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2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6 04:31
第二二一一章 開花彈

    打頭陣的永謝布部奴兵,就算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依然沒想到自己會進入如此殘酷的阿鼻地獄。

    距離明軍陣地越近,炮火越密集,引爆的地雷越多,死亡隨時都會來臨,明軍構築的第一條防線明明就在眼前,卻好像遠是在天邊一樣,他們心中泛起一股無力感,覺得自己沒有任何機會能殺到前方,因為他們每往前走一段路,都會伴隨大批同伴死亡。

    恰在此時,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永謝布部語言,有人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大叫著:「丟下兵器,往陣地兩邊的河岸走,繼續往南,進入明軍營地可活命!」

    「丟下兵器離開中間區域,往戰場兩側的河邊走,進入明軍營地即可保命!」

    喊話的人嗓門很大,甚至不像是正常人發出的聲響,至於是誰喊得如此大聲根本沒人知道。

    就在很多人聽到喊話還有些糊裡糊塗時,明軍火炮經過短暫停歇,又開始響徹天地,陣地中又是多處炸開,不少人粉身碎骨。

    因為尚未到明軍火槍射程內,使得火炮成為威懾永謝布部人馬的最大利器,他們不知道腳下到底有什麼,只知道地雷、鐵蒺藜和陷馬坑已葬送不少族人生命,前方火銃射程範圍內還有拒馬,等到近前搬開阻礙物時,火銃子彈密集射來恐怕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當意識到自己被達延汗利用後,就算明軍不提醒,永謝布部的奴隸兵也會想辦法逃生。

    前面是死路,而後路也被韃靼人厚甲陣給堵上了,只能往兩側逃走,而他們也明白現在明軍陣地已被達延部兵馬包圍,這會兒他們就要做出抉擇,是往韃靼營地撤,還是從兩側前往明軍營地當戰俘。

    此時由俘虜組成的韃靼先鋒兵馬前進路途被阻斷,那些在前線督戰的達延汗部軍官也被這一輪炮火給炸懵了,到處找彈坑躲藏,眾多永謝布部戰俘鬼哭狼嚎,抱頭往兩邊河岸地帶逃竄。

    此時在明軍前沿陣地兩側,永謝布部旗幟高高豎立起來,指引著這些炮灰逃走的方向。

    那些腿腳快的,或者說從開始就伺機逃竄之人,已先一步發現逃生路線,聽從耳邊不斷響起的族人聲音的指引,丟下兵器往明軍陣地兩邊的河岸地帶逃竄,當有人指明方向,後續人也就找到求生的方向。

    不過出於對明軍的畏懼,還是有很多永謝布部俘虜兵退縮了,尤其那些跟在後面衝鋒的人,當發現前邊出現大量死傷,不假思索轉身便往後跑,結果他們遇到的並不是迎接他們回去的微笑,而是漫天的弩箭,頓時倒下一大片。

    永謝布部戰俘的命運,此時出現轉折。

    他們原本相信達延汗,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亦不剌和永謝布部貴族一樣有跟黃金家族斗的勇氣,不過當他們發現往前和往後都沒有活路時,只能往最後逃生的希望處,即明軍防線兩翼河岸淺灘地區衝去。

    「逃啊!」

    炮彈紛飛中,永謝布部俘虜兵炸開了鍋,那些督戰的達延部軍官,這時才記起自己的使命,頂著炮火拿起馬刀相威脅,卻被周邊狗急跳牆的永謝布部的俘虜兵用刀劍或者長槍直接捅翻在地,然後這些人丟掉所有武器,一窩蜂往河邊跑。

    明軍火炮還在發威,不過落點基本都是在陣地前沿一里左右的核心區域,當永謝布部戰俘兵一哄而散,由淺灘湧進明軍防線後方時,巴圖蒙刻苦心準備的厚甲陣開始直面明軍炮火的威脅。

    最初永謝布部俘虜兵往明軍陣營逃竄的情況,圖魯博羅特在高台上看得不是那麼分明,但快馬哨探把消息傳回後,他便確定,那些被他們父子當作打頭陣趟地雷的先鋒,除了部分死在戰場上外,其餘全都投奔明軍了。

    「真該把他們千刀萬剮!」

    蘇蘇哈聞聽這個消息,怒氣衝衝道。

    圖魯博羅特並沒有太過關注這個突發情況,此時他心裡存在疑慮:「父親為了二弟的死,不惜把永謝布部給滅族,現在又驅使戰俘打頭陣送死,恐怕以後難以再用非戰爭手段收服別的部族……明軍如此輕易便化解兩千多先鋒人馬,後面的鐵甲兵團是否真的管用?」

    蘇蘇哈不知圖魯博羅特此時心裡在想什麼,繼續出言宣洩憤恨:「等攻進明軍營地後,我會把那些敗類都殺了,屍體通通掉在前往和林的道路兩側的木架子上,讓他們知道背叛大汗的下場。」

    圖魯博羅特聽了直皺眉,但他沒有理會蘇蘇哈,此時又有快馬來報,說是鐵甲兵團已經靠近明軍陣地前方一里左右。

    「開始了!」

    蘇蘇哈精神變得振奮起來,「大王子,大汗交給我的任務,除了在這裡陪您等候結果外,還有便是領騎兵尾隨鐵甲軍團突進到明軍營地,所以我不能再在這裡陪您了……我要去帶騎兵建功!」

    圖魯博羅特點了點頭,本想提醒一下蘇蘇哈要小心,但想到這個人的野心和對自己的態度,便一擺手,意思是蘇蘇哈放手去做,他不會進行干涉。

    等蘇蘇哈下了高台,他的親信將領已等候多時,蘇蘇哈從其手中牽過自己的坐騎,直接跳上馬背,臨走前他對著高台上的圖魯博羅特揮舞了下剛抽出鞘的馬刀,本意是想告訴博羅特不破明軍陣地不歸,卻讓圖魯博羅特誤會國師在對自己示威。

    「父親說的沒錯,蘇蘇哈果然狼子野心,如今竊據國師高位,便不把我放在眼裡。不過,此去帶兵破陣,恐怕要讓他頭破血流……明軍本來就不容易對付,而最難對付的就是這個沈溪,這次戰事很可能要以我們付出慘痛代價才能成功,正好殺殺蘇蘇哈的威風!但我依然想不明白,明軍如何對付我們的鐵甲兵團?」

    圖魯博羅特雖然對敵人的應對有一定畏懼心理,但心裡仍舊對父親擺出的鐵甲陣充滿信心,儘管此前巴圖蒙克曾遲疑,覺得準備很久的鐵甲陣未必能奏效,圖魯博羅特在內心思考明軍接下來要採用何戰術應對。

    但顯然這不是他的頭腦能想明白的,而此時前線戰場也在發生變化,由不得他分心。

    「報!鐵甲兵團距離明軍防線不到一里,國師率騎兵尾隨其後!」

    「報!明軍開始進行炮擊!」

    雖然雙方相隔只有五里,且圖魯博羅特還站在高台上,但他卻看不清楚先前戰場上發生什麼,因為當天有薄霧,能見度不高。

    圖魯博羅特非常擔心,想去跟巴圖蒙克請示,可當他剛準備爬下高台時,就見巴圖蒙克大馬金刀過來,親自攀上梯子,來到了高台上。

    「父汗……」

    圖魯博羅特正想向巴圖蒙克行禮問安,然後說出心裡的疑慮,達延汗卻一擺手,示意兒子不要說話。

    而下一步,巴圖蒙克從懷裡掏出一個圓筒狀的東西,湊到眼睛前遠眺戰場,正是他從明朝邊軍將領手上用重金購得的望遠鏡。

    「看下去,為父到現在還堅信我們的鐵甲陣會發揮奇效,克敵制勝!」巴圖蒙克隨口吩咐道。

    ……

    ……

    當永謝布部潰兵在陣前倒戈並通過榆溪河上下游淺灘地區進入明軍營地後,沈溪甚至來不及派人整理這些俘虜,因為韃靼人的鐵甲兵團已抵達戰場,距離明軍第一道防線僅僅只剩下一里左右路程。

    「轟——」

    火炮持續轟鳴,佛郎機炮發射出的散彈如冰雹般砸下,落入韃子進攻陣型中,但由於每一個韃子兵都著重甲,且托起巨盾組成巨大的保護屏障,這些炮彈似乎沒起到應有的作用。

    「大人,看情況似乎不太妙!」

    因為距離一線塹壕只有一里,就算是唐寅和劉序用肉眼也能大概看清楚是個什麼狀況,劉序緊張地道,「敵人那一套行頭豈是鐵甲那麼簡單,完全就是移動的堡壘啊!」

    「轟!」

    劉序說話的時候,後方火炮仍舊在持續不斷進行炮擊,沈溪親手訓練出來的火炮手,基本上把每一炮都打在韃靼厚甲陣上空,但韃子力士把盾牌高高舉起,由佛郎機火炮打出的散彈,砸到厚盾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偶爾有漏網之魚,砸到鐵甲和鋼盔上也沒有對韃子兵造成傷害。

    唐寅顯得很鎮定:「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現在要殺傷敵人,得靠地上所埋的地雷,我就不信他們頭頂鋼盔,身著厚甲,手持盾牌,襠下還能有防禦不成?到時候地雷炸響,保管他們斷子絕孫……」

    就在唐寅下定論,韃靼厚甲陣距離明軍第一道陣線已不到四百米時,突然敵軍陣中裂開一道口子,從中衝出大批拖著厚重石頭的戰馬。

    「轟隆隆……」

    馬尾巴綁上火把點燃,戰馬受到驚嚇,狀若瘋狂,拖著石頭便往明軍防線衝了過去,這些戰馬通通沒有騎手駕馭,完全是自行衝鋒。

    唐寅一看這架勢,瞬間心涼了半截:「不好,韃靼人玩陰的!」

    劉序看到這光景,目瞪口呆,隱約記得這戰術好像以前見過,不過用這辦法破陣的可不是韃靼人,而是明人,正是如今立在他身後高台上被韃子畏之如虎的沈溪。

    當初沈溪在土木堡為了打破亦思馬因的包圍,也是用牲口綁上火把,就這麼茫無目地衝鋒,最後的結果就是把亦思馬因所部打得滿地找牙。

    「大人……」

    劉序已感覺到情況不妙,如果任由這些牲口衝鋒,必然觸發明軍陣前的陷馬坑、鐵蒺藜和地雷等機關。

    沈溪仍舊拿著望遠鏡看,鎮定自若地道:「且看他們表演!」

    雖然沈溪這邊雲淡風輕,但劉序和唐寅已膽寒,情況似乎在往不利於明軍的方向發展,那些牲口綿綿不絕,雖然有很多跌入陷馬坑裡,折斷馬腿發出哀嚎痛苦倒地,也有一些踩上鐵蒺藜栽倒,甚至還有踩中地雷被炸得四分五裂的,但耐不住數量眾多,在屁股上的火焰刺激下,亡命衝刺,整個陣地前沿爆炸聲四起,血肉橫飛,烏煙瘴氣。

    隨著大量地雷被瘋馬引爆,擋在明軍塹壕前的機關慢慢被解除,好在後來戰馬進入火銃的射程,陣地上的明軍開始射擊,戰馬身上冒起一團團血花,嗚嚥著倒地,轉眼間上千匹戰馬倒在了陣地前沿。

    韃靼鐵甲兵團不為所動,緩慢前進,此時陷馬坑基本被踏平,地上的鐵蒺藜則被細心的步兵逐步清除,地雷也被瘋馬拖動石塊引爆得差不多了,前線似乎已是一片坦途。

    ……

    ……

    「只要那些埋於地底的爆炸物被掃蕩一空,鐵甲陣前面就不會再有障礙,國師的騎兵也能一口氣衝到敵軍陣地中,短兵相接,即便明軍還能掙扎一下,也不會影響最後戰局。」站在高台上的巴圖蒙克,用冷靜的聲音對大兒子分析。

    圖魯博羅特皺眉:「父汗,您覺得事情會這麼簡單?」

    巴圖蒙克沒有回答,拿著望遠鏡的右手抬起,湊到眼前,阻止大兒子繼續提問。

    顯然這會兒巴圖蒙克更在意的是戰局進程,不會去分析沈溪是否會甘心束手就擒,或者是後續有什麼反擊手段。

    但就在這會兒,巴圖蒙克眼睛瞪得溜圓,似乎看到一副他非常不想看到的畫面。

    明軍換炮了。

    當韃靼人的厚甲陣距離明朝前線陣地只有二百米左右距離,進入火槍射程範圍,明軍把衝在前面的牲口全數解決後,後方炮兵又開始打炮。

    只不過這次發射的並不是之前用過的,也是韃靼人最熟悉的佛郎機炮,而是一種他們以前從未見過的火炮。

    倒好像是明軍之前採用的最原始火炮,不是往外放鉛彈打散彈,而是直接發射單體黑色鐵球。

    「那是什麼?」

    即便圖魯博羅特手上沒有望遠鏡,但還是隱約看到雙方對壘處高空不斷落下的黑色鐵球,這些鐵球都冒著耀眼的火光,極為奪人眼球。

    巴圖蒙克根本回答不了兒子的問題,因為他自己也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沈溪在搞什麼名堂。

    大概只有一眨眼工夫,鐵球已光臨厚甲陣上方。

    因為鐵球發射的初速和拋物線墜落強度比佛郎機炮彈厲害多了,就算鐵甲兵舉著厚盾也支撐不住,鐵球直接將厚盾砸開一片片窟窿。

    「無關大局的東西……」

    巴圖蒙克在高處看到這一幕,並沒有放在心上,就算再多的鐵球能砸穿盾牌陣,也只能傷害少數鐵甲兵,無法阻擋整個鐵甲軍團的突擊。而只要再向前衝上一百多步,後續騎兵就可以衝擊了。

    儘管厚甲軍前進速度緩慢,但以巴圖蒙克猜想,就算整個兵團抵達明朝第一道陣線,明軍也不可能會砸出多大戰果。

    甚至此時蘇蘇哈率領的騎兵,已經衝到了半路,準備向厚甲軍兩側散開,突擊明軍陣地。

    但顯然他預料錯了。

    就在達延汗話音落下時,突然「轟」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傳來,這聲音即便是在三四里外發出,但瞬間就響徹戰場,而隨著這道聲音,幾十名厚甲軍士兵被炸飛,他們手上的盾牌和穿著的厚甲,在這會兒根本就是無能為力。

    就在同時,明軍炮兵把更多的「鐵球」發射到韃靼厚甲軍陣型上空。

    巴圖蒙克通過望遠鏡看去的時候,甚至身體都在發抖,因為他苦心經營的鋼鐵兵團,在這些「鐵球」面前根本就是毫無防禦作用,那些鐵球不但會把厚盾砸出窟窿,還會爆炸迸裂開來。

    每次爆炸都好像開花一樣,鋒利的彈片迸射飛舞,恣意地收割韃靼鐵甲兵的生命——明軍的炮彈竟然是開花彈。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6 04:31
第二二一二章 首戰告捷

    弘治朝以前明軍裝備的火炮,發射的都是實心彈,先進與否是以炮彈的最大射程來衡量,在野戰中實際作用不大,主要作為防守時打擊對方投石機、攻城車、井闌等攻城設施,以及進攻時轟擊城牆以及城樓,壓制守軍弓弩所用。

    直到沈溪在軍中推廣佛郎機炮,火炮才開始從點攻擊變成面打擊,但佛郎機炮身管細長,同時子銃與炮腹間縫隙公差大,造成火藥氣體洩露,發射出的散鉛彈殺傷力相對有限,碰到加厚過的盾牌和鎧甲就無可奈何。

    當沈溪研發的開花彈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上,就讓韃靼人嚇了一大跳。

    這種開花彈實際上就是爆破彈,由專門的長身管臼炮發射,初速比起佛郎機炮高多了,彈道也更平直,為加大侵徹力彈體採用了圓錐狀設計,擁有木質錐形信管和木質彈兩種在這個時代屬於絕對高科技的技術,可謂一鳴驚人。

    韃靼人沒料到一個個圓錐形的炮彈威力十分驚人,不僅可以輕易洞穿加厚的盾牌和鎧甲,還會發生劇烈爆炸,一枚二十斤重的炮彈可以迸射出二三十片碎片,將十多米範圍的人捲入其中,巨大的氣浪將殘肢斷臂掀起來推向四面八方。

    連續的爆炸形成一片稠密的火網,整個鐵甲兵團都處於打擊範圍,一時間慘叫連連,到處都是血雨腥風的畫面。

    「轟!」

    「轟!」

    隨著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響起,韃靼人明顯慌了,僥倖活命的鐵甲兵嚇得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而緊隨其後的蘇蘇哈也被這通炮火給打懵了,勒住馬首,先駐足打望了一下,才又指揮騎兵繼續向前衝鋒。

    此時韃靼人的鐵甲兵已經徹底歇火,無法再向明軍陣地前進一步。

    明軍火炮發射陣地硝煙瀰漫,除了五十門發射開花彈的長管臼炮外,還有一百門佛郎機炮也在持續炮擊。開花彈打出缺口後,佛郎機炮再次有了用武之地,因為韃靼厚甲陣中有很多機動性較強的輕甲步兵,在失去鐵甲厚盾保護後,這些人幾乎完全暴露在明軍炮口下。

    「父汗,局勢不妙,下令撤兵吧!」

    高台上圖魯博羅特看到局勢逆轉,馬上向巴圖蒙克進言。

    一向驍勇善戰、就算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巴圖蒙克,此時也因過於驚駭一張老臉已失去血色,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力地搖搖頭,讓自己頭腦清醒過來。

    顯然達延汗不想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進攻,他瞥了兒子一眼,隨即用陰冷的腔調說道:「如果現在撤兵,那鐵甲兵團上下將悉數遺留在戰場上,為父多年苦心積累也會付諸東流。」

    圖魯博羅特緊張地道:「但父汗也曾說過,第一戰很可能會失利,咱們面對的畢竟是沈溪,應以保存實力為第一要務!」

    巴圖蒙克一怔,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但眼前的局勢並不足以讓他下達撤兵的命令,因為後續騎兵正在衝鋒,而此時厚甲陣距離明軍營地只有兩百多步,只要騎兵咬牙堅持,這麼短的距離轉瞬就可以跨越。

    騎兵衝擊力強大,只要衝進明軍陣地,那接下來就將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勝利可期!

    「再論!」

    巴圖蒙克拿起望遠鏡,繼續看著遠方。

    戰局暫時處於膠著狀態,不過此時戰場的主動權完全不在韃靼人手裡,明軍突然使出的開花彈讓韃靼厚甲陣被炸開一道道口子,之前聯成一體的厚甲陣被拆得七零八落,這也是戰場上韃子兵不得已做出的選擇,因為集中在一起更容易被開花彈一鍋端。

    加速!

    再次加速!

