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64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1
第一百一十九章學藝

     吊湯是山南菜品中極為重要的環節,只要湯吊得好,其他菜品就容易烹製。沒有好湯,酸菜魚、肥腸魚、燒雞公就要差好幾個檔次。老段當主廚時,都是由他來吊湯,而且不讓外人在旁邊觀看。

    湯鍋前,熱氣裊裊升起,散發著雞鴨的混合香味。

    艾敏站鍋邊道:「我在靜州當墩子時,見過老師傅吊湯。當時我常給老師傅打下手,學了點本事,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我偷學的吊湯辦法應該與老段不一樣,他是一鍋起,我偷學的是雙吊湯。其實就是先吊一鍋普通清湯,然後將清湯用紗布過濾。將雞肉斬成肉茸,放蔥、姜、酒及清水浸泡。泡半個小時,把雞肉茸放入清湯,用雞肉茸去吸附湯中渾濁懸物,把雞茸去除後就是一鍋精製清湯。雙吊湯應該不比老段的一鍋起要差,只是麻煩點。」

    在湯鍋前站了一會兒,王橋上三樓收拾閣間,艾敏則心神不寧地守在鍋邊,希望能出一鍋好湯。

    在搬動閣間雜物時,無數肥大的老鼠蜂擁而出,在狹小的閣間縱橫馳騁。王橋隨手抓起棍子一陣亂打,這才贏回閣間主動權。忙到十一點,他出了身大汗,將閣間大體上清理出來。

    到樓下洗了臉,來到了湯鍋前。艾敏一臉喜色地道:「成了,吊成了。不比老段師傅的湯差。」

    湯鍋裡有清洌的湯,散發著稍有些悶的香味。王橋道:「那我就去換衣服,充當一會大廚。能否渡過難關,就在些一舉。」 艾敏道:「我雖然多次看過老師傅吊湯,但是自己做還是第一次,沒有想到居然成了。蠻哥手藝好,肯定能過關。」

    王橋換上白色的廚師服。戴上滑稽的高頂白色廚師帽,在廚房裡坐等客人上門。

    廚房裡走了三個廚師,除了臨時招的服務員,其他人都是從靜州過來的有股份的老員工,她們見到王橋穿著廚師衣帽的樣子,覺得好笑。又擔心到時做不出客人滿意的酸菜魚,砸掉了老味道辛苦積累起來的口碑,都是心有忐忑。

    十一點五十,有客人來到。

    十二點二十分,有客人點了酸菜魚。

    由於人手不夠,墩子幫著做其他事情,只能由王橋剖魚。王橋從小在河邊長大。在羊背砣時天天吃魚,練了一手剖魚的好技術。面對五斤重的花鰱,他拋棄雜念,刀刀都如小李飛刀那般準確,如魔術一般變出了潔白、規整的魚片。

    服務員將煮好的散發著濃香的大盆酸菜魚端上桌以後。筷子紛飛,食客們吃得不亦樂乎。王橋躲在門口仔細觀察食客們的表情,數著動筷子的頻率,幾分鐘後。他自信滿滿地回到廚房。

    整個午餐時間,王橋宰殺了十三條魚。接近三點的時候。疲憊不堪的艾敏走到廚房,道:「今天客人對酸菜魚反映不錯,沒有人提出味道不正,就是油用得有點多。」

    王橋道:「為了提味道。起鍋時我還潑了熱油干辣椒。」

    艾敏道:「總算是把第一頓撐了過去,兩個多月不上灶,我的手藝都生疏了。」

    王橋打著哈欠,道:「我要去睡一會兒,早上起得太早。」

    艾敏跟著打哈欠,道:「我還不能睡,走了三個廚師,還有一個服務員家裡有事也要辭職,我得弄個招聘廣告,貼到外面去,否則人手不夠。」

    閣間沒有收拾好,王橋仍然睡在辦公室,頭剛靠在枕頭上,立刻沉入夢鄉。

    被推醒時,已經到了晚餐開火時間。揉著眼屎下樓,迎面見呂一帆正在擦桌子,驚奇地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呂一帆穿著體育系訓練用的舊衣服,圍著一條服務員的圍裙,樂呵呵地道:「我剛應聘過來,你是老闆親戚嗎?可要多多關照。在餐館打工比花店好,除了工資還可以混兩頓飯。」

    王橋用溫水洗臉,弄掉眼屎,戴上白帽子,又變成精神抖擻的廚師。呂一帆有些發傻,眨著眼問道:「你居然是老味道的廚師,這事怎麼怪怪的。」

    「今天大廚走了,新廚師沒來,我臨時客串。」

    「小鍋小灶應該可以,客串大廚,你行嗎?」

    「中午弄了幾盆魚,沒有問題。」

    「你到底是中文系,體育系還是美食系?」

    王橋此時自信心爆滿,道:「我是自學成材的美食系。」

    晚餐生意依個不錯,王橋比起中午來更加得心應手,所做的酸菜魚得到了一致好評。

    客人走完時,就由平時不太上灶的女墩子給大家作飯。王橋興致不減,道:「今天大家都辛苦,我給大家做一道酸菜魚。」 艾敏道:「蠻哥,你也累得很,就別做了,大家隨便吃點就行了。」王橋道:「我做的不是菜,而是商品。等會我做出來以後,你們多提意見。」

    服務員們一致拍手。

    在做魚時,呂一帆跟了過來,道:「顧客對你這道菜反映很好,盆裡都沒有什麼剩菜。」

    王橋手腳麻利地開始操作,道:「是哄我開心,還是當真如此。」

    呂一帆給了王橋一個白眼,道:「我為什麼要哄你開心。現在的人真是,聽到人們說點真話,反而疑神疑鬼。」她穿了一身服務員的服裝,由於身材超棒,仍然穿出了特殊的味道,讓呆板的服裝變得生動起來。

