈溪不能安穩渡過榆溪河,但在沈溪一路強行軍後,巴圖蒙克意識到沈溪似乎已看透他的安排。

    「大汗,緊急軍情……國師所部人馬距離我們不到二百里,三王子的人馬緊隨其後,加上這兩路大軍,我們中軍已有六萬大軍,足以跟明軍決戰!」

    當斥候把消息帶給巴圖蒙克時,達延汗迅速陷入沉思中。

    此時金帳內,巴圖蒙克面前正站著一個女人,乃是曾經背叛過他的阿武祿。

    當巴圖蒙克知道阿武祿跟亦思馬因勾搭成奸時,並沒有因怒興兵,也沒有派人去暗殺,因為這是他兒子的母親,以巴圖蒙克的驕傲,不屑於對自己的女人動手。也是此番對永謝布部用兵,他才迎回這個讓他愛恨交加的女人。

    「亦思馬因死了,現在就輪到沈溪,你還有什麼話說?」巴圖蒙克把幕僚屏退後,用厲目望著阿武祿。

    阿武祿曾作為巴圖蒙克派去軍中安撫旁支韃靼部族的「昭使」,也作為巴圖蒙克身邊少有的通曉兵事的女人,在達延汗部中的地位一度非常崇高,但巴圖蒙克不容許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所以很早就佈局把阿武祿拉下神壇,這也是當初阿武祿跟亦思馬因勾搭在一起的重要原因。

    汗部的人這幾年都沒聽到任何關於阿武祿的消息,以為她死了,不想此番又重新在汗部現身。

    阿武祿厲笑:「你勝利了嗎,大汗?上次你跟沈溪交戰的時候,你手下可是有二十多萬大軍,為何這次把所有人湊在一起,還不到十萬人呢?」

    巴圖蒙克臉色陰冷。

    顯然阿武祿揭到了他的瘡疤,巴圖蒙克嗤之以鼻道:「幾年前,那時草原上還沒有內戰,所以各部族能湊在一起,聯合作戰。但即便說是有二十多萬人馬,沒有統一的號令,各行其是,純屬烏合之眾,這也是當初大都之戰失敗的根本原因!」

    「大汗又在自欺欺人嗎?」

    阿武祿笑道,神情滿是嘲諷,「大汗為何不說,在那次戰爭中,達延部和那些小部族,折損了差不多十萬人馬,且基本上都是為沈溪所滅,這個人跟大汗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不過也正是因為他,才讓草原上那些強悍的部族受到嚴重削弱,分崩離析,大汗也終於可以利用各部族的損失,開始兼併之旅,成就如今的自己!」

    巴圖蒙克側著身沒有去看阿武祿,似乎是在思索事情。

    阿武祿沒有罷休的意思,繼續說道:「大汗在那次攻打大都的戰爭中,是否有留手呢?是大汗有顧忌,沒有拿出所有的本事跟明軍交戰,才灰溜溜逃回草原?莫非大汗這次有了必勝信心,覺得十拿九穩了,才打定主意跟沈溪決一死戰?」

    巴圖蒙克突然怒視阿武祿,喝問:「你覺得本汗這次跟沈溪交戰,會輸?」

    「哈哈,那不是一定的嗎?大汗以為可以在草原縱橫馳騁,無人能敵,但你有沈溪厲害嗎?他可以帶著明朝人馬在草原上肆無忌憚迂迴數千里,大汗做了什麼?只是派兵在他屁股後面跟著,不敢輕啟戰端!如果大汗有自信能獲勝,為何遲遲不開戰呢?」阿武祿臉上,溢出帶著諷刺和奚落的笑容。

    她好像故意要激怒巴圖蒙克,讓對方殺死自己,言辭間處處爭鋒相對,絲毫也不留情面。

    巴圖蒙克語氣突然又變得平靜下來:「難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我巴不得你殺了我,否則你永遠不會讓我兒子領兵,雖然我兒子年紀還小,不過他現在已在茁壯成長,等他成年後,你敢讓他有這麼一個危險的母親在背後指點,讓他領兵為你征戰效命?」

    「大汗,別自欺欺人了,你要是害怕就說出來,要是你覺得自己沒本事跟沈溪開戰,大可放他過榆溪河,這樣你們就不會有交集,你依然是草原之主,他也可以在你的地界揚長而去,成就赫赫威名……如此相安無事,不是很好嗎?哈哈!」

    到最後,阿武祿又瘋狂大笑起來,臉上滿是猙獰之色,但即便她再怎麼失態,也沒有針對巴圖蒙克的意思,甚至就算現在給她一把刀,她也不會殺掉巴圖蒙克,她知道除了眼前這個男人,沒人能給她兒子地位。

    一旦巴圖蒙克兵敗身死,也意味著她之前的苦心經營都付諸流水,無論是圖魯博羅特又或者是巴爾斯博羅特當上大汗,對兄弟都不會仁慈,這些人都有自己的孩子,大汗的順位將會因此發生改變。

    巴圖蒙克厲目望著發瘋一樣的阿武祿,喝斥道:「是你跟亦不剌的人商議,害死了烏魯斯?」

    「是我,就是我……是我提前派人告訴亦不剌,讓他知道烏魯斯現在當上右翼三萬戶的濟農,要去接替亦不剌,也告訴亦不剌只要殺死烏魯斯選擇跟明朝人合作,那他就可以繼續做永謝布部的頭領。」

    「可是,我怎麼都沒想到亦不剌那麼窩囊,連逃跑都不會,明明先走好多天居然依然被大汗率領兵馬追上,最終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但不管怎麼樣,他逃走了,所以大汗的殺子之仇沒有報……不如大汗殺了我,這樣大汗就可以報仇雪恨了!」阿武祿望著巴圖蒙克,狀若瘋狂。

    巴圖蒙克非常憤怒,但他還是竭力壓抑心中的怒火。

    他沒有發作,因為他不相信阿武祿說的話,更不覺得阿武祿有能力策劃如此陰謀詭計,促成他二兒子的死亡。

    「該是找誰報仇,便找誰,我是恩怨分明的人,亦不剌該死,沈溪也該死……我從亦不剌手下俘虜那裡獲悉,是沈溪給亦不剌出的主意,讓亦不剌拿烏魯斯的人頭作為投誠大明的先決條件,亦不剌被明人利用,現在兵敗已失去價值,而他之所以有今天,是因為他分不清形勢,不知道該對誰效忠。」巴圖蒙克黑著臉道。

    阿武祿連連搖頭:「大汗說錯了。」

    巴圖蒙克厲聲喝問:「我哪裡錯了?」

    阿武祿得意地說:「是大汗沒有看清楚形勢……為什麼沈溪敢領兵到草原上來,是因為大汗要剷平草原各部族,毀去這些部族千百年存續的根基,大汗即便不殺他們,但也剝奪他們部族繼續傳承的權力,旁人憑什麼要遵從大汗的意思把自己的權位徹底拋棄?」

    「沈溪知道草原內鬥不休,才有膽子出塞來逛一圈,亦不剌也是迫不得已必須要跟明人合作,因為他不合作就會死,他統領的部族也會徹底消失,只是最後他沒想到大汗兵鋒如此猛烈吧!」

    營帳內,氛圍幾近凝固。

    巴圖蒙克看著阿武祿,輕嘆道:「你很有本事,當初你跟亦思馬因狼狽為奸時,可有想過今天?或者,你是故意這麼做的?」

    這次阿武祿沒有回答巴圖蒙克的問題,閉上眼睛,淚水溢出。

    巴圖蒙克再道:「明天這個時候,我的人馬就會把沈溪所部給團團圍住,我讓你看看,到底是蒙古鐵騎更強,還是那些奇淫技巧的火器更厲,本汗要為當初草原上無數的冤死亡魂討回公道!」

    「大汗還是省省吧,大汗跟普通明軍開戰或許能大獲全勝,但如果對方領兵的人是沈溪,大汗必輸無疑!」

    阿武祿睜開眼,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巴圖蒙克道:「我會讓你親自見證這一切,你會漢人的語言,我會派遣你去見沈溪,欣賞他的絕望和悲哀,我會讓你看著明人一個個被砍下腦袋……如果你想逃避,選擇自殺,那我就讓你的兒子永遠沒有機會獲得權力!你不是想激怒我嗎?我便讓你親自見證草原人這場勝利,甚至讓你的鮮血為我統一草原祭奠!」

    阿武祿道:「大汗說過不殺女人,居然用這麼卑鄙的方式送我去死?」

    巴圖蒙克這次不再回答阿武祿,轉身往營帳外走去。

    阿武祿追著巴圖蒙克,試圖從背後將一身戎裝的巴圖蒙克抱住,但在門口的時候被侍衛攔下,阿武祿怒吼道:「你想殺我趁早,不必送我去見沈溪,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能拿我兒子的未來要挾我!」

    無論她怎麼喊,都無濟於事,巴圖蒙克已經離開了營帳,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武祿癱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堂堂蒙古大汗,曾經草原上無數人的希望,為了自己的野心卻可以讓那麼多女人變成寡婦,讓孩子失去父親,甚至連屠戮弱小部族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如此還能是草原人的救星?你是個惡魔,最終獲勝的一定會是明人,你將為自己的自負付出血的代價!」

    即便巴圖蒙克走出很遠,但還是能聽到阿武祿的嘶吼。

    就好像一種詛咒,讓巴圖蒙克聽了非常氣惱。

    一名幕僚出現在巴圖蒙克身邊,請示巴圖蒙克該如何處置阿武祿。

    「任由她去吧。」

    巴圖蒙克顯得非常豁達,「她一個女人,能興起多少風浪?這裡是草原,女人是沒有資格跟男人叫板的。」

    幕僚道:「可曾經滿都海哈屯不也……」

    聽幕僚提到亡妻的名字,巴圖蒙克臉色瞬間冷漠下來,怒視著幕僚,隱隱有殺人的傾向。

    「她是漢人,她能跟滿都海相比?如果你再對滿都海不敬,本汗會殺了你!」巴圖蒙克厲聲道。

    那幕僚戰戰兢兢,不敢再隨便亂說話。

    巴圖蒙克道:「再過一個時辰,全軍拔營……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讓明朝兵馬逃回城塞,再想殺他不知要等到何時……哼,沈溪那一萬多人馬根本不具備殺傷力,現在他已經是人困馬乏,我們有無數的戰馬,可以持續不斷地發起衝鋒,一舉將明軍湮沒!」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7 04:51
第二二〇二章 漫長的等待

    榆溪河,迅速成為戰事的焦點之地。

    雲柳和熙兒還在榆林衛內幫沈溪籌措船隻,同時準備沈溪點名需要的火藥,至於沈溪要做什麼,並非雲柳和熙兒能理解,沈溪也不想告訴她們。

    六月二十四,天還沒亮,沈溪所部已開始繼續往榆溪河方向挺進。

    這次一口氣要急行軍一百五十里,按照既定計畫,在兵馬抵達榆林河前,中途將不會再進行休整。

    就在同一天早晨,幾千里外的張家口堡,同樣喧囂,因為這天乃是朱厚照既定跟韃靼人決戰的日子。

    當天早晨朱厚照起來得很早,麗妃先幫他換上戎裝,然後自己也到後院更衣披甲,儼然跟當日朱厚照指揮出兵的場面相同。

    至於張苑則早早下達軍令,為了防止有人在朱厚照跟前亂說話,張苑直接把胡璉調派出城去。

    胡璉親率一萬人馬為先鋒,先行探路,至於王守仁那邊,張苑則覺得差不多已經收服妥當,所以還算放心,將其留在朱厚照跟前。

    在朱厚照從正屋出來時,張苑已經等候很久。

    「陛下,車駕都已經準備好……陛下隨時都可以登上城樓,指揮作戰。」張苑上前用恭維的語氣道。

    朱厚照蹙眉道:「朕不要上城頭,朕要親自帶兵出征!」

    張苑連忙應聲:「是,是,陛下要御駕親征,不過親征前總需要上城頭將韃子的軍情調查清楚,為接下來的出兵做準備……陛下以為呢?」

    「嗯。」

    朱厚照對張苑的答覆雖有不滿,但終歸沒有反駁,在整理身上不那麼合身的盔甲後,朱厚照帶著麗妃、小擰子往宅院外而去。

    院子外面,錢寧、許泰和王守仁已在等候,卻不見兵部兩位侍郎以及其他官員將領的身影。

    朱厚照無心去問,直接帶著麗妃上了車駕。

    馬車往城北方向而去,走了一路,最終停在城北門樓下,此時陸完和王敞等官將早一步在此等候。

    朱厚照從車駕上下來後,不由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才是天濛濛亮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張苑道:「陛下,五更天還沒過去呢。」

    「這麼早?」

    朱厚照好像對如此早出兵有些不太滿意,這時眾多官將過來行禮問安,朱厚照一擺手道,「不必多禮,朕今日要領兵出征,暫且先上城頭等候前線敵情回報,眾位卿家隨朕一同上去等候便是。」

    朱厚照近乎是被人簇擁著上了城樓,從城頭往下看,城內和甕城都已經有大批將士準備出征。

    至於城外則一片風平浪靜。

    朱厚照指了指遠處,問道:「還沒派出兵馬作為先鋒出塞嗎?」

    「回陛下,宣府巡撫胡璉胡大人已先帶一萬人馬出征,陛下的二十萬大軍,接下來會分三批出城,其中陛下率領的中軍會在第二批出城!」張苑笑道。

    雖然出兵計畫並非張苑制定,但他還是儘量把跟皇帝有關的事情記下來,也是防止朱厚照輕視他。

    朱厚照釋然點頭,在城頭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繼續問道:「敵情刺探如何了?韃子現在是否也派出兵馬迎戰?對了,韃子軍營距離這裡多少裡?」

    光是一個簡單直觀的問題,已經把張苑給問住,他對於軍情全然不知,屬於旁人教他說什麼便說什麼。

    不過張苑腦子轉得飛快,笑著回道:「韃子知道陛下要御駕親征,且知我軍兵馬強盛必能一戰得勝,所以韃子早早示弱,這兩天已撤出五十里開外。」

    朱厚照滿意地道:「中間有五十里作為緩衝,這樣三軍就可以順利出關外狹道,直抵草原開闊地帶,便於我軍佈陣……如果韃子不撤那麼遠,直接堵在狹道前,就怕咱大明幾十萬雄兵摩肩接踵,反而施展不開呢。哈哈!」

    朱厚照在笑,張苑、戴義和錢寧等人則陪笑。

    隨即朱厚照問道:「現在情況如何了,莫非一點韃子的消息都沒有?」

    「回陛下的話,胡大人已帶兵出去一個時辰,您瞧現在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如果有緊急軍情的話他一定會派人回來奏報,除非這位胡大人……刺探不到什麼有用的軍情。」張苑下意識地把責任推給別人。

    此時張苑心裡有些發怵,因為這兩天無論是他手下那些人,還是王守仁給他的反饋,都說韃靼人好像失蹤了一樣。

    張苑不由看了旁邊的王守仁一眼,心道:「之前王伯安主張派人出城好好打探,最好能走出百里,被我直接駁回,現在不會因此而出什麼狀況吧?韃子既然打了勝仗,難道還會當縮頭烏龜拒不出兵?」

    可轉念一想,張苑心裡便稍微安定了些:「韃子不出兵也好,這樣我便可以對陛下說,這是陛下龍威浩蕩,把韃子給嚇跑了!邊境相安無事,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樣我也不用陪同陛下冒險。」

    此時張苑有些得意,覺得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哪怕出現一些變數也完全在可控範圍之內。

    朱厚照等了一會兒,突然一陣無聊,轉頭四顧,問道:「哦對了,之前朕不是讓兩位兵部侍郎到張家口來調度人馬,他們……」

    「陛下,微臣在此。」

    陸完先一步出列,跟隨他身後的是另一位侍郎王敞。

    朱厚照指了指陸完,突然想起什麼,笑著問道:「陸卿家,還有王卿家,好些日子沒見了,看你們身體還算健朗,到張家口後生活可還習慣?」

    陸完和王敞聽了心裡都有些不太舒服。

    我們到張家口後就被晾在一邊,連面聖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又不是來享受的,還問生活是否習慣?

    陸完不想回答,王敞接茬道:「回陛下的話,老臣住得還算習慣,只是軍情緊急……」

    聽王敞提及軍情,張苑有些不滿意,喝止道:「兩位大人,陛下問什麼你們便答什麼,暫時不需要你們奏報軍情……你們又不是斥候,對於前線情況一問三不知,自問會比陛下更強?」

    朱厚照一擺手:「張公公不得無禮,兩位卿家乃是朝兵部侍郎,一直深得沈先生器重,在軍事上有獨到見解,只是因為沈先生到現在沒有消息傳回,估摸是出塞後出了什麼狀況,朕不得不把兩位卿家請到身邊來參謀軍機……王卿家,你之前說及軍情,想告訴朕什麼?」

    本來王敞想藉機跟朱厚照告小狀,打擊一下張苑的囂張氣焰,但他到底是在朝中混久了,一看張苑說話完全不顧忌場合,連皇帝在旁都不許怕,心裡便有些發怵,想說的話不自覺改口,道:「如今我大明兵馬已出塞,相信很快就會有軍情傳來,老臣恭祝陛下旗開得勝。」

    「哈哈,好,借王卿家吉言。哈哈!」朱厚照心情大佳。

    因為看不到韃靼人身影,再加上胡璉那邊也沒有回報說與韃子交鋒,朱厚照覺得自己手下兵強馬壯,一定不會再跟上次一樣出現問題,再就是登高望遠,心潮澎湃,不由多了幾分灑脫。

    可惜的是枯等讓人煩躁,朱厚照在城頭佇立一會兒,忍不住沒話找話,再次看向陸完,問道:「陸卿家,你說說看,當前軍情如何?」

    陸完沒有像王敞那樣敷衍,道:「幾日內都不聞韃靼軍情,或許城外情況有變,請陛下及早做應對。」

    朱厚照皺眉,先看了看旁邊的張苑。

    張苑已忍不住開口:「陸大人,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情況有變?還有做何應對?這為陛下參謀軍機大事,光靠一張嘴隨口亂說可不行,這可不是你插科打諢說胡話的地方。」

    這次朱厚照沒阻止張苑的「無禮」。

    陸完心中有些氣惱,但仍舊保持心平氣和,拱手道:「六月十二戰事結束後,這十幾天再未有韃靼人進犯張家口的報告,而張公公又極力阻止派出斥候調查塞外百里的情況,以至於到現在只可以確定張家口北邊五十里內無韃靼兵馬活動……若韃子早就撤兵,豈非說明其另有圖謀,之前一戰不過是虛晃一槍?」

    「大膽!」

    張苑忍不住斥責起來,「陸大人,你這話分明是危言聳聽!」

    朱厚照一抬手打斷張苑的話,忍不住埋怨:「陸卿家說得很有道理,張公公你別隨便亂插話……朕且問,這幾天都沒有韃子的消息?」

    他環顧一下在場官將,似乎想求得一個答案,但沒人出來回答他。

    張苑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陛下,之前的戰事結束後,老奴怕有人貿然出兵再遭敗績會對大明邊軍將士威名有損,所以就安排固守城池……這正是陛下您做出的安排啊。」

    朱厚照有些驚訝,問道:「朕只是說不讓隨便出兵,斥候是斥候,他們不去刺探情報,朕在城內當睜眼瞎嗎?你的意思是否意味著,這些天沒有韃子進一步軍情傳來,是吧?」說完他又環顧一圈,還是沒人回答,但也變相等於承認這個說法。

    朱厚照臉色漆黑,暴跳如雷道:「感情今天朕要出兵,連韃靼人在哪兒都不知道,那幾十萬大軍出去後,不是睜眼瞎到處找人?這不是胡鬧麼?」

    張苑趕緊勸諫:「陛下請息怒,這不胡大人已經帶兵出去,他手下人馬過萬,這麼大規模出擊,怎麼也能刺探到有用的情報……到那時陛下不就知道韃子安的什麼心?」

    朱厚照聽到這話,情緒稍微好轉些,一甩袖道:「兩軍對壘,情報異常重要,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這麼淺顯的道理你們都不懂?真讓朕失望!」

    朱厚照儼然是兵法大家,教訓人的時候頗有條理,旁邊陸完、王敞和王守仁等人沉默以對,絲毫也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隨即朱厚照站起身走到城垛口,侍衛識趣地讓到了一邊,朱厚照往前方眺望一番,蹙眉問道:「怎麼一點音信都沒有?莫不是韃子真的撤兵了?」

    張苑之前一直想找機會上前跟皇帝闡明他的立場,現在終於逮住機會,趕緊湊過去道:「陛下,韃子撤兵是好事啊,這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陛下龍威所到之處,番邦哪裡敢不低頭?」

    朱厚照斜著瞅了張苑一眼,破口大罵:「你話說得輕巧,朕是御駕親征平定草原,韃子撤軍在你口裡倒成了好事?那以後朕要平韃子,只能帶兵滿草原去找尋韃子的蹤影?那可是他們的地盤,我們去哪兒找人交戰?現在朕把話撂在這裡,此番一定要跟韃子在張家口堡決戰,若最後結果不是如此,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要承擔責任!」

    本來張苑滿心歡喜,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但在朱厚照說出這番話後內心動搖了。

    朱厚照的態度非常強硬,且已說明必須要在張家口堡決戰,而戰爭的結果也不是為了讓韃靼人撤兵,而是要直接把韃靼人全滅了,那張苑之前盤算的一切事都要落空。

    張苑心中突然變得異常緊張,心道:「韃子撤不撤兵誰能控制得了?若韃子撤兵,莫不是我還要跟著受牽連?」

    朱厚照在城垛之前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站累了,才又回到椅子上坐下,隨即把王守仁叫到身邊。