    蘇蘇哈統率的騎兵,要不了多久便會衝進厚甲陣中。

    此時撤兵命令沒有傳達下來,即便蘇蘇哈意識到眼前的戰事對己方不利,但還是調動騎兵繼續向前突擊,希望通過高速撕破明軍防線。

    「烏啦啦!」

    蘇蘇哈高高舉起馬刀,大聲吶喊著,不過他沒有身先士卒衝殺在第一線,而是停在了火炮射程外,他明白現在不是自己逞強的時候,手下自然會百戶、千戶在前策馬揚鞭,鼓舞全軍士氣。

    轉瞬間,蘇蘇哈的騎兵距離明軍陣地已不到一里,相繼進入明軍火炮打擊範圍,隨著佛郎機炮轟鳴,子母散鉛彈不斷炸開,韃靼騎兵被炸得人仰馬翻,明軍佛郎機炮的密集攻擊在此時發揮了效用。

    但明軍火炮陣始終沒法連續發射,中途有上膛和點火的間歇,這給了蘇蘇哈所部喘息之機。

    蘇蘇哈硬著頭皮,繼續指揮麾下人馬往前衝。

    騎兵衝鋒速度明顯加快,一里的距離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麼,當蘇蘇哈從揚起的塵土中看到明軍前線陣地時,前鋒距離明軍陣地已不到三百米,此時已跟厚甲兵徹底混在了一起。

    「讓開——」

    「別擋路——」

    為了保持強大的衝力,這些韃靼騎兵根本不敢讓自己的座駕慢下來,口中大喊大叫,要是實在避不開,乾脆直接撞翻前面的阻礙,踩著袍澤的身體,繼續往前衝。

    「砰砰砰!」

    明軍新式火槍「噼裡啪啦」響了起來。

    這也是明軍作為近距離防守最厲害的熱兵器,比之弓弩箭矢更加精確和優良。

    蘇蘇哈墜在後面,大喊大叫:「不要怕,繼續往前衝,速度夠快的話,他們射不到兩發子彈!」

    儘管這道聲音淹沒在嘈雜的炮火轟鳴和韃子的吶喊、慘叫聲中,不過蘇蘇哈手下鐵騎仍舊策馬往前衝刺,韃靼人的血性展現無遺……後方有數萬族人看著,他們不願意在此時怯懦地當逃兵,避免讓自己和家人蒙羞。

    韃靼人其實早就見識過明軍的火槍,在他們印象中,火槍這種武器雖然侵略性十足,但發射速度不快,不能像弓箭一樣連續射擊,主要是裝填彈藥時間過長,且一人獨自完成整個操作步驟很困難,每一輪的發射空隙便是他們突進的最好機會。

    但他們低估了面前的明軍操練火槍的熟練程度,還有沈溪對於火槍的改良。

    此時明軍裝備的火槍,已不是早前由沈溪根據佛郎炮原理改制而成的散彈槍,而是採用預製紙殼彈的燧發槍。

    這種燧發槍前裝子彈,以火石燧發代替火繩引燃,讓發射速度成倍提高。

    作戰時,整個一線陣地的官兵分成兩個部分,當負責第一輪射擊的火槍兵打槍結束,馬上埋頭換彈。由於這種槍採用的是直接換上集成了底火、發射藥、彈頭的預製紙殼彈,整個換彈過程不到十秒,而熟手更是只需要兩到三秒,所以根本就不費事。

    而此時負責第二輪射擊的火槍兵,自覺地扣動扳機,將子彈射向目標!

    「砰砰砰——」

    等負責第二輪射擊的火槍兵開完槍進行換彈操作,之前已換好彈的第一輪士兵又開始第三輪射擊……

    韃靼人本以為明軍最多只有兩輪火槍攻擊,但隨著他們的戰馬靠近明軍陣地,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鋪天蓋地的彈雨席捲而至,一個個胸口、腦袋濺起血花,側翻在地。

    此時前面的鐵甲兵已被明軍火炮加火槍的組合給打垮,韃靼騎兵不得不面對明軍組合火力的打擊。

    明軍火槍始終沒有停歇下來的跡象,連續不斷射擊,當衝在最前面那匹戰馬在明軍第一線陣地前哀鳴著倒下時,已放了十輪之多。

    這種射擊速度韃靼騎兵可吃不消,以至於沒過多久明朝陣地前便狼藉一片,馬匹、鐵甲、屍體堆成了小山,形成巨大的障礙物,讓後續騎兵難以繼續突擊。

    而這股騎兵的統帥蘇蘇哈由始至終都沒敢靠近明軍營地一裡範圍內,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下送死。

    「叮叮叮!」

    後方響起鳴金聲,韃靼營中終於傳來收兵指令。

    當這聲音傳到戰場上,對於進退失據的韃靼人來說,幾乎是天籟之音,眼前雖然是一片開闊地,甚至連一堵磚牆都沒有,但在他們看來卻比任何堡壘都更堅固,同伴留下的屍體數量已無法計算,卻連明軍外圍陣地的邊都沒摸到……

    對普通的韃靼士兵來說,求生慾望大於一切,當後方統帥覺得他們無法成功時,他們已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留下滿地的屍體、戰馬、盾牌和鐵甲,甚至連手裡的兵器也都丟棄,策馬往回逃,有人甚至因為胯下坐騎受傷行動不便,乾脆棄馬跑路。

    ……

    ……

    韃靼營地內,此時已沒了戰前那股旺盛意志,韃靼人從高層到下面普通士兵都知道自己陷入到一場苦戰中。

    在他們眼中原本水到渠成的一場勝仗,卻在明軍簡簡單單的防禦下土崩瓦解,曾經倚為重要憑仗的厚甲陣已徹底葬送在戰場上,就算最後死的人只有不到兩千,但那些巨盾和厚甲顯然不可能再派上用場,殘存的厚甲兵更是把身上的累贅解下來直接扔掉,再也不想頂著如此沉重的負擔作戰。

    戰事結束,圖魯博羅特陪同巴圖蒙克站在高台上,看著蘇蘇哈所部狼狽回撤。

    圖魯博羅特突然好像明白什麼,心想:「父親明明已感到難以獲勝,卻一意孤行,除了有試探明軍防線虛實外,更主要還是想削弱一下蘇蘇哈的實力,把這個權臣帶來的威脅給解決掉吧?」

    當圖魯博羅特想明白這點後,便不再覺得父親行事魯莽,反而對巴圖蒙克的敬佩再次增加。

    蘇蘇哈回到營地,巴圖蒙克從高台上下來,圖魯博羅特一直跟在他身後進入王帳,如同跟班一樣。

    「大汗,我沒有攻下明軍營地!」

    儘管蘇蘇哈心高氣傲,但入王帳見到巴圖蒙克後,還是表現出沮喪的情緒,半跪在地上,以懺悔的方式對巴圖蒙克說道。

    韃靼營地內兵荒馬亂,有幾名千戶受達延汗指派前去整理殘軍,防止明軍反攻。

    但顯然明軍沒有能力攻出來,所以韃靼人更多是在收拾殘局。

    旁邊很多汗部權貴,看著半跪在地上的蘇蘇哈,心裡充滿鄙夷,他們覺得正是蘇蘇哈的無能才造就這次失敗。

    「明軍將領乃是以狡猾著稱的沈溪,手段層出不窮,讓人難以應付!所以,這次失利並非是你一個人的過錯,不必掛在心上!」巴圖蒙克開口說道,沒有過多斥責,好像很理解蘇蘇哈的境遇。

    「大汗……」

    蘇蘇哈臉上更顯慚愧,甚至不敢抬頭跟巴圖蒙克對視。

    圖魯博羅特看了達延汗一眼,略一思索,便明白父親為何如此寬容,心想:「明明故意讓蘇蘇哈去當炮灰,現在卻又不懲罰他,讓人充分感受到父親的仁慈……父親這一手可真高明!」

    「退下去,好好休息一下,順帶安撫一下受傷將士!」巴圖蒙克道。

    蘇蘇哈顯得很懊惱:「請大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得勝歸來。」

    旁邊有人怒斥:「敗軍之將也好意思再要表現的機會?難道大汗給你的機會不夠麼?都已經衝到明軍陣地前了,你只要足夠英勇,咬牙堅持一下,就一定能突破明軍的防線,殺得他們潰不成軍……前後不過一兩百步距離,就這麼放棄了!丟人啊!」

    「住口!」

    巴圖蒙克不但沒有怪責蘇蘇哈,反而打斷帳中傳來的風言風語。他環視王賬內一圈,道:「如今正是我汗部上下一心,全力對付明軍的時候,不得有任何內訌行為,無論戰爭得勝或者暫時遇挫,都在本汗預料範圍內。」

    「不管是功勞還是過失,都要等戰爭結束再去釐定。你們各自回去休整,今日可能還要發動一場進攻!不能讓前線戰士的血白流!」

    ……

    ……

    本來一場毫無懸念的戰爭,卻被沈溪硬生生打出懸念來。

    明軍第一戰贏得太過輕鬆,一切都在沈溪掌握之內,而前線將士並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只需要根據旗語完成上峰指令,把自己分內的差事做好便可,甚至這場戰事都沒涉及流血犧牲,比訓練都要來得輕鬆,沒人死亡,只有一人被自己的槍管燙傷,還有二人則是火炮炸膛受傷,但傷情並不嚴重。

    當韃靼人丟下一地屍體和死傷戰馬,還有盾牌、厚甲和兵器逃走後,前線陣地上的明軍士兵終於可以振臂歡呼,這也是他們久盼的一場勝利,跟著傳說中的戰神沈溪出征,全在趕路和逃跑,現在終於有機會揚名立萬了。

    「大人,勝利了!」

    統領第一道防線的王陵之和胡嵩躍過來跟沈溪匯報。

    二人都神采飛揚,這場勝利來得正是時候,時值沈溪所部士氣最低落時,官兵們陷身絕境的情況下卻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不但讓將士看到逃生的希望,還看到未來唾手可得的軍功。

    哪怕現在韃靼人撤兵,沈溪所部班師,僅僅戰場上這些韃靼人留下的頭顱,已經足以讓朝廷滿意。

    沈溪拿著望遠鏡,繼續看著前方的韃靼營地,嘴角連一絲笑容都沒有,好似這場勝利理所當然一樣。

    「勝就勝了,讓第一道戰壕的官兵領著民夫出去打掃戰場,讓第二道、第三道戰壕的官兵進入第一道戰壕戒備。從營地中抽調兩千官兵進入戰壕備戰。等戰場打掃完畢,安排第一線官兵去休息。」沈溪詳細囑咐道。

    若是換作從前,肯定有人對沈溪的命令陽奉陰違,但現在沈溪所說一切都是金科玉律,王陵之和胡嵩躍緊忙按照沈溪的吩咐辦事。

    等劉序和朱鴻等人也離開後,只剩下唐寅還站在高台上看著硝煙瀰漫的戰場,他手上沒有望遠鏡,能看到的東西相對有限,糊裡糊塗地一場大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結束了。

    唐寅好奇地問道:「沈尚書,這場戰事,就這麼得勝了?」

    聽到這個問題,沈溪把望遠鏡放下,側首道:「不然呢?不過只是暫時得勝罷了,加上永謝布部的人,韃靼方面損失最多也就三四千人,不過現在營地前多了很多阻礙,韃靼人不那麼容易能衝上來!」

    唐寅嘆道:「但沈尚書您之前安排人佈置的地雷、鐵蒺藜和陷馬坑,現在基本被對方給破除了吧?相信就算再去埋伏,對面也會用奔襲的牲口破你的陷阱,下一次遇到的就是騎兵突襲,未必能擋住!」

    沈溪笑道:「這世間從來都沒有攻不破的陣地,我也從來都沒說我的防守做得有多滴水不漏,對方手段高明,我很敬佩,現在就要看誰應變能力更強!我的營地擺在這兒,他們有本事就來攻,沒本事的話……要麼灰溜溜滾蛋,要麼繼續打,或者就這麼幹耗著,選擇權始終在他們手上!」

    唐寅搖搖頭,沒再說什麼,帶著一臉複雜的表情下了高台,此時張永和馬永成已帶著欣然之色來見沈溪,他覺得自己的存在純屬多餘。

    ……

    ……

    雖然唐寅離開了,可沈溪卻沒感覺輕鬆多少,因為他還得應付張永和馬永成兩個監軍太監。

    「沈大人,可喜可賀,這第一仗贏得實在漂亮!」

    張永隔著老遠便恭維,渾然忘了之前是誰在說喪氣話,臉上的笑容好似堆出朵花來,「沈大人,這一下就滅了韃子數千人馬,還俘虜上千,而我們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看來韃子已無心戀戰,準備撤兵了吧?」

    陪同張永和馬永成一起過來的還有朱鴻等侍衛,沈溪從高台上下來,搖頭道:「張公公未免太過樂觀了些,現在韃靼人還沒有被打痛,這撤兵之說從何而來?」

    張永笑道:「快了快了,如果咱家是韃子,一定不會在這裡戀戰,咱們身後就是榆林衛,那可是三邊防禦要地,他在這裡犧牲那麼多人馬跟咱打仗有何益?榆林衛隨時會派出援軍,到時候他們想走都來不及!」

    沈溪道:「張公公心思縝密,在下遠有不及。呵呵!」

    張永聽出來沈溪言語中有諷刺之意,不過卻不在乎,對旁邊的馬永成道:「咱家就說,沈大人從來都是戰無不勝,走到哪兒都能創造奇蹟,你看看這韃子用什麼奇門八卦鐵甲陣要攻咱營地,咱就發那麼幾個鐵球過去,他們的鐵甲陣就徹底瓦解,他們連最倚重的陣勢都被破了,還有什麼理由苦戰?」

    馬永成眉頭微皺,顯然沒張永那麼樂觀。他看了看前方戰場,然後側頭問道:「沈大人,您下一步計畫如何?莫不是還要在這裡繼續等待援軍,或者靜候韃子來襲?」

    沈溪道:「對於我們來說,現在有別的選擇嗎?還是那句話,我們屬於被動挨打,主動權不在我們手中,韃子想撤還是想戰,全看達延汗的主意,若是有人願意以議和的名義去韃子營中刺探軍情……」

    說話時,沈溪故意看著張永,好似有意讓張永當這個使者。

    張永一聽瞬間臉色變了,道:「不可不可,這會兒咱剛得勝,就議和,對方一定覺得我們沒有底氣打下去,反而更加堅定作戰信念……咱不如就這麼等著。估摸下一步韃子就會把榆溪河南岸的人馬撤了,到時候就可以派人回榆林衛求援,不如就讓咱家和馬公公一起去如何?」

    張永不笨,讓他去敵營當使者,絕對不幹,但若是回榆林衛,他則自告奮勇。

    當然沈溪也明白,一旦張永這麼回去,肯定躲在關內不會再出來,不管長城外發生什麼,哪怕自己全軍覆沒,張永也會高枕無憂在一邊看熱鬧。

    沈溪道:「現在這個時候,過了河也未必能回城,還是慎重些好……張公公和馬公公趕緊回去休息吧,或許天黑前還有第二戰!」

    張永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扁扁嘴道:「沈大人真讓人掃興,韃子明明撤兵了,你卻又要準備下一戰?唉!」

    馬永成看出張永再次像個怨婦般囉里巴嗦,趕緊拉了他一把,然後一起回營去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7 05:44
第二二一三章 勸降

    兩個太監走遠,沈溪搖了搖頭,再次拿起望遠鏡向遠處仔細看了下,發現韃子營地裡沒有任何動靜,於是派人叫來劉序簡單交待一下,便下了高台回後方營地去了……他知道韃靼人就算要發動下一波攻勢,也需要先行準備,不會貿然動手。

    沈溪邊走邊琢磨:「第一場戰事獲勝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用厚盾和鐵甲硬抗熱兵器的思路本來就是錯誤的,韃靼人最擅長的就是騎兵突襲,看來下一步他們就會採用這個老辦法!」

    回到營地,沈溪走入中軍大帳,還沒來得及坐下,有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大人!」

    馬昂來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末將已派人檢查過了,河上那些木船有的沒燒乾淨,撈起來修復後還可以使用,大概可以修復四五條船。要是再配合我們軍中的羊皮筏子,一次可以運送一兩百人過河……」

    沈溪臉色一黑,皺著眉頭問道:「這不是剛打了勝仗麼?怎麼老想著逃跑?你說說看,這些小船能夠把我們的火炮以及彈藥運過河去嗎?要是將士沒有趁手的火器,面對韃子騎兵突擊,就算過了河能保命嗎?」

    「再者,過了河的人倒是一時間安全了,但留下來殿後的人怎麼辦?難道任由他們被韃子屠戮?你去跟軍中將領把事情說明白,讓他們把心思全都給我放到抵禦韃子上!只要我們再打兩三場勝仗,韃靼人就會認慫撤兵,城內也會派援軍馳援!那時候班師,不比現在灰溜溜逃跑強?」

    「是,大人!」馬昂領命而去。

    沈溪這邊正要坐下來查看此前指揮作戰期間累積下來的情報,唐寅走進中軍帳,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

    唐寅一來便急切地問道:「沈尚書,聽說渡口那些燒燬的船隻可以修復,搭載官兵過河,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板著臉道:「伯虎兄,你從哪裡聽到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我現在明確告訴你,是有幾條船修好了,卻無法滿足全軍過河,現在大傢伙兒只能上下一心,把前面的韃子打痛才會有生路!伯虎兄如果沒什麼事情做,可以去幫忙督造第四、第五道防線!」

    唐寅搖頭苦笑:「在下對土木工程一竅不通,本打算在沈尚書跟前出謀劃策,但您……似乎根本不用人提建議,在下在營中完全是多此一舉!此來是想問一下沈尚書,之前您說要派人回榆林衛城請援兵,這件事……」

    沈溪一擺手:「容後再議!」

    唐寅突然顯得神神秘秘,湊上前小聲問道:「沈大人可知關內一些消息?」

    「不知。」

    沈溪看著煞有介事的唐寅,問道,「難道伯虎兄你知曉?」

    唐寅笑道:「還真讓你說對了,在下恰好知道那麼一點……卻說榆林衛城說是三邊總制管事,但現在好像這位王總督事事都聽從謝閣老安排!本來謝閣老派援軍馳援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好像,謝閣老對沈尚書你有一定成見,所以拒不發兵!」

    沈溪皺眉問道:「這些事情,你從何處知曉?」

    「這個沈尚書你就別管了,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吧!」唐寅顯得高深莫測,一臉神秘地問道。

    沈溪大概明白了,唐寅根本不是聽說到什麼,而是自個兒琢磨出些門道來,故意跑來試探。

    沈溪沒好氣地道:「眼前戰事已讓人焦頭爛額,我哪裡還有心思去想榆林衛城內誰支持出兵誰不支持?伯虎兄,你若真的在意這些,回頭我找個機會讓你回榆林衛城,親自到三邊總制衙門去問問,你看如何?」

    唐寅尷尬一笑,他這才發現在沈溪面前耍小聰明根本就是自討沒趣。

    ……

    ……

    一直到黃昏時分,韃靼軍中都未有動靜。

    此時明朝營地內有條不紊地進行輪休,幾乎在帳內睡了一天的官兵在飽餐一頓後調上前線,分批次進入戰壕,整裝備戰。其他部隊和民夫則撤下來休息,總的來說部隊官兵精神飽滿,有信心迎接一場血雨腥風的考驗。

    為了防止韃靼人偷營,沈溪命令前線官兵在陣地前方一里範圍內堆了二十多個火堆,只要韃靼人發起夜襲,這些火堆就會被引燃。

    而在火堆前面一里地內,沈溪派出十多名斥候,在韃子丟棄的厚盾和鎧甲堆下方挖掘出淺坑來,人躲進去,再鋪上茅草做偽裝。

    這些斥候徹夜不能睡覺,只要發現韃子蹤跡,立即拉動附近幾個地雷的引線,用連綿不決的爆炸聲提醒大明官兵引燃篝火,防止韃靼人利用夜色掩護靠近。

    天亮前,這些斥候會撤下來,由始至終他們都不能亂動彈,避免被韃子發現。

    眼見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下,巴圖蒙克依然沒召集將領開會,好像忘了他說過的當天要進行第二戰的話。

    圖魯博羅特到了汗部大帳,只見巴圖蒙克正在研究地圖,不由走過去問道:「父汗,外面的人已等得心焦,他們想知道下一步計畫是什麼,如何才能打好接下來的戰事!」

    巴圖蒙克回身看著大兒子,圖魯博羅特能清楚看到父親眼睛裡密佈的血絲,迅即意識到,達延汗此時也在經歷內心煎熬。

    巴圖蒙克嘆了口氣,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圖魯,你真覺得為父應該堅持下去,必須除掉沈溪才能班師?」

    圖魯博羅特道:「父汗,我不認為有任何理由撤兵!難得造就現在的格局,沈溪所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關內明軍也已放棄對他的救援,難道父汗想半途而廢?」