    王橋覺得與呂一帆這種對話對放鬆,道:「那你跑到廚房來做什麼,專門過來表揚我?」

    呂一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我是來學楊露蟬,來偷拳學藝。以後可以將這道美食原汁原味帶回老家去,說不定也開一個餐館。」

    北三省國企破產得多,經濟不好,王橋是知道這一點的,從呂一帆到花店和老味道打工的情況來看,她家的經濟條件多半不好。王橋就道:「不用偷拳。我給你講具體操作辦法。但是真要學好,得從剖魚開始。」

    呂一帆躍躍欲試地道:「那我幫你剖魚。」

    王橋原本不靠著酸菜魚當家,又對呂一帆頗有好感,便毫不保留地細心的傳授技藝,講完以後,道:「正餐時。你剖魚的速度跟不上,明顯要影響進度。我們員工吃飯做魚時,我就讓你來操作,行不行。」

    呂一帆道:「當然行,以後我是不是叫你師傅。」

    王橋道:「我沒有叫你教練,你也別叫我師傅,大家扯平了。」

    王橋一邊講解一邊麻利的操作。不一會功夫,飄著香味的酸菜魚便被呂一帆端到了桌上,引得大家一陣歡呼。

    按照原計畫,王橋在大年三十要回紅星廠同父母一起過年,誰知計畫沒有變化快。老段帶著徒弟離開了老味道,新廚師一時半會來不了,他只能繼續客串廚師。

    大年三十下午五點半,黃永貴一家人陪著校黨委副書記梁柏文一家人來到老味道。

    黃永貴在廚房裡找到王橋。道:「黑魚買到了嗎?質量怎麼樣?」王橋揉著被凍得發紅的鼻子,道:「我騎著摩托車將山南菜市場跑遍了。幸不辱命,弄到兩條黑魚,質量比上次的還要好。」

    黃永貴道:「今天這頓飯是我請客,你別急著給我買單。當然打點折還是行的。下回我想過癮,你再請客。」他打量著戴著白帽子的王橋,道:「戴上白帽,還像個大廚師,等會給梁書記敬杯酒,他若是問起餐館的事,你得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這是一個含義模糊的概念,王橋想起關於梁柏文的種種傳聞,隱約猜到說實話的真實意義,暗自奇怪:「這個餐館和我的關係,應該沒有外人知道,黃永貴這是什麼意思。不管什麼意思,他肯叮囑我總是好事。」

    大年三十除了黃永貴一家人,幾乎沒有客人,呂一帆便抽空來到廚房,繼續學藝。

    「哇,這是什麼魚?好漂亮。」

    「這是黑魚,用來做酸菜魚味道非常棒。這魚一般生活在冷水,對水質要求高,因為產量少,價格比四大家魚要貴得多。」

    「那做法是一樣的嗎?」

    「做法一樣,但是黑魚肉質嫩,起鍋時間要更加精確,起早了,魚肉還帶血,起晚了,就老了。」

    醇香的酸菜黑魚出鍋後,王橋端著酒杯出去敬酒。他穩步走到桌前,道:「梁書記,祝春節快樂!」梁柏文見到一個高大廚師向自己敬酒,奇怪地問道:「師傅,你怎麼知道我姓梁。」黃永貴笑著介紹道:「這是中文系九五級新生,打籃球一流水平的王橋。」

    梁柏文看過好幾場新生聯賽,對王橋印象挺深,他打量著高高的白帽子,道:「原來是你啊,怎麼變成廚師了?」

    王橋道:「這是我姐姐與人合股的餐館,春節前廚師因故離開了,我現在客串當廚師。梁書記,今天的酸菜黑魚合不合胃口,是我的手藝。」

    梁柏文剛才還對黑魚讚不絕口,道:「你還有這個本事,專門學過?」

    王橋答道:「我是紅星廠的,周邊有條小河,我從小就在河邊玩,經常做魚。我還看過幾本菜譜,做菜手藝還不錯,所以臨時頂個差。」

    梁柏文在「文革」期間被打倒過,當時他年輕且有文化,在落後的山區裡算是高級知識分子。村裡支書是老游擊隊員,威信高,不信邪,把右派分子全部弄到村小教書,右派分子裡就有好幾個紅星廠的知識分子。紅星廠的知識分子動手能力強,經常在野外弄點河魚、野菜等東西,這是梁柏文最享受的時刻。那一段在山區教書生涯成了混亂青春時期最美好的回憶。他神情柔和下來,道:「喔,小王是紅星廠,我還有好幾個朋友是廠裡的。」

    梁柏文說了幾個朋友的名字,都是紅星廠有名望的知識分子。王橋從小在紅星廠長大,恰好這幾人都認識。

    有了這一段淵源,席間氣氛就輕鬆了。

    黃永貴見氣氛不錯,介紹道:「王橋現在是系學生會宣傳部幹事,正在積極追求上進。」

    黃小波素來畏懼「大官」梁伯伯,一直憋著沒有把「蠻哥」兩個字叫出來,忍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了,道:「蠻哥,什麼時候教我新絕招。」夏琴斥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她又笑著對梁柏文解釋道:「梁書記,王橋是小波的籃球偶像,天天都在嘮叨。」

    呂一帆端著另一盆燒雞公走了過來,也稱呼一句:「梁書記,您好。」梁柏文抬眼看了看高挑的服務員,道:「你也是山大的學生?」呂一帆快活地道:「我是體育系大三學生,寒假沒有回家,今天看到這裡有招聘,就過來應聘。第一次當服務員,服務得不好,梁書記可不能怪我。」