    「王卿家,你負責節制宣府和大同軍政,這幾天你可有收到韃子活動的情報?」朱厚照問道。

    一時間王守仁很難回答,就在於他這邊的消息幾乎斷絕,無從答起。

    王守仁正踟躇不知該如何作答,張苑又站出來說道:「陛下,王大人有什麼情況,都是直接告知老奴,老奴也都將情況告知於陛下。」

    張苑之所以這麼說,是把王守仁告狀的路徑給堵上,同時變相告訴王守仁,我們是一體的,應該共同進退,你別還沒過河就開始拆橋。

    朱厚照皺眉問道:「是這樣的嗎?」

    王守仁行禮:「近來所知韃靼軍情的確太少,一切均已上報,微臣並無隱瞞。」

    當王守仁把這番話說完,張苑那邊明顯鬆了口氣,此時他又打起如意算盤來:「就算出了事,陛下要怪責,也只會怪責具體經手人,我不過是個居中傳話的,只要王守仁承認我這邊的話都是他上奏,那出事就該由他來承擔,不會怪到我頭上。」

    張苑一臉關切之色:「陛下,您看這太陽都出來了,您至今尚未用早膳,不如先到城樓內,讓人準備些簡單的膳食,吃過再準備御駕親征事宜?」

    臨打仗了還要先吃飯,張苑的話讓周圍的人一陣厭惡。

    朱厚照正要應允,陸完阻止道:「陛下,戰前不適合用餐,乃是怕劇烈運動時身體不適,將士們到現在都未用飯。」

    朱厚照對於這些細節完全不瞭解,原本已經站起身準備往城樓裡走,聞言不由驚訝地問道:「是這樣嗎?那不是全體將士此時都餓著肚子?」

    張苑死死地瞪著陸完,覺得陸完真是多事,不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陸完道:「三軍將士都在昨夜用過飯,吃飽喝足後到今日,全都準備空腹上戰場。」

    「原來如此。」

    朱厚照釋然地點點頭,「三軍將士都沒吃早膳,朕作為統兵之人豈能搞特殊化?不過想想也是,如果飽餐後再出征的話,無論是騎馬還是快步行走,都會讓身體不舒服……看來朕領兵還有很多要學的地方,那就繼續在這裡等候吧!」

    說到這裡,朱厚照重新坐下來,看起來神色平靜,但其實已經很不耐煩,畢竟前線什麼消息都沒傳來。

    ……

    ……

    到太陽躥出地平線,辰時到來。

    朱厚照在城樓上已經等了一個時辰,這會兒越發不耐煩,不過好在等來了前線的消息。

    訊息很零散,每次都不是直接匯報到朱厚照這裡,而是由張苑先去問清楚,再過來跟朱厚照說明,甚至有時候還湊到朱厚照耳邊細聲說,故意不讓周圍人聽清楚具體情況。

    「……陛下,這位胡大人領兵出去兩個多時辰,已經往城北走了五十里以上,尚未發現韃子身影,他說已派出斥候找尋,但老奴覺得,他未必會上心,再者這麼分兵很可能會被韃子分而破之,不宜分兵,不如讓他領兵到各處走走……」

    張苑當著在場官將的面講解軍情,摻雜了許多自己的意見,儼然把自己當成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周瑜。

    朱厚照沉思不語,旁邊陸完又開口了:「陛下,前軍已經出擊五十里,後軍至今尚未出城,很容易會造成三軍前後脫節,所以先鋒人馬不宜繼續進兵,當令其原地駐紮,派出大批斥候往各處刺探軍情。」

    張苑惱火地道:「陸侍郎,就你懂,什麼都要逞強……這種事需由陛下定奪,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

    陸完神情自若,不為張苑之言所動,朱厚照抬手打斷張苑的話,點頭道:「陸卿家說得很有道理,現在前軍兩個時辰走出五十里,行進速度已很快,如果尚未有敵情的話,實在不該繼續前進。傳令下去,讓胡卿家的人馬原地駐紮,先把韃靼人的情況搞清楚。」

    「得令!」

    傳令的活最輕鬆不過,許泰主動站出來承擔,儘可能在朱厚照面前表現自己。

    等許泰往城下去,朱厚照突然想起什麼,道:「朕想起來了,胡卿家帶出城去的兵馬數量不足,那第二路人馬也該跟上才是,許將軍……」

    朱厚照大喝一聲,才想起許泰剛離開,面子多少有些掛不住,張苑湊過去道:「陛下您只管說,由老奴通知許副總兵便可。」

    朱厚照點頭道:「讓許將軍帶一萬騎兵,為第二路人馬,接應胡卿家統領的前軍,不過讓他跟前軍間保持距離,不能太靠前,不過他可以在駐紮後把騎兵分散派出去,把方圓幾百里內的情況都給朕打探清楚,尤其是要弄清楚韃子兵馬的具體駐紮位置和動向,朕要做到知彼知己!」

    在張苑聽來,朱厚照安排得非常有條理,執行起來並不困難。

    但此時他卻滿懷警惕,問題就在於朱厚照在行軍佈陣上參考了陸完和王敞等人的意見,對他所說的話置若罔聞。

    張苑在下城樓找許泰傳達命令時,心裡琢磨開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如果陛下不聽我的,就算這場戰事取勝,那我的功勞也不大,一定要把最大的軍功搶過來。」

    ……

    ……

    許泰作為第二路人馬統帥領兵出擊。

    儘管許泰貪生怕死不想出城去,但奈何這是皇帝親自下達的命令,他沒有別的選擇。

    等許泰這路人馬也出城,朱厚照的精神終於振奮了些,因為許泰出兵是在他眼皮底下完成,騎兵隊列整齊,魚貫出城,聲勢非凡。

    朱厚照在城頭上看著,有種檢閱三軍的暢快感。

    就算沒開戰,朱厚照也很喜歡這種掌控一切的豪邁。

    可當許泰率領騎兵遠去後,城頭又陷入死寂,長久都保持風平浪靜,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太陽升起來,朱厚照身體有些燥熱,有了上次的經驗,他不想在城頭上繼續等候,環顧一圈後一擺手:「移駕到城樓裡去吧,至少那兒不用忍受烈日曝曬,還站得高望得遠……幾位卿家隨朕一起進去吧。」

    到底是六月天,雖然炎夏已進入尾聲,但穿著一身厚重鎧甲在太陽地裡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所以沒人拒絕皇帝的好意。

    一行人隨同朱厚照進入城樓,來到二樓上,朱厚照在露台陰涼處高坐,不過這次朱厚照沒上次那麼不近人情,讓侍衛去城下搬椅子上來,以便跟隨一起進來的太監和文官可以落座,只有軍中的人需要繼續站著。

    今天沒有風,城樓二樓上依然悶熱,每個人額頭上都滲出豆大的汗珠。

    朱厚照這邊自然有人幫著搧風,他拿著望遠鏡看了一圈,忍不住抱怨:「這可真是稀奇透頂,怎麼出兵這麼久,都快到要晌午了,前方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又跟上次一樣,韃子突然從哪個方向殺出來吧?」

    張苑道:「陛下不必擔心,胡大人和許副總兵領兵經驗豐富,應該早有防備,即便遭遇意外也能臨場應變。」

    張苑這番話的意思是把責任推給胡璉和許泰。

    本來張苑收攏許泰的意願很強烈,但隨著許泰得到朱厚照一些「特殊關照」,再加上其又跟王守仁、胡璉等人暗中來往,讓他對這個人生出厭惡感,已經不再生出把許泰收攏麾下的念頭。

    朱厚照點點頭,又繼續等候。

    前線依然不斷有消息傳來,不過這些消息都涉及胡璉和許泰二人所部情況,韃靼人動向依然成謎。

    如此到中午,仍舊維持舊狀,陸完請示道:「陛下,天已近晌午,官兵們已在太陽地裡暴曬了近三個時辰,是否讓將士分批輪換喝水,順帶吃些東西?」

    張苑冷笑不已:「陸侍郎之前不是說,大戰前不能吃飯嗎?陛下到這會兒尚未用早膳呢。」

    朱厚照一抬手:「陸卿家說得有道理,這麼幹等下去也不是辦法,讓將士先吃飯,不過最好只吃一些流食,比如稀粥這些,既能解餓,又能解渴。」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9 03:29
第二二〇三章 保一人

    朱厚照最初的時候一片雄心壯志。

    如同在六月十二那次他親自指揮出兵跟韃靼開戰一樣,都屬於雷聲大雨點小,到最後變成軍中上下一起漫無目的等待。

    朱厚照沒有大吃大喝,簡單對付著吃了一點乾糧,便又到城樓上等候,翹首觀望,心中的焦慮逐步加深。

    眾官員和將領已退到樓外等候,只有麗妃、小擰子和張苑這樣的親隨可以留在他身邊聽候命令。

    轉眼午時過去,朱厚照終於忍不住,把張苑叫過來問道:「為何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朕已經等不下去了,不想眼巴巴地待在城樓上曬太陽!朕要領兵出城,只待確認韃靼人的蹤跡,立即殺奔而去。」

    張苑急道:「可是……陛下,到現在都沒有韃子的消息,如此匆忙領兵出塞,是否太過倉促?」

    朱厚照態度異常堅決:「那也不能在這裡乾等……傳令三軍,隨朕出征,不破韃靼誓不回師!」

    張苑平時對朱厚照言聽計從,不過這次他卻一反常態,「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苦苦哀求道:

    「陛下,請您三思而後行啊……出兵可是關乎我大明社稷安危的大事,如果連韃子蹤影都找不到,那真是危機四伏,吉凶難測,因為韃子可能會有什麼陰謀詭計突然殺出來,如同十幾天前的那次戰事。」

    朱厚照本來態度堅決,但在想到六月十二那次失敗後,身體突然僵了一下。

    麗妃也走過來勸諫:「是啊,陛下,臣妾也認為應該先等軍情傳來……胡大人和許將軍都非平庸之輩,就算韃靼人有什麼陰謀詭計,他們也必會查出來,陛下要御駕親征也不用急於一時。」

    平時朱厚照咋咋呼呼,行事武斷,但在面對難以抉擇的問題時卻缺乏主見。當身邊兩個親近的人都竭力勸阻,他忽然想到出征後四顧茫然,並不符合兵書「知己知彼」之言,開始遲疑不決。

    「這麼等下去,不知要幹等到什麼時候……上次出兵至少知道韃子營地在哪兒,可現在連敵人丁點兒消息都沒。」

    朱厚照生氣地道,「看看你們做的好事,開戰前連對手基本情報都沒掌握,枉費朕御駕親征!現在感覺,朕就是在陪你們瞎胡鬧……若沈先生在這裡,何至於如此?」

    當皇帝提到沈溪,在場眾人心中都升起異樣的感覺。

    麗妃道:「若沈大人在的話,一定能提前做好防備,不過沈大人出征前應該想到過這些,特意留下胡大人和王大人在陛下跟前效力,這些人能力不俗,但到現在都沒調查清楚韃子軍中的情報,可見……」

    雖然言語中,麗妃是在幫張家口堡的官員和將領開脫,但其實主要是為張苑進行無罪辯解。

    對旁人來說或許對情況不是很瞭解,但麗妃很清楚現在張家口堡周邊情報不暢,有很大原因是因為朱厚照出兵遇挫後下了不出兵的旨意,而張苑把這旨意變本加厲到連派斥候也一再要求不得距離城池太遠,終於導致現在訊息失靈。

    總之出現如今的局面,並非韃靼人迷惑工作做得有多好,也並非胡璉和王守仁等人有多無能,而是決策者不通軍事,皇帝不作為和得勢太監胡亂調遣有關。

    ……

    ……

    等候仍舊在繼續。

    朱厚照沒有休息,坐在城樓露台上往遠處看。

    情報源源不斷傳回,但沒有任何關於韃靼動向人的情報,一直到未時過去,朱厚照才重新把官員和將領召集起來,此時他已經無法忍耐這種煎熬,再次提議親自帶兵出城。

    「陛下……」

    陸完上來便總結一番,「以目前情況看,從張家口堡往北一百里,都沒有韃靼人活動的跡象……非但是大股人馬,甚至連營地都遺棄很久,從胡重器反饋的情況看,可能韃靼人在十天前就已撤兵!」

    張苑冷笑不已:「陸侍郎可真會言笑,十天前就撤兵?十天前他們還在跟我大明開戰,而且被我們擊敗了呢!」

    對外的說法,是大明取得上一次對韃靼戰事的勝利,但在場都屬於消息靈通人士,自然知道真相是什麼,他們不會附和張苑的說法,以多打少傷亡還遠比敵人大的戰果居然說成「大捷」,在很多人看來非常具有諷刺意味。

    陸完雖然是後來的,但他對情況很瞭解,並沒有逐條反駁張苑的話,因為他知道捷報是皇帝欽定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振奮軍心士氣,此時指責張苑無異是打皇帝的臉,於大局無益。

    陸完道:「正是因為韃靼兵敗,才有可能倉皇撤兵,否則如何解釋百里內沒有韃靼兵馬活動跡像一事?非但如此,如今連韃靼斥候都不見蹤影,好似整個張家口外從來就沒有韃子來過。」

    朱厚照皺眉看著陸完,問道:「陸卿家,你說的這一切可屬實?朕……咳咳,當日出兵雖然得勝,但之後不是報告說韃靼各路人馬持續往宣府方向增兵,準備與我大明決一死戰嗎?」

    陸完先看了旁邊瞪著自己的張苑一眼,再度拱手道:「自上一戰後,城中派往北邊刺探情報的斥候數量急劇減少,微臣聽聞他們只是在城池周邊十多里的地方活動,韃靼增兵的情報從何而來?是誰報告說韃靼勢大……簡直不知所云。」

    張苑一聽便知道陸完是在針對他,聲音頓時提高八度喝問:「陸侍郎,你這話是何意?咱家報告陛下,也是根據軍方奏稟,王大人你說是否如此?」

    到這會兒,張苑自然想到要把責任往王守仁身上推。

    但王守仁不是傻子,心想:「這幾日已經探查到韃靼軍情有變,對方很可能早就撤兵,只是因為無法派出斥候而不能提前得悉,現在張公公的意思,明顯是想讓我當替罪羊。」

    王守仁拱手行禮道:「陛下,自上一戰結束後,微臣所知軍情甚少,至於韃靼集結的戰報是如何而來,微臣並無所知。」

    「你!」

    張苑沒想到關鍵時刻王守仁會反水,怒不可遏,「王大人,你這是推卸責任!」

    「夠了!」

    就在幾名大臣和太監間推諉和互相攻擊時,朱厚照已經忍不住心頭的怒火,爆喝一聲。

    在皇帝開口後,現場重新安靜下來。

    朱厚照滿面慍色:「看看你們,都是朕的股肱,是大明重臣,在軍情上互相推諉扯皮,你們當朕是個昏君,會被你們矇騙,是嗎?」

    就算很多人沒說,但心裡卻在想,難道不是?

    朱厚照氣惱地說道:「既然一百里範圍內沒查到韃子動向,就把偵查網擴大到兩百里,把所有騎兵分散派出去,將口外徹底掃蕩一圈,朕不相信韃子在上一戰結束後會匆忙退兵……既然之前說韃靼可汗都往這邊來了,沒道理會輕易撤走!」

    在場鴉雀無聲,各自都有盤算,顯然朱厚照的軍令只能暫時緩解爭吵。

    王守仁奏請道:「請陛下即刻下旨,命令城裡城外的騎兵全部出動,撒網式調查情報。但為防止中韃靼人奸計,建議以百人為一小隊,一旦發現韃靼人以回撤報訊為主,不可力戰!且……距離太遠的話,情報可能要過一天以上時間才能完全傳回!」

    「朕可沒那麼多時間等候!」

    朱厚照大手一揮,「就到今晚,今天不把韃靼的情況徹底查清楚,朕不會回去休息,三軍將士也不得解除盔甲,要隨時準備開戰!韃子一向狡詐無比,朕就不信他們這次能插翅飛了!」

    ……

    ……

    大明在張家口堡以北地區擴大了搜索韃靼兵馬蹤跡的範圍。

    先是五十里,再到一百里,再到二百里,隨著探查距離變大,需要耗費的人力和物力成倍增加,同時消耗時間也是以幾何倍數增加。

    一直到天黑,各處不斷有消息傳來,但最多只是查到韃靼兵馬駐紮過的營地舊址,或者是韃靼部落活動過的痕跡,而越來越多的消息表明,韃靼人撤兵至少已經是五天前發生的事情了。

    朱厚照沒有迴避大臣和將領,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臉色逐漸變得漆黑,漸漸地開始沉默不語。

    傳報的人不再經張苑傳遞,而是直接匯報到朱厚照跟前,旁邊大臣終於能聽明白是怎麼回事,每次都是張苑問那些傳令兵問題,朱厚照坐在那兒,好似已經怒火中燒,但始終沒有發洩出來。

    「……既然西邊有消息,那就多派人手往西邊去!」

    終於在天徹底黑下來後,有消息說在張家口堡西北方向發現韃靼兵馬活動過的跡象,但最後弄清楚只是韃靼人撤兵的方向,而非是看到韃靼兵馬駐紮的營地。

    張苑終於看到些許希望,趕緊吩咐人去做,但其實不用他下令,前方自然會安排人手順著蛛絲馬跡找尋。

    等傳令兵走後,張苑對朱厚照道:「陛下,您看……韃子在西北方向。」

    朱厚照沒好氣地呵斥:「等查清楚再說!」

    如此又過了兩個時辰,轉眼到了二更天,關於「韃子在西北方」這個情報仍舊只是停留在最初的狀態。

    不過此時,一個吸引人眼球的消息傳來。

    「陛下,有延綏千里急報!」傳令兵幾乎是橫衝直撞過來,說話的聲音粗獷渾厚,氣喘吁吁,一點都沒有面聖時的莊重。

    「你是誰,滾出去!」

    張苑居高臨下看到有人越過侍衛徑直衝到城頭,當即出言喝止。

    因為所有人聚在一起,朱厚照站在人群中央,略微蹙眉,一擺手道:「讓他上來吧。」

    隨即那人十分莽撞地進了城樓並爬上樓梯,很快出現在朱厚照眼前。來人年約四旬,滿身塵土,一身鎧甲有些破破爛爛,卻是個老兵,朱厚照當即問道:「你說什麼急報?」

    來人道:「回陛下,小人張老五,乃是延綏信使,三日來換人不換馬千里急報而來……小人自榆林衛城送來急報,三邊總制王大人奏稟,兵部沈尚書所部已於近日抵達延綏鎮北方草原,後方尾隨有韃靼兵馬不下十數萬,正往延綏殺奔而至。決戰在即!」

    此人正是當初由沈溪從泉州帶回來,一直在延綏擔任基層軍官的張老五。

    張老五一番話,讓在場之人皆都驚嘆,所有人此時都只有一個直觀的想法:「哎呀不好,這是中了韃子調虎離山之計。」

    當張老五將後背上的信筒拿下來,準備呈遞朱厚照時,張苑跳了出來,親手將信筒給截住。

    張苑怒喝:「好你個膽大妄為的東西,不但敢在陛下面前來胡言亂語,蠱惑聖聽,還想藉機刺殺陛下!來人,將刺客拿下!」

    隨著張苑一聲令下,馬上有侍衛沖上二樓,正要動手時,朱厚照暴喝一聲:「住手!」

    全場靜寂一片。

    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張苑明擺著想按住延綏信使的消息,伺機繼續矇蔽朱厚照的耳目,但就算能看出來,也沒人敢出來當面指責,在場唯一能懲罰張苑的人,只有皇帝自己。

    朱厚照一擺手:「去查看過,沒問題的話,送到朕面前來。」

    小擰子聞言低頭細步上前,將原本由張苑按住的信筒接過拿在手上,似乎又怕出什麼問題,先走到城樓樓梯口,在侍衛的保護下將信筒打開,確定裡面的信函沒問題,他又帶著信函折返回來,呈遞到朱厚照面前。

    小擰子道:「陛下,乃是三邊總督王大人的上奏,確定無誤。」

    朱厚照先是惡狠狠地瞪了張苑一眼,然後一把將王瓊的奏疏抓在手上,打開來,一邊看一邊臉色急轉直下。

    在場之人都能感覺到那股壓抑的氛圍,大多數人都在想這一場勞而無功的出兵到底該怎麼收場,但似乎又是一個無解的局。皇帝不但沒有如約出兵援救沈溪,反而把各處兵馬抽調到宣府來,從宣府出兵援救沈溪,就算是機動能力最強的騎兵,不眠不休行軍也要十天以上,根本沒有馳援的可能。

    朱厚照很快把奏疏看完,沒解釋奏疏上到底是什麼內容,環顧在場之人問道:「你們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沈先生所部的消息?」

    張苑知道自己已經無可避免要被朱厚照怪責,當下道:「陛下,都怪韃子狡猾,讓軍中之人以為他們是要以宣府為主戰場,誰知道沈尚書他……還真能完成戰前制定的作戰計畫呢?」

    本來這件事最大的責任人是朱厚照,但作為皇帝當然不會承認這件事跟他有關,朱厚照一拍桌子,怒吼道:

    「若非延綏上奏,朕到現在都不知,韃子只是以少量兵馬牽制宣大、偏關之地朝廷兵馬!區區不到萬人襲擾就天天向朕討要援兵,一個勁兒誇大韃子兵鋒難擋……朕養活你們有何用?!」

    盛怒之下,朱厚照根本不顧儀態,怒氣滿盈卻不知該如何發洩,因為眼前的事情實在是太打擊人,又太過荒誕不羈,韃靼人只是靠一些散兵游勇就把他騙得團團轉,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勝仗,韃靼人撤兵後他依然懵然未知,還把各處人馬調集過來要搞什麼大決戰。

    「陛下息怒。」

    張苑率先跪下來,其餘文官武將也趕忙跪下。

    這會兒終於到了分攤責任的時候,下一步就是要被問罪,每個人雖然都在感慨這件事,但同時也在為自己的遭遇而發愁,就算本身關係不大的,也會想到皇帝會因此而遷怒到很多人身上。

    朱厚照根本不想去看張苑,到現在這個地步他終於知道誰是有能力的,誰又是在渾水摸魚裝大頭,他看著陸完道:「陸卿家,你之前分析韃子有可能撤兵,不幸真被你言中了,不過現在基本確定韃子是在宣府裝腔作勢,他們真正的目的……還是要集結所有兵馬跟沈先生一戰,你看……」

    陸完心想,這會兒終於想起我來了?之前我進言的時候,是誰對我說的話完全不予採信?