    當圖魯博羅特說完這話,不禁有些後悔,畢竟他這是在公然質疑自己的父親。

    但巴圖蒙克並沒有怪責兒子,搖頭道:「為父在想,之前很多人跟沈溪交戰,包括曾經不可一世的亦思馬因和亦不剌,但他們最終的結果如何?你也跟沈溪交過手,你覺得在他手裡能討到多少便宜?這一戰又有多大勝算?」

    圖魯博羅特道:「如果雙方勢均力敵對戰,我們的確不好贏他,但現在我們佔據絕對的優勢,如果就這麼撤兵,那黃金家族顏面何在?以後成吉思汗的子孫又如何統治草原?」

    「嗯!」

    巴圖蒙克點了點頭,道,「你所說也有幾分道理,但為父心裡就是有些隱隱不安,畢竟汗部連年征戰下來,能夠集結的精兵也就眼前這麼多了,要是在這裡葬送太多,照樣不利於汗部統治。」

    「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為父就決定,戰鬥到底,要是付出極大的代價能夠生擒沈溪,讓他成為我的手下……何愁汗部不能入主中原?」

    「父汗,您不會對敵人也生出仁慈之心吧?沈溪怎麼可能投到父汗麾下?」圖魯博羅特驚愕地問道。

    巴圖蒙克道:「事在人為,如果我們想入主中原的話,接納沈溪歸降絕對是最好的選擇……為父想勸降他!」

    圖魯博羅特眼睛睜得溜圓,顯然不能理解父親的決定……即便他已設身處地想問題,還是覺得巴圖蒙克的思維太過天馬行空,很難成功。

    但接下來當阿武祿出現在圖魯博羅特面前時,他便明白自己的父親要做什麼了。

    阿武祿神色間顯得極為倔強,她站在草原上兩個最有權勢的大人物面前,也沒有絲毫低頭服軟的意思,抬著她那高傲的頭顱,目光中甚至蘊含著對巴圖蒙克父子的鄙夷。

    「父汗為何要把昭使帶到這裡來?」圖魯博羅特詫異地問道。

    巴圖蒙克道:「她現在已經不是什麼昭使,最多……算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不過不管怎麼樣她也曾是為父的女人,還是你親弟弟的母親!」

    圖魯博羅特打量阿武祿,站在草原繼承人的角度,一旦巴圖蒙克亡故,那繼承者會繼承巴圖蒙克所有的財產,也包括非圖魯直系親屬的女人,這也是阿武祿為何要在巴圖蒙克父子面前保持倨傲態度的原因,因為她的命運始終被眼前兩個男人操控在手上。

    阿武祿問道:「可汗是想讓我去明朝營地見沈溪,勸說他投降?」

    當阿武祿說出這話後,圖魯博羅特神色不虞,顯然不願讓這個女人去明軍營地,於是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父汗,這女人心思狡詐,又曾背叛過您,您為何還要讓她出使?如此豈不是給她再一次背叛您的機會?」

    巴圖蒙克顯得很自負:「即便她想這麼做,也要有那膽子才行!難道去了對方營中,就能通過出賣我飛黃騰達?你不要忘了,她的孩子,也就是我兒子,你的弟弟,就在我們營地中……難道她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奴隸?」

    圖魯博羅特沒有再出言質疑,而阿武祿則顯得很氣憤:「可汗,你是拿自己兒子的前途來要挾我?」

    巴圖蒙克道:「你在明朝土地上長大,應該知道儒家思想講究尊卑貴賤,中原之地賤民生的孩子,不可能跟主人擁有同樣的地位,哪怕他的父親是主人也不行。你的情況,跟他們類似,你不過是我抓回來的一個女奴隸罷了!」

    阿武祿滿心氣憤,但還是竭力壓抑怒火,沒有在汗帳內發作。

    巴圖蒙克道:「圖魯,你派人用硬弩把信函送至明軍陣前,告訴沈溪,稍後我會派出使者造訪,然後你就派人送她去明軍營地!」

    「父汗……」

    圖魯博羅特顯然不想接受這個差事,他對阿武祿始終充滿懷疑,根本不贊同巴圖蒙克派這個渾身是刺的女人去明朝營地,覺得用收買拉攏等手段,並不足以達到促成沈溪投降的目的。

    但等巴圖蒙克並不顧及他的感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直接轉身離開,到此時圖魯博羅特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挑戰父親尊嚴的資格,最後怒瞪阿武祿一眼,大喝一聲:「還待在這兒做什麼?跟我走!」

    阿武祿輕哼一聲,邁開步子,走到了圖魯博羅特身前。

    作為汗部繼承人,圖魯博羅特不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這個女人,他怕對方會對自己不利……這女人最恨的人便是他,因為這女人想讓兒子當草原繼承人幾乎都瘋魔了,不然的話她此前也不會背叛達延汗,選擇與亦思馬因合作了。

    「你最好老實點兒,否則我會殺了你!」圖魯博羅特在走出門口後,發狠話威脅阿武祿,但阿武祿懶得理會他。

    在阿武祿心目中,真正稱得上對手的只有巴圖蒙克,根本不會把一個羽翼未豐的王子看在眼裡,而且在她心目中,身體虛弱的圖魯博羅特命不長久,不管是病死還是其他死法,終歸要死,不然的話她兒子沒法繼承汗位。

    ……

    ……

    日落時,榆溪河戰場的消息終於傳到延綏鎮治所榆林衛城。

    三邊總制衙門,謝遷跟王瓊待在一起,焦急等待,卻遲遲未得到前線消息,這讓謝遷焦躁不安,不知多少次來到窗前翹首以盼。

    等候勳親自把榆溪河前線的戰報帶來時,謝遷甚至比王瓊更迫不及待詢問情況。

    「兩位大人,以目前得到的消息看,韃子採用了鐵甲陣攻擊沈大人麾下陣地,但最後無功而返!」侯勳道。

    「呼!」

    謝遷聽到這消息,長長地吁了口氣。

    中午剛過,他便聽說榆溪河北岸炮聲隆隆,顯然是正式開戰了,但戰果一直沒有傳來,因為隨著戰事開啟,關塞外韃靼騎兵加大了對邊關的騷擾力度,斥候根本無法穿過韃靼人構築的嚴密封鎖網接近榆溪河。

    王瓊追問:「具體戰果如何?韃靼人只是暫時退去,還是已經撤兵了?」

    侯勳道:「還沒有更多消息傳來,但以目前情況看,韃靼人並無繼續進兵動向,但也未撤走!」

    王瓊皺了皺眉,顯然是為情報獲取不暢而憂心,他轉頭對旁邊若有所思的謝遷道:「謝閣老不必太過憂慮,這場戰事看來我大明軍隊暫時勝利了!」

    謝遷搖頭:「只說韃靼無功而返,卻不知雙方具體傷亡如何,現在又沒法派人去問明情況……眼看就要天黑了,是不是利用夜色掩護派人把陛下御旨傳到榆溪河北岸沈溪的營地中?」

    王瓊非常為難,苦著臉問道:「謝閣老,既然首戰獲勝,還有必要傳御旨嗎?若沈尚書隻身離開,那失去指揮群龍無首的這路兵馬很可能會遭致全軍覆滅的命運!」

    謝遷板著臉喝問:「既然是陛下交託,我等一切按照聖諭辦事即可……再說了,這乃是你的職責,不是嗎?」

    言語間,謝遷對王瓊的質疑很反感,他的意思就是一切要聽從他的安排,而不是說要遵從聖旨行事。

    王瓊沒有跟謝遷爭,衝著侯勳道:「侯副總兵,你馬上派人去刺探前線情況,就算多折損人手,也不能跟現在一樣連前線具體戰果都不知情,再找人把陛下御旨傳到榆溪河北岸的軍營中!」

    「是,大人!」侯勳領命退下,但他並不急著離開,要等王瓊出房來單獨對他下達指示。

    侯勳離開正堂後,王瓊對謝遷道:「謝閣老,現在沈尚書所部首戰告捷,其實延綏鎮已具備出兵馳援的條件,且深夜中韃靼人也會收縮防守,我軍實在不必如此費心防守……趁著夜色掩護,我們可以先領榆溪河南岸的灘頭,為沈尚書撤兵創造條件!」

    「嗯!?」

    謝遷詫異地看著王瓊,似乎奇怪王瓊為何會質疑他的決定。

    王瓊不依不饒:「韃靼人在榆溪河南岸的兵馬,不過數千,若派出大批將士出塞,夜色下不知我方虛實,韃靼在榆溪河南岸部署的人馬迫於威脅,只能選擇撤退,而北岸韃靼要過河則必須經上游,如此我們便有充足的時間佔據南岸有利地形,再派人扎木排結浮橋,迎接兵馬過河!」

    謝遷一擺手:「德華,你不必再說了,當務之急是保證城塞安穩。老夫一直奇怪,為何韃靼人會對沈之厚所部圍而不打,即便開戰也只是點到為止,老夫就怕他們採用圍城打援的戰術,最終目的還是要攻破延綏鎮……否則他們重兵壓境目的是什麼?目前安守才是上策!」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8 04:07
第二二一四章 讓你過河

    隨著夜幕降臨,明朝營地逐漸安靜下來。

    初戰告捷,斥候也派出去了,士兵們分批休息,精神狀態比起剛到榆溪河時好了許多,一切都在往良性方向發展。

    戌時三刻,沈溪召開軍事會議。

    並非每個將領都出席這次會議,沈溪並不打算跟手下商議什麼,只是把人湊一起將自己的意思傳達下去。

    會議沒過多久便結束,劉序主動留了下來,等人走光後才問道:「沈大人,現在我們繼續打下去,其實勝算不大……現在有了修復好的木船,再加上羊皮筏子,咱們可以想想辦法,分批次過河,能活多少是多少?」

    沈溪厲聲喝道:「劉老二,本官提醒你,你這是公然質疑三軍統帥的決定,未戰先怯,擾亂軍心,每一條都是大罪……念在你是跟隨本官多年的老人,不想跟你計較,這種話你別再說了,若讓我從旁人口中聽到,別怪不給你面子!」

    劉序行禮告罪,隨即黯然離開。

    沈溪有些擔心,這個時候了還有人跟他說撤退的事情,且還是從受重用的高級將領嘴裡說出來的,讓他心裡很不好受。

    「好不容易創造出這麼個絕境,讓軍中上下團結一心,拚死作戰,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出紕漏才好……」

    沈溪在心底琢磨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放心,當即站起身來,準備再次到前線坐鎮指揮,順帶可以到戰壕中閉目休息一段時間。

    就在這個時候,朱鴻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份書函:「大人,這份信是韃子用勁弩射來的,好像是要勸降。」

    「韃靼人勸我投降?」沈溪一臉驚訝。

    等打開書函看過,沈溪才知道對方還真有勸降他的意思,而且表明馬上會派一名使者過來,讓沈溪這邊放行。

    朱鴻道:「大人,這種人可不能讓他進營地來,如此會擾亂軍心,不如直接射殺!」

    沈溪看了書函內容,發現對方的勸降書函中對於使者身份有些諱莫如深,不由皺起眉頭,揮揮手道:

    「先聽聽對方說什麼,或許能藉此瞭解對方的用兵思路……之後有使者過來,直接把人送到這裡來!」

    本來沈溪打算離開營區,但既然對手主動出招,他只有接著,便在這中軍大帳中會一會韃靼人的使節。

    不過他已經非常疲憊,有些睜不開眼,便坐下來休息。

    韃靼使者到來前,唐寅和馬九相繼到了中軍大帳,卻什麼都沒說,安靜地站在一旁,好像是等待沈溪發佈命令。

    ……

    ……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外面有人傳報說韃靼使節到來。

    等朱鴻和馬九去把人帶進來,唐寅正坐在木箱子上打盹兒,聽到聲音睜開眼,忽然覺得情況有些不對,站起身來往帥案那邊看了一下,只見沈溪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大人……」

    朱鴻本想叫醒沈溪,又有些不忍心。

    來人怒喝一聲:「沈之厚,這就是你迎接使節的禮數嗎?」

    唐寅聽出這是個女子的聲音,大感詫異,朱鴻更是吃了一驚,之前搜身時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沒想到這個韃靼使節居然是個女人。

    沈溪聞言睜開眼,先打了個呵欠,然後抬起頭,打量來人幾眼,不由笑了起來:「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曾經在土木堡出使過在下軍中的老相識麼?呵呵,怎麼,這次是誰派你來的?達延汗?好像上次是亦思馬因委派你到在下營地做使者的吧?」

    說話間,沈溪站起來,說話口吻輕鬆而又熟稔,就好像碰到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

    阿武祿怒目而視,有用眼神把沈溪殺死的衝動,倒不是她對沈溪有多仇恨,而是覺得沈溪對她不夠尊重,這讓她很反感。

    如同當年高寧氏出現在沈溪面前時的態度一樣,越是傲慢的女人,越見不得有本事的男人對自己輕視,這在她們看來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阿武祿道:「正是巴圖蒙克差遣我來勸降,如果你能回頭是岸,便可在汗部享受榮華富貴!」

    「放屁!」

    朱鴻已經忍不住破口大罵,「哪裡來的瘋女人?不想活了,是吧?」

    沈溪一擺手,打斷朱鴻的話,繼續微笑著說道:「你回去後跟達延汗說,本官乃大明兵部尚書,就算死也要做大明的鬼,怎麼可能做出背祖忘宗的事情?呵呵,難道到現在他還覺得自己有獲勝的機會?怎麼本官記得,初戰可是我們獲勝了呢?」

    阿武祿看了帳篷裡一圈,神色間有些遲疑:「可否把這些不相干的人屏退?我說話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

    沈溪斷然搖頭:「不管你是否對我有敵意,我都不會讓他們離開,這麼做是為了避嫌,我怕打了勝仗回去後,有小人在陛下面前攻訐我,讓我下不來台,還不如現在做事光明磊落些,以免後患……你有話可以直說,總歸你我分屬對立陣營,不需要避著人!」

    阿武祿生氣地道:「既然你不想避開他們,那我就直說了,如果你選擇投降的話,可汗會敕封你為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麾下士兵全都可以得到優待,你可以成為一字並肩王,從此以後美女和財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這是達延汗許諾的?還要給我封王?」沈溪好奇地問道。

    阿武祿沒有回答,反而繼續問道:「你是否答應這個條件?」

    沈溪攤攤手:「本官有充足的信心擊敗你們,為何要答應?等把你們都消滅掉,你們拿什麼來封王?到時候汗部是否還繼續存在都難說!」

    阿武祿知道沈溪不會輕易屈服,冷笑不已:「那你是不答應咯?也罷,早在出使前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你現在送我回去吧!」

    唐寅一直在旁邊聽著,當下不由笑道:「你這女人說話可真不客氣,到了我們這裡來說一些污耳朵的廢話,居然還如此趾高氣揚,你是覺得我們不會殺你,是吧?」

    「他敢嗎?」

    阿武祿曬然一笑,好似故意要激怒沈溪一樣。

    沈溪搖頭:「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本官領兵這麼多年,這信條一直堅持著……再者,來的是個女人,殺了她有何意義?」

    就在說話間,外面傳來張永的聲音:「……是有信使來嗎?不會是延綏鎮派來的使者吧?」

    張永和馬永成作為監軍太監,本來在自家帳中休息,但聽說有信使前來,以為是榆林衛來的人,於是急不可耐地穿好衣服,跑來見上一面。

    等見到是阿武祿的時候,張永上下打量一番,皺眉問道:「好像在哪兒見過?」

    阿武祿懶得理會張永,望著沈溪道:「我們可汗給出的條件非常豐厚,如果這樣你都不接受的話,分明是找死……我從這裡離開,意味著下一戰很快就會爆發,如果你有命活著的話,到時候就算跪到我面前,我也絕對不會幫你說半句好話!」

    「大……大膽!」

    張永一聽這女人說話態度惡劣,當即喝問,「哪裡來的瘋女人?」

    唐寅解釋道:「乃是韃靼人派來的使者,似乎以前跟沈尚書見過!」

    張永一拍腦袋:「哎呀,咱家記起來了,當初在土木堡的時候,這女人便來者不善……沈大人,乾脆直接把她殺掉算了!這瘋女人行事不擇手段,曾是我大明子民,卻厚顏無恥投奔番人,殺了一了百了!」

    沈溪道:「本官怎麼對待使節,不需張公公你干涉……還有馬公公,兩位剛才聽到她說什麼了吧?她是前來勸降,但本官沒打算接受韃靼人的條件,決心死戰到底,絕不退縮一步,不知您二位呢?」

    當著阿武祿的面,沈溪故意讓張永和馬永成表態。

    張永沒說什麼,馬永成似乎明白過來,鄭重其事地道:「沈大人,這種事還需要問麼?跟韃靼人殊死作戰本就是我等義不容辭的責任,就算是兵敗身死,也不能讓祖宗蒙羞!張公公,你認為呢?」

    張永沒好氣地道:「難道咱家還會從賊不成?」

    沈溪笑道:「閣下聽到了,這就是我們的態度,所以你們儘管派人來進攻……這麼說吧,來多少死多少,雖然你們有足夠多的兵馬,但我們也有數不盡的炮彈、槍彈和弓弩招待,早晚你們會因折損嚴重而撤兵,到那時就是我們反擊的時候!」

    「你回去後勸說達延汗加班加點來進攻,最好中間不要耽擱,就這麼一直打下去,不然的話,要等上幾日才會讓你們感到痛心疾首,時間太長的話實在太過煎熬!」

    阿武祿嘴角稍微抽搐:「沈之厚,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真以為自己率領的是一支從不會打敗仗的鐵軍?」

    沈溪哈哈大笑:「當年我在土木堡時,情況跟現在差不多,那時我們裝備的火槍、火炮數量和質量都頗有不如,依然打了勝仗。現在我擁有更先進的火器,還有忠於我的將士,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憑什麼害怕?哈哈,難道你覺得我是那種膽小鬼嗎?」

    沈溪絲毫沒有為難阿武祿的意思,這讓張永和馬永成略微不滿。

    張永道:「沈大人,這可是韃子派來的細作,談判是假,刺探我們營地的情報是真,就算你不殺她,也不能輕易讓她回去……她可是知道我們營地的情況,你這麼做不是自個兒挖陷阱往裡面跳麼?」

    馬永成也勸說道:「沈大人,你還是要慎重考慮,不妨等戰事結束之後,再放她回去吧!」

    沈溪微笑著搖頭:「如果兩軍對壘時,連敵人派出的使節都不敢賜見,見到後又不敢交還,只能證明我們心虛,而本官恰恰沒有任何畏懼心理,根本不怕她把我們營地的情況帶回去!由得她去,至於達延汗是否會相信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隨即張永和馬永成意識到一個問題,兩軍對壘時,沒人相信只靠一雙眼睛便能看破對手虛實。

    這就好比是離間計和反間計,沈溪越是讓使者帶回去擺在明面上的東西,敵人越不會輕易相信,因為擔心其中可能有陷阱。

    阿武祿怒道:「我可不是來刺探情報的,你們明人不要把自己的卑鄙心思妄加到旁人身上!沈之厚,你不服從可汗召喚,分明是自取滅亡,等你卑躬屈膝等死的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說完,阿武祿一張臉漲得通紅,似乎是出離的憤怒,轉身往營帳外走去。

    朱鴻和馬九等人趕忙護送阿武祿出去,張永和馬永成則沒有離開的意思。張永道:「沈大人,您可不能再讓韃子使者進營地來,這樣做多危險?現在韃子不肯撤兵,她已經說了,下一步又會殺過來,咱現在最好是把營地封閉,連只蒼蠅都別進來。」

    沈溪一擺手:「張公公說的事情,本官自會分析籌謀,現在營地固若金湯,你以為她能探查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回去?送兩位公公回去歇著!」