    梁柏文最不喜歡大學生談戀愛,認為這是玩物喪志,凡是學生幹部談了戀愛,就會失掉很多印象分和機會。看到呂一帆第一眼,腦子裡自動將呂一帆和王橋聯繫在一起,道:「你讀大三啊,大學生活還有一年就要結束了,一定要珍惜在校的最後一學年,人最寶貴的時間就是青春,青春最有味道的就是大學。」

    「想到畢業,我真捨不得同學和老師們。」呂一帆甜甜地應了一句,又道:「梁書記,各位老師慢慢用,我得服務去。」離開梁柏文那一桌後,她臉上笑容斂去了,自嘲道:「青春,我哪有什麼青春。」

    等到一身廚師裝扮的王橋離開,梁柏文裝作隨意問道:「王橋是大一?」黃永貴道:「大一,今年新生籃球聯賽的絕對主力。」梁柏文道:「長得又高又帥,討女孩喜歡。」黃永貴明白其意,道:「梁書記放心,凡是要到學生會來工作的同學,我都打過招呼不准談戀愛,要談戀愛也行,得交上辭職報告。」

    夏琴對梁柏文書記一直挺尊重,唯獨在談戀愛這件事情上與梁柏文有不同看法,覺得在大學這種管理法太落後了。她端著酒杯,道:「梁書記,感謝一年來對我們全家的關心,小波,小琴,站起來,一起敬梁伯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1
第一百二十章春節

     七點半,《焦點訪談》開始介紹春節聯歡晚會,老味道客人皆散去,室外不時響起零散的鞭炮聲,春節的味道氣氛越來越濃。王橋、艾敏、呂一帆以及廚師、服務員們都圍坐在電視前,說說笑笑地看電視。每年春晚都差不多。開頭都是歡歡喜喜的一群人跳舞,顯示著大家過著紅紅火火的日子。

    艾敏從身上取出兩把鑰匙,道:「春節了,我把電話開了鎖,大家都給家裡打個電話,給爸爸媽媽拜個年。人多,大家別打久了。」

    兩把鑰匙,大的一把用於打開電話外的木盒子,這個木盒子的功能是防止有人偷打電話;小的一把用於打開鎖住的長途功能,長途貴得緊,不加控制,電話費要多出不少。

    第一個員工去打電話時,艾敏將電視聲音調小,食指放在嘴邊作了一個「噓」的動作。

    廚房工作又髒又累,家庭條件好的子弟吃不了這個苦。在老味道工作的服務員們大多數都長時間離開家,撥通能聯繫到家人的電話,平時滿不在乎的人在特殊的時間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有幾人還抽抽泣泣。

    王橋原本以為呂一帆要哭鼻子,誰知這個年輕女孩子一臉平靜,打完電話,坐回原座又心平氣和地看電視。

    能聯繫到家裡的員工陸續打電話,直到十點才打完。

    12點,新年鐘聲敲響,全城煙火同時升空,員工們都跑到外面放禮花。老味道為了在新年討個綵頭,特意買了兩個中型禮花彈。王橋點燃禮花以後,轟響聲不斷,頭頂天空變得璀璨奪目。

    呂一帆找來幾個大型土鞭炮,用手指捏住土鞭炮底部。點燃後不慌不忙朝院子角落扔,巨大響動震得玻璃晃了起來,幾個工人出身的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服務員看了都覺得害怕,稱呼呂一帆是傻大膽。

    熱鬧過後,大家亦都疲了。

    艾敏道:「早些睡吧,明天早餐還得做。」

    有人道:「明天是大年初一。誰來吃飯。」

    艾敏耐心地道:「這是新開的店,能多做一個人的生意,哪怕沒有賺錢也不虧。」

    王橋打著哈欠幫腔道:「明天我跟著大家起來,都早點睡。」

    兩個老闆如此表態,大家無話可說,紛紛去睡覺。

    呂一帆嫌女生公寓冷清,擠在老味道女職工宿舍裡。

    王橋住在閣樓裡。透過閣樓斜斜的玻璃窗戶能看到遠處不斷有煙花在空中散開。他在窗前看煙花,直到天空中煙花散盡才睡覺。

    除了家人外,他還想給呂琪打電話。與呂琪的關係其實是一本糊塗賬,兩人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說過正式分手。正因為此,他深以為遺。而與晏琳的關係又不同。他親自到過紅旗廠,與晏琳見過最後一面。見了這一面,分手就分手,大丈夫何患無妻。

    一夜夢多。醒來皆忘。

    大年初一,早上六點。街道上行人稀少,山南大學周圍的餐館大多歇業,王橋和艾敏嘴裡哈著白氣,等待著第一位客人。

    從六點到十點。共七個人來吃了早餐。

    初二,共有十八人來吃了早餐。

    初三,吃早餐的人數猛增到四十三位。

    這幾天晚上,老味道餐館燈火輝煌,如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一般,漸漸地在當地人腦中有了印象。

    初四,王曉帶著小兒子李安健來到老味道,在廚房見著正在忙碌的王橋,道:「二娃,你怎麼這樣瘦?」

    王橋一邊給酸菜魚澆跑油,一邊道:「我是採購兼廚師,忙得雙腳亂翻,肯定要瘦。」他順手用筷子夾了一塊滷肉,送到侄兒嘴前,道:「老味道的肉都是正規肉,侄兒可以放心吃。」

    王曉道:「你真是忙傻了,小丑丑才滿一歲,別喂他吃滷肉。」李安健倒是對舅舅喂的肉很感興趣,伸出肥碩的小手,口齒不清地道:「要,要。」王橋將滷肉放到自己嘴裡,道:「小丑丑,快點長大,長大以後舅舅請你吃大餐。」

    與侄兒玩耍一會兒,王橋談起正事:「老味道準備轉移經營理念,以前老是想著賺學生的錢,後來發現真正來老味道吃飯的學生只佔用餐總人數的十分之一,我和艾敏商量了,以後不以學生為主攻方向。」