    陸完正色道:「陛下,如今各路人馬都無法馳援沈尚書所部,應該優先確保沈尚書能平安返回延綏鎮才是……只要沈尚書這路人馬安然無恙,此戰尚可以從長計議。」

    朱厚照好像聽到什麼至理名言一般,一拍大腿道:「正該如此,趕緊派人去通知延綏,讓他們務必要確保沈先生能平安帶兵回延綏,這一仗暫時不忙打,等朕統率人馬抵達延綏後,再開戰也不遲!」

    聽到朱厚照的話,在場很多人不由發出感慨,皇帝完全不懂軍事,到此時仍舊在瞎下命令。

    陸完繼續道:「陛下,以微臣看來,即便沈尚書能平安抵達延綏,今年也不宜再開戰,如今已經馬上到七月,再開戰的話很可能要持續到十月之後,那時西北冰天雪地,將士恐怕無法承受。再者,韃靼此番若追襲沈尚書所部不成,定會撤兵,遠遁大漠深處,今年再想與之主力決戰……又會難上加難。」

    張苑呵斥道:「陸侍郎,你怎麼老在陛下面前拆台?陛下乃真龍天子,想開戰就開戰!」

    「你個狗東西閉嘴,沒聽到是朕讓陸侍郎進言?」朱厚照對太監根本就缺乏尊重,此時他心中氣惱不已,不接受是自己戰略失當,第一個遷怒的對象就是張苑,他開口罵人說話非常難聽,讓張苑聽到後第一感覺是朱厚照想宰了他洩憤。

    朱厚照繼續對陸完道:「這些都是後話,暫時先不論韃子戰略安排如何,不知陸侍郎有何良策,能保證沈先生平安回延綏?」

    陸完神色間顯得非常為難:「臣並不知延綏是如何上奏的。」

    朱厚照這才想起,傳信之人只是當眾把沈溪所部將要抵達延綏的事情說出來,細節完全沒提,當即拿起王瓊的奏疏遞給陸完,言辭懇切道:「陸卿家你先看看,還有王侍郎和王卿家也過來瞧瞧,一同幫朕參謀一下。」

    此時的朱厚照顯得異常無助,即便他是皇帝,也感覺到自己犯下大錯,這會兒把所有希望完全寄託在眼前這些文臣身上,至於武將和太監他一個都不想信任,而麗妃也識相地退到一邊,不出來摻雜意見,以免被皇帝記恨,遭文官彈劾。

    等陸完、王敞和王守仁三人把王瓊的奏報看過,簡單商議後,由陸完跟朱厚照做出最後的總結。

    陸完道:「陛下,以延綏之意,之前從三邊抽調五萬人馬,導致內部防禦空虛,此番又是韃靼十數萬大軍壓境,延綏不敢隨便出兵以免得延綏城塞有失而令神州遭劫。所以現如今只能靠沈尚書所部自己的力量……」

    朱厚照先是傻眼,隨即疑惑地問道:「王瓊書信上是這個意思嗎?朕之前怎麼沒看到?」

    等奏疏再送還到朱厚照手上,朱厚照把後面那些疏忽的細節看清楚,本來就是深夜,再加上他之前看到關於沈溪所部即將到延綏的消息後便無心將後面內容看下去,便沒留意王瓊的訴苦。

    顯然王瓊並沒有能力去馳援沈溪,並非只是謝遷不肯派兵這麼簡單,在上奏之中,王瓊也就壓根兒沒提謝遷半個字。

    「混賬東西!」

    朱厚照罵道,「王瓊身為三邊總制,理應在有大戰到來時承擔起應盡的責任,否則朕安排他在三邊是做什麼的?沈先生領兵是要從延綏之地撤回關內,他不派兵馳援,難道指望旁處的人去馳援?」

    王敞出面解釋道:「陛下請息怒,三邊不能出兵,也是因為韃靼來勢洶洶,若因馳援沈尚書而令三邊有失,那關中和中原之地有被韃靼劫掠的風險,且在我兵鋒受損的情況下,要伺機反擊並非易事,戰火可能會牽連到內關,甚至京畿一線。」

    朱厚照道:「這是什麼話?你的意思是想說,朕就不管這件事,任由沈先生去送死,朕和三邊都坐視不理?」

    在場沒人願意出來說話,但顯然陸完和王敞的意思大概便是如此,哪怕是沈溪這路人馬全軍覆沒,也不能讓三邊出狀況,在這些謹慎人眼中,一路人馬的折損並不能影響朝廷大局穩定,從這點上說,陸完和王敞等老臣其實跟謝遷沒什麼區別。

    沒人回答,朱厚照便明白這些人的意思,怒吼道:「不行!誰都可以死,哪怕是中原被韃子佔了,亦或者是折損千軍萬馬,也不能讓沈先生有事!朕要平草原,除了沈先生能幫到朕之外,就再沒人盡職盡責……看看你們在宣府的表現,昏聵無能之至,朕現在就是要保沈先生,哪怕付出再大的犧牲也值得!」

    朱厚照算是徹底發作了。

    之前只是驚愕和惋惜,甚至還很自責,但現在看到一群沈溪親手提拔和任命的下屬都在推他們的上司去送死,他自然而然忍不住心頭那股邪火。

    陸完帶頭跪地勸諫:「陛下,不可因小失大!」

    「請陛下三思!」

    在場文臣武將不少,連太監和麗妃都跪下行禮勸誡,一時間整個城樓內只有朱厚照一人站在那兒,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朱厚照臉色陰沉,這種壓抑陰沉的氣氛讓他大動肝火,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來反駁眼前這班人。

    張苑突然開口道:「陛下,就算不馳援沈大人,總該清楚沈大人軍中的情況如何,那乾脆就下旨到軍中,讓沈大人隻身一人撤回延綏,讓全軍保他一人回延綏鎮,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朱厚照聞言不由看著張苑。

    之前在朱厚照眼中,張苑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是導致這場戰爭戰略失當的罪魁禍首,不過當他說完這番話之後,朱厚照突然又把張苑看作是有大才之人。

    朱厚照道:「對,就是如此!趕緊派人去傳報延綏,哪怕是延綏不能派兵馳援沈先生的兵馬,也要先保證沈先生能安全歸來,沈先生可是朕平草原的希望,也是我大明能保證西北長治久安的大功臣,誰都可以有事,唯獨他不可以!」

    即便都知道朱厚照胡鬧,但在聽到他這番話後,在場人還是不免咋舌。

    皇帝居然公開下令讓兵馬主帥臨陣脫逃?

    為了保一人而棄三軍,大概這種命令也只有朱厚照能下得出來。

    有人便在想:「即便拼著三軍折損保沈之厚回延綏,他有臉活在這世上?恐怕也是個自裁以謝天下的悲慘下場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29 03:30
第二二〇四章 困獸猶鬥

    即便朱厚照做出讓沈溪捨棄三軍自顧逃命的聖旨,但此時由張家口堡傳回延綏,再通知到沈溪本人,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六月二十四,夜。

    沈溪所部正在快速行軍中,此時他們距離榆溪河已不到二十里。

    「……大人,前方斥候查清楚了,河岸邊停靠有船隻,大概四五十條船,除此外河流上下游都發現大批韃子兵馬,河對岸未出現援軍……」

    軍隊急行軍,沈溪對於情報刺探異常重視。

    不但有原本雲柳負責的斥候刺探和傳遞消息,甚至馬九也開始肩負重任,不過他指揮的輕騎只負責前方的情報,為大軍排除危險並指明方向。此時所有斥候只能查探到部隊周邊三十里左右的情況,因為韃靼人已把對沈溪所部的包圍圈壓縮到這個程度。

    沈溪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夜深人靜,下蛾眉月半懸於天空,星河燦爛,原野上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叫聲,一種大戰在即的肅殺氛圍籠罩著整支隊伍。

    沈溪下令道:「船隻已在榆溪河北岸備好,讓弟兄們加快腳步,誰跟不上便是懦夫!」

    官兵們連續強行軍下來已經極度疲累,但當他們得知河邊已有載他們過河回家的船隻後,一個個均是精神一振,迅速加快了步伐。

    「先到的可以先過河,後到的只能後過河,誰落在最後則由誰來負責殿後!」沈溪再喝道。

    「得令!」

    沈溪身邊一直都有一支專門用來傳令的騎兵隊伍,他們背著小旗縱馬在軍中前後溜躂,用呼喊的方式讓三軍知道沈溪下達的軍令。

    沈溪傳令後,這些人便前前後後大喊大叫:「船隻已備好,誰先到榆溪河岸邊誰先過河,誰後到誰殿後……」

    沈溪騎在馬上,自己倒不怎麼累,旁邊有馬匹往這邊靠近,他側頭一看,卻是胡嵩躍和唐寅兩位。

    「大人,韃子距離我們不到三十里,這會兒差不多也就二十四五里的距離。」胡嵩躍過來後對沈溪道,「後續還有大批韃子往這邊殺來,黑壓壓地看不清楚有多少人,不過從其規模看應該是韃子主力。」

    沈溪點頭道:「達延汗率領的中軍已趕到,他們全部加在一起,大概有七八萬人馬之多。」

    胡嵩躍道:「後邊的弟兄讓我來跟大人請命,派人去襲擾一下韃子,或者在地上埋設地雷,炸他們一輪,好生挫挫他們的銳氣!」

    到了這會兒,沈溪手下這些將領已不再是庸才,在沈溪沒有下達反擊命令時,他們便已有了對策。

    沈溪道:「地雷可以埋設,能延遲敵人行軍總是好的!但要給弟兄們打招呼,動作儘量麻利點兒,而且最好輪換去埋設,避免弟兄們連續埋雷被韃子追上……現在前方船隻已備好,簡單佈置些地雷拖住敵人行軍進度便可,不要把簡單的事情弄得複雜化!」

    「是,大人!不過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就算兵馬悉數抵達河岸,可是韃靼人追得太緊,根本就來不及架設浮橋,要是用船來回輪渡的話,可能最後只有一兩批人能過河。」胡嵩躍緊張地說道。

    沈溪往旁邊的唐寅身上看了一眼,顯然這種情況不是胡嵩躍自己琢磨出來的,而是有人在背後指點,這個人多半是唐寅。

    沈溪道:「沒辦法搭建浮橋就不忙建,我們先穩住陣腳,能運過去多少是多少……以我們現在攜帶火器的犀利程度,全軍在河岸上列陣抵抗,韃子能奈我何?」

    「對,我們帶的火器威力巨大,只要韃子敢出擊,我們就讓他們有來無回!」胡嵩躍精神一振,馬上帶著沈溪的意思傳達給後面督軍的劉序和王陵之等人。

    這次唐寅沒有跟著胡嵩躍往隊伍後走,而是策馬往沈溪身邊靠近,然後一起前行。

    「怎麼了,伯虎兄,你不去後方看看韃靼人距離我們有多遠?」沈溪笑著問道。

    唐寅惱火地道:「好一招畫餅充饑之計,但凡是能用到的招數,都被沈尚書你輪著用了個遍。」

    兵荒馬亂,馬蹄聲陣陣,即便是大聲說話也難傳遠,沒人在意沈溪這邊跟唐寅說什麼,就連傳令兵也有意落在後面,避免打擾主帥說話。

    沈溪笑道:「伯虎兄,你這回可說錯了,畫餅充饑是拿不存在的東西說事,而現在河上的確有船隻,我這麼說沒錯吧?」

    唐寅瞪著沈溪:「現在是有船隻,但相信兵馬抵達時,船隻一定就沒了……你沈尚書什麼時候改了主意,要帶這些將士平安回到榆林衛城?這根本就是沈尚書設下的陰謀詭計罷了!」

    沈溪看著唐寅,笑著說道:「幸好不是每個將士都有伯虎兄的頭腦,不然都在心底瞎揣測,我的隊伍就不用帶了……這種事你只是推測,既然船隻都已經在那兒擺著,我怎麼會斷了將士們的生路?」

    「伯虎兄,別多想了,如果你不想到隊伍後方,便加快速度往前走,你騎馬的總比兩條腿跑得快,你可以先上船隻過河去等候,看看我是否有施展陰謀詭計。」

    唐寅本想直接這麼策馬往前,但想到沈溪之前用的一些手段,便沒有這麼做。

    「你沈尚書莫要瞧不起人,就算在下知道你打的是什麼盤算,也不會揭穿你,更不會自己先行逃走,你現在這麼做,讓將士有動力往河邊趕路,那是你有本事,等下到了地方你燒燬船隻斷了士兵的逃生路,那也是你的本事!在我看來,恐怕韃靼人不但不會燒那些船,還會留著,這就好像圍城戰中的圍三闋一!」

    沈溪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這也是他幾天來難得看到的灑脫的笑意。

    「不管伯虎兄你怎麼說,我全當你是在言笑,不過連續急行軍下來有人陪著說說話也不錯……最多一個時辰就能抵達河岸,與韃靼人的戰事在所難免,到時候本官會在後方指揮戰鬥,若伯虎兄掛念家中妻兒,不如早點過河……我可不是擠兌你,一切隨你的心意!」沈溪笑道。

    唐寅側過腦袋,不想跟沈溪繼續對話。

    「駕!」

    沈溪鞭策座下馬匹,加快步伐往前,至於周邊人也是加快腳步,但行軍始終保持有條不紊。

    ……

    ……

    此時沈溪所部後方不到三十里的地方,達延汗巴圖蒙克所部已追了上來,並且他已經見到長子、作為先鋒官出征的圖魯博羅特。

    「父汗。」

    跟沈溪與唐寅在馬上對話一樣,圖魯博羅特跟巴圖蒙克的對話也是在騎馬前進中進行。

    達延部上下知道沈溪所部即將抵達榆溪河北岸,不敢有絲毫懈怠,也是加速行軍,防止沈溪領軍逃脫。

    巴圖蒙克側頭看著大兒子,說道:「前線的情況,為父都已知曉,沈溪所部人馬距離河岸不過十里左右,下一步他們就想通過從榆林衛城逆流而上送到渡口的船隻過河,而河對岸仍舊沒有明軍出擊的報告!」

    圖魯博羅特道:「回父汗,我已派出五千人馬先一步過河阻截,即便沈溪所部僥倖過河,也絕對逃不回關塞內!」

    「很好!不枉費為父對你的信任!」

    巴圖蒙克對大兒子的評價很高,「這次不得去燒燬明軍在榆溪河上的船隻,只要他們的人馬到了河岸邊,必然有貪生怕死之輩搶奪船隻,屆時明軍必陣腳大亂。到那時只要我們的兵馬往前稍微突擊一下,他們就會崩潰!」

    「是,父汗!」

    圖魯博羅特對巴圖蒙克非常敬重,同時也認為父親制定的這個戰略非常適合。

    恰在此時,突然有快馬往這邊過來,等抵近後那人喊道:「大汗,明軍在榆溪河上的船隻忽然起火!天祐大汗……」

    雖然軍中上層明白怎麼作戰才能減少自身損失,可對於普通將士來說,根本不懂什麼叫困獸猶鬥,也不明白攻城時圍三闋一的道理,他們只知道河上的船隻是明軍逃回關塞內的最後希望,只要那些船隻被燒燬,那明軍便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聽到這個消息,韃靼軍中無比振奮,一個個騎手活力十足,發出「喔喔」的嚎叫聲,不過對巴圖蒙克和圖魯博羅特來說,臉上就不那麼好看了。

    「怎麼會這樣?」

    巴圖蒙克之前還對大兒子的安排很欣賞,但在得知這消息後,只能認為大兒子壞了他的大計,當即怒目而視。

    圖魯博羅特委屈地道:「父汗,我絕對沒有派人去燒燬明人船隻,甚至沒派人去幹擾他們在河上輸送船隻,又怎麼可能會派人去縱火?莫不是國師蘇蘇哈和三弟巴爾斯過來,碰巧做的這些事?」

    巴圖蒙克見圖魯博羅特的神色,便感覺兒子沒有說謊。他往旁邊的幕僚身上看了一眼,大聲問道:「國師和巴爾斯現在何處?」

    「回大汗,國師和三王子所部正在我們東北邊行軍,距離我們不到十里,不可能越過中軍到往南邊。」幕僚回道。

    巴圖蒙克的臉突然抽搐一下,搖頭道:「我明白了,燒燬船隻的,一定是明人……對,是沈之厚下令這麼做的,他想在榆溪河北岸跟我們殊死一戰!他怎麼如此瘋狂?給他機會逃走,他都不知道好好把握?」

    「不可能的,父親,他如果選擇留下來,除了死亡沒有別的選擇,而且以他的能力,足以逃過我們的搜捕,返回延綏,他有什麼必要這麼做?」圖魯博羅特顯得不可理解。

    「背水一戰……背水一戰!」

    巴圖蒙克自言自語,「漢人的歷史上曾經出現過一個很神奇的將軍,叫做韓信,背水一戰正是他創造發明的,乃是激發將士鬥志,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一直以為是明人戰略失誤,難道不是?沈溪早就計畫好這一切?」

    ……

    ……

    韃靼人得知榆溪河上船隻起火的時間,甚至比沈溪軍中更早。

    沈溪這邊得知情況時,前軍人馬已距離河岸不到五里,他們用肉眼發現河上火光衝天,大驚失色,立即通過快馬傳達給主帥沈溪。

    「……大人,河上出事了。河上船隻,被人縱火燒燬,但河岸邊並不見韃靼人身影,卻也不知是為何!」

    當馬九親自帶人到沈溪面前時,此時沈溪的中軍距離河岸也不過才七八里路程。以當前的行進速度來看,再用半個時辰,全軍便可以抵達河岸。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對於全軍上下而言幾乎是致命的打擊,至少沈溪身邊那些傳令兵和侍衛都有種無助的絕望,神色驚惶。

    沈溪卻仍舊鎮定自若,一揮手道:「暫時顧不上別的,馬上傳令後軍,讓其防止韃靼人突襲,本官親自到河邊去看看!」

    如此境況下,沈溪果斷做出反應,一邊吩咐讓王陵之等人負責後軍掩護,自己則帶馬九趕到榆溪河北岸。

    等沈溪快馬抵達河邊時,此時河上船隻已基本燒成骨架,榆溪河兩岸並沒有大批韃靼人活動的跡象,對面也是空無一人。

    馬九緊張地問道:「大人,並不見延綏鎮派出援軍接應。」

    沈溪微微點頭道:「我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船隻雖然送了過來,但連看守河岸的人都沒有,又如何能指望他們能派出人馬協同我們過河?」

    馬九問道:「那大人,接下來當如何?」

    沈溪回頭看了眼,已經是後半夜,前軍官兵陸續抵達河岸,這些使出吃奶的力氣趕到榆溪河邊的人,以為自己能第一批過河,結果看到河上的火焰便灰心喪氣,有種想跳下河直接游過河去的衝動。

    沈溪神色凝重,吩咐道:「軍中有很多會水的士兵,若不及時阻止的話,他們可能會當逃兵,現在河對岸必然會有大批韃靼人阻截,就算這些人過河去,也是必死無疑。」

    「請大人示下。」

    馬九這會兒倒是保持冷靜,跟沈溪出征次數多了,對於死亡沒有那麼深的恐懼,在他看來,應付各種困難環境也是為將者的基本素質。

    沈溪喝道:「傳令三軍,刀斧手已在河岸準備,士兵一律不得私逃,現在前軍變後軍,立即前出河岸四里修築防禦工事!」

    當沈溪下達命令後,馬九才發現河岸上似乎有一些不同平常之處,因為河堤上擺著一捆捆麻袋,只需要填裝土堆砌起來就可以變成很好的防禦工事,就像有人提前在這裡準備過一樣。

    馬九來不及多想,馬上帶著沈溪的命令傳告軍中各處。

    就在沈溪帶領侍衛在河邊巡防,禁止有人跳河潛逃時,荊越、馬昂等人從前軍過來,他們也是在聽說河上船隻起火後,匆忙趕來向沈溪請示。

    「大人,現在我們連退路都沒有了,軍中很多人都是旱鴨子,這可如何是好?」馬昂神色驚惶,他是北方人,屬於下水就找不到北那種。

    荊越則是南方人,就算閩粵軍中有一部分人以前不會水,後來也都專門訓練過,以他的水性,過眼前這條一里寬的河難度不大。

    二人從馬背上下來,看到河上的光景,都顯得頗為沮喪。

    沈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琢磨過河的事情?韃子既然放這把火,肯定有後續動作,全軍先暫時在河岸建立防守陣地,再派人去榆林衛城請求援兵……我們有那麼多的火器,還怕韃子不成?」

    馬昂領命而去,荊越則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沒有即刻離開。

    沈溪道:「老荊,還記得咱們在南方打海盜時的情形嗎?現在不能按照平常的路子走,必須抓緊時間在河岸上修築防禦陣地,你去負責,再把老胡和劉老二他們叫來,他們在構築防禦工事上很有一套!」