    本來唐寅想留下問問沈溪怎麼回事,但此時營帳內只剩下他這個可以聽候使喚的人,如此一來沈溪送客的指令,只能是對他下達的。

    唐寅無奈搖頭,不得不對張永和馬永成道:「兩位公公,莫要讓在下為難,沈尚書主意已定,兩位不妨先回去休息,前線戰事不勞兩位費心,坐等勝利到來便可!」

    張永生氣地道:「又不是說戰事與咱家無關,勝敗可關乎到所有人的生死,咱家提醒他一下,他便翻臉了?哼!」

    雖然言語中多有不滿,但張永還算識相,冷哼一聲後,便在唐寅引領下出了中軍帳門口。

    本來唐寅要送二人回到營帳,卻被拒絕了,同時他覺得沈溪這邊似乎有些不對勁,便折返回來,卻見沈溪站在帥案前,皺著眉頭,似乎在想心事。

    唐寅道:「沈尚書,您不必隱瞞了,其實您跟剛才那女人認識,有些交情,她此次前來還有另外的情況相告,比如說帶來韃靼營地的虛實,對吧?」

    沈溪打量唐寅,搖頭笑道:「伯虎兄心思縝密,總能想別人之不及,佩服佩服!但有些事聯想不能太豐富,如果你覺得她身上有什麼有價值的情報,那為何我當時不屏退你們,單獨跟她敘話?」

    唐寅想了下,腦子有些糊塗了,只好道歉:「那便當在下多想了!」

    沈溪輕嘆:「伯虎兄留在軍中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會派人回榆林衛城當信使?如果今晚戰事如期發生,等大戰結束,我會派人送你過河,你便就此回關內去吧!」

    「啊!?」

    唐寅臉上滿是驚訝之色,一時間不明白沈溪這麼做有何目的。

    沈溪轉過身道:「帶回城的信函,我已提前準備好,如果謝閣老和王總制問你前線軍情,你如實回答便可,不過你心中對我的那些猜想,最好不要多言,這場戰事我乃是一路被韃子追趕並最後壓縮到榆溪河北岸。」

    唐寅道:「那沈尚書的意思,確定下一戰定能得勝?」

    沈溪點了點頭:「如果連第二場戰事我都堅持不下來,那我也不會留在這裡等死了,至少會安排突圍。今晚戰事應該不會太早發生,很可能會在後半夜,韃靼人天天吃肉,極少患夜盲症,對於夜襲很有一套,肯定會趁我軍中將士困頓不堪時動手!」

    唐寅對韃靼人幾時發動攻擊不太關心,道:「在下回城的目的,是要求援?還是帶話?」

    「都不是!」

    沈溪淡淡一笑,說道,「無論城裡做什麼,你都不要干涉,信函我會用蠟封好,即便你失手被擒也不會有人看懂我信中所寫內容……你回去後不能立即去總督衙門,而是得先找到聯絡人,她會把信函中的內容翻譯出來!」

    唐寅這才知道沈溪要用暗語向城中傳遞消息。

    「那在下回城後,就不用再回來了,是吧?」唐寅又問了一句。

    沈溪笑道:「就算能回來,伯虎兄會讓自己置身險地?」

    唐寅沒有回答,顯然他不想再回到這個鬼地方,神色間顯得有些迴避,過了一會兒才道:「在下只是奇怪,沈尚書為何有如此自信,能讓在下平安回到榆林衛城?」

    沈溪搖頭:「此行兇險,所以伯虎兄千萬別以為這是什麼好差事,或許只有等半夜戰鬥結束,你才有機會上路……你放心,過河後有人接應,不過韃靼人騎兵活動範圍很大,你最好小心些,不要被逮著了,否則的話……很可能要當孤魂野鬼!」

    唐寅瞪著沈溪,心想:「不會是因為我知道你的秘密,故意送我過河去死吧?你堂堂兵部尚書,有這麼小肚雞腸麼?」

    沈溪把準備好的信函拿出來,放到桌上:「回頭我便安排好人,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回這裡。開戰後你莫要急著過河,一定要等戰事結束,切記切記,只有韃靼人遇挫時,他們留在南岸的兵馬才會軍心大亂,防守出現漏洞,如果你想趁著正面交戰時於後方過河,基本等於送死!」

    「明白了!」

    唐寅點了點頭,隨即又問了一句,「誰護送我過河?」

    沈溪道:「你在這裡等著,到時候自會有人前來,同時會帶上我開具的通行證……記住了,提前到河岸邊會很危險,說不一定刀斧手會把你當作逃兵給『咔嚓』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0 05:14
第二二一五章 深夜之戰

    阿武祿從沈溪的中軍大帳出來,心中仍舊忐忑不安,不過她不想在明朝營地久留,乘坐羊皮筏子渡過中間的戰場區域,便騎上留在這裡的戰馬趕回韃靼大營。

    歸心似箭的她根本沒有避諱什麼,篤定兩邊不會於此時開戰,隻身一騎,無論哪邊都不會射殺她。

    平安回到韃靼營地,阿武祿剛剛翻身下馬,就被幾名怯薛軍禁衛給抓了起來。

    「放開我!你們這些低賤的下人,有什麼資格對本昭使無禮?」阿武祿大喊大叫。

    沒人理會她,這些怯薛軍禁衛早就得到軍令,直接將她押到汗部大帳門口,借助昏暗的燈籠光芒,阿武祿看到圖魯博羅特站在帳門前,似乎在等候什麼。

    「圖魯,大汗呢?」

    阿武祿見到圖魯博羅特後,一點兒都不客氣,直接喝問。

    圖魯博羅特打量阿武祿,冷聲道:「大汗正在休息,不過大汗說了,如果你平安回來,無須多言,直接把你殺了!來人,動手!」

    阿武祿著實一驚,怒道:「你們做什麼?是大汗讓我去明軍營地當使者……連你們噤若寒蟬的沈溪都沒有殺我,你們憑何對我無禮?」

    說話間,阿武祿又被人架起來,這次她終於感到恐懼,就算她之前再不怕死,但這麼憋屈地死法讓她很不甘心。

    圖魯博羅特冷冷一笑,問道:「大汗交託你的差事,完成了嗎?」

    「馬糞!誰能保證完成這樣艱巨的任務?勸降沈之厚,這不是痴心妄想嗎?明軍那邊已做好迎戰準備,我確定沈之厚是故意把自己逼到絕境上,蓄意製造出眼前的不利局面,想誘騙汗部勇士送死!」阿武祿大吼道。

    旁邊怯薛軍禁衛一聽這通抬高對手貶低自己的話,均義憤填膺,不用圖魯博羅特吩咐,便拽著阿武祿準備拉到營門口砍頭。

    圖魯博羅特一擺手,喝止一眾禁衛,走到阿武祿面前,用手狠狠地捏住阿武祿的下巴,獰笑道: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當初那麼多女奴,只有你得到父汗寵幸,甚至為父汗生下孩子,就真以為自己鯉魚跳龍門,烏雞變鳳凰了?但你別忘了,你只是明朝賤種,根本就不是草原上的女人,不配享有榮華富貴!」

    「呸!」

    阿武祿想一口唾沫啐到圖魯臉上,卻沒得手,隨即她的嘴巴被圖魯博羅特用力捏著,一口牙齒都快被捏碎了。

    阿武祿想說話,卻連嘴巴都沒辦法張開。

    圖魯博羅特臉色稍微有些扭曲:「你還痴心妄想你的兒子得到權位?哼,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說的那些鬼話,大汗怎會相信?你現在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阿武祿拚命掙扎,但到底是女人,身嬌體弱,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

    就在圖魯博羅特準備親自除掉阿武祿時,金帳簾布突然被人從裡面掀開,走出來一個人,卻是圖魯博羅特的三弟巴爾斯博羅特。

    「大哥,父汗讓你放開這女人,讓她進帳去!」巴爾斯博羅特冷著臉說道。

    「不可能!」

    圖魯博羅特有些詫異,瞪著自己的弟弟道,「之前父汗說過要殺了她,現在我就要執行命令!」

    巴爾斯博羅特道:「父汗原話就是如此,除非大哥你要抗命!」

    圖魯博羅特很惱火,他不喜歡這種被人指手畫腳的感覺,尤其對象還是跟他爭奪儲位的三弟,不過他不敢公然違抗達延汗的命令,悻悻地鬆開手,下巴一甩,那些怯薛軍禁衛才不甘心地把阿武祿放開。

    阿武祿又氣又急,沖上前去抓住圖魯博羅特的左手便一口咬下去,好像要把所有怒火宣洩在這一咬中。

    「啊……瘋女人!」

    圖魯博羅特痛得全身顫抖,忍不住失聲嘶吼起來,揮起右手用力一巴掌便把阿武祿扇到一邊。

    阿武祿踉踉蹌蹌一頭栽倒在地,待再抬起頭來時,額頭烏青,嘴角淌出血來。

    即便阿武祿已失去掙扎的能力,依然怒視圖魯博羅特,似乎跟這個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又過了半個時辰,巴圖蒙克見完阿武祿,讓人將其押走,等圖魯博羅特再見到達延汗時,發現父親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帶失望。

    巴圖蒙克道:「一個真正的男人,不會對婦孺撒氣……哪怕本汗很厭惡這個女人,也沒有殺了她!你明白是為什麼嗎?」

    圖魯博羅特低下頭,沒有出言認錯,顯然是打從心底裡覺得教訓一個卑賤的女人微不足道。

    巴圖蒙克繼續說道:「因為她們不值得我們動怒,我們應該著眼於天下,女人只是私下作為調劑之用……只有當你暫時放下征服天下的野心,才會去看她們,享受溫柔對待,不然她們有何存在的價值?」

    圖魯博羅特道:「兒臣不反對善待身邊的女人,但這個女人不一樣,她簡直蹬鼻子上臉,不除掉她難以解兒臣心頭之恨!」說完他揚了揚左臂,上面有一排清晰的牙齒印,好在阿武祿咬人前嘴巴長時間錯位,沒有使上力,否則非撕下一塊血肉。

    巴圖蒙克微微搖頭:「不管她做了什麼,都有原因,你不需要想她為什麼做這些,你甚至不需把她放在眼裡,她激怒你,甚至讓你生出恨意,那就代表她成功了。反之,你把心態放平,當她不存在,她反倒會感到失落!」

    「謹記父親教誨!」圖魯博羅特道。

    巴圖蒙克微微點頭:「阿武祿帶回明軍營地的一些情況,沈溪到現在仍舊鎮定自若,連為父都被她說動,看來沈溪並不是貿然行事,早在開戰前,便已預料到會有現在這樣的局面出現!」

    圖魯博羅特皺著眉頭道:「父汗之前才說了,不要把女人放在眼裡,為何現在又要採信她那些胡言亂語?」

    巴圖蒙克看著剛命令怯薛軍禁衛掛起來的地形圖:「這是為父根據時局做出的判斷,並非僅僅只是她臆測之言……你一定要沉下心來,今晚就要發起對包圍圈中的明軍的第二戰,你該把心思放在兵馬調度上!」

    圖魯博羅特問道:「深夜作戰,我們會有優勢嗎?」

    「嗯!」巴圖蒙克點了點頭。

    「姑且不說明人少吃肉,多有夜盲症,只說當前局勢……明軍的防線的確很完備,在河灘平緩之地,都能構築起數道摻雜壕溝和沙土袋的陣地,而且似乎他還不怕計畫為我們所知,那也就是說,這幾道防線肯定有蹊蹺……不過,無論沈溪是否做好準備,我們都要趁著夜色掩護殺過去,因為只有夜裡他們的火炮和火銃才會失去準頭,汗部勇士的生存幾率也會大大提升。」

    圖魯博羅特卻搖頭:「我依稀記得,當初亦思馬因也是想趁夜攻陷土木堡,但最後的結果,好像並不是那麼樂觀。」

    「你偏執了!」

    巴圖蒙克道:「當你心中有了執念,就不會聽從旁人的建議……難道為父想留在這裡跟沈溪死磕?可是不滅了他,如何保證草原長治久安?這一戰,還是由你來指揮,不過這次為父要讓你打頭陣,讓所有人都知道為父拿下此戰的決心!」

    圖魯博羅特聽到這話後不由非常驚訝,突然意識到,父親好像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居然拿兒子的生命進行冒險。

    巴圖蒙克嘆道:「不要以為為父要送你去死,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繼承為父的雄心壯志,如果你連眼前的一點小困難都克服不了,為父一直保你的性命又有何用?你且放心,就算你出了事,你的兒子也會繼承汗位,你現在必須要證明你有資格來繼承成吉思汗的霸業!」

    ……

    ……

    圖魯博羅特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不知道巴圖蒙克是否有懲罰他的意思,但他知道這次要面對的困難非常大,就在於沈溪這個人深不可測,連帶著他帶兵把守的陣地也變成了龍潭虎穴。

    並沒有什麼戰前會議,巴圖蒙克在經歷前一次厚甲陣衝鋒失敗的結果,不再想於軍中振奮軍心士氣,一切都以務實的方式進行,只是派人通知各萬戶,讓人知道圖魯博羅特是第二戰的領兵人便可。

    「大王子,這回輪到你領兵衝鋒了!」

    國師蘇蘇哈出現在面前,圖魯博羅特心中一陣窩火。他很不待見這個人,除了國師的敏感身份,還有便是對方剛經歷一場敗仗,他怒視蘇蘇哈一眼,甚至沒跟對方有任何言語交流,便往兵馬集結的校場走去。

    蘇蘇哈目送圖魯博羅特離開,神色有些不虞,這時有汗部文臣走到他身後,朗聲道:「國師,大汗下令,今夜務必拿下明軍營地,您統率第二批人馬跟在大王子後面衝鋒!此戰不容有失,否則軍法從事!」

    蘇蘇哈雖然經歷過一次失敗,但依然不減傲氣,厲聲喝道:「本國師做事需要用你來提點?我這就去見大汗,親自聽從大汗吩咐。」

    「大汗概不見客!這會兒大汗正在忙別的事情!」文臣頂了一句。

    蘇蘇哈臉上多了幾分憤怒,此時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巴圖蒙克以及汗位繼承人的信任。

    「好吧,我這就去準備人馬,跟隨大王子把明軍營地踏平!」蘇蘇哈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沒了以前的銳氣。

    當蘇蘇哈騎著高頭大馬重新出現在圖魯博羅特面前時,這位汗部繼承人已經把人馬準備完畢……今晚他率領的人馬大概一萬出頭。

    「國師沒有得到大汗的命令嗎?」

    圖魯博羅特一來就不客氣地喝問,「大汗下令,讓國師率領本部人馬,跟隨我身後,此番我們共計一萬五千人,力爭一次建功!明早我們在明軍營地用早餐!」

    黑夜中,蘇蘇哈沒有看清楚圖魯博羅特那張年輕的臉,但看到了隊列整齊黑壓壓一大片騎兵。

    那是圖魯博羅特即將帶去衝鋒明朝營地的汗部精銳,達延汗把他麾下最精銳的一個怯薛軍千人隊都調撥給了大兒子。

    蘇蘇哈雖然心裡不痛快,但還是拍著胸脯道:「連大王子都不怕,難道我和我的部眾會退縮?」這話迅速遭來一片鄙夷的目光,顯然校場上這個萬人隊的所有人都在為之前蘇蘇哈衝擊明朝營地未果而感覺不屑。

    蘇蘇哈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屈辱,這種受萬人鄙視的境遇是以前不曾經歷過的,他聲色俱厲道:

    「此番沒有了鐵甲陣蔽翼,馬隊集群衝鋒等於是將自身直接暴露在明軍火炮、火槍覆蓋下,大王子還是小心些為好。」

    圖魯博羅特不屑地扁扁嘴,冷聲道:「有勞國師費心,不過這裡我要提醒一句,若我戰死當場,甚至我率領人馬也都全軍覆沒,國師也要繼續領軍往前衝,此番大汗沒說我們可以回撤,所有人都要做好非勝即死的準備!」

    蘇蘇哈心想:「簡直就是個瘋子!你是可汗繼承人,身份尊貴,為什麼要這麼拚命?」

    就在蘇蘇哈未置可否時,圖魯博羅特已經揮舞起手中的馬刀,高聲下令:「傳令三軍,鼓角響起後即刻出兵,誰拖後立斬不赦!」

    ……

    ……

    時間臨近午夜,韃靼人再一次發動攻擊。

    此番再沒有什麼鐵甲陣頂在前面,全都是騎兵,不過採用了重裝騎兵和輕騎兵的搭配,開戰後重裝騎兵會衝在前面,為全軍開路。

    重裝騎兵全員披甲,但鎧甲沒有統一制式,皮甲和鎖子甲都有,頭盔則是簡易頭盔,戰馬周身披皮質護甲,可以抵擋流矢侵襲,但若是被佛郎機銃中近距離命中的話,這樣的保護盔甲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

    至於之前明軍新式火炮採用的開花彈,一旦爆炸開來,這種鎧甲更是起不到任何防禦作用。

    圖魯博羅特負責領兵突擊,但不會頂在第一線,因為他知道衝在前面的人注定是送死,只有用第一批人的生命殺開一條血路,後續人馬才有機會衝入明朝陣地,一旦進入肉搏戰模式,那明軍將失去掙扎的勇氣。

    「嗚……」

    厚重的號角聲在黑夜中響起,韃靼一萬多騎兵開始徐徐前行,他們並不著急衝鋒,因為兩軍對壘的中間區域足足有五里寬,只有最後一里才是真正交戰之所,明軍擺明了不會主動出擊,把戰馬的體力和衝擊力發揮在最後一里內,才是此戰取勝的關鍵。

    韃靼騎兵黑壓壓地往前壓,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甚至近在咫尺都無法看清楚袍澤的臉,不過僅僅只是戰馬的嘶鳴和密集的馬蹄聲,就讓人感受到一股肅殺蕭瑟的氛圍撲面而來。

    當韃靼兵馬出營地後,明軍營地那邊響起了爆炸聲,隨著焰火升空,一堆堆篝火也燃了起來,這預示著明軍陣地已經有了防備……這次不再是一次突襲戰,而是黑夜中互相知道底細和深淺的遭遇戰。

    「大人,韃子殺來了!」

    沈溪正躺在第三道戰壕睡覺,作為一軍主帥,他原本需要保持好儀態,不過在當前戰爭狀態下他早就顧不上這些。

    他更習慣隨性辦事,連睡覺都以一種不雅的姿勢仰躺著。

    當胡嵩躍把情況匯報時,沈溪還有些懵懵懂懂,但隨即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三步並作兩步挑上戰壕,爬上高台,然後拿起望遠鏡看向遠處的韃靼營地。

    「韃靼人此番恐怕下定了決心,不拿下我軍營地誓不收兵,所以這一戰要打靈活些,以儘可能多殺傷敵人為主……要是韃子攻破我們陣地前方區域,所有人立即放棄第一道陣地,通過交通壕撤到第二道陣地,然後將交通壕炸塌!」沈溪下令道。

    胡嵩躍有些為難:「大人,黑夜中如何調兵遣將?」

    因為夜幕遮掩無法用旗語溝通,使得很多事情無法用簡單明了的方式傳達軍中,胡嵩躍有些無所適從。

    沈溪回瞥一眼:「這還用得著我教你?你不是有一張嘴巴可以喘氣麼?之前那麼多夜間訓練都忘光了?」

    當沈溪發怒時,一股強大的氣勢撲面而來,胡嵩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道:「一切按照大人吩咐,卑職這就去傳令!」

    沈溪搖搖頭,繼續拿著望遠鏡看向遠方,但黑夜中什麼都看不到,而此時王陵之和劉序等幾名輪值將領也都起來全力備戰。

    「傳令炮兵,聽從焰火指令行事……當藍色焰火升空後便向第一號預定區域開炮,不需要計算火炮的消耗,後續會有人不斷將炮彈送到炮兵陣地!」沈溪對傳令兵下令。

    傳令兵並不需要完全複述沈溪的話,因為各戰鬥選項已提前傳達軍中,只需要告訴帶兵的中下層將領按照預定方案行事便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0 05:17
第二二一六章 勢均力敵