    王曉早對餐館中低檔策略有所疑慮,欣然道:「中低檔的餐館總是吃力不討好,應該將中低檔變成高中檔,利潤才高。既然要轉變經營策略,你就要徹底一些,比如搞些無公害蔬菜、放心菜、土雞館等招數,走精品或特色路線,價錢可以適當高一些。」

    「批發市場的菜來自四面八方,我怎麼分得清那家是無公害蔬菜。」

    「在省政府家屬院外面專門有一家專門賣無公害蔬菜的店,他們建得有生產基地,可以定點送菜,我回頭幫你聯繫。」

    「價格適中才有合作的基礎,如果太高,我們用不起。」

    「應該不會太貴,我幫你聯繫。」

    說話時,又有新單子開過來。

    王曉見弟弟全神貫注開始操作,道:「我帶安健到校園裡走走,等會過來。」走出幾步,她又退了回來,問道:「你這幾天睡哪裡,學校還是餐館?」

    王橋朝樓上指了指,道:「三樓,閣間。」

    上了閣樓,摸著既薄且硬的被子,王曉心裡一陣發酸。開車將兒子送回家。帶了些錢回到山大,到附近的百貨店買回被子、被單以及日用品。添置這些物品以後,閣樓煥然一新,她很有成就感地在屋裡左轉右看,決定再給弟弟買了一台小電視和一個簡易衣櫃。

    收拾屋子時,在角落發現弟弟的一幅字,寫的是李白詩句,她覺得這幅字寫得挺好,不比名家遜色,決定拿去裝裱,掛在閣間裡能增加點文化氛圍。

    初六,新廚師老邢到來,挑起了廚房的擔子,王橋這才被鬆綁。王橋和艾敏細談了一個晚上,重新對老味道進行了定位:老味道要做成一家中檔餐館,更名為老味道土菜館。突出一個「土」字,以經營湯鍋為主,兼做中餐,但是不再做早餐。白案師傅轉行做面點。

    初八,雷成和吳湘都提前回到學校,王橋便將精力轉回到中文系藝術節上。白天在校園裡活動,晚上住在老味道閣樓裡。姐姐添置物品和重新整理後,閣樓變成了不錯的單身寢室,比起509寢室要舒服得多。

    姐姐裝裱好的片子掛在房間裡,是那首「棄我去者」的李白長詩,他最初不想掛這幅字,轉念想到不敢面對過去的男人心理不會強大,遂將條幅留在牆上,讓自己每天面對。

    過完初九初十,上班、上學的苦日子似乎就飛馳而來,城裡人開始羨慕農村人過了大年才開始正式勞作的神仙日子。

    距離開學還有三天時,秦真高和父親秦懷彪來到學校。父子倆將行李放回寢室後,直奔教師宿舍。

    進了黃永貴家門,秦真高極為意外地看見王橋坐在客廳裡。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自己和蔣玲,其他學生幹部從來沒有登過黃老師的家門,坐在沙發上的王橋無論從神情還是從身體語言來看,都和黃老師及其家人很熟悉。

    打過招呼以後,秦真高眼光就去尋找父親。秦懷彪根本沒有注意兒子的眼光,開了一包煙,在屋裡團團地散。

    王橋接過煙以後,道:「黃老師,我走了。」

    黃永貴沒有挽留,叮囑道:「開學了,每件事情都要按方案落實,遇到困難就來找我,別悶著。」待王橋離開,道:「老秦,過了個熱鬧年哈。」

    秦懷彪苦著臉笑道:「人們都說年關年關,過年真是一個關口,天天喝酒,肝都被燒壞了。可是過春節時,難得聚在一起的兄弟伙喝個酒,如果不喝就太不耿直了。前天崔書記請客,滿桌子都是老兄弟伙,喝了兩件茅台,老崔當場喝翻,叫了醫生在家裡輸水。」

    秦懷彪嘴裡的老崔是東城區區委書記,算是地方實權派。真實情況是秦懷彪和幾位生意上的朋友在一起吃飯,其中一位朋友認識崔書記,談起了在崔書記家裡吃飯的情景。秦懷彪來了一個移花接木,將朋友吹噓的經歷當成了自己的經歷。

    「我喝酒不行,兩杯就醉。」黃永貴知道跑社會的人嘴裡經常跑火車,並不是太相信,卻也沒有斷然否定,當今社會政府領導喜歡和商人交朋友,兩人說不定還真是朋友。

    不咸不淡地交流了一會兒,秦懷彪向兒子遞了一個眼色,秦真高取出一個遊戲盒子,道:「我給小波帶了一盒新遊戲,有新版魂斗羅。」

    黃永貴素來主張家庭環境要寬鬆,不反對兒子玩遊戲,兒子讀小學一年級時便主動買了小霸王遊戲機。黃小波從小在家裡隨便打遊戲,破除了神秘感,反而對街上的遊戲機不感興趣。

    在裡屋,秦真高和黃小波興致勃勃地玩起新版魂斗羅。

    客廳,秦懷彪掏出一個信封,道:「今年春節沒有給娃兒買東西,小表示一下。」

    黃永貴稍有推辭,接過了信封。

    聊了十分鐘,秦懷彪、秦真高告辭。父子回寢室收拾了床鋪,再到校外老四川館子開了一個雅間,招待黃永貴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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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炒蓮白

     PS:  今天第一章,還有兩章。

    秦真高心神不定地玩著筷子,筷子一遍遍落在桌上,又一次次被拿到指尖旋轉。所謂知子若如父,秦懷彪道:「那個高個子就是王橋?」

    秦真高道:「以前他從來沒有到過黃老師家裡,肯定是藉著藝術節的事情,把黃老師家裡跑熟了。他這個人在社會混過,比我們普通學生路子野,對面那個老味道餐館就是王橋開的。」