    荊越緊張地問道:「大人,要不您先過河吧……軍中有多餘的羊皮袋,很快就可以組裝出幾條羊皮筏子,我們找人護送您過去。」

    沈溪拍拍荊越的肩膀,說道:「老荊,你當我是什麼人?既然選擇帶你們出來,就必須同生共死,不拋棄不放棄,血戰後就算戰死當場也值得,可若是當逃兵,就算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大人……」

    荊越聽到這話很感動,雙目含淚。

    沈溪道:「接下來抵達河岸的人會愈發增多,不能讓軍中出現逃兵,必須穩定好河岸邊的局勢,只有不出現逃兵才能確保不吃敗仗,固守待援。」

    「大人還有別的吩咐?」荊越道。

    沈溪指了指北方:「韃靼中軍距離我們大概只有二十里不到,加上周邊環伺在側的韃子騎兵,大戰一觸即發……韃子多半會趁著我們立足未穩發動突襲,你先帶兩千火槍兵,前出道第一道防禦陣地,等所有兵馬進入防禦圈後,立即開始大面積佈置陷馬坑、鐵蒺藜、拒馬和埋設地雷,一切按照之前的訓練來!」

    「是,大人!」

    荊越顯得很果斷,有沈溪在身邊,他便有動力和方向,不需要自己思考什麼,一切按照沈溪下達的軍令做便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30 04:13
第二二〇五章 破釜沉舟

    沈溪所部人馬,大概在寅時三刻左右,全數抵達河岸。

    與沈溪預料韃靼人很可能會趁著明軍在河灘上立足未穩發動攻擊不同,韃靼人在距離渡口大概十里左右的地方便紮營,雙方營地間的距離不到五里,明軍被極大限度地壓縮在榆溪河北岸河灣地帶。

    這形勢,跟當年劉大夏領兵出征遇挫,在榆溪河受阻不得南下的局面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當時劉大夏手上至少有五六萬兵馬,而沈溪這次加上民夫也只有一萬五千人,當然沈溪軍中的武器裝備要比當年的劉大夏好得太多。

    發現河上船隻起火後,沈溪馬上下令全軍原地搶修防禦工事,沈溪軍中有不少人都是跟他從土木堡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這些士兵在那場以弱勝強的大戰中沒學會別的,就學會挖坑了。

    榆溪河北岸地質鬆軟,並不是晚秋入冬時的凍土,在這裡挖坑比起當年在土木堡挖坑容易多了。

    沈溪抵達河岸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組織防禦,跟土木堡之戰不同的是,這次沒有現成的土堡作為倚靠,沈溪只能儘可能把籬笆扎牢,壕溝儘可能多地挖,然後拚命給韃靼騎兵製造各種障礙。

    之前士兵們不知沈溪為何要帶那麼多麻袋,到了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些輕巧又不佔地方的東西全都能用上。

    抵達河岸尚未到天明這段時間,所有士兵都用隨身攜帶的「工兵鏟」去挖掘戰壕,不到一個時辰內,第一條防線便已成形。

    整條塹壕由西北到東南共四里長,坑深約五尺,寬度約為九尺,上面再堆砌三尺高的沙袋,基本上底層每一個沙袋間都露出高半尺,寬一尺的射擊孔。

    由於渡口正好處在榆溪河河灣中心部位,所以這道塹壕呈現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幾乎把所有陸地方向完全堵死,韃靼兵馬就算想要繞道發起攻擊,也只能在榆溪河上想辦法。

    「大人……已在塹壕前設置拒馬、陷馬坑、地雷和鐵蒺藜……」荊越前來匯報防禦陣地構築情況。

    此時沈溪沒有想如何過河的問題,而是留在防禦陣地前沿現場指揮,為官兵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第一線防禦陣線雖然因為趕時間顯得有些粗糙,但實用性方面一點都不弱,關鍵在於塹壕前方大量額外的防禦措施,大批黑火藥製造的「土地雷」就不說了,後世抗日戰爭期間就算沒學過化學的普通農民也都會製作,單說這個陷馬坑,直徑大約十多公分,深約為三四十公分,坑底插有削尖的竹刀和鋼刺,表面鋪設乾草做掩護,騎兵只要經過其間,馬蹄很容易踩空掉進去,輕則馬腿折斷,重則竹刀和鋼刺直接刺穿,戰馬當場就廢了,而掉下戰馬的騎兵連步兵都不如,只能任人魚肉。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現在各個部隊全撤回來了吧?」

    荊越道:「負責殿後的小王將軍和劉老二所部人馬都已撤回,後面應該沒有其他部隊了,就算有些許掉隊的官兵,也能在斥候引導下通過戰壕前方的危險地帶!」

    沈溪抬手下令:「這就好。前期挖掘戰壕的官兵即刻進入陣地休息,炊事兵埋鍋造飯燒開水。後續部隊以第一道塹壕為基準,每隔一百步就挖掘一道塹壕,塹壕與塹壕之間以交通溝相連,其他地方全部布設地雷、鐵蒺藜和陷馬坑等設施,若是第一道戰線告急,所有官兵通過交通壕退到第二道塹壕,然後炸燬交通壕。目前暫時先挖掘三道塹壕,等挖掘完畢大傢伙兒才能休息。」

    在沈溪下令後,第一批官兵終於可以進入塹壕休息,由於實在太過疲倦,官兵們很快便倚靠著坑壁沉沉睡了過去。

    其他官兵就算再累再餓,也知道修築防禦陣地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0全都咬牙堅持,整個榆溪河河灣地區,迅速成為了熱火朝天的建築工地。

    見部隊完全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沒有出現一例偷奸耍滑的現象,沈溪大為欣慰。這時胡嵩躍帶著人過來請示:

    「大人,韃子主力在我們北邊五里地左右紮營,河對岸也發現大批韃靼騎兵活動的跡象,似乎現在過河……也難以安全回到榆林衛城了。」

    沈溪神色冷峻,點了點頭道:「把這消息傳給軍中所有官兵知道,就算他們從這裡逃到河對岸也是個死,不如留下來拚死一戰,或許能掙得一線生機!」

    「是,大人!」

    胡嵩躍領命而去。

    不多時,王陵之和劉序等將領也過來了,詢問沈溪下一步計畫。

    「接下來我軍當以固守為主。」

    沈溪對王陵之說道,「你們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證第二道、第三道戰壕快速完成,另外在面對榆溪河的環河陣地沒有完成前,將所有馬車送到河岸邊,形成車陣,防止對岸的韃靼人過河!你們這些將領把事情安排下去,便可回帳休息,養精蓄銳!」

    「大人,趁著韃靼人立足未穩,我們是否可以派出一支輕騎,前去襲營?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如此被動的情況下王陵之居然還有主動迎戰的打算,這讓沈溪有些意外,不過現在不是鼓勵主觀能動性的時候,他一擺手道:

    「戰局發展到如此地步,我們已處於絕對劣勢,哪怕偷襲成功,對改變整體戰局意義不大,因此實在沒有出擊的必要,當務之急是守好河灣防禦陣地,以不變應萬變!」

    王陵之道:「可是……騎兵一旦被壓縮到狹小區域,沒了機動性,很難再發揮出威力。」

    沈溪厲聲道:「我們的騎兵是普通騎兵可比嗎?他們每一個槍法都出類拔萃,哪怕不騎馬,也是優秀的火槍兵,守在陣地上,照樣可以給予韃靼人巨大殺傷,何必去冒險?我們只需拚死守好每一道防線,只要沒死,就要浴血奮戰,來多少韃靼人就射殺多少……一定要避免肉搏,就算最終形成近戰格局也要拿出我大明健兒的血性,拚死一擊!」

    由於沈溪態度堅決,王陵之沒有再爭辯,很快便跟劉序離開。

    隨著時間流逝,東方曙光乍現,三道陣地逐漸成型,不知不覺背水一戰格局已成,戰略決戰勢在難免。

    韃靼人也是連續急行軍,此時人困馬乏,眼見對手已被關入囚籠,也就不著急進攻,雙方在黎明前陷入對峙狀態,這給了沈溪所部足夠的構築防禦陣地的時間,官兵也得到有效休息,不至於剛開戰就無以為繼。

    就在沈溪檢查第三道塹壕構築情況時,張永和馬永成兩個監軍太心急火燎出現在沈溪面前,他們是最後一批抵達河岸邊,由於擔心落在韃子手上,連吃奶的力氣都耗光了,一到營地中央便癱倒在地,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才緩過氣來。

    「沈大人,怎麼回事?為何還不組織大軍過河?」

    因為張永和馬永成抵達河岸時,河上船隻已燒完傾覆,他們沒看到船隻起火,只當是沈溪有意拖延過河,此時精力稍微恢復便來找沈溪麻煩,說話語氣很沖的正是之前兩次給沈溪擔任監軍的張永。

    沈溪沒有回答,旁邊劉序代為解說:「兩位公公不知河上的船隻被韃子燒了?韃子逼著我們只能背水一戰,這會兒誰還有心思關心過河的事情?」

    「韃子燒船?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就算延綏鎮送來的船隻燒燬了,我們不是還有一些羊皮筏子嗎?至少讓咱家和馬公公先過河去吧?」張永一聽急了,這都已經到了榆林衛城眼皮底下,船隻說燒就燒,等於說費了半天勁逃到家門口,卻發現家門上鎖了,只能被動地遭受賊寇擊殺,憋屈感異常強烈。

    沈溪道:「張公公和馬公公切勿著急,即便現在能過河,榆溪河南岸也有大批韃靼騎兵活動,而榆林衛城的援軍卻一個都沒出來,若這會兒過河,怕是送死的可能性更大!」

    張永整個人都在怔神中,隨即嘟囔道:「完了完了,累了這麼多天,還是難免送死?這是什麼世道啊!」

    馬永成問道:「沈大人為何提前沒偵測到榆溪河邊發生的情況?要是派人保護船隻不就沒事了嗎?」

    沈溪輕嘆:「之前派了人馬回去請求援兵,船隻也是因此而來,但至於為何船來了援兵卻未至,導致渡船悉數被韃靼人焚燬,本官也不知是何緣故……不過想來只有兩方面的因素,一是援軍被韃靼人攔截,另外便是延綏拒不出兵,只是提供了船隻……謎底只有等戰事結束後才能知曉!」

    張永之前基本保持對沈溪的客氣,但此時再也忍不住,發作道:「什麼等戰事結束後才知道,你是想讓咱家死了後親自去問閻羅王吧?哼,你以為閻羅王會跟咱家說這些?咱家就算死也要在大明的土地上……」

    此時此刻,張永已完全失控,整個人陷入癲狂狀態。

    劉序皺眉:「張公公,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您是監軍,無兒無女,為何也這麼貪生怕死?再者說了,您可是從土木堡九死一生回到京城的,平白多了這麼多年的壽命,也該知足了吧?」

    張永罵道:「知足個屁啊!就是死裡逃生一回,才知道活著是多不容易,你們都是正常人,死了自然沒什麼,大不了投胎做人,可咱家跟馬公公呢?」

    這話說出來後,劉序等人不由皺眉,太監跟普通人是有不同,不男不女,身體都有殘缺,但這和死亡有什麼關係?

    這時馬永成解釋道:「宮中傳言,太監一旦死在異域,便是孤魂野鬼,便不能投胎轉世。」

    沈溪有些無語了:「張公公,馬公公,現在大家都好好地活著,說什麼孤魂野鬼?沒人願意死在這裡,本官家裡還有嬌妻美妾,有父母需要孝敬,有兒女需要養育,求生慾望不比你們弱多少!放心吧,只要肯拚死一戰我們還有機會,難道張公公忘了軍中裝備的大批先進火器?」

    張永冷笑不已:「沈大人,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自欺欺人了?你那些火器再厲害,能以一敵百?咱們後方可是幾十萬韃靼追兵,你手下才幾個蝦兵蟹將?」

    「張公公!」

    沈溪厲聲喝斥,「本官念在你心急也就不計較你胡言亂語之責,但你最好管住你那張臭嘴,我們背後根本只有三四萬韃靼追兵,我將士加起來差不多近兩萬,彼此兵力差距並不大,加之咱們的將士個頂個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最後的勝利必然屬於我們!至於蝦兵蟹將,把這個稱呼送給韃靼人正合適!」

    張永被沈溪喝斥得一愣,隨即意識到此時不是拆台的時候。

    馬永成也趕緊勸說:「張公公且冷靜,還是聽從沈大人安排,此刻已是山窮水盡,就算再著急也沒用。沈大人,您趕緊派人回延綏通知,若能及早派來援軍,或許韃靼人會因為我大明兵強馬壯而撤兵……之前的計畫不是說陛下統領的中軍也在往這邊趕路麼?」

    沈溪輕嘆道:「現在各路大軍一路都沒來,只有我們這部分用來誘敵的兵馬獨自應敵……作戰計畫乃本官制定,也得到陛下贊同,誰曾想會沒人執行?現在我們只能自求多福,至於韃靼人是繼續追擊,還是撤兵,要看我們的決心……就算韃子打定主意跟我們決一死戰,我們最後戰敗,他們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韃子必須得掂量嚴重的後果!」

    馬永成連連點頭,道:「對對,韃靼人要估摸一下這一戰是否值得,若是達延部把所有兵力都消耗在攻打我們上,就算最後勝利,也失去對草原的控制權,得不償失。沈大人用兵如神,且帶了這麼多火器,韃靼人未必有勇氣跟我們一戰!張公公,我們還是協助沈大人做好防禦才對!」

    ……

    ……

    在馬永成勸說下,張永沒有再跟沈溪計較,怏怏不樂回營帳去了。

    張永也明白當前處境,知道跟沈溪說再多都無濟於事,但凡到河邊看過,就知道河對岸有多少韃靼人馬,除非從榆林衛城派出大批人馬掃清障礙,否則這路人馬就只能在榆溪河北岸被動防守,過河也沒有立足之地。

    就在沈溪撤兵到榆溪河邊的同時,榆林衛城第一時間得到線報,同時河上船隻起火的消息也隨之傳來。

    當天晚上王瓊一夜沒睡,就在等候北面來的消息,當得知沈溪帶領的人馬被韃子包圍在榆溪河北岸後,一顆心跟著下沉。

    「怎麼回事?為何榆溪河上的船隻會著火?」

    王瓊有些不能理解,他深諳兵法,明白韃靼人不可能徹底斷絕沈溪所部的後路,造成當前困獸之鬥的局面。

    帶來消息的副總兵侯勳也顯得不可思議:「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說起火就起火,一燒就一片,一條船隻都沒逃掉……船隻起火後,從榆溪河到榆林衛這段路上已有大批韃靼騎兵在活動,數量過萬!王大人,是否要出兵救援?」

    王瓊皺眉道:「到了這般境況,還如何出兵?韃子有上萬騎兵,也就是延綏鎮起碼得派出三萬步兵才能應對,稍有不慎便會被韃子擊潰,如此榆林衛城將兵力空虛,若韃靼趁虛而入,我等豈非會成為朝廷的罪人?」

    侯勳道:「但若不出兵的話,沈大人這路人馬當如何?」

    王瓊沒法回答侯勳的問題,在總督衙門正堂來回踱步,神色間顯得異常矛盾,半晌後他終於打定主意,下令道:「你且回去傳命城中將士,一定要守好城塞,本官再去問問謝首輔的意思!」

    遇事不決時,王瓊只想到謝遷,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承擔這場戰事失敗的責任,他先讓侯勳回去,自己則急忙去見謝遷,本以為謝遷早已睡下,等到了東廂房才發現謝遷屋子裡的燈亮著,顯然也是無法入眠。

    「謝閣老,在下有事求教!」王瓊在門口道。

    「進來說話!」

    謝遷走到門口,親自把門打開,隨口招呼一句。

    王瓊抬頭細看,發現謝遷的臉色異常憔悴,雙目中全是血絲,王瓊瞬間明白此時謝遷內心也非常糾結。

    「謝閣老,深夜來訪的確很冒昧,不過……事關重大,韃靼人已殺到榆溪河河岸,沈尚書所部也恰好退到榆溪河邊,但河上突然起火,而且火勢一經蔓延便不可收拾,所有船隻均被燒燬!」王瓊神色苦惱地說道。

    謝遷嘆息:「不出意外的話,燒船的事情是之厚悄悄派人做的,只有他才有動機這麼做!」

    「什麼?」

    王瓊悚然一驚,一時間消化不了如此言論。

    謝遷一擺手,請王瓊入內,一邊走一邊用失望的口氣道:「若論對之厚的瞭解,這世上少有人比老夫更在行,若是延綏出兵援救,他定會領兵過河,但現在請援卻沒有得到援兵,只能行燒船之舉,否則麾下將士會搶奪過河的機會,離心離德,他便無法駕馭全軍,也就無法等到關內的援軍。」

    王瓊略一思索也就瞭然,繼而問道:「那是否派出人馬馳援?在下算計過城內兵馬,在保證基本守城的情況下,可以派出三萬兵馬馳援,掃清回延綏的障礙,如此可為沈尚書所部提供個安穩的後方,到時候兩岸攜手可從容製作浮橋,儘可能把河對面的兵馬接回來!」

    王瓊把他的想法和盤托出,但神色間很不自信,問題就在於韃子在榆溪河南岸那一萬多騎兵。

    謝遷坐下來,抬頭看著王瓊,問道:「德華,你的計畫是不錯,但你是否想過,這三萬步卒能否應對南岸韃子源源不斷的進攻?要是在接應任務沒達成前,咱們自身反倒潰敗,對於戰局有何影響?」

    王瓊本身就對這個問題異常糾結,聞言眉頭緊皺,連連搖頭。

    謝遷輕嘆:「還有個問題,韃靼兵馬已緊逼河岸,一旦之厚組織大軍分批回撤,韃靼人必定會趁機發起猛攻,到時軍中人心大亂,將士必然會哄搶過河的機會,到時候之厚就算再有本事,也回天無力。」

    「但是……」

    王瓊苦惱地道,「若不派出人馬,等於是坐視友軍遭受猛攻而置若罔聞,一旦沈尚書所部全軍覆沒,朝廷怪罪下來誰能承擔責任?」

    謝遷搖頭道:「至少現在不是還沒失敗嗎?就算要派出援軍,至少要先保證城內安穩……韃靼現在正是兵鋒強盛的時候,這會兒派出人馬馳援,非但於戰局不利,救不回河對岸的人馬,反而可能會讓韃靼人趁虛而入,威脅關塞安穩,榆林衛城不容有失!」

    王瓊還想說什麼,卻被謝遷伸手打斷。

    謝遷道:「德華的心情,老夫能理解,但你要看清楚局勢……還是先看看情況吧。若是之厚能在河對岸打幾場漂亮的勝仗,把韃靼人的銳氣給磨去,還是有機會讓他全身而退,卻不是現在。如今咱們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榆林衛城守好!」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 05:22
第二二〇六章 矛盾

    榆林衛已是一片大戰在即的景象。

    將士已做好守城準備,不過做無用功的可能很大,因為這場戰事的焦點並不在榆林衛城,而是榆溪河一線。

    韃靼人用來恐嚇關內守軍的騎兵很早便由榆溪河上游過河,滲透到了榆林衛城周邊,延綏鎮段邊塞烽煙四起。

    延綏鎮上下謹守王瓊命令,未派一兵一卒出塞。

    此時榆溪河北岸,除了沈溪所部正在連夜構築防禦工事,韃靼人也在短暫休息後,開始了備戰工作。

    韃靼兵馬齊聚河套,整個榆溪河以北已有七八萬韃靼兵馬,而且這次韃靼出兵跟以往不同,以前基本是草原上所有部族的聯軍,人多勢眾,但這次出兵的則完全是達延部人馬,作為附庸的部落人馬在其中所佔比重極低,且基本作為民夫和奴隸調用,其中有一部分還是永謝布部戰俘。

    韃靼營中,象徵至高權力的金帳已搭建好,以達延汗為首的汗部會議正式召開。

    達延汗長子圖魯博羅特,汗部貴族以及軍中萬戶、千戶等,都出席了這次會議。

    達延汗巴圖蒙克出現時,汗部群臣已等候多時,此時所有人情緒高昂,尤其是韃靼軍中得知沈溪已被困在榆溪河北岸無法南下時,樂得合不攏嘴……在韃靼貴族和將領看來,這是他們連續多日追趕的成果,意味著沈溪和他率領的兵馬死期將至。

    「大汗!」見巴圖蒙克走到寶座前,所有人都恭敬行禮,臉上洋溢出一種請戰立功的狂熱。

    巴圖蒙克環視在場之人,一擺手道:「國師和巴爾斯為何還沒到?」

    圖魯博羅特回道:「父汗,國師和三弟已抵達營地中,不過他們的人馬還需要安頓,得遲些時候才能前來金帳議事。」

    「嗯。」

    巴圖蒙克微微點頭,接受了大兒子的說法,隨即手一揮,朗聲說道,「把軍事地圖拿出來!」

    巴圖蒙克的話,讓在場之人有些不太理解,韃靼人大多不識字,所有將領都「勇」字當頭,誰更勇猛誰就更有地位,至於軍事地圖,除了可汗和少數幕僚能看懂,旁人少有明白其中含義的。

    這樣也造成一個結果,那就是汗部會議通常不會出示什麼軍事地圖,這不是韃靼軍中的標配。

    但隨著巴圖蒙克命令下達,營帳中進來十二名提著燈籠的侍女,隨即金帳內被照得透亮,隨後四名士兵把一張很大的絹布攤開來,掛到木架子上。

    跟以往複雜深奧的軍事地圖不同,這次只是一個大概的平面圖,連那些不識字的將領基本都能看明白。

    巴圖蒙克對圖魯博羅特道:「圖魯,你跟他們介紹一下情況。」

    圖魯博羅特走到木架子前,用手上的馬鞭指著上面兩條幾乎平行的彎彎曲曲的黑線,大聲說道:

    「這就是榆溪河,也即是我們前面十里的那條河,明軍就在岸邊駐紮,而我們的人馬位於上方……上面是北。」

    「哦。」

    經圖魯博羅特這麼一解釋,很多人臉上露出恍然之色。

    圖魯博羅特繼續用馬鞭指著代表榆溪河兩條平行線上面的一個圓弧形的半圓,道:「這就是明軍營地外圍,距離渡口縱深約五里。由於榆溪河在這一地區拐彎,所以上游和下游有一段最近處距離僅為四里的地方,這便是他們第一道防線所在。明軍撤到這裡後,便大肆修築防禦陣地。」

    馬上有人出列道:「大汗,趁著明軍立足未穩,正是出擊的好機會……我們應趁其防線未成形,一次將其沖垮……只要能近身,我們橫掃天下的精銳騎兵就能輕鬆獲勝!」

    「對!」

    在場韃靼群臣眉飛色舞,均躍躍欲試。

    這樣的請求,已不是圖魯博羅特能夠回答,他側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希望得到達延汗首肯。

    巴圖蒙克皺眉道:「明軍打仗跟我們不同,他們一貫靠陰謀詭計,還有那些奇淫技巧的兵器取勝……如果我們正面與之交鋒,即便我們能勝利也會折損很多人馬,難道你們忘了明軍裝備有多少火槍、火炮?」

    當達延汗提到明軍裝備的火器時,就算在場那些自詡英勇無畏的巴圖魯也從心底打了個寒顫,他們跟明軍交鋒多次,見識過對方火器的厲害,自然知道冒著槍林彈雨進攻的話,他們會很吃虧。

    圖魯博羅特道:「父汗說得沒錯,我們要統治草原,保存實力很重要,要減輕傷亡就不能強攻,需要用智謀,否則就算取勝也會折損太多兵馬,得不償失。現在可以確定明朝皇帝不會援救沈溪所部,到目前為止延綏都沒有派一兵一卒出塞來。」

    聽到圖魯博羅特這麼說,在場之人沉思起來,有人道:「如此一來,沈溪和他率領的兵馬,已是甕中之鱉。」

    圖魯博羅特點點頭:「汗部營地轅門距離明軍營地不到五里,騎兵一個衝鋒便可殺到,不過明軍確實陰險狡詐,他們駐紮後立即動手挖掘塹壕,斥候來報他們在壕溝前方埋下很多火藥,還有拒馬等,如果我們跟以往一樣正面突擊,肯定會中埋伏,先期衝殺的勇士很難活命!」

    「明人太卑鄙了!」

    「他們可真不要臉,為什麼不真刀真槍跟我們幹?」金帳內一片謾罵聲,好像沈溪耍手段跟他們交戰不可接受。

    巴圖蒙克看到在場人的反應,無奈搖頭,顯然對手下這群只講武勇而不擅謀略的人非常失望。

    圖魯博羅特道:「不能說明人卑鄙,現在我們一支偏師已過河,截斷了他的後路,就算他們有船隻過了河也回不到城塞,不得不採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來跟我們交兵……在戰場上,殺傷敵人才是最重要的,算不得卑鄙的行為。」

    突然間,巴圖蒙克的臉色有些冷峻。

    雖然巴圖蒙克也不認可軍中對沈溪和明人卑鄙的評價,但顯然這種論調有利於駕馭人心,但現在圖魯博羅特卻幫明人解釋,會讓軍中人士對沈溪的鄙夷降低,不是巴圖蒙克希望看到的局面。

    但巴圖蒙克沒有出言打擊兒子的威信,因為圖魯博羅特是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暫時找不到人替代,這也是他讓大兒子出來說話的根本原因,他想培養圖魯博羅特臨機決斷的能力,讓汗部所有人都認可其能力。

    圖魯博羅特繼續道:「汗部營地現在位於地圖正北方,就是這兒……」

    說到這裡,他用馬鞭在圖紙上指了指,又道,「加上我們先期派過河去的人馬,我們已經對明軍形成四面圍困,不過要發起總攻,必須從正面強攻,他們背後和側翼,暫時無良法。大概就這麼多,請父汗示下!」

    圖魯博羅特把當前形勢說完,便自覺地退到一邊,將發言權重新交還給達延汗。

    巴圖蒙克重新走回正中位置,身後便是那張寬大的軍事地形圖。巴圖蒙克道:「現在到了跟明軍決戰的時候!」

    「烏啦啦!」

    在場的人都在呼喊,所有人的激情都在這一刻被點燃。

    恰在此時,門口有侍衛來報:「大汗,國師和三王子求見。」

    「宣!」

    巴圖蒙克大喝一聲。

    不多時,蘇蘇哈和巴爾斯並肩進來,他們都沒卸下盔甲和兵器,跨步往正前方走來。

    「參見大汗!」

    二人抱胸行禮,臉上都滿是振奮之色。

    尤其是巴爾斯博羅特,因為此前在張家口堡打了勝仗,這對他來說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雖然以前在征服那些小部族的時候也立過軍功,但功勞沒有這次那麼大,所以他覺得自己會得到父親賞識。

    巴圖蒙克微微點頭,臉色有些難看,一擺手,示意蘇蘇哈歸位。

    蘇蘇哈站到隊列中去了,巴爾斯博羅特則佇在那兒不明所以。

    巴圖蒙克生氣地問道:「巴爾斯,本汗是否曾跟你說過,讓你去明朝邊塞騷擾,絕對不允許跟明軍正面開戰?」

    「父汗……」

    巴爾斯博羅特聽出來了,父親要怪責他,這是他萬萬不能忍受的……自己打了勝仗,就該得到表揚,怎麼反倒批評起來了?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打勝仗光榮,打敗仗可恥。

    巴圖蒙克見三兒子一臉不高興,當即訓斥:「你可知本汗為了今日一戰策劃多久?草原上那麼多人在為全殲沈溪所部而奔走,那麼多孤兒寡母在等著我們凱旋的消息,若是因為你一意孤行而造成汗部巨大損失,甚至失敗,你說當如何?」

    巴爾斯不服氣地道:「父汗,我覺得自己做得沒錯……我領兵取得了一場輝煌的勝利,我讓明朝皇帝從九邊抽調兵馬往援張家口,成功促成明朝三邊以及偏關、大同等地兵力空虛,為此次戰略決戰創造了條件!」

    對年輕氣盛的巴爾斯博羅特來說,根本不懂隱忍為何物,當自己取得戰功卻被批評破壞大局時,便忍不住反駁,但這恰恰犯了汗部大會的忌諱。

    無論是誰,心裡有多大的意見,在汗部大會中就要以可汗的意志為最高指導綱領,不能處處作對。

    如此一來,巴圖蒙克對巴爾斯博羅特越發失望,而心中暗自竊喜之人,自然便是跟巴爾斯博羅特有直接利益衝突的圖魯博羅特。

    因為巴爾斯博羅特已成年,且取得圖魯博羅特此前不曾建立過的戰功,他對於這個三弟的崛起非常擔心。

    「站到一邊去。」

    達延汗不想跟巴爾斯博羅特過多計較,板著臉喝斥,「現在商討作戰方略,你聽從本汗軍令便可!」

    巴爾斯被巴圖蒙克訓斥,心裡很不服氣,又說道:「父汗,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會親率麾下兵馬突破明軍陣地,把那個曾經對我們草原部族犯下滔天罪行的沈溪擒到您面前來!」

    「三王子好樣的!」

    在場有人開始讚美巴爾斯博羅特的英勇無畏。

    草原上任何英勇的人都會得到表揚,儘管巴圖蒙克斥責了巴爾斯博羅特不遵命令不守規矩,但他之前的戰功還是得到軍中大多數人認可,很多人覺得是巴爾斯博羅特取得對明朝作戰的第一場勝利,勞苦功高。

    甚至很多人不明白為何大汗要怪罪一個取得戰功之人。

    巴圖蒙克冷目相向:「巴爾斯,你知道明軍陣地有多少防禦措施?你又知道明軍的火器有多厲害?你還知道以如何方式攻進明軍陣地才能儘可能讓麾下兵馬傷亡減少嗎?」

    顯然巴爾斯博羅特並不具備這樣的頭腦,被巴圖蒙克一系列問題給問懵了,在短暫的沉默後,仍舊顯得很倔強:「我不需要知道這些,我只知道草原雄鷹勇猛無畏便足夠了,長生天會指引我取得勝利!」

    「胡鬧!」

    巴圖蒙克暴跳如雷,「你連敵人是個什麼情況都不瞭解,就想以莽夫的姿態去攻打明軍營地?你當眼前沈溪率領的明軍是那些普通明朝關塞可比,是你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

    巴爾斯博羅特道:「父汗,我們的面前只有一條河,除了這條河外,其他都是開闊地,正適合騎兵突擊,您為何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到這會兒巴爾斯博羅特仍舊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就在他準備跟巴圖蒙克據理力爭時,圖魯博羅特走了出來,道:

    「三弟,現在不是你主動請命的時候,父汗自會對此戰做出詳細安排……你既然不通謀略,就不該逞強。」

    「大哥,你也覺得我做錯了,是嗎?」巴爾斯轉而怒視圖魯博羅特。

    汗部金帳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壓抑起來,本來還是上下一心跟明軍開戰,但因為巴爾斯博羅特的到來,讓達延部內部開始出現紛爭。

    圖魯博羅特沒有理會魯莽的弟弟,對巴圖蒙克道:「父汗,請您對接下來這場大戰做詳細安排,我們草原上所有健兒都願意聽從您的指引,踏平面前明軍營地,並且殺進長城關隘,獲得大量人口和牲畜,壯大實力,最後光復大都,成就大業」

    蘇蘇哈很識相,跟著一起喊口號:「一切聽從大汗吩咐。」

    「對,都聽大汗的!」

    在圖魯博羅特和蘇蘇哈的號召下,在場人等迅速忘記了之前因巴爾斯博羅特頂撞巴圖蒙克而引起的糾紛。

    巴圖蒙克的臉色終於好轉了些,說道:「明軍火器非常強大,所以此戰我們要穩紮穩打,不讓他們的火器發揮作用……貿然出擊沒用,必須逮住機會,一擊破敵!」

    在場人等聽不懂巴圖蒙克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他們見識過明軍火器的厲害,在他們的印象中,只有衝在前面的人的身體作為盾牌,才能擋住如同狂風暴雨般的子彈,必須以快打快,絕不能在衝鋒半途停下腳步。

    巴圖蒙克道:「我們身上普通的盔甲,難以抵擋明軍火器侵襲,不過之前本汗讓人鑄造了一批厚重的盾牌和盔甲,此時正好派上用場!來人!」

    在巴圖蒙克命令下,馬上有侍衛抱著厚重的盾牌和盔甲上來,因為比較沉重,每個人都很難把盔甲輕鬆舉起,走路異常緩慢。

    近前後,巴圖蒙克耐心解釋道:「這些盔甲非常沉重,不過卻可以有效抵擋明軍火器殺傷,我們只需要衝在最前方的勇士穿戴盔甲,再舉著盾牌發起衝鋒,便可以讓明軍火器徹底失去效用!」

    「大汗威武!」

    「烏啦啦!」

    金帳內又是一陣群情激奮,每個人都隱約看到戰勝明軍的光明前景。

    巴圖蒙克似乎要跟在場之人印證他研製出來的盔甲的效果,一擺手道:「拿明軍使用的火銃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立即有人帶了一把火槍進帳篷,恭敬地交到巴圖蒙克手上,卻是沈溪研究,根據佛郎機炮原理製造的第一批佛郎機散彈火銃,因為這種火銃最先在明軍中裝備,也是這幾年邊軍主要配備的火槍,所以被巴圖蒙克拿來作為例證。

    「現在本汗親自驗證給你們看!」巴圖蒙克說著,讓人把盾牌豎立起來,旁邊的人匆忙閃開,盔甲則通過木架掛在厚重的盾牌上方。

    「讓開!」

    巴圖蒙克下令,似乎怕誤傷到周邊人。

    巴圖蒙克對於明軍裝備的火銃很有研究,親自填裝彈藥,因為不是燧發槍,需要火繩引燃,眾人屏氣凝神看著前方,巴圖蒙克瞄準盾牌上的盔甲,隨著「轟」一聲振聾發聵的響聲,一槍打在盔甲胸口部位。

    不但盔甲安然無恙,就連下方的盾牌也是沒有半點損傷,倒是一些彈丸被震開,散落在帳篷地上到處都是,但因為巴圖蒙克提前讓人躲避開,沒人受傷。

    「大汗威武!」又有不少人吶喊起來。

    巴圖蒙克對眼前的演示非常滿意,他把火銃丟給旁邊的大兒子,冷笑道:「明朝的火器是很厲害,但也有短板,那就是射程相對有限,無法穿透這麼厚重的鐵板,但因盾牌和盔甲實在太過沉重,打造起來費時費力,所以本汗之前一直沒拿出來,連你們也沒告之。這次帶來的盾牌和盔甲數量不多,好鐵只能用在刀刃上,這次可以通過它們,一戰取得勝利!」

    蘇蘇哈請命道:「大汗,就請您讓我部為先鋒……我們族中大力士很多,完全可以拿得起這種盾牌,讓他們衝在前面保護後面的勇士!」

    雖然蘇蘇哈屬於請命作戰,主動為達延汗分擔責任,但蘇蘇哈的話仍舊引起巴圖蒙克的反感,因為蘇蘇哈在達延部內公然分起了族群,好似在對所有人說,他蘇蘇哈領導的部族才是達延部中最強的存在。

    巴圖蒙克沒有理會蘇蘇哈的請命,看著旁邊的大兒子道:「圖魯,本汗希望這次戰事,由你來調遣指揮,前線的事情本汗暫時不管了,本汗只想看到最後的勝利!」

    圖魯博羅特似乎早就知道巴圖蒙克要安排他擔任先鋒官,欣然領命:「父汗請放心,孩兒一定會完成您的交託,把明軍營地踏平!」

    ……

    ……

    六月二十五,凌晨。

    宣府,張家口堡。

    朱厚照早早便入睡,張苑跟陸完等人來到朱厚照落榻的守備衙門求見,卻被小擰子阻擋在外。

    小擰子為難地說道:「張公公,諸位大人,陛下感染風寒,龍體有恙,早早便已歇下,諸位若是沒有來自延綏的軍情,還是不要進去驚擾聖駕為好!」

    張苑這次沒去跟小擰子爭論,他看著在場幾人,除了許泰、錢寧這樣朱厚照身邊的寵臣,也有戴義和高鳳等隨軍的司禮監太監,此外就是陸完、王敞、王守仁和胡璉這樣的朝中要員,以及谷大用、李興等監軍太監。

    可以說這次也是聚集整個張家口堡的實權人物。

    在朱厚照生病,或者說因受挫而不下達軍令時,此時所有軍令將由他們來審閱和下達。

    張苑道:「都怪你們,提前不把情報調查清楚,現在好了,陛下被你們給氣病了!」

    王敞出面道:「張公公這是遷怒於人吧?我們可沒惹陛下生氣,之前傳達御旨說不許派出斥候調查軍情,似乎是出自司禮監手筆……到底是哪位公公假傳御旨,看來回頭該好好查查了!」

    「你!」

    張苑瞪著王敞,目光中殺意瀰漫。

    「不必吵了!」

    陸完出面說話,「陛下現在染病,延綏那邊情況不明,我們此刻在這裡爭吵不休,難道不是讓局勢更加混沌難明嗎?」

    張苑本來心裡有氣,但此時也不想跟陸完爭,他明白在場人中最有能力的就是陸完,而本身陸完便是兵部左侍郎,在尚書沈溪不在的情況下,可以協調全局。

    張苑道:「陸侍郎有什麼建議,但說無妨!」

    陸完直言不諱:「有些話不必避諱,此戰到現在,莫說大獲全勝,就算全身而退也不那麼容易……陛下之前御旨說得很明白,就算捨棄隨軍出征的一萬多人馬,也要保證沈尚書可以平安無恙回到延綏。」

    「荒唐!」這次說出這話的不是張苑,而是王敞,「為了保一人而捨棄三軍,這怎麼可能?」

    張苑冷笑不已:「怎麼,你王侍郎想質疑陛下的決定?陛下說要保沈之厚,就是要保,只要有他在,至少以後還有平草原的機會,而且就目前而言,沈之厚制定的計畫完全可行,只是……各路人馬沒有如期抵達,這責任都在你們身上!」

    陸完一抬手:「現在爭論責任是誰的,有何意義?咱們要談的是如何彌補!陛下御旨已下達,不過看來無法及時傳達到延綏鎮,戰事就將發生,以目前的情況看,韃靼兵馬數量最多也就十萬,而沈尚書所部則有一萬餘,若再加上延綏兵馬,或可一戰!」

    王敞道:「不可,若從榆林衛城調動人馬往援,延綏將危在旦夕!」

    陸完面色沉重:「就算延綏不出兵,也要從其他地方調動人馬趕往延綏,以沈尚書的能力,拖住韃靼人幾日應該不成問題,到時候或許有機會可保此路人馬平安撤回延綏……如此戰爭也能有個完美的結局!」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 05:22
第二二〇七章 勝負之機

    朝廷對榆溪河即將爆發的戰爭,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

    沒有人願意為失敗承擔責任,這個時候,真正能做決定的只有正德皇帝自己,但朱厚照在下達「棄三軍保一人」的命令後,便以生病為由不再接見朝臣。

    這次倒不是朱厚照裝病,而是他真的病倒了,而且病情還挺嚴重,身體孱弱且茶飯不思,跟之前謝遷的病況基本一樣,主要都是因心病而起,同時也伴隨有風寒,就算服下湯藥也不見好轉。

    「陛下。」

    小擰子從外面進來,到了朱厚照臥房內,平時這裡只有麗妃可以常留,至於近侍太監則基本只有送膳送藥的時候才能進來。

    朱厚照仰躺在軟枕上,閉著眼睛,整個人顯得很虛弱,聽到小擰子的聲音後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輕聲問道:「人都走了麼?」

    小擰子回道:「走了。」

    「咳咳。」

    朱厚照咳嗽兩聲,再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小擰子看了看坐在床邊低頭不語的麗妃,這才回答:「估摸已快過五更天,天馬上就要亮了。」

    朱厚照搖頭輕嘆:「這麼快又要天亮了?還沒延綏的消息傳回來是嗎?唉!這一晚上不得安身,剛剛闔眼卻又好像有什麼俗事纏繞,耿耿於懷,難以成眠。」

    朱厚照並非沒休息,而是他根本無法安心睡覺,一來是因為生病,身體難受,更主要還是因為心有掛牽,自責和悔恨的情緒充斥胸臆,怎麼都沒法入眠。

    同時也跟這些年來朱厚照基本都晝伏夜出有關,突然讓他大晚上的睡覺,自然無法安眠。

    小擰子勸說道:「陛下莫要太擔心,聽幾位大人說,延綏暫時沒有消息恰恰是好消息……韃子好像並沒有跟我大明開戰的勇氣,不然的話他們早就調集大軍跟沈大人開戰了,何至於要等回到延綏,快到我大明地界才動手?」

    朱厚照嘆道:「你不懂,韃靼人並不是鐵板一塊,之前沈先生能安全在草原上行走,想必是利用了各部族間的矛盾,同時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他們沒把握一口把沈先生所部給吃掉,所以遲遲不動手。」

    「而現在眼看著沈先生就要帶兵返回關隘了,事關顏面,就算達延汗再消極避戰也要搏一把,以賺取他統治草原的威名。同時這也跟朕把九邊兵馬抽調到宣府,導致延綏之地兵力空虛有關……地方兵馬本來就畏韃靼人如虎,讓他們守城還行,出擊的話在兵力不如對手的情況下,肯定會瞻前顧後,只能眼睜睜看著沈先生所部被困,不敢派出援兵!」

    小擰子聽到朱厚照這番話,才知道皇帝已經把延綏那邊的形勢思慮清楚了。

    麗妃螓首靠近朱厚照,溫言細語道:「陛下,戰事不是尚未發生麼?您莫要太過操心,三邊有總制王大人,且首輔謝閣老也在那邊治理軍餉,他們跟沈大人關係非同一般,怎麼可能見死不救?」

    朱厚照微微側頭,斜著望了麗妃一眼,問道:「那愛妃,以你的瞭解,他們會出兵救援嗎?」

    麗妃被問得一愣,隨即想到什麼,重重點頭:「會的,誰都不想我大明損失沈尚書這樣的干臣,陛下固然是不情願,一手栽培了沈尚書的謝閣老,又怎會情願呢?」

    朱厚照長長地嘆了口氣,若有所思:「希望如愛妃你所言……朕也只能寄希望如此,大明三千里關塞,又豈有沈先生一人重要?」

    ……

    ……

    朱厚照臨近天明時,還是睡過去了。

    麗妃和小擰子被折騰一宿,又累又乏,便出房來準備各自去休息。

    麗妃可以回房多睡一會兒,而小擰子心有牽掛,只能在皇帝臥房門口小寐,就算有太監在旁照應他還是不放心,因為朱厚照隨時都可能會睡醒,要是身邊沒趁手的人便會大發脾氣。

    「娘娘,您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出了門口,小擰子著急地湊到麗妃跟前,苦著臉問道。

    麗妃正想著心事,聞言瞟了小擰子一眼,有些不太明白,問道:「擰公公,你這是著急陛下的病情,還是關心沈大人的安危?為何本宮聽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小擰子一怔,隨即憂心忡忡地道:「奴婢都擔心啊……沈大人乃是朝廷股肱,才略過人,也是陛下治國平天下的倚靠,要是他戰死疆場,大明將少一根擎天巨柱……陛下的病情也是因為沈大人遇險而起。」