    唐寅在中軍大帳聽到開炮的聲音。

    隨即有馬蹄聲傳來,到最後已經是連成片的混亂聲響,唐寅心裡有些惴惴不安,一直在嘀咕:

    「韃靼人選擇在黑夜開戰,兵力又數倍於我,且佔據速度上的優勢,要想成功守下來談何容易?難道沈尚書想給我留一條生路,活著回關內去報訊?」

    就在唐寅心下忐忑,思考著是否要趁著戰事結束前離開營地過河時,朱鴻帶著一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迅速將唐寅的目光吸引過去。

    「唐先生,我家大人命令小的前來引導您過河!」朱鴻說道。

    跟隨朱鴻一起來的人,也恭敬地向唐寅行禮。唐寅看了那人一眼,不像是個武夫,好像跟他一樣都是軍中的文士幕僚。

    「沈大人現在何處?」唐寅問道。

    朱鴻回道:「我家大人正在前線指揮戰事,這會兒剛開戰,大人無法回來為先生送行……不過大人吩咐過了,戰事一結束,便護送唐先生過河。」

    唐寅打量那年輕男子,問道:「他又是誰?」

    來人恭恭敬敬行禮,卻什麼話都沒說,這讓唐寅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但他還是隨朱鴻和那男子一起出來,到了帳篷外面,馬蹄聲越發明顯,似乎連地皮都在顫抖,同時還伴隨火炮發射的聲音,以及韃子鋪天蓋地的喊殺聲,不過唐寅仔細辨認了一下,確定韃靼人尚未殺到營地裡。

    「沈大人正在前線指揮。」

    朱鴻看了看北方天空競相升起的焰火,道,「唐先生完全不用擔心,有大人在,這一戰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唐寅可不會有朱鴻一樣的自信,他帶著懷疑之色,往河岸方向走去,朱鴻帶著沈溪的手令,唐寅和那年輕男子順利地來到河岸邊,這時候一艘羊皮筏子已準備好,足以載著眾人過河。

    朱鴻安排了幾名侍衛過來,又對唐寅說道:「這幾人會貼身保護唐先生和公子,過河後自然會有人牽馬相迎……請務必小心謹慎,小人不能保護唐先生和公子回榆林衛城!」

    唐寅皺眉,心想:「就這麼送我過河?對面還有人接應?難道韃靼人在河對岸的人馬都是吃素的?」

    朱鴻又對旁邊的人交託幾句,大概意思是等戰事快結束時再走,而朱鴻沒有留在河岸上,急匆匆往前線陣地去了,似乎要趕去保護沈溪的安全。

    唐寅問旁邊的侍衛:「他這是什麼意思?到底幾時過河?」

    侍衛回道:「唐先生,朱將軍的話您沒聽清楚麼?要等戰事結束,那時韃靼人的注意力全放到戰場上去了,對岸防禦力度定會大幅度削弱,現在過河的話很可能要被韃子弓弩招待,若是水性不好,恐怕就得沉屍河底!」

    唐寅擺了擺手,示意讓侍衛退到一邊去,他又看了看準備跟他一起過河的年輕男子,問道:「閣下可否通報姓名?就算不告知姓名,至少去意說明?沈尚書為何要在安排在下往榆林衛的同時,帶上你一起走?」

    那年輕人似乎很迷茫,搖了搖頭,沒有跟唐寅對一句話,這讓唐寅心中的疑惑更甚。

    ……

    ……

    與此同時,韃靼人鐵騎已經距離明軍一線陣地不到一里,並且開始加速衝鋒。

    空中不斷有焰火升起,照亮大地的同時,也提醒明軍上下,韃靼人距離營地有多遠……以韃靼人鐵騎的衝鋒速度,要完成一里左右的衝刺,前後不過是幾個數的時間,這對明朝火炮手和火槍兵的技術有很高的要求。

    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更多的發射,以擊倒儘可能多的韃靼騎兵,最大程度防止韃靼人衝殺到第一條防線來。

    即便明軍士兵訓練有素,甚至經過上一戰自信心也樹立起來了,但在這種黑夜的環境下完成戰事,他們還是顯得有些不太適應,畢竟眼下防守的不是城塞堡壘,只是一道塹壕和沙土袋組合成的工事,一旦韃靼人殺到陣前,不怎麼費力就可以輕鬆衝進戰壕,一線陣地官兵沒什麼底氣攔截住韃靼騎兵。

    「發射!」

    傳令兵不斷傳送指令,基層指揮官大聲地吆喝著,此時無論是火槍手還是火炮手,只是機械地完成自己的任務,往白天設定好的區域開火,根本不進行瞄準,甚至連敵人是否進入射程都不知道。

    「啪啪——」

    「轟轟——」

    槍聲和爆炸聲此起彼伏,把陣地前方打成了一片火海。

    那十多堆篝火,在氣浪的席捲下,火星濺射得到處都是,映襯著地上密密麻麻的死人和戰馬屍體,彷彿修羅地獄。

    不過,韃靼騎兵不畏生死,玩命地往前衝,馬蹄聲愈發接近,這讓戰壕裡的火槍兵壓力愈發增大,似乎已感到死神降臨。

    「繼續發射,愣著做什麼?」那些基層指揮官氣急敗壞,甚至出現了拿馬鞭打人的情況。

    可是,即便明軍的火槍和火炮發射速度很快,但韃靼人的馬蹄聲還是在接近,而且絲毫也沒有停滯的跡象。

    後方高台上,沈溪依然在用望遠鏡看著陣地前沿,但只能通過天空爆炸開的焰火以及炮彈爆炸產生的光亮,大致判斷局勢。

    此時胡嵩躍的聲音從高台下方傳來:「大人,情況不妙,陣地前的火堆基本上被我軍炮火以及韃靼鐵騎踩滅,目前只看到前方黑壓壓一片影子……我們陣地前已沒有多少地雷,陷馬坑也基本被填平了,現在只能盲目射擊,感覺擋不住啊!」

    韃靼鐵騎逼近,火槍發射出的子彈形成了一張稠密的火力網,衝刺的戰馬一匹匹倒下,發出痛苦的嘶鳴,後續又有新的騎兵衝上來,敵人就好像漲潮的海浪一樣不斷衝擊沙灘,一浪高過一浪,總歸會有明軍支撐不住的時候。

    戰馬奔馳,不時踩響地雷,又或者馬蹄陷入陷馬坑,到處都是人仰馬翻的景象。韃子只要不死,就頑強地爬起來,沖上去掀拒馬,方便後續騎兵繼續衝鋒。

    韃子似乎綿綿不絕,這個時候火槍射擊逐漸變得杯水車薪,火炮的殺傷面積或許可以,但中間有換彈的過程,壓制力有所不足,對韃靼後續騎兵無法形成更多的阻礙。

    「繼續發射!」

    沈溪沒有想過離開高台,目前一切尚在可控範圍內。

    很快,韃靼人有一批騎兵越過拒馬,衝到第一道陣地前,光亮可及的範圍內,已經可以看到韃子高舉著的明晃晃的馬刀。

    隨著時間推移,明軍第一道防線變得搖搖欲墜。

    這個時候,站在沈溪身後沒機會上戰場的王陵之有些手癢癢,急聲道:「師兄,是否可以讓我去試試?」

    「忍不住了?」

    沈溪看著前方幾百米外的廝殺現場,搖頭道,「韃靼人沒有傾巢而出之前,就算我軍有一定折損,也必須要忍耐,不然的話就等於前功盡棄!命令第三道塹壕的官兵進入第二道戰壕,只要敵人從沙袋牆上冒頭,立即射擊;後方營地中休息的官兵,分出兩千人進入第三道戰壕待命!」

    王陵之沒有親自去,自然會有傳令兵代勞,他跟沈溪一樣繼續站在高台上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

    沈溪面前,已經有多處盾牌樹立起來,防止黑夜中被流矢射中。

    此時明軍第一道防線,再也不是白天第一戰時那般完好無損,韃子戰馬迎頭撞在沙土袋堆砌的牆上,勢大力沉,直接把牆給撞歪了,但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是相互的,戰馬仰頭栽倒,把馬背上的韃子給甩了下來。

    這些韃子騎手暈暈乎乎地從地上爬起來,想探頭看看沙土袋堆前方是個什麼情況,剛一探頭,迎接他們的是自二線陣地射來的一粒粒子彈。

    也有韃子提前加速讓戰馬騰空而起,誰知道馬匹越過沙土袋後,找不到落腳點,直接墜落到塹壕中,還沒等韃子騎手回過神來,已被亂槍打死。

    不過,由於韃子騎兵實在太多了,連續不斷衝擊下,一部分沙土袋牆給撞開了豁口,但更多的是衝鋒中的韃靼騎兵被流彈打中倒地,堆砌的屍體把沙土袋牆前面的空地給鋪平了,屍體越堆積越高,後續韃子騎兵已經可以直接衝到沙土袋上方,他們頂著槍林彈雨,揮舞長矛或者馬刀,居高臨下,不斷有明軍士兵倒下。

    ……

    ……

    時間推移。

    殘酷的戰爭還在繼續,戰場內外每個人都感受著大戰的殘酷,就連沈溪也不得不屏氣凝神,雖然他之前已有全盤的計畫,但戰爭的發展不可能總是按照設計的那樣發展,他需要臨場做出改變。

    「師兄,越來越多韃子殺進第一線塹壕了!」王陵之提醒道。

    沈溪自然看到了,韃靼人已經有不下幾十騎通過撞開的豁口闖入明軍第一道戰壕,大明官兵裝上刺刀的新式火槍和敵人的馬刀、長槍已展開正面交鋒,不過跟以前明軍士兵單兵作戰能力差強人意不同,經過沈溪嚴格訓練,此時明軍士兵單兵作戰能力得到極大提升,不但因為他們手上的火槍既能遠射又能肉搏,更因為他們有自信,敢於用刺刀把敵人挑落馬下。

    沈溪仔細看了幾眼,點頭道:「不用擔心,還能堅持!」

    明軍前沿陣地綿延數里,戰場上喊殺聲驚天動地,韃靼騎兵衝擊力雖然強大,但架不住來自於明軍縱深陣地和兩翼的立體打擊,許多韃子剛剛爬上沙土袋,就被第二道防線射來的密集子彈擊倒。

    真正死在肉搏中的韃子很少,絕大多數都是被亂槍打死。

    「烏啦啦……」

    響徹大地的呼喊聲持續不斷,韃靼人大部隊已靠近第一線塹壕,此時明軍陣地已不足以抵擋大批騎兵衝鋒。

    沈溪判斷了一下形勢,大喝道:「下令,且戰且退,第一線官兵由交通壕直接退回第三道陣線休整,命令第二線戰壕官兵火力全開,不給敵人留一點希望!」

    隨著沈溪軍令下達,戰壕裡的明軍開始有序向後方撤退。

    由於第二線戰壕裡的火槍手持續不斷射擊,所以韃子騎兵依然是一排排死在沙土袋上,很快便堆砌成一座小山,如此一來倒是成功阻擋住了後續韃靼騎兵的攻勢,給明軍回撤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

    ……

    當沈溪下達放棄第一道陣線的命令後,攻進塹壕裡的韃靼士兵數量逐步增多。

    可惜的是,塹壕裡並不是天堂,反而更類似於地獄,裡面不但有沙土堆作為阻礙,還設有很多柵欄和木架,韃子騎兵進入其間,行動不便,不時被兩翼射來的冷槍給打死,就算想追擊明軍士兵也做不到。

    沈溪站在第三道塹壕後的高台上,仔細查看情況,等大明官兵差不多由交通壕退到後方時,他側頭對旁邊的王陵之吩咐道:「看準時機,把埋設在交通壕和第一線陣地裡的火藥引爆!」

    「是!」

    王陵之領命,但他哪裡能判斷是不是好時機?沈溪這麼說只是提醒他做好準備。

    與此同時,韃靼騎兵後方,達延部大王子圖魯博羅特並未進入距離明軍一線陣地一裡範圍,因為他身體狀況不佳,再加上也沒有送死的勇氣,所以只是在後方等候前線消息,騎著馬來回轉圈。

    「大王子,毅勒千戶的人馬已經殺進明軍營地了!」

    傳令兵把前線情況帶給圖魯博羅特知曉。

    圖魯博羅特先是一怔,隨即心裡嘀咕開了:「明軍這麼容易就放棄前沿陣地?這可不是沈溪的作風啊!」

    顯然圖魯博羅特並不相信自己率領的人馬能輕易擊敗沈溪領導的軍隊,所以對這個情報持懷疑態度,思索其中是否有陷阱。

    旁邊隨官道:「大王子,咱們後續人馬趕緊沖上去,不然會被國師的人瞧不起!」

    圖魯博羅特往身後看了一眼,道:「國師的人馬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你們真以為他們會跟上來?最多是來撿現成的便宜!命令全軍繼續向前發起猛攻!」

    即便圖魯博羅特下令連續不斷衝擊明軍防線,但心裡卻打定主意,在形勢未明前不會親自到第一線戰場,他感覺這場戰事不會以如此簡單的模式發展下去,等候進一步結果傳來。

    圖魯博羅特心裡非常忐忑,又有些惱恨:「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為何這次會如此敏感,甚至比初次上戰場的時候還要來得緊張呢?難道是因為對手是沈溪,這一戰得勝對我的意義太過重大?又或者是我害怕失敗?」

    就在圖魯博羅特心中踟躇不安時,又有傳令官過來,這次卻是國師蘇蘇哈派來的人。

    「大王子,國師問您為何不趕緊下令全軍突擊?如此畏畏縮縮,是否要等前線人馬都敗亡你才會親自上前線督戰?這可是丟我們草原雄鷹面子的事情!」傳令官是專門來質問圖魯博羅特的,說話間語氣極為不屑。

    「找死!」

    圖魯博羅特身邊的怯薛軍禁衛無法忍受這種窩囊氣,拔刀相向。

    圖魯博羅特一伸手,並沒有對那人動怒,心想:「父汗讓我制怒,我現在不能被蘇蘇哈牽著鼻子走,更不能衝動……戰後他一定會跟父汗告狀,即便此番我領兵得勝他也不會跟我走一路!」

    圖魯博羅特道:「回去跟國師說,若他著急,想早點兒取得戰功,可以先一步殺進明朝陣地,本王子需要統籌全局,不需要聽人囉里巴嗦!」

    「轟——」

    「轟轟——」

    「轟轟轟——」

    圖魯博羅特的話音剛落,突然一陣連續而稠密的爆響聲接踵傳來,大地劇烈顫抖,只見明軍陣地上躥起衝天的火光,就連隔著一里多路,依然很多馬匹和士兵伴隨著空中的火光而墜落在地。

    「怎麼回事?」

    因為座駕受驚,圖魯博羅特不得不穩住自己身下的馬匹,隨後發問。

    馬上有傳令兵狼狽過來,稟報導:「明軍放棄了第一線陣地,撤到後面去了,然後將先前的陣地給炸燬了!」

    圖魯博羅特一陣後怕,勃然大怒:「這就是你們主張往前衝的後果?如果本王子衝動點兒的話,現在怕是已經被炸到天上去了吧?」

    蘇蘇哈派來的傳令官不屑一顧:「大王子是黃金家族傳人,兼具血性和勇氣,不該如此畏縮!」

    圖魯博羅特往那人身上瞪了一眼,隨即下令:「明人已回撤,這番爆炸不過是困獸猶鬥,我們再努力一把,就能把他們通通消滅在河岸上!全軍衝鋒!」

    韃靼兵馬被激發血性,這次甚至連圖魯博羅特也加入到衝鋒的行列中,他一邊策馬前行一邊回頭大喊:「讓國師跟上來,千萬別當孬種!」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3 03:54
第二二一七章 血腥殺戮

    明軍放棄了第一道陣地,回撤至第三道防線作短暫休息。

    後方火炮陣地上,炮兵此時已打紅了眼,以第一道防線為基準展開猛烈炮擊,由於韃靼兵擁堵在狹窄的區域,基本上每一炮落下都能轟死不下十餘人。

    至於二線陣地上的大明官兵,任務則更為簡單,只需要往大爆炸後一片狼藉的前沿陣地開火即可。

    因為之前的劇烈爆炸,明軍棄守的第一道陣地已被炸得七零八落,韃靼人的騎兵衝到這裡再想繼續前行非常困難,因為交戰區域實在太過狹窄,再加上明軍火器無堅不摧,韃靼人用馬匹和士兵的屍體堆砌出暫時的優勢,隨即便遇到大問題,這些屍體成為騎兵繼續前進的阻礙。

    「轟——」

    「砰砰——」

    韃靼鐵騎的馬蹄聲和士兵的喊殺聲,基本被明軍火器的發射聲掩蓋,明軍拿出絕境一搏的勇氣,每個士兵都儘可能多地向前方射擊,他們知道自己背後就是榆溪河,退無可退,即便能僥倖游過河去也只是死路一條,因為河對面沒有自己的援軍,只有韃靼人的遊騎等候。

    沈溪依然站在第三道戰壕後方的高台上,這裡距離戰場只有不到一百五十米,流矢眾多,韃靼人在前路受阻、無法騎馬向明軍第二道陣地衝刺的情況下,只能朝前方胡亂放箭,試圖大量射殺明軍火槍手。

    可惜的是,明朝陣地對於弓弩防備非常完善,不但有沙土袋堆砌的土牆作為基本防禦,尚且有壕溝可以躲避,韃靼人拋射出的弓箭,並不能對土牆後的明軍帶來實質性的傷害。

    第二道陣線的防禦力度,要比第一道更強,兩道陣線間照樣佈置大量陷馬坑、地雷、鐵蒺藜以及拒馬等,而且爆炸後的塹壕形成了天然阻礙,韃子必須要越過堆成小山一般的屍體,跳入前方的深溝,然後又再重新爬上溝壑,繼續向前衝鋒,迎接他們的是槍林彈雨。

    沒有了戰馬強大而持久的衝擊力,韃靼人就像被拔掉牙的毒蛇,對明軍陣地沒有了任何威脅,彷彿陷入到沼澤泥潭中,進退都非常困難。

    「大人,韃子已經被我們困住了,此時正是反擊良機!」

    劉序作為一線指揮官,此時就站在沈溪身後,他手上拿著火槍,不過卻不是普通的佛郎機銃,而是改造過後的長管制式滑膛槍。

    沈溪回頭瞥了劉序一言,厲聲喝道:「嚴守陣地,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擊!先打退眼前的敵人再說!」

    劉序幾乎是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得令」,又拿著滑膛槍遠距離向韃子進行射擊。

    這一幕看得手裡只有馬刀的王陵之分外眼紅,他委屈地嘟著嘴,恨不能自己也上戰場殺敵立功,可惜的是沈溪不給他開後門,沒法讓他表現一力降十會的近戰英姿。

    即便是在黑夜,明軍防線由於被連續的火炮打擊,原一線陣地前方的十多棵大樹迅速乾枯並被引燃,就像十多根矗立著的大火炬,把一線陣地前後照得透亮。

    濃煙滾滾,殺聲震天!