    秦懷彪語重心長地道:「我們兩三輩人都做小生意,做小生意能找到錢,可是沒有社會地位,稅務、公安、工商、街道,無數個衙門都可以來找麻煩,一個小屁孩都可以在我們面前耍威風。你要堅定分配到黨政機關的目標,最好是省級大機關。你那位叫王橋的同學既然敢開館子,肯定還會做其他事情,你暗自記在心裡,到時在關鍵時刻給他捅出去。」

    秦真高道:「爸,我想堂堂正正贏他。」

    秦懷彪想起因賭博被公安抓進派出所受的羞辱,被稅務罰款的慘重損失,惡狠狠地道:「傻娃兒,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在分配的關鍵問題上,你他媽的不要有婦人之仁。如果婦人之仁,自己吃了虧,活該倒霉。」

    秦真高對父親所言頗有牴觸,低著頭想道:「最好分配時不和王橋發生衝突,他這人雖然傲慢點,但是還不至於到無毒不丈夫的地步。」

    想起王橋,便透過窗戶朝老味道望去,恰好能看到老味道土菜館的牌子以及掛在門口的大紅燈籠,大紅燈籠站著一個穿著服務員衣服的長腿女孩。

    長腿女孩呂一帆正在和艾敏談事。

    呂一帆道:「杜姐,開學以後我還想來打工,晚餐時間和星期六、星期天。我要混幾頓伙食。」

    艾敏是受過苦、落過難的人,從呂一帆的穿著及行為知道其家境艱難,沒有猶豫就同意了。

    「你在北山省,家裡是工廠的吧?」

    「嗯。」

    「這些年在企業工作比較難,平時有空都來吧,餐館最不缺的就是一雙筷子。」

    「艾姐也是從工廠出來的。」

    「這裡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一個廠的。我們廠幾年前破產了,大家只能各奔東西,自謀出路。」

    兩個女人因為相同的原因,越聊越投機。

    餐廳,大桌子上擺滿了紙張和墨水,王橋在為杜建國寫校新聞社招聘啟事,杜建國趴在一邊寫著校新聞社成立的通訊稿。趙波無精打采地坐在一旁抽菸。歪著大腦袋,打量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夠了吧,七張了。」王橋故意誇張地揉了揉的手臂。

    杜建國道:「蠻哥,這是我們校新聞社的開社大典,九九大順。寫九張。」

    王橋道:「寫完了,要請我吃大餐啊。」

    杜建國笑得十分爽快,道:「沒有問題,在老味道吃飯。我請客,掛在蠻哥身上。」

    趙波陰著臉。坐在一邊抽菸。

    王橋寫完招貼通知,杜建國也完成了通訊稿,三人一起在校園內四處張貼。來到美術系校區邊緣時,趙波梗著脖子道:「我不進去。你們自己到裡面張貼。」以前與蘇麗關係良好時,他經常到美術系這邊玩,認得不少人,此時站在外面的小道上,冷眼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偶爾看到熟人走過也儘量別過頭,裝作不認識。

    貼完最後一張時,三人來到校廣播站附近。

    敲開編輯室的房門,探頭出來的人居然是班上同學陳秀雅。杜建國驚訝地道:「陳秀雅,你怎麼在這?」陳秀雅微紅了臉,道:「我才到這裡,正在實習。你們有事嗎?」杜建國道:「我來交新聞稿子,你幫我看看,能不能播出來。」陳秀雅接過稿子,沒有邀請三人進門,站在門口道:「我先看看,如果能用就可以播出來。」

    離開廣播站以後,杜建國著實興奮,道:「以後陳秀雅到了廣播站,我就有了內應,沒有想到平時不出聲不出氣的陳秀雅居然能混到廣播站,以前小瞧了她。」

    上一次杜建國說看上了陳秀雅,只是口頭說說而已,一直沒有實際行動,王橋也就忘記這回事,見到杜建國興奮的神情,覺得這個胖墩還真有可能看上了陳秀雅。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陳秀雅憑什麼就不能到廣播站,胖墩是門縫裡瞧人,把人看扁了。」陳秀雅的父親陳強是交通廳的高級工程師,算得上知識分子,王橋可以推測陳秀雅從小受到的教育肯定不差,能進入廣播站不算意外。

    杜建國興趣很大地道:「那你說說陳秀雅的事,蠻哥,別保守啊。」

    趙波煙不離手,沉默寡言地跟在兩人身後。他和蘇麗交往數年,自認為談戀愛將水到渠成,誰知水到渠未成,被蘇麗明確拒絕,經過一個寒假其心情仍然沒有調整過來。他吐了一個煙圈,道:「唯小人與女子人養矣。」

    杜建國道:「青皮意志薄弱,被甩了一次就垂頭喪氣,我估計蠻哥至少被甩過五次,人家一樣意氣風發。」他說最後一句話完全是開玩笑,在其心目中,蠻哥高大英俊,能幹透頂,怎麼會被女人甩,這是開玩笑的事情。

    王橋抬腿踢了杜建國的肥屁股,笑道:「胖墩,硬是那壺不開提那壺。」

    回到男生公寓,屁股沒有坐熱,雷成找了過來,將王橋單獨叫到屋外,低聲道:「你交入黨申請書沒有?」

    王橋道:「沒有。」

    進入大學後,楊璉建議要爭取入黨,王橋在學生組織邊緣游離了兩三個月,進入學生會以後主要精力又集中在藝術節上,壓根沒有考慮入黨。

    雷成道:「山大對學生入黨要求很嚴,批准的人數很少,上學期事情多,我忘記提醒你交入黨申請書。黨校馬上要開課,你已經沒有辦法參加這期黨校培訓。趕緊交入黨申請書,爭取進入下期黨校。」