    麗妃搖頭道:「這根本是兩回事……其實陛下的擔心沒什麼必要,沈大人當前的困局或許是他自個兒精心設計的呢?」

    「麗妃娘娘,您這話……奴婢聽得不太明白,沈大人設計的?他……明明是陛下沒有按照既定計畫出兵,九邊各路也都消極應戰,最後陛下還把兵馬全調到宣府來,這跟沈大人有何關係?」

    小擰子智商明顯不夠用了,他說出來的話基本都是陳述事實。

    麗妃沒好氣地道:「言多必失,聽擰公公的意思,是要怪罪陛下?」

    「奴婢並無此意。」小擰子突然醒悟過來,趕緊矢口否認。

    麗妃道:「這話本宮聽到耳中,不會出去亂說,但若你是在旁人面前如此說,怕是會惹大麻煩。至於沈大人,以他的智計,從開始就定了分路出兵的策略,以其神機妙算,能沒想到最壞的結果?或者說,沈大人開始就該想到陛下和各路人馬很可能會拒不出兵,這已經不是陛下相信誰的問題,而是陛下身邊人,包括張公公和謝閣老等人,根本就沒人支持開戰,他又跟陛下分開來,其實也就意味著把話語權拱手交給他人。」

    小擰子稍微一琢磨,大概明白了一點兒,點頭道:「好像……是這麼回事。」

    「根本就是如此。」

    麗妃神色冷峻,昂著頭,成竹在胸道,「旁人看不懂沈尚書,但本宮絕對不會錯看他,所以你根本不必牽掛,既然沈尚書能創造出如此境況,讓所有人為他擔心,也能讓韃靼人以為他必死無疑,或許再過兩天……捷報就該傳來了吧?」

    「捷報?」

    小擰子大為驚愕:「麗妃娘娘,您這個說法,奴婢……聽不懂!如今韃靼人的兵馬十倍於沈大人,在這種情況下您還說沈大人會打勝仗,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擰公公,你不需要懂太多,這些話你不必對他人說,現在沒人能搞懂沈尚書用意何在,不是嗎?」麗妃道。

    小擰子想了下,衝著麗妃點了點頭,承認沈溪的確深不可測。

    麗妃道:「既然我們都沒有沈尚書的謀略,也沒有他那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氣魄,就不要妄自揣測,只要看最後的結果便可。這兩天想必張家口堡這邊會跟死水一般沉寂,擰公公只管安心照顧陛下,剩下的事,自會有人完成!」

    ……

    ……

    大同城。

    除了官府和軍中人關注與韃子的戰爭外,還有人對沈溪面臨的情況非常擔心。

    這個人便是一直留在大同沒有離開的惠娘。

    沈溪出兵後,惠娘便負責糧草調運事宜,沈溪費盡心思籌措來的糧草,京營押運的只是一部分,其他更多則是惠娘領導的商會在負責打理。

    惠娘對自己相公的信心非常強,哪怕沈溪出兵後絲毫消息都沒有傳回來,惠娘也沒有太過擔心,因為這在她看來實在再平常不過,可當沈溪遇困的消息傳得滿城風雨時,惠娘不可避免地還是牽腸掛肚。

    恰在此時,李衿從京城抵達大同城,一則是過來向惠娘告知京城那邊的情況,二則是輔佐惠娘處理好糧草劃撥重任。

    「……姐姐,現在壽寧侯和建昌侯在京城鬧得無法無天,不但查封了貨棧,還大肆抓捕小商小販,現在又針對我們鋪貨渠道展開排查,就算我們有足夠的糧食放出去平抑糧價,如今也沒渠道賣出去。實在沒辦法,如今官兵到處抓人,我們商會只能倚仗老爺開具的兵部憑條出城躲避,現在京城裡糧食價格一下子提高五成……老爺交給我的差事,沒法完成了!」

    李衿很自責,沈溪臨行前安排可說非常周詳,為防止戰爭期間京城物價大幅度上漲,不惜在京城囤積大量糧食,本來一切都控制得好好的,那些囤糧的人損失慘重,不得不隨大流拋售糧食。

    但在張延齡利用手頭的權力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後,情況急轉直下,生活必需品價格暴漲,問題就在於李衿背後的靠山沈溪如今不在京城,而張延齡代表了官府,行事不擇手段。

    惠娘道:「衿兒,你不必自責,其實老爺走的時候也沒說一定不能出意外,市場行情起起伏伏,誰能猜測得準呢?」

    即便這話是屬於安慰性質的話語,但李衿卻聽出惠娘的回答有些驢唇不對馬嘴,顯然是心不在焉,只是隨口勸說。

    李衿疑惑地問道:「姐姐,我剛到大同,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路途上都沒有渠道獲取老爺的消息,姐姐在這裡長住,可知老爺詳情?老爺領兵在外打勝仗沒有?」

    被李衿如此追問,惠娘的眼淚「唰」地一下便流了下來,顯然是再也忍不住了。

    李衿有些驚慌失措,連忙站起來,扶著惠娘的肩膀,道:「姐姐,您可別嚇唬妹妹,我……老爺到底怎麼了?」

    「沒事!」

    惠娘擦擦眼淚,哽咽道,「只是遇到一點小麻煩罷了……老爺此刻率領兵馬應該快到延綏了吧?但消息很少,外面的人都在傳,說老爺跟他統帥的兵馬被韃靼人困住了,但大明邊軍拒不往援……但這怎麼可能?老爺是兵部尚書,統領全國兵馬,還是陛下最信任的老師,他們應該不會看著老爺出事而置之不理。」

    李衿一聽也緊張起來,著急地問道:「姐姐,你從哪裡打聽來的消息?老爺……之前不是說各路人馬會到預設地點埋伏嗎?怎麼老爺會被韃子困住?」

    惠娘解釋道:「我也弄不懂是什麼情況,大概老爺制定的戰略便是如此吧……本來老爺就是肩負著誘敵深入的重任出塞,現在魚已經咬鉤,不該拉線了嗎?」

    「前些日子,朝廷調兵往宣府,說是要在那兒跟韃子決戰,違背了老爺的意圖,確實存在問題,但謝閣老和老爺舊交三邊總督王大人在延綏,應該不會讓老爺出事!」

    「而且市面還謠傳,說陛下下達了保老爺而棄三軍的聖旨,這是否意味著,只要老爺平安無事,朝廷甚至可以犧牲三邊所有兵馬,也會前去救援?」

    聽了惠娘的話,李衿腦袋也糊塗了,二女相對無言,均陷入痛苦的思考中。

    ……

    ……

    當曙光降臨時,榆溪河北岸已經起了三道圓弧狀防禦陣地,此時防禦體系基本成型,所有官兵都在挖掘好的戰壕裡呼呼大睡。

    明軍火炮陣地已在第三道防線兩里後的營地中央設置完畢,兩百門火炮中有一百五十門向著北方,其他五十門則對準河面,嚴陣以待。

    天亮前,明軍的軍事會議也在召開中,除了王陵之、胡嵩躍兩個在一線陣地負責指揮的將領外,其餘中上層將領和謀臣全都出現在中軍大帳內。

    張永焦躁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平復下來,不再跟之前一樣不斷質問沈溪戰略失當,他低著頭沉默不語,表情極為痛苦,似乎在為即將到來的惡戰感到悲哀。

    軍中上下士氣不高,就連中軍大帳內也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沈溪站在帥案旁用木頭支架懸掛起的大幅軍事地圖前,臉色同樣不好看。

    每個人都臉色蠟黃,眼中佈滿血絲,看起來模樣異常憔悴,畢竟軍中上下基本都是一天一夜沒闔眼。

    「沈大人,這樣下去可不行,將士們連續行軍十多個時辰,又消耗殘存的體力挖掘戰壕,搭建防禦工事,現在全都疲憊不堪……要是韃靼人趁機來襲,士兵們只能起身迎戰,到時候恐怕會一觸即潰!」

    馬永成相對冷靜些,再加上他監軍太監的身份基本跟沈溪這個主帥對等,有資格提出一些看法。

    其餘將領就算再疲累也不敢說出來,因為如此做等於是滅自己威風,在袍澤面前丟面子。

    沈溪環顧在場之人,朗聲說道:「你們睏倦不堪,本官也不好受,同時遭罪的還有跟在我們屁股後面,連續趕了幾天幾夜路的韃靼兵馬,所以短時間內我們的對手也不會發起進攻,讓軍中將士放心休息……」

    「之前第一道戰壕裡休息的四千官兵,現在不都睡了兩個多時辰了嗎?只要接下來再休息兩到三個時辰,精神差不多便可恢復。現在第二道、第三道戰壕裡的官兵,已經睡著了的不要打擾他們,醒著的則安排他們回到後方營地,到帳篷裡好好睡下,目前前線人手基本上夠用了,輪班休息才是長久之道!」

    張永白了沈溪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都到山窮水盡了,還說什麼長久之道?能多苟活一時便多一時吧!大不了最後咱家也拿起兵器跟韃靼人拼了,殺一個保本,殺兩個就賺了……」

    沈溪蹙眉問道:「怎麼事情到了張公公嘴裡,就死到臨頭了?你怎麼知道延綏不會派出援軍來?」

    「這還用得著問嗎?」

    張永生氣地道,「明擺著的事情,陛下抽調延綏五萬精兵往宣府,這消息還是沈大人你透露的,如今延綏周邊守備空虛,稍有不慎關隘便會陷落,王瓊和謝遷怎麼可能冒著丟烏紗帽的風險出兵救援?說來說去,還是你沈大人平時在朝中沒做什麼好事,得罪的人太多了!」

    荊越生氣地喝問:「張公公,你怎麼能如此說話?」

    「咱家這麼說已算是客氣了,都身處絕境了還沒罵娘呢!早知各路人馬不會來,就別出這麼損的主意,還指望上下齊心伏擊韃靼人?做夢去吧!這場戰爭之所以失敗,全是沈大人的責任,我們都是被你連累害死的!」張永不依不饒道。

    到這會兒,張永再次失態,歇斯底里地發洩著心中怨氣,當著在場諸多將領的面,不懂得收斂,想到什麼便直接說出來。

    沈溪搖頭輕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般境地,誰都不願意看到,不過以目前榆林衛城得到的反饋看,延綏鎮的確無法派出人馬馳援!畢竟城內防備空虛,且此番韃靼人主力全出,共計兵馬五萬餘……」

    馬永成打斷沈溪的話,詫異地問道:「五萬之數,便是韃靼全數主力?」

    「嗯。」

    沈溪點頭道,「韃靼內部,今時也非往日,經歷多年內戰後,各部族間再也無法形成聯盟,此番韃靼主力基本都來自達延部,總數雖只有五萬上下,但都是絕對的精銳!」

    沈溪有意把韃靼人的兵馬數量往少處說,就是想穩定麾下將士軍心士氣,不讓他們未戰先怯。

    馬永成顯得很喪氣:「就算韃靼人只有五萬,可我們的兵馬數量也不過一萬五六千人,且其中有四五千是民壯……以我們的能力,身處困境,以一敵五有何勝算?」

    劉序道:「怎麼就沒機會了?當年土木堡時,沈大人何止是以一敵五,都快敵十敵百了吧?」

    張永破口大罵:「少吹牛,就好像當時咱家不在一樣……你騙得了別人,休想欺瞞咱家!」

    中軍大帳內,爭吵不斷,沈溪對此不管不問,任由這些人發洩情緒。

    馬永成覺得情況不太對,看著一臉鎮定的沈溪道:「沈大人,現在我們被逼到絕路上了,您不會是想我們自求多福,您什麼都不管吧?我們這麼多人,可都是以您馬首是瞻,連陛下都相信您,咱家也將您當作最後的希望!」

    沈溪淡淡一笑,問道:「怎麼,現在才想起,本官還在這兒?你們不是要自己爭個子丑寅卯嗎?」

    雖然沈溪說話的聲音不大,可當他話音落地,在場鴉雀無聲,沒人再敢出來隨便說話,就連張永也不得不閉嘴。

    沈溪繼續道:「如今的狀況的確不容樂觀,但至少我們還有喘息之機,韃子也沒馬上攻過來,對吧?」

    「現在的局面陷入僵局,韃靼人也怕我們後方有援軍到來,所以不得不把兵馬分出很大一部分到榆溪河南岸,向榆林衛增加壓力,以防關內派出援軍來,而榆林衛也並非就坐視我們等死,若我們在接下來一兩戰中打出風采,將韃靼人擊退,軍心大漲下,何愁援軍不至?」沈溪語氣顯得很堅定。

    當沈溪說完後,原本那些死氣沉沉的臉,突然有了精神。

    劉序道:「大人說得沒錯,只要我們打一兩場勝仗,韃子鋒銳被磨去,他們就不敢隨便跟我們叫板,我們別的不行,在這種搭建好陣地的防禦戰中,正是我們發揮特長的時候,我們手上大批火器可不是吃素的!」

    「對!」

    旁邊一群人附和。

    沈溪微微點頭:「雖然不知韃靼人幾時發起第一輪進攻,但可以知道,韃靼人不會久拖,最遲不會到今晚……第一場戰事最為重要,若不能得勝,我們就將全軍覆沒,城內甚至不會派人來收我們的屍體!」

    「但如果第一戰我們獲勝,韃靼人必然會謹慎發動後幾場戰事,到那時,城內援軍才會出來,我們也會有更大的機會完成絕地反擊,甚至取得讓世人驚嘆的功勛,那時你們可就不再只是提幾級的問題,可能直接封伯封侯!」

    在場將領聽到後,一個個眼神裡散發出神采,是那種滿帶著貪婪的興奮光芒,狼性被充分激發出來。

    張永仍舊不滿意:「韃子一擁而上,我們不敗才怪!」

    沈溪笑了笑,說道:「張公公這就錯了!難道張公公沒發現,自打我們駐軍開始,韃靼人連騷擾的人馬都不曾派來,任由我們挖掘戰壕,還在外面佈置陷馬坑、地雷、拒馬等阻止敵軍騎兵突擊的阻礙物?其實韃靼人怕的不完全是我們手裡的火槍,更有殺傷巨大的火炮……當初榆溪河一戰,韃靼人正是吃了火炮的虧,才一敗塗地,諸位不會忘了吧?」

    在場的人基本沒經歷過榆溪河之戰,當然不會有切身感受。

    不過幾乎所有人都聽說過沈溪在那場戰事中的神勇發揮,即便那次首功不是沈溪的,但也奠定了沈溪在軍中極高的威望,為其日後南征北戰頻頻取得大勝奠定了堅實基礎。

    沈溪再道:「韃靼人為求不被火炮殺傷,當然會選擇分兵出擊的方略,儘量讓他們的騎兵分散開來,甚至可能會拿出厚甲和厚盾等防禦性強的兵器作為倚靠!以本官前幾日調查,韃靼人雖然輕騎追趕,但他們後方卻運來不少輜重。韃靼人從來都是以戰養戰,此番又不攻城,為何要帶大批輜重?想來,就是他們準備用來對付我們火槍、火炮的厚裝甲!」

    張永道:「未必吧?或許他們想滅了我們這一路兵馬後,再去攻打榆林衛城呢?」

    荊越得意地道:「不可能,有沈大人在河岸上帶兵擋著,他們還想破城?簡直是痴心妄想!」

    「對,有沈大人在,他們當然想先對付沈大人,再說其他的!」在場將領紛紛嚷道。

    以前是沒什麼本事的孬種,遇到戰事也只會龜縮城內,可現在跟隨的統帥是沈溪,那個傳說中不敗的戰神,他們也就一躍而成為大明最精銳的兵馬,具備了跟韃靼人正面叫板的資格,在戰場上也得到最高的尊重。

    沈溪點頭道:「韃靼人的輜重尚未完全運到,所以大概還要等幾個時辰,他們才能把一切佈置好,大戰才會發生。」

    「從現在到戰爭爆發前,有一段平穩過渡期,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讓官兵充分休息,等恢復精神,再在分批次輪換的基礎上,繼續挖掘第四道、第五道甚至第六道戰壕,把戰事一直向河岸延伸。」

    「這些防線將是我們抵禦韃靼人攻擊的有力屏障,若最後所有防線都失守的話,我們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3 04:53
第二二〇八章 身死或身敗

    軍事會議結束,與會人員陸續散去。

    沈溪此時非常疲累,跟別人不同,他已經連續熬了幾天幾夜,雖然行軍路途中偶爾會到馬車上對付著眯一下,打一會兒盹兒,但到底沒有進入過深度睡眠,對他來說快要到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了。

    唐寅留了下來,他沒有官職在身,在軍中僅僅是作為幕僚存在,而且是沈溪以私人名義聘請的,並不承擔具體事務,趕路又多半是騎馬或者乘坐馬車,所以目前精神尚可。

    「沈尚書,您已多日未曾休息了,得注意身體啊!」

    唐寅關心地說了一句,顯然是看出沈溪的疲憊。

    此時沈溪坐在帥案後的椅子上,低著頭閉目養神,聽到唐寅的聲音,他也沒有睜開眼,只是隨口回道,「沒有人是鐵打的,不但軍中將士會疲累,連在下也有些扛不住了……難道伯虎兄不想趁此機會休息一會兒?」

    唐寅搖頭苦笑道:「匆匆忙忙趕到河岸,結果預料中的事情果真發生了,這一切讓人既沮喪又失望,根本沒心思睡覺。」

    沈溪聞言不由睜開眼,抬頭看了唐寅一眼,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這邊唐寅在帥案對面的簡易木凳上坐下,看著沈溪問道:「難道沈尚書不想跟我解釋一下凌晨河邊那場大火嗎?只有沈尚書會有理由放這把火,造成我軍背水作戰、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略格局,我說得對吧?」

    沈溪沒有回答唐寅的問題,他知道有些事根本騙不了聰明人,索性不多做辯解,如今全軍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很多事可以攤開來說,只要唐寅不去跟軍中上下揭露,讓將士們記恨他便可。

    「沈尚書有何可忌諱的?做了就做了,現在就算跟外面的人說,他們又能怎樣?全軍上下除了跟隨你作戰,拼得一條生路,還能作何?」唐寅忍不住拋出一系列問題,希望沈溪能夠回答。

    不過沈溪卻始終低著頭,無聲無息。

    唐寅剛開始以為沈溪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但過了半天見沈溪一動不動,便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他站起來走到沈溪面前,半蹲下看了一眼,才知道沈溪已沉沉睡了過去,鼻息間帶著輕微的鼾聲。

    唐寅皺眉自語:「這樣都能睡著,得有多累啊?明明可以無驚無險回到大明,某人卻非要帶領全軍來這等死地……何必把自己整得這麼辛苦?」他本想攙扶沈溪到中軍大帳後方侍衛鋪的毛毯上躺下,但又知道不能驚動一個睡眠嚴重不足的人,若沈溪醒過來的話,再想入眠會很困難。

    如此一來,唐寅只能回到剛才的凳子上坐下,看著前面睡得異常香甜的沈溪,心裡無限感慨。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就在唐寅百無聊賴之際,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唐寅在路上以乘坐馬車的時間多,目前體力尚可,他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見馬九站在那兒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當即食指豎到嘴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看到唐寅這番動作,馬九先是一愣,隨即探頭往帳篷裡看了一眼,見沈溪似乎睡了過去,當即退後幾步。

    「唐先生。」

    等唐寅跟過去,馬九才發問:「沈大人怎麼了?末將有事情找他……」

    唐寅輕聲道:「沈尚書累了,剛睡著,有事你跟我說也一樣……你也知道他這幾天基本沒落枕,好不容易睡過去,如果不是什麼大事的話就不必驚擾他了。」

    說到這裡,唐寅突然緊張起來,瞪大眼睛問道:「不會是前面韃靼人發動攻擊了吧?」

    馬九搖頭道:「沒有,末將前來只是把周圍敵人兵馬分部情況,還有韃靼營地佈局跟大人說明。」

    唐寅鬆了口氣,道:「這些事情你不用跟沈尚書稟告,跟我說也一樣,等沈尚書醒來後我自會轉告。」

    馬九有些遲疑,不確定是否可以這樣做,但馬九對唐寅還算比較信任,畢竟從某種角度而言,唐寅是沈溪私自聘請的幕僚,算得上是心腹,而且唐寅文化水平很高,軍中將士平時對唐寅也算敬重。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馬九心疼沈溪,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覺,不然熬下去的話身體很容易出狀況。

    馬九便把大致軍情跟唐寅一說,唐寅聽完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說,韃靼人在我們北面佈置的人馬,其實只有一兩萬,是吧?」

    「目前偵查到的數字的確是如此!」馬九回答得很乾脆。

    唐寅微微鬆了口氣道:「本以為沈尚書有虛言,故意把敵人兵馬數量說少些,看來是我多慮了。」

    馬九用怪異的目光望著唐寅,好似在說,你怎麼能懷疑沈大人呢?作為謀臣,你不應該比我們更清楚當前形勢?還有,你不該比我們更信任沈大人的說辭和決定嗎?