    韃靼人就像瘋了一般,不斷地往前衝,又不斷地倒下,屍體堆積如山,戰馬根本無法踰越。

    去路受阻,韃靼騎兵無奈之下,只能跳下馬,舉著大刀長矛繼續往前衝,可惜的是迎接他們的是密集的子彈,就算人一排排倒下,仍舊無法接近明軍後續陣地。

    韃子前方的明軍第二道陣地,好像是一道任務明確的殺戮機器,恣意地吞噬著生命。

    黑夜中,韃靼人不知恐懼,一味地往前衝,只是冤枉地送掉性命,除此之外再無用處。

    ……

    ……

    圖魯博羅特說是領軍發起衝鋒,但他在接近明軍陣地半裡左右時勒住戰馬,想觀察明軍防線的漏洞。

    可是此時由於陣地前的那些大樹相繼燃燒,由明處向暗處觀察,視野會受到嚴重影響,根本沒辦法判斷形勢。

    與此同時,此前專注於轟擊一線陣地,未向縱深進行炮擊的佛郎機炮,再一次把炮彈覆蓋到陣地前方一里左右的範圍。

    胯下戰馬受到驚嚇,人立而起,差點兒把圖魯博羅特甩下馬來。

    好不容易穩住戰馬,圖魯博羅特環視一圈,看到旁邊不斷有侍衛被炮彈命中倒下,他迅速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明軍已在第二道陣地後方站穩腳跟,對方不但可以對近距離衝鋒的韃靼兵完成射殺,而且開始兼顧中長距離的炮擊。

    「黑夜中,連明軍防線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都無法瞭解,繼續漫無目的的衝下去,不跟送死一樣?」

    圖魯博羅特看不到丁點兒勝利的希望,不由生出怯戰之心,他忍不住看向後方,之前專門派人來嘲諷他的國師蘇蘇哈所部根本就沒跟上,好像躲在一旁看熱鬧一樣。

    「大王子,情況不太對……國師所部人馬沒有跟上,僅憑我們這一個萬人隊,難以攻陷明軍陣地!是否鳴金收兵?」

    圖魯博羅特身邊的怯薛軍禁衛,基本都是由部落貴族子弟擔任,不會跟普通士兵一樣衝鋒陷陣。

    「大王子,這黑燈瞎火的,根本就不知明軍陣地那邊是個什麼狀況,同時由於這些大樹燃燒,導致我方在明,敵人在暗,再加上堆砌如山的屍體,騎兵衝擊力完全沒辦法發揮出來……收兵吧!」

    隨著圖魯博羅特身邊禁衛倒斃越來越多,勸說的人也在增加。

    圖魯博羅特非常為難,但此時他明白,若是就此退縮,回到營中必然會被巴圖蒙克輕視。

    念及此,他一揚手裡的馬刀,大喝道:「繼續衝殺,咱們是蒼狼與白鹿的子孫,絕不輕言回頭!不宰殺掉獵物,獵物就會變成捕食我們的獵人!」

    這會兒圖魯博羅特已沒有退路,其實他現在所處的地方就不安全,哪怕只要有一顆炮彈在身邊爆炸,以佛郎機炮迸射出的鉛彈的殺傷力,他必死無疑……惡劣的情況逼著他必須進攻。

    原本很多人已萌生退意,但現在圖魯博羅特堅持要進攻,他們作為禁衛,只能被迫往那個充滿殺戮和死屍的地方衝鋒,喊殺聲再一次驚天動地……這回是圖魯博羅特的三千多親隨在衝鋒,其中包括一千怯薛軍禁衛。

    「轟……」

    可惜的是,地勢限制了韃靼騎兵的發揮,還是那個問題,韃靼騎兵無法衝刺,速度提升不起來,面對槍林彈雨,只能白白送死,隨著佛郎機炮彈和開花彈相繼炸開,圖魯博羅特的親隨開始一批批倒下。

    很快圖魯博羅特便領軍殺到明軍第一道陣地前,此時他的面前的戰馬和韃靼人的屍體已經堆砌了四五米高,戰馬根本難以踰越,地上鮮血流淌,血腥味刺鼻。

    此時圖魯博羅特面臨兩個選擇,其一是下馬,爬上面前的屍體山,頂著前方槍彈前行,第二就是撤退,擇機再戰。

    圖魯博羅特終究沒勇氣撤退,他大喊一聲「下馬」,然後手腳並用攀爬到上面,結果一串子彈打來,把他的頭盔直接掀翻,巨大的衝擊力把圖魯博羅特整個人向後推到,順著屍體山滾了下來。

    幾名禁衛亡魂大冒,沖上去扶起圖魯博羅特,才發現他只是兩頰被擊飛的頭盔給擦傷,並無大礙。

    「大王子,撤吧!」

    其中一名禁衛哀求道,圖魯博羅特此時心裡被巨大的死亡陰影籠罩,轉頭一看,身邊的士兵已是強弩之末,大批人馬躲在屍體山下,不願意繼續往前衝,彷彿前方只有死亡沒有榮譽。

    又是一場開局凶險但過程和結果卻呈現一邊倒架勢的戰爭。

    韃靼人對於明軍防線無可奈何,反而是他們自己的屍體阻擋後續騎兵衝擊,這一輪看似毫無懸念的戰事卻以反向無懸念結束,沈溪領兵就是這樣,從不跟人講道理,勝利總是會站在他一邊。

    圖魯博羅特敗了,這結果開戰前他便能預料到,因為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這種衝擊有著堅固防禦工事的戰事會有什麼好結果,明軍火槍火炮的威力太大,就算是沖上去近距離肉搏,他們也沒有絲毫勝算。

    圖魯博羅特沒有選擇留在戰場上死戰,儘管心裡非常不情願,但他還是果斷選擇了撤兵,等人馬撤回韃靼營地時,出擊的一萬人馬,回來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且回來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帶著點傷勢,如果沒受傷那說明這名士兵根本沒進入明朝火器射程內。

    巴圖蒙克親自到校場迎接,當圖魯博羅特想下跪向達延汗請罪的時候,這位草原上的雄主卻沒有讓兒子跪下來,而是直接一把將他拉起,然後用力地擁抱他,拍拍兒子的後背什麼話都沒說。

    倒是早一步回來的蘇蘇哈用諷刺的目光望著這一幕,似乎對圖魯博羅特的失敗感到可笑。

    沒有人去打掃戰場,因為戰場是在一個他們靠近不得的地方,明軍不會容許他們把屍體運走,那些屍體會成為明軍的屏障,再想以騎兵衝擊明軍防線將會難上加難。

    「升帳,議事!」

    巴圖蒙克的命令下達,戰前沒有召開的汗部會議,要在這一輪戰事結束後召開。

    圖魯博羅特作為敗軍之將,心中非常難過,不過比損兵折將更讓他覺得不可接受的是,他很可能面對父親的指責,甚至威脅到他大汗繼承人的位置。

    所有汗部高層都來到金帳,沒人在意明軍是否會反擊,巴圖蒙克只是留下幾名百戶領兵在營寨外警戒,把主要將領都召集起來開會,帳篷內被眾多燭台照亮。

    「大汗!」

    會議還未開始,所有人均向巴圖蒙克行禮,語氣仍舊如之前一般尊重。

    連續遭遇兩場失敗後,似乎達延部中人的心擰成了一股繩,對巴圖蒙克更加期待,這畢竟是北元一百多年來湧現出的最偉大的人物,也是最有機會率領草原各部族入主中原的中興之主。

    巴圖蒙克轉過身來,一抬手:「今天沒有失敗,只是我們付出比敵人更大的代價,把他們的陣地蠶食了一部分,再有一戰,我們便可以徹底將明軍攻滅!只要沈溪戰死,明王朝便再無可能威脅草原,我們可以有數十年休養生息的時間!」

    達延汗這番話,蘊含的信息量非常大,一來巴圖蒙克表明繼續決戰的信心,告訴在場之人不能輕言退縮。

    當然在場之人沒誰願意就此放棄,他們更希望能在巴圖蒙克的帶領下取得勝利,至少解了心頭這股窩囊氣。

    二來巴圖蒙克表明未來只剩下一戰,也就是最後的決戰,這一戰把沈溪殺死,不會繼續進攻明朝,而是會撤兵休養生息,未來可能會統一草原各部,但絕對不會跟明朝開戰,未來幾十年都會在一種太平日子中渡過。

    蘇蘇哈不解地問道:「大汗,我們除掉沈溪後,明朝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擋我們的大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完全可以繼續向南攻城拔寨,掠奪明朝的人口和牲畜,再往東進,甚至可以俘虜他們的皇帝,攻陷他們的都城!」

    「國師說得對!」

    在場很多人心中鬱悶難平,想到戰勝沈溪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那就一定要繼續擴大戰果才行,沒人願意付出巨大的犧牲除掉沈溪,最後的選擇卻是撤兵,如此會感覺這一戰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就算接下來的戰鬥他們一兵不折損而將沈溪所部全滅,他們也不認為這一戰自己賺到了。

    現在汗部損失的兵馬,足足有七八千人,這還僅僅只是兩戰的犧牲,後續要徹底剷除沈溪的營地,可能損失會更大。

    巴圖蒙克陰沉著臉:「難道本汗不想入主中原?若是第一戰鐵甲陣能得勝,或許還有希望,可我們一共才帶了多少人馬?現在折損便已經數千,攻破對面營地,殺了沈溪,怕是再折損一倍人馬都不止!到那時候我們還有兵力繼續跟明軍交戰?明朝只是出了一個沈溪,便讓草原健兒損失慘重,要知道就算我們殺掉沈溪,也沒法動搖明朝國本,我們還要面對後續明朝兵馬輪番作戰!」

    在場軍將臉色都不那麼好看,顯然都在為之前的巨大損失而感到懊惱無比。

    在這些人看來,這場戰爭失敗的根本在於蘇蘇哈和圖魯博羅特臨場指揮不當,他們可不會把責任歸到達延汗身上。

    當然,也沒人傻傻地跳出來質疑,畢竟圖魯博羅特和蘇蘇哈現在是整個達延部中地位僅次於達延汗的存在。

    卻有一人不識好歹,站出來發表看法:「都是因為大哥,臨陣退縮,才會讓黃金家族的血脈蒙羞!」

    說話這位赫然是三王子巴爾斯博羅特,也只有他會如此衝動,居然在汗部會議時公然指責他的兄長,原因只有一個,在場人中只有他才有機會跟圖魯博羅特爭奪汗位,這番指責乃是情理中的事情,因為他希望父親怪罪兄長,最好是剝奪圖魯博羅特繼承人的權力,如此他才有上位的機會。

    「閉嘴!」

    圖魯博羅特沒有說話,倒是巴圖蒙克厲聲喝道。

    巴爾斯博羅特用驚訝的目光望著父親,似乎很不理解,為何我取得勝利就要被你怪罪,而大哥領兵出現這麼大的傷亡,狼狽而歸,卻要為他說話?

    巴圖蒙克道:「圖魯在這一戰中,身先士卒,難道你們沒有看到他臉上和身上的斑斑血跡?他為我草原各部撼動沈溪的鐵桶陣,付出很大……試問除了他外,有誰曾讓沈溪被迫放棄陣地,甚至可以殺傷那麼多沈溪所率人馬?」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其實很多人明白,圖魯博羅特並非沒有做錯事,只是巴圖蒙克強行為兒子辯解罷了,到底圖魯博羅特是未來汗部的繼承人,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的繼承者在人前丟臉,哪怕這個繼承者的確犯了錯。

    巴圖蒙克繼續道:「這一戰中,我們應該看到,明軍陣地並非堅不可破,現在我們已經擊破他們第一道防線,第二道防線也已經七零八落,如果他們還想以第二道防線作為憑靠,那下一戰我們就可以輕易殺進去。」

    聽到這裡,在場的人基本上聽懂了。

    看起來圖魯博羅特失敗了,但今晚的進攻還是殺傷不少明朝人馬,同時也讓明朝第一道防線徹底失效,而第二道防線恐怕也難以支撐,如此一來,沈溪手裡能打的牌已經是越來越少。

    就算圖魯博羅特沒有達到達延汗的要求攻破明軍營地,但似乎也並非是全無收穫。

    巴爾斯博羅特不想跟父親過多糾纏兄長的功過問題,道:「請父親給我一個機會,下一戰,我會帶領我的幾千兵馬,把明軍營地徹底沖垮……我不相信明朝人的陣地是由鋼鐵鑄成!」

    巴圖蒙克一時間沉默下來,旁人也都默不作聲,似乎在等達延汗給三兒子一個答覆。

    半晌後,巴圖蒙克才點頭:「我給你表現的機會,但你要記得,這一戰你絕對不能退縮,否則為父不會饒你!」

    圖魯博羅特聞言一怔,同樣的話他記得父親曾對自己說過,那是在開戰前,不過不是巴圖蒙克親自所說,而是派人通知他的,圖魯博羅特也是因為這句話而到最後時刻才下令撤兵,否則的話他的人馬不會折損這麼多。

    看了眼三弟,圖魯博羅特突然想到,巴爾斯博羅特不過跟他一樣,只是巴圖蒙克手裡的棋子,在巴圖蒙克歸天前,所有人都得為其效命,至於他死後會把汗位傳給誰,沒人知道。

    蘇蘇哈急切地問道:「大汗,下一戰何時開始?」

    巴圖蒙克道:「在我們完全準備好後!現在明軍已站穩腳跟,不過很可惜他們的防線被大幅度壓縮,這會兒肯定顫顫巍巍怕得要死……兩日內我們便會發動猛攻,現在必須要防止榆林衛出兵援救沈溪,我們得派出人馬打援!圖魯,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

    圖魯博羅特本來還在愣神中,突然聽到巴圖蒙克的話,這才回過神來。

    當他知道自己被安排去打援的時候,心裡「咯噔」一下,暗忖:「難道父親對我還是徹底失望了?只是時值汗部大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才沒有說?」

    「是,父汗!」

    圖魯博羅特的情緒明顯不高。

    巴圖蒙克一擺手:「各部人馬回去準備,今晚好好休息,等醒來後便把昨日的事情全都忘記……距離勝利只剩下一步,如果這一戰再失敗,那很可能我們連制霸草原的能力都會喪失……但我相信,明朝人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了!下一戰,要用沈溪的人頭來祭奠我們死去的勇士!」

    「殺了沈溪!」

    有人在喊,聲音似乎傳至巴圖蒙克身後。

    隨即有人跟著一起喊:「殺了沈溪!」

    突然間,金帳內又是群情激奮,每個人的目標都一致,便是要除掉沈溪來證明汗部在草原上不可撼動的地位。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3 03:55
第二二一八章 父子之怨

    汗部會議結束,只留下圖魯博羅特沒走。

    巴圖蒙克仍舊在看地形圖,上面代表沈溪第一道防線的痕跡已被抹去,巴圖蒙克看得很入神。

    「父汗,這次是我錯了,我不該下令撤軍!」圖魯博羅特上前道。

    巴圖蒙克頭也不回:「你為何會如此認為?難道你覺得為父是想讓你繼續衝鋒,然後死在戰場上?」

    圖魯博羅特沒有回答,覺得巴圖蒙克語氣不再像以前那麼和藹可親,感到一種強烈的信任危機。

    巴圖蒙克嘆道:「戰前為父勒令你必須衝鋒陷陣在前,那是為了激發你的血性,但一個掌權者應該學會審時度勢,當你發現前路無法通過時,非要堅持讓你麾下將士繼續送死,那絕對是不合格的行為,所以你能及時下令撤兵,不顧為父之前的命令,是正確的選擇!」

    「可是……」

    圖魯博羅特猶豫了一下,說道:「但我始終沒有完成父汗交託的任務。」

    「不。」

    巴圖蒙克終於轉過身來,凝視著兒子的眼睛,搖了搖頭,「若是為父處在你的環境,看到自己手下的屍體已在敵人陣地前堆積成山,依然沒有攻破敵人陣地的希望,也會下令撤兵,這是為將者最基本的素質。你完成為父給予的考驗,學會了審時度勢,這才是為父想要傳授給你的東西。」

    儘管巴圖蒙克顯得寬容大度,但圖魯博羅特卻絲毫也開心不起來,他認為巴圖蒙克這麼說只是為安慰自己。

    「父汗之前叱罵了三弟,但三弟始終是真的取得戰功,而我則至今寸功未得,反而折損那麼多將士。父汗不怪罪我,僅僅是因為我是汗位繼位人,他不想讓自己的面子難看罷了!」

    想到這裡,圖魯博羅特試探地問道:「那父親為何還要下令繼續攻打明軍營地?難道現在撤兵,不是最好的選擇麼?就算沈溪順利逃回去,也未必有能力鼓動明朝皇帝繼續出塞攻打草原,而且下一次我們可以避開他,總好過於繼續折損族人!」

    一聽這話,巴圖蒙克生氣了,轉過身不再看圖魯博羅特,語氣變得冰冷:「此次你領兵出擊,讓為父看到明軍的狼狽,如果不是因為我們自己人的屍體阻擋騎兵突擊的路線,或許就連你的一萬人馬都可以取勝……既然勝負只是一步之遙,為何要半途而廢,放虎歸山呢?」

    圖魯博羅特低著頭,沒有說什麼,他不覺得攻陷明軍營地有什麼必要。

    遊牧民族最大的優勢是什麼?無外乎流動性!可以隨時放棄原來的牧場遷徙!就算沈溪回到關內又如何?以明朝的尿性,那次出塞作戰不是鬧得雞飛狗跳,世人皆知?有這麼個緩衝時間,足夠部落進行遷移。

    反正明軍不可能長期在草原上駐紮,等明軍消耗完糧草自然會撤退,到時候草原依然是達延部主宰一切。

    巴圖蒙克道:「現在要防備的,是明軍自延綏出兵救援沈溪,不過好在明朝主要兵馬都被吸引到了宣府一線,就算派人過來,少說也要半個月,只要我們能在這段時間把沈溪所部營地攻陷便可!我們不能圍住不打,因為現在草原上還有不少野心家,比如我們下一步要用兵的科爾沁部……我們在這裡多耽擱一天,汗部那邊越容易出問題!」

    圖魯博羅特行禮:「兒臣一定會統帥兵馬阻擋河對岸的明朝援兵,不會讓他們殺到榆溪河邊!」

    「嗯!」

    巴圖蒙克欣慰地點了點頭,道,「你現在不但要學會一個將領該如何做事,更要嘗試做一個大汗應做的事情,統籌全局,為整體戰局而犧牲局部利益……你跟他們不同,他們要靠軍功來獲得地位,而你卻是賜予他們地位的人,真正需要冒險的事情,你交給旁人做便可!」

    「是,父汗!」

    圖魯博羅特恭敬行禮。

    巴圖蒙克擺擺手:「下去吧,天明後便帶人馬自上游過河,為父累了,要休息。希望明天這一戰,可以順利完成!」

    ……

    ……

    圖魯博羅特並不覺得父親做的這個決定是為他好,反而認為是因為自己領兵落敗有罪而被父親發配到無關緊要的崗位上,至於過河去阻擋明朝派出的援軍,在他看來完全沒那必要。

    明軍為了城塞安全,根本就沒有派援軍的打算,而且以圖魯博羅特預料,沈溪這路人馬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援軍。

    「沈溪實在太強了!」

    圖魯博羅特回到自己的營帳後,心中一片懊惱,用熱水清洗臉上和手上的血跡,然後脫下鎧甲,用抹布擦拭上面的血污……周身只有臉上的血是他頭盔脫落時擦傷所致,其餘的血都來自於他人,此前屍山血海的場景讓他有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慄。

    就在圖魯博羅特準備休息時,突然門口傳來侍衛的聲音:「昭使,請回吧,大王子不會接見你!」

    「她來這兒做什麼?」

    圖魯博羅特趕緊把鎧甲重新穿上,心中認定阿武祿來者不善……這個女人對自己懷有刻骨的仇恨,正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擋了她兒子登臨汗位的路。

    阿武祿的聲音傳來:「我有事要見大王子,難道需要跟你們解釋不成?大王子,我知道你在裡面,你不會連個女人都沒膽子見吧?」

    圖魯博羅特聽到這聲音,心中非常厭惡,但還是來到門口,掀開簾子,但見阿武祿被幾名侍衛圍著,身無寸鐵,卻倔強地昂著頭,好像是這個營地的主人般高傲。

    「讓她過來吧!」

    圖魯博羅特走了出去,出言吩咐。

    阿武祿這才被放行,來到圖魯博羅特面前,居然沒有打招呼,便直接進入帳內,侍衛想進去把她拽出來,卻被圖魯博羅特伸手阻攔。

    「一個女人,還威脅不到我的安全!」

    隨即圖魯博羅特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刀鞘,覺得隨時都可以拔刀自衛,這才放心地走進營帳內。