    王橋明知故問道:「入黨很重要嗎?」

    雷成道:「當然重要,按梁書記的要求,學生會主席原則上都是學生黨員,而且學生黨員在分配時佔了很大優勢,有些位高權重地黨委部門只要黨員,你說重不重要?既然要在學生會發展,入黨就是必需的。」

    王橋道:「那我馬上就寫入黨申請書。」

    雷成道:「你到我寢室去,給你找一份入黨申請書的草稿,照葫蘆畫瓢就行了,加點自己的內容。」

    拿到厚厚的入黨申請書,王橋直奔老味道土菜館,他在閣間裡抄寫這份入黨申請書,在個別詞句以及個人經歷上作了修改。寫完以後,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王橋活動著酸酸手臂到樓下廚房裡,讓廚師炒了一盤肉絲,舀了點雞湯,端到艾敏辦公室,一邊吃,一邊和艾敏聊天。

    艾敏看了看王橋的飯菜,走到門口安排道:「讓邢師傅作一份油渣炒蓮白,送到辦公室。」

    油渣炒蓮白是一道經典家常菜,原料是豬板油、蓮白、蔥、姜、蒜、鹽。王橋小時候,家裡每次殺完年豬都會煉豬油,油煉完後副產品就是一碗香噴噴的油渣,加點花椒粉、鹽或是白糖,吃到嘴裡全是香味,極為解饞。家鄉的豬偏瘦,油渣中有許多脆香組織,城裡的豬出油率高,煉製完後剩不了多少油渣,而且這種油渣放進嘴巴裡,化開的全是油,沒有嚼頭。

    自從調整老味道土菜館的策略以後,餐館只買土豬肉,雖然成本高些,肉的質量卻明顯提高,而且有了農村豬才產的油渣。

    香噴噴的油渣炒蓮白端過來,王橋迅速將其掃蕩大半,肉絲一點都沒有動。

    艾敏問道:「這份油渣蓮白味道如何?」

    王橋道:「清香、可口、回甜,很過癮。」

    艾敏道:「邢師傅最擅長家常菜,和我們的老味道正好配得起,我想深挖一系列老式家常菜,適當改良,推出去以後應該能成功。」

    王橋道:「我們要吸取以前老段的教訓,如果全力推邢師傅的家常菜,等到館子紅火了,邢師傅把尾巴翹起來,我們怎麼辦?」

    艾敏道:「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我有一個想法,觀察一段時間,如果邢師傅確實行,可以年終分紅,或者提工資,兩個方案由他選。」

    王橋道:「從穩定隊伍和提高菜品質量的角度來說,我贊成這個方案,到時你和他談吧。我覺得我們要向國際知名的快餐店學習,製作一個老味道土菜館的標準菜譜,每一道菜的用料、製作工藝都明確下來,只要功夫下得深,就算走了邢師傅,我們一樣能做出差不多的菜。」

    艾敏對王橋的這個想法不以為然,道:「我們的菜和外國的菜不一樣,都是憑廚師的感覺,制定標準菜譜不靠譜。」

    王橋道:「比如油渣炒白菜這一道菜,我們可以確定基本原材料和基本炒法,這是普通菜譜的做法。我們老味道菜譜要詳細到豬板油選料標準,比如必須是土豬,還有蓮白標準、油渣的大小、軟硬度、含油量等。」

    艾敏慢慢聽進去了,道:「那我試一試。」

    王橋道:「這事先不要張揚,只是埋頭做就行了,免得起意外風波。」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1
第一百二十二章夜半不歸

     兩天後,王橋將入黨志願書交到黃永貴手裡。

    黃永貴在辦公桌前翻看著志願書,道:「上學期沒有想起入黨這事,怎麼突然就開竅了,這是好事,值得鼓勵。但是,你目前的任務就是把藝術節弄好,弄好以後,一切都好說,弄不好,你就不配當入黨積極分子。」

    通過一個假期的接觸,王橋基本上摸清了黃永貴的性格,知道他這是慣用的「威脅加利誘」手法,道:「藝術節的事情就請黃老師放心,方案磨得很細了,一步一步實施就行。」

    黃永貴將入黨申請書放在桌上,道:「沒有你說得這麼輕鬆,搞完藝術節,如果你不脫層皮就說明沒有認真。」

    王橋道:「那我立軍令狀。」

    黃永貴笑道:「立軍令狀沒有用,如果搞不好,我也不能立斬。所以,革命全靠自覺,必須要有強烈的內心驅動,否則無法做好學生會的工作。」

    王橋道:「那就以實際行動來說話。」

    隨後的日子裡,王橋大部分業餘時間用在了藝術節的籌備和組織工作上,忙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4月15日,藝術節開幕式和文藝匯演正式拉開序幕。從來沒有參加過舞台演出的王橋被任命為舞台監督,在中文系藝術節做舞台監督的主要工作是協調亂七八糟的後台,包括協調演員、燈光、主持人、拉幕人員等。

    這個崗位事情繁雜且看不出成績,但是出了事就能立刻被發出,屬於典型的幕後英雄。

    整台文藝匯演結束,王橋喉嚨嘶啞得厲害,好在整個演出沒有出什麼紕漏,效果良好。

    演出結束以後。上級檢查組觀看了節目,紛紛讚揚山大校園文化搞得好。梁柏文副書記在演出結束時作了簡短講話,稱讚中文系藝術節是一個良好開端,必將成為山大經典的學生活動。