    唐寅感覺到自己說話的時機和場合不太合適,面色略微有些尷尬:「韃靼人暫時沒有攻打我們的跡象,說明沈尚書的判斷很正確,我們的對手正在籌措重甲和厚盾來防備我們的火器,需要一定的時間做準備。這段時間官兵們正好抓緊時間休息。」

    馬九道:「軍中將士基本都睡在戰壕裡,目前民夫已撤到後方休息,等他們恢復精神,便開始開鑿環河一線的戰壕,力爭把我們的防線構築得固若金湯。」

    「費這麼大的力氣構築的工事有用嗎?別韃靼戰馬衝過來,輕易就把我們的防線給沖散了才好……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我們裝備的火器!」唐寅皺眉道。

    馬九道:「當然有用,若是沒有戰壕和沙袋,如何能保證我們的士兵不被敵人的弓弩射到?這些防禦措施相當重要,只要敵人不近身,我們就有辦法殺傷他們。」

    唐寅點了點頭,然後遠遠地往營帳裡看了一眼,見沈溪還以原來的姿勢低頭睡覺,這才回過頭來:「那就聽從沈尚書安排,讓將士們抓緊時間睡覺,如此敵人進攻時,我們才有精神應對……」

    馬九點了點頭,隨即拱手:「唐先生,既然大人在休息,那末將先去處理別的事情,大人醒來後請代為轉告。」

    唐寅有一種自己是副統帥的感覺,以前沈溪在軍中太過強勢,再加上行軍路上更多是看那些武將詐唬和表演,以至於他在軍中始終處於那種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現在終於可以代表沈溪說話了。

    回頭仔細一想,好像除了自己外,旁人沒這個資格代表沈溪。

    唐寅心中多少有些得意:「沈之厚再聰慧,還是請我來當幕僚,就從這一點我便可以在他不在的時候發出調令……若現在我下達個命令,讓軍中準備好羊皮筏子送我過河當如何……但這麼做不是當逃兵麼?」

    唐寅自己也很糾結,在帳篷外佇立良久,才回到營帳,等他走到沈溪面前時,發現不知何時沈溪已醒了過來,正在伸懶腰。

    「沈尚書醒了?」唐寅問道。

    沈溪仍舊閉著眼,神色灰暗,黑眼圈明顯,顯然倦意未消,他打了個哈欠,說道:「剛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似乎有人在跟伯虎兄絮叨……伯虎兄剛才在跟誰對話?」

    唐寅道:「乃是馬九,即你從家裡帶來的那個游擊將軍,此人說了敵方軍情,看到沈尚書還在休息,在下便讓他把話說來聽聽,再由在下轉告。」

    沈溪聞言睜開眼來,打量唐寅好一會兒,目光好似在說,既然你說要轉告,為何不說?

    唐寅嘆了口氣,當即把馬九所說如實轉述給沈溪知曉。

    沈溪又打了個哈欠:「基本不出所料,韃靼人正在籌備進攻,所以今天上午開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現在派人到榆林衛城,跟三邊總制王瓊,還有謝閣老見面,或許能夠說服他們出兵。」

    唐寅聽了精神一振,打量沈溪,問道:「你不會是想讓在下去吧?」

    沈溪笑著搖頭:「從這裡過河,南邊河岸上全都是韃子散兵,他們必然緊盯著河這邊的一舉一動,伯虎兄對自己的騎術得有多大的自信,才能在韃靼騎手的追擊下,安全抵達榆林衛城?」

    唐寅不由洩氣,嘴上嘟噥道:「無端給人希望,卻立即又親手破滅人的希望,沈之厚果然不是什麼善類!」

    沈溪根本沒聽到唐寅嘴上的嘟囔,搖頭道:「白天不是回去傳信的好時機,看來只能等晚上了……不如伯虎兄你入夜後,帶情報回一趟榆林衛城如何?」

    「當真?」

    唐寅再次感覺自己找到一條生路。

    誰想沈溪又搖頭,把自己先前的話給否定了,「不行,還是不妥當……就算入夜後能見度降低,但韃靼人有著豐富的夜戰經驗,不可能會讓我方斥候平安回榆林衛城,溝通訊息。讓伯虎兄過河,其實跟送死差不多。在下豈能做出這種事?」

    唐寅這下徹底惱火了,問道:「沈尚書,你有事直說,不要這麼坑人可否?」

    沈溪笑道:「伯虎兄生氣了?哈哈,還是先看看第一戰的結果吧,入夜前肯定會爆發一戰,這場戰事若是我們能獲勝,韃子軍心士氣都會受到打擊,兵馬調度也會出問題,到那時再說派人回城聯絡之事!」

    ……

    ……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沈溪所部跟韃靼人對峙的局面並未改變。

    明軍在河岸上修築前後三重工事作為防守陣地,韃靼人則開始在沈溪所部營地北邊大概四五里的地方結陣。

    雙方都在進行戰前休整,連日急行軍後,都沒有第一時間開戰的意思。

    旭日東昇,榆林衛城結束前一夜兵荒馬亂,各個城門的守軍均已做好應戰準備,但就是無出兵計畫。

    王瓊一夜未眠,他一直留在總督衙門,儘管很想登上城頭親自查看一下作戰準備情況。

    「大人……」

    正當王瓊有些不耐煩時,侯勳終於帶著幾名侍衛進了總督府,神色間有些緊張。

    王瓊抿了一口濃茶,讓自己腦袋清明些,這才問道:「怎麼樣了?榆溪河北岸是否開戰?」

    侯勳回道:「大人,到現在為止,榆溪河兩岸仍舊一片風平浪靜,不過沈大人確實已無法帶兵過河,自長城關隘到榆溪河間有大批韃靼兵馬騷擾,斥候很難活動開,以之前得到的情報看,沈大人現在應該是在北岸積極準備迎戰事宜!」

    王瓊皺眉:「榆溪河北岸屬於平原地形,如何能跟韃靼鐵騎交戰?那裡並無堡壘和要塞……」

    侯勳問道:「大人,是否派出一批斥候,繞道敵後查看情況?」

    王瓊一擺手:「韃靼人難道會不防備城內派斥候刺探消息?現在我們已處於被動,韃靼人來勢洶洶,現在派人靠近榆溪河,怕也難以把消息安全帶回來……現在北岸是否有人前來傳遞消息?」

    「並無。」侯勳搖頭道。

    王瓊有些惱火:「那就是什麼情況都沒有發生,是吧?繼續派出斥候,但不得太過深入敵陣,找準機會刺探榆溪河的情況,去吧!」

    在這種境況下,王瓊有些失去分寸,態度顯得很急躁。

    「是,大人!」

    侯勳領命而去。

    侯勳出正堂門口時,見一名清瘦老者站在那兒,卻是首輔謝遷前來拜訪,將之前侯勳跟王瓊的對話聽了一耳朵。

    「謝大人……」

    侯勳見到謝遷有些意外,連忙上前恭敬行禮。

    謝遷一揮手:「侯副總兵勿要多禮,自行去辦事吧。」

    侯勳作別後匆忙離開,這邊王瓊聞聲後自覺地到正堂門口迎接,見禮後問道:「謝閣老怎麼來了?」

    謝遷面色倒還沉靜,微笑著說道:「怎麼,老夫不該過來看看嗎?德華,你神色憔悴,滿面俱是驚惶之色,可見心亂了……這可不像你平日做派,以前你在朝中可是以果決和鎮定著稱!」

    王瓊非常無奈:「謝閣老,在下的確憂心忡忡,之前就未曾想,沈尚書居然會在這節骨眼兒上突然帶兵來到榆林衛的地盤,眼看他兵馬被困,在下卻無能為力……這不是讓人為難嗎?」

    謝遷長吸口氣,又緩緩呼出來,道:「不能急躁,大戰還沒開始,只要之厚前幾仗打出威勢來,還有機會贏得一線生機,不過……最大的問題依然是城內騎兵不在……」

    王瓊望著謝遷,很想說,騎兵不是您老特意調去宣府的麼?

    不過他終歸還是沒敢出言質疑謝遷,轉而道:「如今韃靼數萬兵馬陳兵榆溪河北岸,若沈尚書那邊得不到救援,只能被動挨打,即便有火器抵擋一時,也無法抵擋韃靼人持續而猛烈的進攻。且之前得到的情報,說是韃靼人帶了大批輜重前來,卻又非井闌、沖車等攻城輜重,載運的應該是厚重的鐵甲和厚盾,衝在前面抵擋沈尚書所部的火器攻擊!」

    「是嗎?」

    謝遷本來還很鎮定,但聽到這番話後,臉色也是急轉直下。

    王瓊嘆息道:「在下也希望不是,但現在看來則必然如此,否則韃靼人為何不趁沈尚書統率的兵馬立足未穩時開戰?若韃靼人以鐵甲和厚盾作屏障,抵擋火器攻擊,火器將無法發揮效用,河岸北邊營地怕是連一天都抵擋不住!」

    謝遷一抬手:「不必如此悲觀吧?」

    王瓊道:「謝閣老,現在是否要城內做出應對?萬一沈尚書有失,韃靼人趁機進犯延綏,此戰很不好打……」

    謝遷抬頭看著王瓊:「局面至此,你焦急又能如何?之前不是已把這邊的情況告知宣府?等候陛下御旨吧,算算時間今天回信就該到了。」

    「再者,咱們距離戰場那麼遠,這跟韃子的第一戰,怎麼都輪不到你我來操心!一切都要靠沈之厚自己來克服眼前的困難!」

    王瓊一怔,隨即會意點頭。

    ……

    ……

    王瓊跟謝遷坐下來商討軍情,謝遷態度堅決,就是在沈溪跟韃靼人首戰出結果前,城內一定要按兵不動。

    不知不覺晌午到了,有快馬抵達延綏,同時跟過來的還有得到消息的侯勳。

    「大人!」

    侯勳帶著信使進入正堂。

    信使自宣府過來,並不是之前去傳信的張老五,而是皇帝派來的人。

    謝遷和王瓊都站起身迎接,但見那信使進門後便半跪下來行禮:「王大人,卑職攜帶陛下御旨,前來傳達聖諭!」

    「拿來吧!」

    不等王瓊靠前,謝遷便先伸出手。

    王瓊一怔,但見信使把信筒從背後解下來,沒等他打開,便被謝遷一把奪了過去,謝遷不怕信筒會出問題,直接便打開來,從裡面滑出一份奏疏,正是之前王瓊上奏的那份,謝遷趕忙看後面的回覆。

    謝遷沒有念出聲來,幾眼便看完,焦點全放在最後的御批上。

    看完謝遷沒有多餘的動作,直接把奏疏甩到王瓊懷裡,轉身往後面的主位去了,王瓊尚未及閱覽,先對那信使一擺手:「連日趕路辛苦了,快下去領賞吧!」

    侯勳沒有跟著信使一道離開,顯然也想知道正德皇帝下達了怎樣的御旨。

    王瓊粗略一瞥,等看到最後御批後,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回過頭看向謝遷:「謝閣老,陛下是什麼意思?」

    謝遷黑著臉道:「說得還不夠清楚麼?陛下要以出塞兵馬三軍覆沒的代價,保全之厚一人!」

    「啊!?」

    沒等王瓊說話,旁邊侯勳先發出驚愕的感嘆。

    倒不是說侯勳失禮,而是他聽到這消息後,的確被驚著了。

    從這份聖旨,足見正德皇帝對此時在榆溪河北岸遭遇險境的沈溪的重視,甚至不惜以損失上萬兵馬的代價,保證沈溪平安回到關塞內。

    如此一來,就算沈溪領軍失利也不會被皇帝怪責,甚至這場戰爭的目的,由平草原變成保全沈溪的性命。

    王瓊看了侯勳一眼,目光中滿含怪責,侯勳立馬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王瓊對謝遷道:「謝閣老,這件事簡直是聳人聽聞啊!」

    謝遷冷聲道:「陛下這是要為自己的戰略失策懺悔和做補救!」

    因為謝遷的話含有指責皇帝的意思在內,王瓊不由看了侯勳一眼,大概意思是現在有「外人」在場,不過謝遷似乎並無顧忌,繼續說道:「陛下沒有按照既定計畫領兵抵達包圍圈,反倒是作為誘餌的兵馬被韃靼人包圍。出現這麼嚴重的失誤,他卻只想保沈之厚,意思是下一步他還想出兵草原,再以沈之厚為帥……」

    王瓊一聽謝遷關不住話匣,不由一擺手:「侯副將,你且先到外面等候,之後本督再對你做出吩咐。」

    「是,大人!」

    侯勳領命,正準備退下的時候,謝遷卻道:「侯副總兵又不是外人,難道還有什麼話需要避忌不成?莫非你們會去陛下跟前告狀?」

    如此一來,侯勳又只得留下來傾聽兩位重臣談話。

    王瓊嘆道:「謝閣老,您這是說得哪裡話?現在的問題是,是否要遵照陛下御旨,把消息傳到榆溪河北岸,讓沈尚書及早抽身……」

    謝遷面色間滿是遲疑,顯然他自己也無法做出決定。

    王瓊不敢隨便說什麼,因為事關重大,他感覺會說多錯多,索性保持緘默,把決策權交給謝遷。

    過了半晌,謝遷才幽幽嘆道:「既然連陛下如此決定,老夫還能說什麼?找機會……把這份御旨傳到榆溪河北岸去吧。」

    之前謝遷再講原則,也無論皇帝下達「棄三軍保一人」的聖旨有多荒唐,但他終歸還是選擇站到了皇帝一邊,倒不是說謝遷對朱厚照有多尊崇,而是因為他心中也沒有完全放下。

    王瓊心道:「無論謝閣老再狠心,始終不想坐視沈之厚這麼窩囊死在疆場……但他這麼回來,還有何面目在朝為官?」

    跟陸完和王敞等人的擔心一樣,王瓊也想到沈溪若獨自偷生後將要面對的來自朝野的巨大壓力。

    即便是皇帝下令讓他回來,但作為三軍主帥,帶著手下遭遇敗仗全軍覆沒,隻身逃命,卻還是臨陣脫逃這一極端惡劣的方式苟活於世,名聲算是全毀了。

    謝遷面色多有不忍,倒不是說他不忍心沈溪去死,而是也意識到沈溪這麼回來的話,將會生不如死……

    「侯副將,你還在等什麼?趕緊派人把情報傳遞出去!」

    王瓊不去想謝遷如此命令是否合適,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命行事,現在等於是皇帝和謝遷二人均做出相同的決定,他自然不會隨便摻雜自己的意見,衝著侯勳囑咐:「若白天無法傳遞消息,就試著夜晚出動斥候,一定要確保把陛下的御旨內容,清楚無誤地傳遞到沈尚書跟前!」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3 04:54
第二二〇九章 等待已久

    正午時分,韃靼營地躁動起來,經過四五個時辰的休息,眾韃靼騎兵基本休息完畢,再次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韃靼人整裝待發,即將開戰的意圖非常明顯。

    汗部大帳內,達延汗正在舉行最後的戰前動員會議,而這次會議中最受矚目的是即將以先鋒身份領兵攻擊明軍營地的大王子圖魯博羅特。

    「……大汗,明軍在河灣地帶修築的防線,平淡無奇,根本只是一堆沙土袋堆砌,無法對我們騎兵形成阻礙,他們龜縮在沙土袋後,後邊似乎有人繼續修築陣地,看來明軍似乎準備在河灣一線和我們對峙……」

    隨著天色大亮,韃靼人在榆溪河兩岸分別派遣大量斥候偵測,在開闊平坦的原野上,沈溪這邊做什麼基本上無可隱瞞,巴圖蒙克大致知曉明軍的佈局。

    在這次汗部會議中,達延汗沒有評價沈溪做的事情,臉色陰鬱,旁人都默不作聲,只是傾聽負責情報的將領把明軍詳細情況說明。

    那將領繼續道:「以現在的形勢看,明軍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時間內構築起足以抵禦我軍攻擊的工事,他們堆砌沙袋牆的主要目的應該是為了防止我們弩箭攻擊……但此番我們並非是以弩箭進攻明朝營地,且我軍騎兵可拋射弓箭,落到其營地造成殺傷,令其正面防禦無法奏效。」

    巴圖蒙克對這名將領的話不太滿意,搖搖頭道:「分析得太過大而化之,明軍構築陣地絕不可能像他們表現出的那麼簡單,切不可輕視之!」

    圖魯博羅特道:「父汗,我們衝擊在第一線的勇士都有鐵甲和厚盾保護,明軍對我突擊兵馬奈何不得!」圖魯博羅特這番話似乎是在提醒巴圖蒙克,現在不是打擊軍心士氣的時候,一定要在軍中營造成一種可以輕易摧毀明軍防線、直搗其腹心的印象,增強士兵必勝的信念。

    從這點上來說,巴圖蒙克對長子非常欣賞,至少圖魯博羅特有著睿智冷靜的頭腦,不像烏魯斯博羅特和巴爾斯博羅特那麼莽撞。

    巴圖蒙克點了點頭,說道:「總之不可掉以輕心,明軍修築工事,目的是抵擋我們的弩箭,但或許有其他意圖,要求我們在接下來的交戰中,小心應對。圖魯,你的人馬已經準備好了?」

    圖魯博羅特顯得很自信:「父汗,按照您的要求,已經讓前軍兩千人換上厚重的盔甲和盾牌,唯一不好的是這一身太重了,戰馬堅持不了多久,沖上七八里路便會力盡倒下。不過,只要重裝騎兵能突擊進去,一切都值得!」

    「不可!」

    巴圖蒙克斷然搖頭,「這次我們應該放棄用騎兵突擊快速解決戰鬥的方法,轉而以慢打快……因為我們不得不考慮明軍在其沙土袋前方佈置的那些陷阱,重裝騎兵的衝鋒陣型一旦被打亂,很可能會導致整體進攻失利!」

    「請父汗示下。」圖魯博羅特對巴圖蒙克選擇的進攻方式不以為然,只是不敢當面提醒和質疑。

    在圖魯博羅特看來,雖然沈溪已在陣地外架設許多拒馬、陷馬坑和地雷,但只要騎兵衝鋒夠堅決,不到一里的危險區域轉瞬即可跨過,根本不用那麼麻煩。

    巴圖蒙克道:「之前不是帶了一部分永謝布部戰俘在軍中麼?」

    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明白巴圖蒙克要做什麼。

    巴圖蒙克準備讓戰俘上前趟地雷陣,衝殺在前充當炮灰。

    圖魯博羅特有些遲疑了:「父汗,這麼做……是否合適?」

    巴圖蒙克黑著臉說道:「這是本汗賜予他們的贖罪的機會……讓他們自行選擇吧,如果不聽命令直接就地殺掉,反正沒勇氣為自己搏個前途的廢物活在世上也是浪費糧食!」

    蘇蘇哈顯得很振奮:「對!永謝布部的人害了二王子,豈能就此罷休?亦不剌見利忘義,居然選擇跟明朝合作,可是在他跟我們交戰的時候,明軍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援救,現在亦不剌逃走了,就拿他的族人的鮮血來贖罪!」

    「父汗,還是讓兒臣帶兵打頭陣吧!」巴爾斯博羅特到這會兒仍舊不放棄,大聲請命出戰。

    巴圖蒙克沒理會三兒子,繼續道:「永謝布部戰俘,除了婦孺外,大概還有兩千多人,就算老弱也必須上戰場,這是他們的宿命,如果他們可以在這一戰中存活下來,就赦免他們的罪行,若其中有逃走或者投敵之人,直接射殺,無需客氣!」

    「烏啦啦!」

    金帳內一片振奮,都覺得大汗這個主意非常好,讓叛徒打頭陣,既可以減少自己人的傷亡,還可以把兩個部族間積蓄已久的仇恨徹底宣洩出來,可謂一舉兩得。

    只有圖魯博羅特覺得這麼做不合適。

    本來草原上就人丁稀薄,永謝布部又是汗庭一直以來的支柱,如果就此滅掉,實在是一件憾事。但圖魯博羅特畢竟只是王子,在達延部中因父親地位太高,又是大戰來臨前的關鍵時刻,他不敢出言質疑。

    巴圖蒙克繼續道:「賜給他們兵器,還有盔甲,讓他們在第一線奮戰……跟他們說明,只能往前衝,不得後退,誰後退就是個死!」

    「是,父汗!」

    圖魯博羅特領命道。

    ……

    ……

    當韃靼軍中開始備戰,即將開始發起進攻時,沈溪第一時間得到前線反饋的情況,大概明白戰火即將來臨。

    「……韃靼厚甲陣已布好,不過這些身著厚甲之人,並沒有騎馬,且他們並非是打頭陣,前面還有兩千多身著普通盔甲的士兵,向著我們正面慢慢逼來……」

    馬九帶來的消息很詳細,大軍西進的路上,沈溪用厚利收買了一批永謝布部的牧民作為斥候,此番這些韃靼人改頭換面,穿著達延部鎧甲,自由進出韃靼營地,把敵人陣中的狀況基本弄明白了。

    沈溪並沒有召集軍將前來開會,該安排的已經安排下去,討論的事情多了顧慮也會增多,反倒會自亂陣腳。

    所有準備工作均已完成,只等最後開戰。

    沈溪皺眉道:「沒猜錯的話,韃靼人想以永謝布部俘虜作為前鋒,讓他們掃清我們在陣地前方佈置的拒馬、陷馬坑、鐵蒺藜和地雷!巴圖蒙克這麼做,簡直是想站在草原上其他所有部族的對立面!短時間或許能收到震懾群雄的成效,但就長久而言,人心盡失,沒人會再相信他的話,就算那些小部族的人身處絕境,碰到達延部也會死戰到底。」

    馬九為難地道:「那大人,咱們在陣地前面佈置的障礙物,不就失去作用了?」

    沈溪撫著下巴,若有所思:「此事倒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咱們軍中不是有來自永謝布部的斥候嗎?此時他們混進韃子營中,聽聞本部俘虜的遭遇,肯定有唇亡齒寒之感,或許我們可以通過他們做手腳……」

    「大人是想……」

    馬九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既然達延部不想收留戰俘,甚至推他們去送死,那我們就接收這批人。我們先讓這些斥候暗中通知,讓俘虜們有個心理準備,然後等他們開始衝鋒的時候,派人乘坐羊皮筏子到榆溪河上下游,用擴音器隔空喊話,讓永謝布部的人丟下兵器,向左後散開,然後沿著河面水淺的地方進入我們的防線,如此便可輕鬆瓦解敵軍的頭陣!」

    「大人,這麼做有危險,韃子非我族類……」馬九顯得很擔心。

    沈溪微笑道:「九哥過慮了,生死攸關,誰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們現在已被逼到絕境上,這算得上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難道坐視敵軍用戰俘把我們前沿陣地的機關都趟平了,然後以重甲厚盾衝擊我們的營地?這個險,值得冒!」

    「另外,這批俘虜我還有大用,若是此番我們能夠戰勝達延部,這些永謝布部的人很快就會將達延部的惡行宣之於草原,到時候達延部聲名掃地,再想維持汗部的威嚴,東山再起,就非常困難了。」

    馬九抱拳行禮:「既如此,卑職這就去安排。」

    這邊馬九剛走,那邊胡嵩躍和荊越二人過來,胡嵩躍精神十足:「大人,手下那些兔崽子經過三四個時辰的休整,基本上恢復精力,隨時都能迎戰。」

    荊越也道:「大人,前線火器已準備齊全,隨時可供開戰之用!是否要把……後續火器調出來?」

    當荊越問出這話後,胡嵩躍有些意外,轉頭問道:「老荊,你說什麼?後續還有火器?」

    荊越沒有回答胡嵩躍,只是看著沈溪,等候回覆。

    沈溪微笑道:「殺手鐧自然要留到關鍵時候再用,現在才是第一戰,我們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讓對手有了防備,後續怎麼辦?還是先留著,第一仗我們就當練兵,先把敵人倚重的厚甲陣破了,挫一下他們的銳氣!等後面幾戰再把新火器拿出來便是!」

    荊越不太理解,不過沈溪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當即行禮:「謹遵大人吩咐。」

    胡嵩躍滿臉都是疑問:「老荊,咱們還有火器沒拿出來?不都在軍中嗎?」

    荊越道:「之前一直在中軍那幾十輛馬車裡載著……大人不讓隨便說!不過現在我們暫時沒精力顧及這些吧?」

    胡嵩躍又用求證的目光望著沈溪,但沈溪神色自若,淺笑盈盈,看不出什麼來。這時胡嵩躍突然明白什麼,現在的沈溪比之過往更顯鎮定,就好像之前就已推算到這場戰事,為此妥善進行準備,而不是倉促應戰。

    「去準備開戰吧!」

    沈溪吩咐道,「今天天氣不太好,能見度不高,這對我們算是有利有弊!利是敵人無法從遠處窺視我軍戰法,輸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弊則是我們也沒辦法清楚地發現敵軍後續動向,於兵馬調度不利。」

    「另外,為了保證水源清潔,犧牲將士的屍體一律統一進行安置,不得隨便拋入河中。等戰爭結束,我會為戰死的將士向朝廷請功,同時在榆林衛城設立專門的烈士陵園,供後人景仰!」

    「大人……」

    胡嵩躍聽得有些迷糊,怎麼戰事還沒開始,沈溪這邊就已經做好得勝的準備?