    阿武祿進到裡面,在羊脂燈發出的微弱光芒照耀下,四下打量一番,這才轉過身來,衝著圖魯博羅特道:「你身為大王子,草原未來的主人,居住的地方居然如此儉樸,看來你沒得到大汗的完全信任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圖魯博羅特忍不住皺眉,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前來的目的,不過卻很清楚這女人前來拜訪不可能無的放矢。

    在公開場合,他或許不能把阿武祿怎樣,但這裡是私人的地方,就算把阿武祿殺了,回頭說這女人刺殺他,阿武祿只能白死。

    阿武祿笑著說道:「這還用得著我解釋麼?看來大王子你的確跟明朝那個荒唐皇帝有差距,你有一定謀略,懂得取捨,可惜的是你身邊沒有個像沈溪那樣忠心耿耿輔佐你的謀臣,你的光芒都被你父親掩蓋,所有人提到草原上的雄鷹,只會想到你的父親,你連你父親的一半都比不了!」

    「父汗乃是草原共主,他擁有崇高聲望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你竟敢在我面前挑撥離間,想找死嗎?」圖魯博羅特厲聲喝道。

    阿武祿臉上的笑容不減反增,用嘲諷的口吻道:「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反正我的命已無關緊要,連大汗都不屑於殺我,你能了結我的生命,那該是我的榮幸,因為大汗甚至不允許我自我了斷,說那樣做的話會殺了我兒子……呵呵,這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嗎?」

    圖魯博羅特看著阿武祿,這下更迷惑了。

    他的確有一定頭腦,但跟阿武祿相比,就有些不夠用了,半天反應不過來對方到底要做什麼。

    阿武祿道:「難道你不想當大汗?還是說等個幾年,你的那些個弟弟全都成年後,一個二個威脅到你繼承人的位置?明天領兵出擊之人,可是你的弟弟,不是你!也就是說,要是明天真的攻陷了明軍陣地,功勞最大的就是巴爾斯……哈哈,你應該知道大汗的態度了吧?顯然大汗對你很失望!」

    阿武祿就好像一個心理學家,一針見血說到了圖魯博羅特心中最脆弱的部位。

    圖魯博羅特眯眼打量阿武祿,一時間不知該怎麼面對這樣一個舌燦蓮花的女人,除了使用暴力外,他也不懂得別的,但之前他用武力對付阿武祿並沒有讓對方懼怕,現在不知該怎麼辦了。

    「殺了你父親,你敢嗎?」阿武祿跟圖魯博羅特對視,厲聲喝問。

    「唰——」

    圖魯博羅特當即把佩刀拔出,厲目望著阿武祿,喝道,「我要殺了你!」

    阿武祿不屑一笑,側過身道:「殺了我有什麼用?你只會揮舞刀劍嚇唬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再恐嚇我也沒用,對於死亡我沒什麼好懼怕的,我的兒子不管怎麼樣都無法當上大汗,但作為母親卻希望他一世富貴,如果你可以滿足我的願望,我會輔佐你……你的弟弟死了,你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是你殺了烏魯斯?」圖魯博羅特瞪大雙眼問道。

    阿武祿斷然搖頭:「烏魯斯死在亦不剌和沈溪手上,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過你弟弟確實是中了我的毒計……之前我暗中買通大汗身邊近臣建言,要恢復世祖創立的濟農制度,並建議你的弟弟去右翼當濟農,大汗權衡後欣然採納,然後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亦不剌,造成右翼三萬戶恐慌。」

    「恰好你弟弟領兵追擊沈溪所部,我又向亦不剌進言,說烏魯斯這個人沒有頭腦,行事循規蹈矩,不知變通,要殺他只需要示弱,表達投誠的意思,然後跟他約定個地點見面,屆時只需稍動手腳便可將其置於死地!」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圖魯博羅特舉刀對著阿武祿說道。

    阿武祿笑了起來:「是我幫你解除了心頭大患,你怎麼能怪罪我呢?如果我對大汗說,這一切是受你指使,你覺得大汗是否會相信?」

    圖魯博羅特面露殺機,道:「父汗不會聽信你的鬼話!」

    「以前不會,但現在卻未必了……你不再是大汗心目中那個完美無缺的兒子,你有勇無謀,且自私自利,骨子裡還帶著膽怯,讓你領軍衝鋒敵陣你沒到敵人陣中便輕言放棄,如果是在疆場上拚殺而未果,不需要大汗幫你說話旁人也會尊重有加,而你……呵呵!現在就是汗部的一個笑話!」阿武祿嘲諷道。

    「閉嘴!」圖魯博魯特怒斥。

    阿武祿打量圖魯博羅特,聲音輕柔:「我是來拯救你的,我的大王子……如果你父親死了,按照草原上的規矩,我就是你的人,我有什麼理由開罪你?面對我這樣一個讓你恨得發狂的女人,最好的方式,不應該是用男人的方法,盡情蹂躪我,讓我對你心悅誠服?還是說你就喜歡狐假虎威,一輩子都生活在你父親的陰影下?」

    圖魯博羅特雖然跟草原上的漢子一樣喜好美色,但絕對不會因此而失去理智。

    這是他父親的女人,在達延汗沒死前他沒資格繼承,而且就算有資格他也不敢消受,因為他覺得以自己的智慧壓不住這樣一個有著蛇蠍心腸的女人。

    「要懲罰你的方式很多,比如說你的兒子,如果我當了大汗,會讓你和你的兒子後悔在世間做人!」圖魯博羅特威脅道。

    「哈哈哈……」

    阿武祿如同聽到一個笑話,笑聲很大。

    「作為草原數萬里江山的繼承人,居然一點兒城府都沒有,大王子,你可真叫人失望。你始終沒辦法跟你的父親相提並論,你父親好像光芒萬丈的太陽,而你連一顆昏暗的星星都不如,你對我這番威脅,是否可以看作是你拒絕我的投誠,希望我去幫你的弟弟來對付你嗎?」

    圖魯博羅特一愣。

    他突然想到國師蘇蘇哈,之前蘇蘇哈也對他表露出投靠的意向,但他沒有理睬,而後蘇蘇哈對他便失去應有的尊重,開始處處針對他,他終於明白,如果自己不拿出禮賢下士的態度,只會讓那些手頭有牌面的人投靠自己的競爭者。

    阿武祿笑道:「怎麼,想明白了?還是你覺得如此漫漫長夜,有個女人陪你,會比孤枕入睡要好?」

    圖魯博羅特道:「我對你沒興趣!」

    「你會有的!」

    阿武祿篤定的道,「其實你比你父親聰明,你知道韃靼無法戰勝明朝,對面的沈溪根本不是走投無路才到的榆溪河,他是故意這麼做的,你父親對你失望,讓你過河去阻擋明朝援軍,看起來是對你的發配,其實也算是一次難得的機遇,至少在汗部兵敗時,你可以帶著你的人馬逃生,回汗部去重整旗鼓,那時你就是草原上的大汗,所有人都要聽從你的號令。」

    圖魯博羅特皺眉:「大戰來臨前你居然說如此喪氣話,不怕我殺了你?」

    「我怕,你來啊?」阿武祿好像示威一樣,一步步走到圖魯博羅特面前,抬頭用傲慢的目光望著對方。

    儘管圖魯博羅特的身材要比阿武祿魁梧許多,但他就是對眼前的女人無可奈何。

    阿武祿道:「你盡可以繼續對我耀武揚威,甚至打我,將我踩在你的腳下,但你今天對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將來別人對你做的……如果你是聰明人的話,應該知道跟我合作的好處,而且我不相信一個空口說白話的人……我要感受到你的誠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圖魯博羅特有所動搖,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謀略比不上父親,想繼承汗位駕馭草原群狼,有些沒有底氣。

    阿武祿咬牙切齒地說道:「做我的男人!而且,必須殺了你父親,否則的話你永遠只是個無能的廢物,沒人會聽你的,你父親隨時會把你繼承人的身份給剝奪……我可以給你出謀劃策,生兒子,只要你把汗位傳給我們倆共同的後代,我可以為你做一切,甚至替你去死!」

    「瘋女人!」

    圖魯博羅特這才知道眼前的女人有多瘋狂,這次他再沒有再發飆,而是直接轉過身背對阿武祿。他不擔心這個女人會刺殺他,因為他知道阿武祿有野心和圖謀,就算殺了他,她兒子也做不了草原之主,他有很多弟弟,這些弟弟的年歲都比阿武祿的兒子年長,而且阿武祿的兒子還是庶出,不管在大明還是草原都沒有地位。

    阿武祿道:「我付出了代價,自然要拿到回報,我們這是取長補短,有何不可?你缺乏的是謀略,而我缺的卻是一個可以倚靠的男人!曾經亦思馬因很有本事,但他不敵你的父親,連戰皆北,到最後我只能回到你父親身邊,但你父親已失去對我的信任,我只能找新的可以依靠的人!」

    圖魯博羅特道:「那你完全可以留在明軍營地不回來,沈溪在你眼中不是最值得託付的人?」

    「哈哈……」

    阿武祿大笑,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你說那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沒錯,他打仗是很能幹,卻是個傻子!他的野心,僅僅是征服草原,確保大明北疆太平,根本不是成就霸業,而且就算他想謀朝篡位,明朝官員和百姓也不會同意,說起來他只是個可憐蟲罷了,如果他生在草原上,我會成為他最忠實的奴僕,為他做一切,但可惜他不是,他生在大明,深受禮法束縛,一輩子都只能為他的君王效命,不敢越雷池一步!」

    圖魯博羅特對於阿武祿的話沒有反駁,他很清楚明人制度,一切都在規矩下辦事,誰若有野心就會被當作另類。

    而草原上不一樣,這裡信奉叢林法則,物競天擇,弱肉強食,誰都可以有野心,而且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阿武祿道:「怎麼,你怕了?或者你覺得我沒本事跟你合作?你現在不需要對我做出承諾,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永遠也不會殺我還有我的兒子,我便可以讓你當上大汗……這不是一本萬利的事情嗎?如此你還會猶豫?」

    圖魯博羅特厲聲道:「我不會同意!」

    「你必須同意!」

    阿武祿近乎瘋狂,她從背後抓著圖魯博羅特的鎧甲,卻被一把甩開,阿武祿怒道,「你說我是瘋女人,你才是瘋子,有我這樣一個盟友你都不知道珍惜,只有我能幫你成就霸業,你還想殺我?哈哈,你會死得比烏魯斯更慘!」

    「瘋子!」

    圖魯博羅特不想繼續跟阿武祿糾纏,主動往帳篷外走去。

    但這恰恰說明他在逃避,而阿武祿自然明白,眼前這個頑固不化的男人已被她說動,阿武祿道:「你考慮的時間只有一天,如果逾期我會跟眼前這些士兵一起死,到那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哈哈哈……」

    圖魯博羅特心煩意亂,出了帳篷後腦海中還迴蕩著阿武祿那瘋狂的笑聲,心中某根弦被觸動,一時無法平抑。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3 03:58
第二二一九章 等的就是這一戰

    明軍正在打掃戰場。

    將士們並沒有表現得多興奮,卻也沒太過沮喪,因為第二戰太過慘烈,明軍就算獲得勝利自身也付出慘痛的代價,傷亡巨大。

    雖然相對於韃子的損失,明軍的犧牲幾乎可以以忽略不計,但晚飯時還活蹦亂跳的戰友此時永遠離開,甚至因為一線官兵回撤時太過緊急,逝去的官兵大爆炸後連屍體都找不全,越發讓倖存者感受到此戰的殘酷。

    明軍陣地前,堆砌了大批人和馬匹的屍體,就好像一座巍峨的小山,一陣北風吹來,帶來腥臭的氣息,中人欲嘔。

    戰鬥結束,戰壕裡的官兵悉數湧到了一線陣地前的屍體堆旁,只要能夠辨認出是屬於袍澤的屍體,悉數被搬回,至於韃靼人的屍體根本沒人去動,這時候心力交瘁,誰都沒心思去割腦袋換戰功。

    到天亮時,各部清點人數,大約一百多人失蹤,他們並不是做了逃兵,而是此戰中被掩埋在了韃子的屍體堆下,亦或者泥土下,更甚者被之前那一連串大爆炸給震得四分五裂,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人。

    沈溪在中軍大帳坐鎮,等候各部匯報,辰時剛過,昨晚部隊傷亡的確切數字終於匯聚到他這裡來。

    士兵死亡三百八十六人,受傷徹底失去戰鬥力的有三百二十九人,失蹤一百四十四人,至於輕傷者則有六七百,也就是說一線陣地幾乎大半掛綵。

    連沈溪身邊侍衛,都有多人被流矢命中負傷。

    「……大人,唐先生已過河,但是否順利進了榆林衛城暫時不知!」

    馬九過來恭敬稟報,戰爭結束的第一時間,護衛便送唐寅過河,剛好在河對岸碰到延綏鎮來的信使。

    「這是從延綏鎮那邊傳來的情報!」

    說到這裡,馬九遞給沈溪一份書函,牛皮信封表面浸染上一層血跡,顯然為了這份書函順利送到軍中,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沈溪蹙眉問道:「信使還在麼?」

    馬九搖了搖頭:「岸邊碰到時便已身中數箭,傷勢嚴重,沒法救過來,彌留之際讓我們的人把信送到大人手裡!」

    沈溪輕嘆口氣,打開信函,卻是三邊總督衙門轉達朱厚照的御旨,大意是讓沈溪放棄三軍返回榆林衛城,雖然沒說棄三軍保一人,但意思表達得非常明顯。

    「大人,可是有重要軍情?」因事關重大,在沈溪這個主帥查看前,馬九不敢讓人查看信函的內容,所以他對信中寫了什麼也是一無所知。

    沈溪把信紙遞到火燭前燒燬,搖頭道:「沒什麼大事,只是通知我們延綏鎮不會派一兵一卒來援,讓我們自行解決眼前的麻煩!」

    「怎麼能這樣!」

    馬九瞪大眼,不滿地嘟囔一句,隨即徵詢道:「要不大人……咱們再派人去榆林衛城請求援兵?現在這邊已打了兩場勝仗,謝閣老和三邊王總督豈能坐視不理?」

    沈溪搖頭:「九哥,你算是自己人,我對你從來都跟對自己兄長一樣,有些掏心窩子的話我只能對你說!」

    馬九望著沈溪,眨了眨眼,顯然是有些莫名其妙。

    沈溪把信函燒燬後,走到馬九跟前,拍拍對方的肩膀:「九哥,當初我們一起去福州,那時的你可比現在開朗豪邁多了,或許是跟我在官場混跡久了,讓你逐漸變得拘謹起來!不過這樣也好,你跟在我身邊,謹小慎微,我也能託付重任。」

    沈溪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九哥,之前你已經跟我多次面臨生死考驗,這一回我們的命運又捆綁在一起……此番我故意創造眼前的處境,更算準陛下不會派出援軍,不是我找死,而是我要製造一個身陷絕境的假象,否則韃靼人不會全力跟我們作戰,軍中上下也不會拋棄一切私心雜念進行自救。」

    「此前一戰死傷那麼多士兵,其實我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要讓韃靼人看到我已經快山窮水盡,下定決心做殊死一擊,我們才能迎來更大的勝利!我苦心籌謀多年,等的就是這一戰。」

    「至於三邊援軍,呵呵,一兵一卒我都不需要!」

    ……

    ……

    明軍營地。

    中軍大帳中,馬九心事重重退下,沈溪也有些撐不住,伏案假寐。

    接連幾天趕路,在很短的時間內又迎來兩場惡戰,從沈溪到下面普通一兵都身心俱疲,好在軍中各部進行了輪換,此時留守營地的官兵已分別進入前線陣地,近半人馬警戒,其餘人等則和民夫一起前出到戰場,收割韃子頭顱,作為軍功見證。

    相比於沈溪以前打的土木堡之戰,這次官兵鬥志要旺盛得多,問題就在於他們已經打了兩場勝仗,對沈溪完全信任。

    尤其面對當前屍山血海的場景,絕大多數官兵都認為韃靼人不可能再繼續衝鋒送死了,下一步隨著關內援軍到來,韃靼人撤兵幾乎是可以預期的事情。

    天光大亮。

    轉眼到了巳時,沈溪經過簡單休息,覺得精神稍微恢復了些,便到營中看望受傷將士,一排排士兵躺在帳篷中,痛苦地呻吟著,他們見到沈溪後,目光裡都露出一抹哀求之色,似乎是拜託沈溪能帶他們活著回去,見到家中妻兒。

    這也是沈溪最為不忍心的事情,到後來甚至不敢直視這些士兵的眼睛,因為他心中有愧。

    明明可以避免這場戰事,但他卻一意孤行,直接導致如今的局面,一開始就讓戰爭進入白熱化,讓麾下將士提心吊膽過日子。

    如果官兵完好無損倒也罷了,問題是現在損失不少士兵,還有眾多人負傷不起,至於是否為大局可以犧牲部分人的利益,這不好說,因為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他們不是為朝廷為民族大義而活,是為自己及家人而活。

    「……大人不用擔心,第二道防線已加固,再加上前面諸多戰馬和韃子的屍體充當障礙,下一次韃靼人衝上來,依然不會討到任何便宜!」

    沈溪巡視到前線,胡嵩躍和劉序等人趕來匯報工作,見沈溪面色不佳,不由出言寬慰。

    沈溪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眼榆林衛城方向,這才衝著胡嵩躍道:「即刻放棄第二道防線!官兵全部後撤,以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防線阻擊敵人……回撤時把前兩道工事前的屍體和障礙物給清除掉!」

    胡嵩躍驚愕地問道:「大人,您說什麼?這……好端端地為何要後撤?」

    沈溪自然不能說是想誘惑韃子投入所有兵力進攻,當下解釋:「之前韃子已殺到第二道防線附近,就算加固,陣地前沒有了地雷、陷馬坑、鐵蒺藜等阻斷其攻勢,留守第二道陣地太過凶險……既如此,不如把韃子往我防線縱深吸引,再次給予對手毀滅性的的打擊!」

    胡嵩躍有些不甘,卻無法反駁沈溪。

    旁邊劉序問道:「那大人為何要下令清除障礙物?那些可是我們能利用的最大屏障!可以確保韃子騎兵無法形成衝鋒之勢!」

    沈溪微微搖頭:「那堆屍體山太高了,阻擋了將士的視野……難道韃靼人不會以此作為他們後續進攻的橋頭堡?」

    沈溪的話讓劉序和胡嵩躍聽了大為費解,二人對視一望,眼裡儘是迷茫之色。

    沈溪嘆道:「很簡單的道理,如果韃靼人下次進攻,一直快速衝到那些障礙物後面,我們無法用火槍進行攻擊,到時候他們在那裡構築防線,然後以回回炮、強弩等向我們攻擊,那時我們視野受到限制,等沙土袋牆被摧毀,戰壕被填平,韃靼人再利用盾牌或者厚木板做掩護,步步逼近,到時候我們就難受了!」

    劉序和胡嵩躍到此時才大概明白了些。

    沈溪道:「前面的屍體山對我們來說是把雙刃劍,現在能幫到我們,卻也會被韃靼人利用,能夠清除最好不過,至少不能讓我們的火槍自廢武功,明白嗎?」

    沈溪這番話錯漏百出,問題就在於他有意忽略了火炮的壓製作用,誇大了韃靼人攻堅的實力。但在劉序和胡嵩躍心目中,沈溪從來沒錯過,現在既然他把用意說明,二人沒有反對的道理。

    「是,大人!」

    胡嵩躍和劉序抱拳行禮,然後帶兵去清理戰場,先把第二道塹壕的沙土袋牆拆了運回後方,再前出把那些沒了頭顱的韃子屍體運到陣地兩翼,澆上燃油焚燒。

    看著前方濃煙滾滾,一股烤肉的焦臭氣息飄入鼻中,沈溪總算鬆了口氣,回營帳時心裡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軍中上下對我奉若神明,我說什麼便是什麼,我正是利用了他們對我的信任來達成目的,實在慚愧!」