    黃永貴梳了一個《上海灘》周帥哥式的大背頭,當梁書記講完話以後,率先帶頭拍手。臉上激動神情就算是水泥牆都擋不住。

    曲終人散,舞台沒有了燈光和演員,失去了魅力。王橋突然鬆懈下來,感到無事可做,心裡空空蕩蕩。他盤腿坐在後台上,點燃一支菸,安靜地抽著。

    雷成悄悄走上台。壓低聲音道:「找人收拾完場地,把從音樂系借出來的設備還回去,你到黃老師家裡喝酒,他單獨請我們幾人吃飯。」

    王橋打起精神,帶著七八位自願服務的同學收拾話筒、音響等行頭。為了增加演出效果。這台演出沒有採用校團委提供的老設備,而是從音樂系借了全套專業設備。

    王橋帶著人將昂貴的專業設備安全送進音樂系庫房,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他將胖墩叫到身邊。道:「胖墩,你帶著大家到老味道。專門給你們留了一桌,我私人請客,感謝大家的幫忙。」

    杜建國笑嬉嬉地道:「你怎麼不參加?」

    王橋神秘地道:「我有特殊約會,你意想不到的約會。」

    杜建國還以為是與女生約會。頓時豪爽地道:「那你趕緊去,晚上不回來也不要緊。我們寢室最帥的帥哥,至今仍然單身是我們全體寢室的恥辱。你能不能提前透個風,未來的嫂子是哪一位?」

    王橋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杜建國又道:「晚上的菜定標準沒有,可不可以加菜。我既要照相,又要唱歌,還要當搬運,可累壞了。」

    王橋道:「我打了招呼,隨便你們整。」

    安置好幾個志願者,王橋這才來到教師公寓。

    推開黃永貴的家門就聞到了滿屋酒氣。屋裡有雷成、馬彪、吳湘、陳剛等學生幹部,個個喝得滿臉透紅。黃永貴情緒頗高,叫著王橋的綽號,道:「王橋快過來,我們人均喝了四五兩了,你要補上。」他拿起白酒杯,給王橋嘟嘟地倒了一大杯,至少二兩以上。

    王橋端著杯子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吳湘關心地道:「別喝這麼猛,先吃點菜。」

    黃永貴表揚道:「今天你在後台當幕後英雄,弄得不錯。我最擔心後台出什麼差錯,表演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後台出了差錯就是組織問題。」

    烈酒下肚,熱量往上湧。這一瞬間,王橋彷彿回到了遙遠的舊鄉,正在與鷹鉤鼻子趙海等人在一起胡亂喝酒。隨即他又回到現實中,舊鄉的事情已經遠在天邊,與現在的自己再沒有任何關係。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點評今天的演出節目,雷成道:「中文九五級出人才,那個胖子和小女生唱歌真有水平,比音樂系的還有味道。」

    胖子就是杜建國,小女生是指陳秀雅。在最初的節目中並沒有兩人的合唱,由於演出中歌舞類較重,演唱類相對不足,王橋就在寢室裡順口說到此事,杜建國自告奮勇要表演一個男女生二重唱,女方就是陳秀雅。

    當時兩人有一段對話。

    「胖墩,你唱歌的水平我不懷疑,陳秀雅會唱歌,我怎麼沒有聽過?」

    「我在給廣播站送稿的時候聽過陳秀雅唱歌,她以前練過鋼琴,學過唱歌,水平不錯。我和她唱一首王潔實和謝麗斯的歌,然後再唱一首今夜無人入眠。」

    「胖墩,我發現你對陳秀雅不錯啊,是不是真有意思了。」

    「蠻哥你別亂想,我就是覺得和她唱歌能配合好,以前是打胡亂說。」

    此時想起這段對話,王橋暗道:「胖墩和陳秀雅還算般配,胖墩肯定有點意思了,不知道陳秀雅是什麼想法。若是他們真成了,到時陳強稱我為兄弟,胖墩應該稱呼我為什麼?」想到這一點,不禁覺得滑稽。

    在整個藝術節的安排中,秦真高沒有具體負責項目,最後又自告奮勇組織觀眾。黃永貴今天在家裡是招待藝術節各個項目的有功之臣,也就沒有讓秦真高參加。

    晚餐持續到了凌晨一點,散去之時,黃永貴醉倒在床上,雷成、馬彪、陳剛都是腳步踉蹌,師母夏琴見王橋最為清醒,道:「王橋,你一定要將吳湘送到樓下,學校治安雖然不錯,還是得小心一點。」

    教師宿舍有一道鐵門,夏琴拿著鑰匙打開將軍鎖,等到幾位同學走遠才鎖上鐵門,回屋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間。

    從教師宿舍到女生宿舍有一長段是香樟樹林,平時樹木繁茂讓人賞心悅目,夜裡人多時顯得浪漫,可是空無一人時則陰森恐怖,吳湘還從來沒有熄燈以後走過香樟樹林。

    五人一起走到香樟林邊,雷成等人分道前往男生二公寓,王橋陪著吳湘回女生公寓。剛走進香樟大道,幾隻大鳥撲拉拉從草叢中飛起,嚇得吳湘躲在王橋身後。

    王橋安慰道:「沒事,幾隻鳥。」

    吳湘在屋裡就有了酒意,被大鳥驚嚇以後,酒意上湧,她拉著王橋胳膊,免得摔倒。行至香樟林中段,酒意猛烈擁上來的吳湘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無論王橋如何輕呼都低著頭一動不動。王橋試著扶著吳湘往前走,發現她的腳完全拖在地上。

    王橋陷入了兩難境地,如果將吳湘送到女生公寓,她無法獨立上樓,必須要叫其他女生下來扶。作為學生女幹部,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夜半醉酒而歸,極有可能造成不良影響。

    如果將吳湘送回教師寢室,因為有鐵將軍把門,必然要驚醒很多老師,也不妥。如果送到校外,只能穿過守衛嚴密的大門,同樣不妥。

    思來想去,王橋毅然背著吳湘離開香樟大道,沿著一條滿是灌木的小道來到乒乓球練習場,坐在一處不易被發現的石凳上。四月夜晚依然涼氣逼人,王橋讓吳湘平躺在自己腿上,然後脫了外套給她蓋上。