    沈溪道:「各自歸位吧,不得有任何懈怠,這場戰事,我已經等了很多年,終於有機會一展抱負!」

    ……

    ……

    午時過去,這時明軍士兵已吃過午飯,原本睡在第二、第三道戰壕裡的官兵,悉數撤了下去,回到三里外的營地繼續睡覺,而原本睡在第一道戰壕的四千官兵,則分成三批,其中第一道戰壕兩千人,基本確保每個射擊孔前有一人,第二、第三道戰壕分別有一千人,作為預備隊存在。

    飽睡一番,又吃飽喝足,此時一線陣地上的官兵總算有了精氣神,當沈溪出現在塹壕中巡視的時候,所有士兵臉上都有了久違的笑意,鬥志昂揚。

    「大人!」

    士兵們見到沈溪後都很振奮,這些年沈溪領兵從無失敗的經歷,民間都說他是文曲星和武曲星轉世,在普通士兵中宛若神明般的存在。也正是因為沈溪在軍中,面臨如此困境部隊裡連一個逃兵都未出現,實在是異數。

    沈溪走到一處便擺手,示意士兵們不必過來跟他行禮問安,只需堅守各自的崗位即可。

    陪同沈溪一道巡視前線的還有唐寅和王陵之,王陵之一向作為先鋒官存在,這次他也是守在第一線陣地上,至於唐寅則完全是被沈溪拉來的,本身唐大才子並不情願出現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走了一趟下來,士兵們精神更顯飽滿,而沈溪已讓人在第三道陣地後方搭建起八處三丈高的木製高台,等戰事爆發,這些檯子上的官兵會用旗語傳遞軍令,專門的掌旗官又會把軍令傳達給普通士兵知曉。

    「何時戰火會開啟?」

    巡視一圈下來,唐寅不由問了一句。

    沈溪沒有回頭看唐寅,此時他跟唐寅站在其中一個高台上,用手裡的望遠鏡看向幾里外的韃靼軍營,可惜今天空氣中瀰漫著一層薄霧,什麼都看不清楚。

    沈溪隨口答道:「伯虎兄的問題,老天都回答不了你,只有對面的韃子能作答,要不你過去問問?」

    唐寅在旁瞪大眼睛往前方看了看,不覺得沈溪能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情報,搖頭道:「如果沈尚書想讓在下前去韃子營中充當使節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到此時沈溪才放下望遠鏡,側身看了唐寅一眼,臉上笑容更盛。

    沈溪心想:「你唐大才子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敵營當使節才怪!」

    「再說吧!」

    沈溪仍舊沒有給出準確答案,這讓唐寅隱隱有些不安,因為沈溪已不止一次在他面前透露過想讓他去當使者的想法,不過究竟是去榆林衛城還是去敵軍營地,暫時不明朗。

    就在沈溪準備從高台上下來時,劉序快步過來,在下方仰頭稟報:「大人,敵軍在三里外整頓兵馬,似乎有準備進攻的跡象!」

    沈溪道:「傳令三軍,備戰!」說完,他快速從木架上爬下來,唐寅跟在後面問道:「沈尚書,這就要開戰了?」

    「只是備戰!」

    沈溪回道,「這場戰事我們將會很被動,因為我們所有戰略都只能根據敵人的行動來進行,主動權掌握在韃靼人手上,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不需要考慮自己如何,只需要考慮對方來了,我們是否有能力把敵方殺退即可!」

    說到這裡,沈溪對傳令兵一擺手:「傳令軍中,收緊陣型,保護兩翼,各路人馬各就各位!」

    隨著沈溪發號施令,傳令兵馬上把沈溪的意圖傳達給高台上負責旗語的人知曉,隨即旗語迅速傳達到前線官兵手裡。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6 04:29
第二二一〇章 希望在你身上

    終於在過了正午後,韃靼人發動第一輪攻擊。

    達延汗似乎沒有試探攻擊的打算,上來就傾盡全力,把準備數年的「厚甲陣」給拿了出來,力爭一舉沖潰明軍防守陣地。

    所謂厚甲陣,不過是由巨大的鋼盾和厚鎧組成,整個軍陣大概由三千人組成,除了必要的托舉鋼盾、身著鎧甲的力士外,再有便是一千多手持砍刀和長槍,隨時準備從保護嚴密的軍陣中殺出來搶奪陣地的用於近戰的士兵。

    為防萬一,巴圖蒙克在厚甲陣前增加了一個由兩千多名永謝布部等部族俘虜組成的「敢死營」。

    「敢死營」的任務是衝殺在前,以血肉為後續「厚甲陣」開闢出一條路,這些人死多少,達延部高層不會關心,因為這些俘虜是巴圖蒙克「法外開恩」才免於被屠殺的命運。

    草原上弱肉強食,懷柔政策不過是蒙元建立、確定黃金家族神聖不可侵犯地位後逐步推行的一種價值觀,隨著蒙元帝國消亡,黃金家族統治力削弱,部族間的屠殺事件便屢有發生,尤其是在永謝布部陰謀殺害巴圖蒙克二兒子烏魯斯博羅特的情況下,巴圖蒙克此舉的確是對永謝布部俘虜的一種仁慈。

    但說到要讓永謝布部俘虜去打頭陣送死,不免有些血腥和殘忍,但因這些戰俘不清楚狀況,一度以為自己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

    但當沈溪派出的斥候混到韃子陣中,散播消息,帶來的衝擊可謂無與倫比,許多人半信半疑,就算那些對達延汗充滿信心的人,也都存了一個心眼兒,一旦事情不對便逃跑。

    當圖魯博羅特穿上鎧甲,準備親自率領部隊攻打明軍營地時,國師蘇蘇哈出現在他眼前。

    此時汗部會議已結束半個時辰,因為臨時決定增加使用奴隸軍團,使得戰事往後推遲了半個時辰,不然圖魯博羅特早已踏上戰場。

    「大王子!」

    蘇蘇哈見到圖魯博羅特非常溫馴,上前幾步,執禮甚恭。

    此時的圖魯博羅特全身披掛,異常臃腫,雖然他並非「厚甲陣」中一員,但為防止明軍火器傷到自己,還是在身上著重甲,甚至連頭盔也換上特製的鋼盔。

    圖魯博羅特渾身甲冑加起來足足有五十斤重,走路都有些費勁,往蘇蘇哈身上看了一眼,皺眉問道:「國師來作何?」

    蘇蘇哈望著圖魯博羅特笨重的模樣,有些驚訝地問道:「大王子這是準備親自上第一線?」

    儘管圖魯博羅特並不想去,卻不願在蘇蘇哈面前落自己的威風,這也是他作為巴圖蒙克繼承人必須要做的事情,當即昂首道:「我乃黃金家族嫡系傳人,難道會懼怕區區明人的槍炮?這次自然衝鋒在前!」

    「不行!」

    蘇蘇哈斷然搖頭,語氣卻很平和,「大汗讓我來通知大王子,這次戰事不需大王子衝鋒陷陣在前,一切交給阿爾洛等前線將領便可,他們自然會完成突破敵陣的任務,而大王子你的責任就是等鐵甲兵團攻進明軍營地後,指揮後續兵馬衝進去,甚至大王子不需親自上陣,只等麾下將士取得勝利,帶著戰果出現在大王面前即可。」

    圖魯博羅特皺眉問道:「國師這話是何意?」

    蘇蘇哈微笑著說道:「你應該問大王是何用意才是……其實用得著旁人提醒麼?二王子出事後,大王子您便是汗部唯一繼承人,難道大汗希望你出事?你只需要在這一戰中建功……就算讓人覺得你建功也可!希望大王子能記得今日我的提醒,日後多加照拂!」

    圖魯博羅特是聰明人,當蘇蘇哈說出這些話後,便明白這是國師在向他示好。

    「蘇蘇哈本身也有野心,之前他便一直積極爭取國師之位,而父汗早有廢黜國師、啟用濟農制度的意思,現在甚至國師和濟農同時存在,形勢已很明顯,就是為拉攏族中有權有勢的貴族,徹底分國師的權柄。父汗主意已定,他這時跟我示好,不嫌晚了嗎!」

    「嗯。」

    圖魯博羅特點了點頭,除此外未有更多表示,顯然是不想蘇蘇哈看到自己的立場。隨即他卸下裝甲,跟隨蘇蘇哈去見巴圖蒙克,這次巴圖蒙克在金帳內單獨接見圖魯博羅特,甚至蘇蘇哈都沒獲准入內。

    巴圖蒙克一直看著懸掛於面前清楚記錄了明朝陣地佈局的地圖,背對著大兒子說道:「圖魯,你以為為父真的願意送你上第一線冒險嗎?」

    「兒臣不明白父汗的意思。」圖魯博羅特拱手道,「本來已決定由孩兒領兵出征,為何臨時更變?」

    巴圖蒙克道:「我已對國師說了,你身體尚未痊癒,無法負重衝鋒在前,這次出征會由下面軍將完成,你的差事就是最後接收勝利果實……你莫要讓為父失望!」

    圖魯博羅特不知怎麼跟他的父親應答,因為達延汗在族中地位太過尊崇,他根本無法挑戰父親的權威。

    巴圖蒙克繼續道:「這一戰能直接獲勝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得勝,應當機立斷撤兵,不能把所有人馬都折在裡面。為父雖然很有信心,但也要看到我們的對手是誰,那個曾讓草原各路人馬頭疼不已的人,不是那麼好對付。以剛得到的線報看,的確是沈溪派人燒燬榆溪河渡口的船隻,這也意味著,他很可能是主動斷掉後路跟我們打一仗!」

    「父親,這一戰若不成,我們還有機會?那麼厚重的鎧甲和盾牌,耗費了汗部多少資源,要是就此遺棄在戰場上,以後很難再組織起這麼強大的重裝部隊!」圖魯博羅特有些激動地說道。

    巴圖蒙克抬頭看了看帳篷的頂部,好一會兒才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大兒子:「為父自然希望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這場戰爭,鐵甲陣正是計畫多年的秘密武器,能成功的話固然皆大歡喜,部落勇士折損少,我們能夠保存絕對實力,用來後續征服草原上那些不願服從汗部統治的部族。」

    「可是,一旦這一步行不通,那還有堅持的必要嗎?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保存部族實力才是第一要務,其他都放在次要位置上!付出一定代價,只要沈溪死了,我們不再擔心明軍會威脅草原,那就是勝利!反之,我們則要慎重考慮接下來的戰事,撤退也是選擇之一!」

    圖魯博羅特顯得很失望:「所以說……父汗,您現在並沒有入主中原的想法,是嗎?」

    巴圖蒙克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其實等於是變相承認。

    圖魯博羅特道:「我一直以為,父親是要爭做中原之主,草原之主有什麼值得好期待的呢?只有入主中原,恢復大元雄風,黃金家族才可以復興……大好河山就在眼前,我們為何不去努力爭取呢?」

    巴圖蒙克搖了搖頭:「如果只是防備明軍進攻草原,只需殺一個沈溪便足夠,可若想入主中原,則要面對更多的困難,中原有識之士多不勝數,除非我們能得到很多善於領兵的文臣武將投誠,還得趁他們虛弱時才有機會……但這可能嗎?」

    「我們必須要認清一個現實,只有統一草原,才有機會入主中原,這一天為父可能看不到了!為父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你平定草原,而你的任務就是休養生息,攢足力量,最終一戰而定天下,恢復我大元鼎盛時的疆土!」

    圖魯博羅特雖然心情沮喪,但也明白這些年連年內戰,草原各部族消耗巨大……僅以兵馬數量論,早年間草原抽調三四十萬大軍攻打明軍沒有任何問題,但這些年隨著衛拉特部、火篩部、永謝布部等相繼滅族,現在連湊足十萬大軍都很困難,要攻打擁有數百萬軍隊的明朝非常困難。

    因此,圖魯博羅特沒有再發表看法,向巴圖蒙克恭敬行禮後,便退下去準備出兵了。

    ……

    ……

    戰鬥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開始。

    跟以前韃靼人作戰不同,這次他們顯得很低調,沒有大張旗鼓,甚至連衝鋒在前的永謝布部「奴隸軍團」都拿著盾牌和趁手的馬刀、長矛等兵器,以步行方式往明軍陣地接近。

    韃靼人捨棄以前慣用的騎兵突襲戰術,而是讓步兵徐徐推進,一步一個腳印,穩紮穩打。

    但顯然打頭陣的永謝布部奴隸沒有那麼強的戰意,他們幾乎是被人驅趕著,亦步亦趨往明軍陣地前進。

    雙方營地間的實際距離不到五里,當永謝布部兵馬出擊時,雙方迅速靠近,明軍前線陣地上氣氛凝重,第一道戰壕裡的官兵將火銃擱置在留下的射擊孔處,只等一聲令下便開槍。

    全軍主帥沈溪站在第三道戰壕後的其中一個高台上,全神貫注盯著韃靼人的動向。

    雙方距離逐漸拉近,明軍陣地上一片死寂。

    氣氛肅殺,雙方都顯得很冷靜,好似對這場戰事早有準備,只等接戰那一刻到來。

    韃靼人的行進是一路小跑,但衝在前面的人不時撲倒在地,當然不是因為中什麼埋伏或者陷阱,而是這些人想以這種方式躲避拚死搏殺的命運,等候戰事結束皆可,但他們卻被摻雜在陣中的達延部軍官用棍棒打起來,繼續往前衝。

    「大人,韃子來了!」

    劉序在此戰中,跟唐寅和馬昂同時作為沈溪身邊傳令官聽用,不需要到第一線戰壕冒險。

    此時高台前面,也是盾牌如林,因為要保證敵軍重弩不會危及沈溪的生命安全。

    「早就算好的事情,有何意外?」

    沈溪望遠鏡不離身,認真打量著敵人一舉一動,搖頭道,「衝在前面的,不出意外便是永謝布部戰俘,他們隊形不整,速度拖拉,可見沒什麼戰意,等敵軍進入陣地前方一里時,便命令炮兵開或!先把他們陣型打亂,才好渾水摸魚!」

    「大人,不是說要勸降嗎?」唐寅問道。

    沈溪回答:「就算要勸降,也要先把對方打怕才行,現在這些不是永謝布部精兵,而是失去戰鬥意志的戰俘奴隸,一旦他們覺得勝利可期,肯定會激發骨子裡的賭性,希望靠一時冒險獲得永遠的自由……」

    「要是這些永謝布部的戰俘玩命突擊,就算不會對我們陣線造成衝擊,但也會把我們面前這些陷馬坑、鐵蒺藜、拒馬和地雷給破壞掉!後續韃靼人的厚甲陣會跟著衝過來!所以先要讓他們感到害怕!」

    劉序望著沈溪的背影,道:「既然如此,何時開炮,請大人下達命令便可!」

    沈溪看了看前線陣地兩翼,用手指了指:「榆溪河上下游派去喊話的人可以出發了,拿上話筒,讓永謝布部的人避開前方死亡地帶!不過他們中部分不信邪想建功立業的人,不出意外要死上一批!」

    過了大約一刻鐘,就算永謝布部的俘虜再磨蹭,依然推進到一線陣地前方大約一里半的位置。

    「開炮吧!」

    沈溪下達命令,「立即以陣地前方一里為基準,向韃子衝擊陣型腹心開炮!」

    唐寅驚訝地道:「可是敵軍尚未進入火炮真正射程!」

    沈溪放下望遠鏡,側頭瞥了唐寅一言,大喝一聲:「威懾懂不懂?在這裡不需要你們質疑,遵照命令辦事便可!」

    ……

    ……

    韃靼先鋒兵馬,也就是永謝布部降軍尚未到明朝一線陣地一裡的火炮射程時,明軍營地中央的火炮群便開炮了。

    「轟——」

    當火炮落到地上,此前埋設的土雷因為被巨大的震動觸發,相繼發生爆炸,一時間明軍陣地前塵土飛揚,轟隆聲四起。

    永謝布部的戰俘本來還對不知何處來的口口相傳的做炮灰的傳聞半信半疑,依然有著建功為自己擺脫奴隸身份拼一把的想法,但看到這架勢後,頓時明白過來,為何大汗會給他們這樣一次機會……根本不是讓他們戴罪立功,而是讓他們送死。

    前面的人看到這種情況不想沖,後續的人則在達延部軍官的驅使下,推著他們沖,總會有一些人不可避免進入明軍火炮打擊範圍。

    此時韃靼厚甲兵團距離頂在前面的先鋒尚有一里左右的距離,而永謝布部戰俘就算走得再慢,也正式進入明軍陣地前一里之地。

    「轟隆隆!」

    又是爆炸聲四起。

    這次不再是以聲威來恐嚇面前的敵人,而是用死亡進行震懾,本身炮彈擊中的人不多,畢竟前線陣地寬廣,永謝布部的人在進入明朝前沿陣地後便自動散開,這是他們以前襲擊大明邊關遭受城頭火炮打擊後得到的寶貴經驗。

    因為有了躲避火炮的心得,使得首輪炮火命中的永謝布部戰俘不多,但後續被火炮引爆地雷造成的原地爆炸的殺傷效力,卻著實讓韃靼人心驚肉跳。

    「轟……」

    隨著一發火炮落地,又是兩枚地雷被觸爆,彈片飛舞,爆炸覆蓋範圍內二十多個永謝布部士兵直接被炸飛上天,後面的人還沒看到殘肢斷臂落地,後續又有人因為踩中陷馬坑,被坑底的竹刀刺穿腳背,發出淒厲的慘叫,讓人心驚肉跳。

    這一幕,被立在韃靼一方高台上的圖魯博羅特看到了。

    「怎麼會這樣?」

    蘇蘇哈也站在高台上,跟圖魯一起負責指揮前方戰事,當他發現明軍只是用遠距離攻擊的火炮打擊所造成的殺傷,便引起先鋒人馬一陣混亂時,便體會到身在前線那些戰俘的無助和絕望。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圖魯博羅特見蘇蘇哈滿臉震驚之色,不由曬然一笑:「有何好驚奇的?這是沈溪,不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明軍將領,我們在跟他開戰前,就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

    蘇蘇哈道:「大王子,看這架勢,很難用那些不成器的永謝布部戰俘來為我們踏平前方阻礙,難道就這麼讓身披鐵甲手持厚盾的勇士貿然衝進火炮打擊範圍內?會不會……」

    圖魯博羅特厲聲喝道:「有厚重的盔甲和盾牌保護,你還怕什麼?實在不行的話,國師你親自帶騎兵衝殺,用鐵騎把明軍陣地前方的機關全都掃除,不是更好麼?」

    這會兒圖魯博羅特威風八面,說話根本不考慮照顧蘇蘇哈的面子。

    蘇蘇哈也沒想到這個未來的草原之主脾氣會如此暴躁,不過想到這場戰事是由圖魯博羅特指揮而他只是個旁觀者,心裡也就釋然,暗忖:

    「大王子奉命調動鐵甲軍團,卻遭遇如此困境,看來他是擔心完不成大汗交託的任務,怕在汗部中丟臉。我去跟他計較作何?如果他這邊名譽掃地,至少我還可以去投奔三王子……我又不是跟他爭奪儲位之人,犯不著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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