    「他們不會知道,有那些障礙物在,韃靼人不會全力衝擊,只有把道路清光,順帶刺激一下對手,韃靼上下才會義憤填膺,無所忌憚……唉!」

    「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人人都跟唐寅一樣會用腦子,那我真沒法帶隊伍!卻不知唐寅和永祺二人是否已平安回到榆林衛城,情況可還安好?」

    ……

    ……

    沈溪念叨的兩人,終於在千辛萬苦後到了榆林衛城下,又過了半晌才進城。

    唐寅此時灰頭土臉,身上的文士衫破破爛爛,脖子和手上都有血痕——原來回來的路上,一小隊韃靼人發現了他們的行蹤,從後面發起追擊。

    唐寅打馬前衝,誰想馬失前蹄,他一個不小心掉落在地。

    一名奉命護送他的侍衛拚死上前,翻身下馬後將他推上馬背,用力地擊打馬股,然後隻身殺回去阻止韃靼人。

    「砰砰——」

    槍聲傳來,唐寅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名侍衛射殺了三個韃子追兵,但自身也被亂箭紮成刺蝟,心中又是悲痛又是畏懼。不過好在此時距離榆林衛城已不遠,不知道從哪裡殺出來一隊龍騎兵,遠遠地就對著韃子開槍,嚇得追兵落荒而逃,唐寅才得以順利回到城塞下。

    進城時比較麻煩,需要驗證身份,甚至要被城門衛搜身,這讓唐寅心裡很不痛快。

    他朝那些圍過來的士兵大吼大叫:「我乃沈大人帳前幕僚,剛從榆溪河戰場回來,要到總督衙門傳遞情報,你們居然懷疑我?這會兒正有上萬將士在北邊浴血奮戰呢!」

    突然間,唐寅有了一種強烈的榮譽感,把自己跟沈溪軍中將士捆綁在了一起。要知道他跟著沈溪千里迢迢從大同出塞,繞行千里來到延綏,完成既定的軍事部署,他是功臣,而不是那個因為鬻題案被人嘲弄的失敗者。

    但就算唐寅再憤怒,依然沒轍,該搜身還是得搜身,這也是為了避免韃靼細作混入採取的手段,一切只能按照規矩來。

    唐寅和沈永祺順利進城,大批侍衛在後護送,不過唐寅記得自己不應馬上去三邊總督衙門,而是先得找聯絡人,把沈溪的信件翻譯出來。

    「我不去總督衙門,你們先讓我去個地方!」唐寅大聲叫道。

    隨行帶隊武官顯得很為難:「唐先生,您是沈大人派來的使者,我們對此並不懷疑,但既然您說是來傳遞情報的,就算要去別處也只能先等見過王大人和侯副總兵再說!」

    唐寅勃然變色:「既然你們知道我是沈尚書的人,應該知道我肩負的使命有多重大……我可以在這裡等你們回去請示,然後陪我一起去見人!」

    沈永祺在旁小聲提醒:「唐先生,這樣不妥吧?好像不能讓旁人一起去……」

    唐寅不屑地瞪了沈永祺一眼,好似在說,你有什麼資格質疑我?

    那名武官很為難,不過很快他就不再用背負如此大的包袱,因為城內領總兵事的副總兵侯勳聞訊趕來,等候勳跟唐寅見面行過禮後,武官把唐寅的要求說了出來。

    侯勳有些疑惑,衝著唐寅抱拳:「唐先生,您看……就算沈大人讓您回城來報訊,也該先把情報交給末將,由末將去跟王大人奏報……」

    唐寅感到一種被人尊重的榮耀,因為他是沈溪派來的人,冒著重重危險從主戰場歸來,地方副總兵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甚至自稱「末將」。

    唐寅沒了之前的頤指氣使,解釋道:「沈尚書為了防止情報落入敵手,所以特地以暗文書寫,我必須先找人將文字翻譯出來才行……不然就算我把情報送到王中丞手上,他也看不懂啊!」

    侯勳恍然,笑著點頭:「那自然需要先把文字譯出……還是沈大人想得周到。不過身在險地不得不小心謹慎。」

    隨即侯勳對後面的人擺擺手:「你們還等什麼?快陪唐先生去翻譯書信!」

    侯勳沒有隨行,他得先回去跟王瓊匯報。唐寅在一眾兵丁護送下去見了聯絡人,並非是雲柳和熙兒,乃是本地情報站的一名頭目。順利將文字翻譯出來,唐寅趾高氣揚去了三邊總督衙門。

    到總督衙門所在街口時,遠遠地唐寅便看到前面有人在列隊等候,他不認得眼前幾位,因為對方全都身著便服,其中一名老者好似派頭很大。

    唐寅不會想到,不但王瓊親自出來迎接,連謝遷也到衙門口等候。

    「謝大人、王大人,唐先生到了!」

    侯勳先去見過唐寅,當唐寅騎馬而來,便進行引介。

    唐寅腦子靈光,一聽這稱呼便知道來人分別是誰誰誰,不由心潮澎湃。

    我唐某人總歸也會有一日出人頭地,讓朝中頂級文臣見到也禮重三分,甚至親自出門相迎。

    王瓊走上前,唐寅拱手:「在下唐寅,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侯勳介紹道:「此乃三邊總制王大人。」

    「見過王中丞!」

    唐寅再度拱手。

    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你就是唐伯虎?好大的派頭,之前倒是經常聽之厚提起,沒想到他會帶你出塞……你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到了軍中能做什麼?嘖嘖!」

    言語間對唐寅很不屑。

    儘管唐寅心中憋屈,卻不敢當場發作,因為對方的確有資格諷刺他。

    要知道發話這位乃是天下讀書人敬重有加的首輔大臣,文官之首,敢公然在朝堂上反對皇帝意見的謝遷。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2-15 04:20
第二二二〇章 聽說打了勝仗

    對方說話再刻薄,唐寅也只能老老實實接受,他知道跟謝遷作對沒有任何好處,甚至會讓自己身敗名裂。

    壓抑著心中那股激動,唐寅恭敬行禮:「見過謝閣老。」

    唐寅以前見過程敏政,禮部侍郎已經是他落難前見過的最高官員,至於謝遷這樣的閣臣在他眼裡高不可攀,現在終於有了面對面的機會,卻是沈溪賜予他的。

    謝遷擺擺手:「既然專門來送信,那咱們就進去說話……德華,借用一下你的衙門!」對王瓊說話謝遷倒是非常客氣。

    唐寅明顯感受到謝遷對自己的冷漠態度,不過他一點兒都不介意,能見到謝遷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哪裡還敢奢求更多?

    沈永祺並未跟唐寅一起入內。

    王瓊和謝遷並不知道唐寅身後的年輕人是誰,只當是沈溪派給唐寅的隨從,甚至連招呼都沒打一聲,隨後便有侍衛過來引導沈永祺到衙門旁的院子休息。

    唐寅跟隨謝遷和王瓊進到督撫衙門,路上王瓊便問起沈溪軍中的情況,謝遷雖然故意走在前面,但也豎起耳朵傾聽。

    唐寅簡略把出塞後的情況介紹了一下,隨後道:「臨過榆溪河時,前沿陣地槍炮聲依然不絕於耳,不過想來這會兒戰事應該已結束!」

    因為現在是辰時三刻,天光大亮,唐寅不相信大戰會持續一晚,而且他對沈溪非常有信心,覺得這一戰斷不會失敗。

    就算唐寅不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也自覺替沈溪說話,把自己跟沈溪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

    王瓊釋然點頭:「天亮前斥候來報,說此戰韃靼人再次失敗,不過我大明軍隊損失也很慘重。」

    聽到這消息,唐寅神色凝重,突然替沈溪緊張起來,心想:「之前我還懷疑沈之厚讓我過河報信是讓我送死,現在看來,他是給了我一條逃生路,自己卻留在軍中,朝不保夕。」

    唐寅搖頭:「前線戰況,在下尚不知道。」

    在謝遷和王瓊面前,唐寅表現得很謙卑,他這個失去會試資格的舉人確實沒辦法在兩名朝中大佬面前耍橫。眼前這兩位不但學問高,聲望和能力也都屬於頂尖的存在,就算唐寅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也敬畏有加,不得不夾起尾巴來說話。

    終於進到正堂,謝遷直接坐下,王瓊一伸手:「伯虎,你是否可以將信函交出來了?」

    唐寅趕忙把身後信筒內的信函取出,一邊雙手托上一邊解釋:「因為書信是用密碼寫就,所以在下進城後得先找人破譯,不然沒人看得懂……原件在這裡……」

    王瓊將原稿和譯文接過,沒有仔細看,只是稍微比對一下便交給了謝遷。

    謝遷拿在手上先瞟了一眼,重重點頭:「的確是之厚的筆跡!」

    原件內容謝遷完全看不懂,不過他能判斷上面的文字是否為沈溪親自書寫,再深入看一眼,他連連搖頭,上面那些怪誕不經的文字讓人看了頭暈。

    但在對照譯文後,謝遷便明白過來。

    王瓊此時顧不上唐寅,直接湊過頭去,好奇地問道:「謝閣老,不知沈尚書在信中是如何交待的?」

    謝遷輕嘆:「他倒不是來信求援……只是在信中要求,這一兩天延綏這邊隨時等候他的命令,時刻準備出兵……荒唐,荒唐!」

    謝遷說話時沒有避忌,覺得這事兒唐寅應該知曉。

    只有王瓊明白唐寅是局外人,否則的話沈溪直接讓唐寅帶回口信來便可,不用再用密碼寫信,至於之前唐寅說話的語氣,也足以說明他對前線的事情不太瞭解,甚至對沈溪的計畫也茫然不知。

    王瓊拿過翻譯後的信函,看得異常仔細,隨即皺眉道:「以沈尚書之意,似乎之後一戰他便能大獲全勝,甚至可以藉此全線反擊,將達延汗也留在榆溪河北岸?」

    謝遷皺眉打量王瓊,道:「之厚這番話純屬謬論……難道德華你看不出由頭?他這是在振奮三邊將士軍心士氣,希望榆林衛能主動出擊……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唐寅聽到這話心裡不由來氣,暗忖:「怪不得城內到現在都不派出援軍,感情果真如我之前所料,這位謝閣老根本就不顧跟沈之厚有姻親關係,坐視他領軍孤軍奮戰……此人當真是冷血無情!」

    唐寅天不怕地不怕慣了,就算沈溪是深受皇帝器重的兵部尚書他也從來沒慫過,一直是該懟就懟,此時不由抗議道:「謝閣老的話,請恕在下不能苟同。」

    謝遷微微皺眉,側首打量唐寅,似乎在質疑……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有資格在我面前發表意見?

    唐寅繼續硬著頭皮道:「在下剛從北邊回來,以在下見沈尚書行兵佈陣,便知他對此戰擁有絕對的信心……再者,沈尚書乃兵部魁首,統領全國軍隊,他說此戰能得勝,哪怕只有極小的概率,難道三邊不該遵守沈尚書命令,準備好人馬對韃靼進行反擊?」

    謝遷眉頭越皺越深。

    王瓊倒是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伯虎的話,倒也在理……之厚乃兵部尚書,又是陛下欽定的此戰總指揮,他的命令確實不容違背……謝閣老您認為呢?」

    謝遷這下又皺眉看向王瓊,似乎在怪責對方在唐寅這樣小人物面前居然會說一些掉鏈子的話,當下強忍心中怒火,冷聲道:

    「老夫倒並非不信之厚,他的本事人所共知,但有些事還是要小心謹慎……他現在領軍陷入重圍,卻大言不慚說要反擊?這不是糊弄人是什麼?」

    有了謝遷這位首輔大臣「定性」,王瓊不好說什麼,唐寅還想辯解,但他頹唐多年早已學會察言觀色,看這架勢不由搖了搖頭,不敢再出言反駁。

    謝遷嘆了口氣:「實在難得,之厚以弱敵強,到現在居然兩戰皆勝,在榆溪河北岸河灣地帶站穩腳跟,算是一種幸運!不過接下來韃靼人不會再用小打小鬧的方式跟他交戰,必然全軍傾巢而出,那時他功敗垂成,只有遵從聖命,獨自往南岸來一途!」

    王瓊沒有回謝遷,看著唐寅問道:「伯虎,現在軍中可有知曉陛下讓沈尚書單獨回榆林衛的御旨?」

    唐寅一臉迷茫:「在下並未聽聞。」

    王瓊不知唐寅過河時剛好撞到延綏派出的信使,當下嘆道:「那就是第二戰前,御旨尚未傳到榆溪河北岸,也不知我們的人是否順利把話帶到……若沈尚書繼續領兵死戰不退的話,最後一戰出了什麼差池,該如何跟陛下交待?」

    謝遷已經不耐煩,站起身來:「聖旨已送去,如何選擇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沒人逼他非要死戰到底……他覺得自己能得勝,就讓他打到底。就算此番僥倖勝利,大明也要休養生息,非要派出大軍去荒蕪的草原跟韃子交戰?追擊有何益處?老夫累了,先去歇息!」

    言語中,謝遷滿是不屑,轉身離去。

    ……

    ……

    謝遷這邊一走,唐寅終於可以鬆口氣,對他來說面對謝遷時壓力太大,畢竟謝遷的身份和地位在那兒擺著,相處時就如同面對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讓人窒息。

    唐寅這時甚至有些自責,居然當著首輔大臣的面出言頂撞,不知此舉是否會對自己的前途造成影響?

    王瓊先送謝遷出了正堂門口,折身回來時對唐寅道:「伯虎,你不要見怪,其實謝閣老心中還是非常牽掛沈尚書的,只是為了邊塞安穩,才沒有派兵馳援,他那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些天謝閣老寢食難安,到如今都未曾睡過囫圇覺,現在通過你的口知道沈溪安然無恙,終於能夠放心回去休息了!」

    唐寅一愣,自己什麼時候有資格聽三邊總督對自己解釋?

    王瓊顯得很是平易近人,一擺手:「別站著了,坐下來敘話吧!」說著,他先到椅子前坐下,唐寅覺得有些彆扭,依言乖乖地走到客座前緩緩坐下,心裡有些忐忑不安。

    王瓊道:「知道沈尚書安然無恙,連我也能稍微放心些……沒想到第一戰居然贏得那麼輕鬆,不過軍中火器數量始終有限,怕是韃靼人下一步就要全軍出擊,到時候才是此役關鍵點!」

    唐寅顯得很緊張:「既然知道如此,為何王中丞不馬上派軍馳援?以沈尚書一萬多兵馬,便把數萬韃靼人拖住,若再有數萬兵馬出擊,那韃靼人可說寸步不得進,只能選擇撤兵!」

    王瓊搖頭道:「伯虎,你可能不太清楚現在延綏的情況……陛下從三邊抽調五萬兵馬,其中精銳騎兵更是抽調一空,以至於如今延綏等三衛均守備空虛,且此番韃靼乃是主力盡出,連陛下都不讓出兵,只讓沈尚書單獨回來,保他一人甚至連一萬多大軍都可以不顧!」

    「現在出兵,既違背皇命,又讓三邊犯險,更會讓整個中原之地處於韃子兵鋒之下……這責任誰擔待得起?」

    唐寅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看來王中丞非常為難!」

    「嗯!」

    王瓊點頭道,「就是有一點本官始終弄不明白,沈尚書為何會如此失策,沒有早一步返回關內?你之前說他在草原上盤桓多日,甚至連韃靼人內訌於黃河北岸開戰時,他都未及時南下,這是何原因?」

    唐寅想了下,回道:「之前沈尚書的意思,是四面八方都有韃靼人的追兵,最好小心謹慎些。其實我們的行軍速度一直不慢,只不過沒有最後兩天那麼趕罷了,士兵們又不是機器,不可能連續高強度行軍!」

    王瓊再度微微點頭,算是同意唐寅的說法。隨後他問道:「那伯虎你是如何看待這一戰的?」

    唐寅一怔,隨即又顯得為難地道:「其實若以在下看來,這一戰……倒好像是沈尚書故意為之,似乎他有必勝的信念,在下之前曾幾次出言試探,他都表露出早就知道關內不會派出援軍的意思,甚至連榆溪河渡口的船隻都是他指使人燒燬……不過戰情緊急,在下始終難以明白,他為什麼會把自己逼迫到如此絕境?」

    王瓊面色凝重:「經過伯虎你這一說,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這一戰韃靼人並非是十拿十穩可以獲勝,或許……真如你所言,從一開始,便已設下局,沈尚書只是在按照既定步驟一步步演進罷了!」

    唐寅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王瓊,覺得很有面子。

    跟三邊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平起平坐,這種榮光是他以前不曾經歷過的,年少輕狂時的目中無人,到這個時候已煙消雲散,唐寅現在更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再者他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

    到底是繼續桀驁不馴,當一個行走天下浪跡江湖的浪子?還是繼續現在的路,跟著沈溪踏入官場,他在心中已經有了選擇。

    王瓊道:「伯虎先去休息吧,此戰無論勝敗,並非你我能左右,你跟隨沈尚書出征在外,出謀劃策,立下軍功實屬不易,也希望你將來能在朝中繼續為民請命……早些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自會打理。」

    唐寅聽到這話,便明白王瓊會上疏表彰他的功勞。

    他心裡也在琢磨這件事:「無論沈之厚此戰勝敗如何,我都會被記下功勞……作為信使,我冒著生命危險回榆林衛城傳遞消息,這筆功勞已經有了,若沈之厚可以取勝,那我的功勞更大,遠比當初以舉人之身踏足仕途更有前途!不過不知沈之厚是否能取得這場戰事的勝利,可惜我已經無法回去跟他並肩作戰!」

    雖然唐寅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但現在的他已少了以前的狂放不羈,更著重於實際,也懂得感恩,知道是誰給了他現在的機遇。

    隨即唐寅起身,行禮告辭,王瓊親自送他出了正堂,讓人為他安排好住處,也住在三邊總督衙門內,距離謝遷的居所很近,這也是王瓊為了方便前線出現情況時,可以叫上唐寅一起參詳。

    唐寅離開正院,王瓊嘆了口氣,似乎對這位大才子的遭遇有些感慨。

    侯勳過來道:「大人,已經打聽清楚了,這位唐先生原本是南直隸解元,曾因案子落罪不得考進士,卻不知為何他會出現在沈大人軍中。」

    王瓊望了侯勳一眼,沒好氣地道:「唐伯虎偌大的名聲你都沒聽說過?他書畫雙絕,現在市面上他的作品已能賣到好幾百兩銀子一幅……你犯不著找人打聽,他的事情幾乎是人盡皆知,才學和能力更是讓天下讀書人佩服,因他狂傲不羈,才自絕於仕途!不過他很幸運,跟沈尚書同年參加會試,有一定交情,才有今日飛黃騰達的機會,若他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倒是可以在世間留下一段佳話!」

    侯勳以前的確沒聽說過唐伯虎,因為他對書畫一竅不通,作為一個在邊關戍守的將領,平時也不會附庸風雅,是以一無所知。

    不過當侯勳聽了王瓊對唐寅的評價後,心裡多了幾分敬佩,心裡琢磨開了:「這唐寅好大的來頭,雖然是落罪的舉人,卻能得到兵部沈尚書的眷顧,如今又得王總制讚賞,好像天下人都知道他一樣,看來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有機會的話倒是可以跟他多親近一些!」

    侯勳請示道:「大人,現在已經能確定榆溪河前線戰事結束,不知接下來您有何吩咐……如何應對沈尚書的命令?是派出援軍,還是依然固守城防?」

    王瓊有些疲累了,一擺手道:「還是按照謝閣老所言,先固守吧……本官累了,軍中事務你自去打理,本官且去休息!希望今日榆溪河戰場可以太平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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