    到了夜晚三點,王橋背靠在石椅上睡著了。

    吳湘睜開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在什麼地方、身旁男子是誰,被嚇得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嗡嗡作響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她悄悄檢查自己,見衣冠整齊,這才暗自鬆了口氣。黑暗的夜裡,很難看清男子的面容,她艱難地撐起身,湊到近處去看男子的臉。

    「王橋,王橋。」吳湘坐直以後低聲喚著。

    王橋睜開眼,寒氣讓他很想打噴嚏,將噴嚏強忍回去以後,道:「剛走進香樟道,你醉得走不動了,我不敢叫女生來扶你,就帶你到這邊休息。」

    吳湘俯身撿起滑落在地上的外套,道:「你快穿上,好冷。」王橋穿上衣服,抬手看表,道:「三點半,離天亮還早,我們到教室去坐一會兒。」吳湘道:「不要走動,如果遇到保衛科巡邏隊,我們就說不清楚了。」

    兩人並排坐在石凳子上,等著黎明降臨。從灌木叢中吹來一陣又一陣帶著早春寒氣的冷風,直朝衣領口灌。王橋身體強健還能抵擋得住,吳湘牙齒開始顫抖起來,可可有聲。

    王橋輕聲道:「靠著我,再這樣下去要生病。」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1
第一百二十三章談心

     寒夜裡,吳湘感到一隻大手扶著自己肩膀。她沒有拒絕,靠在了溫暖懷抱裡。考入大學以後,她將留校作為自己的短期目標,並為這個目標努力奮鬥著。

    儘管在校園內有好幾個優秀男子發起過追求,可為了實現留校的目標,堅決地放棄了內心深處一直渴望的愛情。此時靠在男子漢味道十足的王橋懷裡,一股濃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她輕易接受了這股雄性味道,覺得舒服安心。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吳湘輕聲問:「你談過戀愛嗎?」

    王橋道:「談過。」

    「現在還在談嗎?」

    「沒有。」

    「談過一次嗎,後來怎麼分手了?」

    「談過兩次,或者說是三次吧,都分手了,分手的原因一言難盡。」

    吳湘低聲笑道:「原來你還是個花心大蘿蔔。」

    「我不是,只是命該如此。」王橋鼻尖充滿了年輕女性好聞的氣味,不禁有些心猿意馬。他克制著自己旖旎的想像,用平常的口氣和語調與吳湘聊天。

    吳湘問道:「你為什麼要在學生會做事?」

    王橋道:「當初我考進大學,曾經有兩個想法,一是進政府機關,二是做企業。身邊的朋友也是以這條道路來分別勸我。」

    吳湘道:「依你現在的做法,最終選擇進政府機關,走從政之路。」

    王橋搖頭道:「我依然是在試驗,並未決定以後走哪一條路。只是,現在從學生會幹起,如果進機關就是一條快車道。就算以後不從政,現在學生會的經歷也是一筆寶貴財富,至少認識很多山大的優秀學生。」

    吳湘笑道:「你的算盤還打得精。考慮問題也成熟得不像一個學生。」

    王橋道:「你畢業後想到哪裡工作?」

    「我不想進機關,也不想創業,最想留在學校。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是一個礦區,多數時間都是霧靄天氣,難得有空氣清新的時候。礦區日子這些年很艱難,經常發不起工資。礦區人都充滿焦慮,喝酒後打架、打老婆的比比皆是。第一次踏入山大校園,我就被綠樹滿校園的環境迷倒,所接觸的都是知書達理的知識分子,當時就下定決心要留校。」

    「你想留校?」

    「嗯,對此我一直在努力,這也是我加入學生會並好好表現的原因。其實黃老師、楊名主任都知道我的想法。」

    「祝你成功。」

    「謝謝。也祝你成功。」

    王橋和吳湘由於藝術節的原因接觸得多,關係還不錯,但是僅限於不錯而已。在今天這種極為特殊的環境下,兩人深入地談起了各自的往事和心事。

    距離天亮有好幾個小時,長夜漫漫。吳湘甚至將初戀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王橋則談及了牽掛最少的初戀女友楊明,但是閉口未談看守所的事,呂琪和晏琳則一語帶過。

    天色漸亮。陸續有早起的同學到操場鍛鍊,吳湘離開王橋的懷抱時居然有些依依不捨。她整理了衣衫。有點不敢再看眼前年輕男人的炯炯有神的眼睛,低頭羞澀地道:「謝謝你,我到雀湖走走。」

    王橋建議道:「你到師母店喝完熱稀飯,再回去。壓壓身上的酒味。」

    自從去年晏琳離開以後,王橋一直沒有和女孩子有過親密接觸,今夜美女入懷,嗅著淡淡體香,再加上喝了酒,真的很是心猿意馬。他強忍著真實的**,當了一回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這一夜,他忍耐得很辛苦,聊得很盡興,也覺得自己控制力很不錯。

    王橋走了一條與吳湘反方向的路,找到一家早餐館,一口氣吃了兩籠小包子,喝了三碗稀飯,才將丟失的體溫找了回來。

    香樟樹之夜以後,王橋在兩天後的藝術節情況通報會上再次見到吳湘,兩人共同擁有一個小小的秘密,再見面時頗有點心意相通。

    重頭戲文藝匯演結束以後,第二個重頭戲就是話劇專場。話劇專場一共演四個劇,四個年級各一個,每一個劇約半個小時,整個話劇專場控制在兩個半小時以內。

    在文藝匯演中,胖墩杜建國和秀氣女子陳秀雅這兩位新生脫穎而出,獲得了廣泛好評,在徵集話劇演員時,兩人分別報名參加。

    陳秀雅自從父親入獄以後,性格變得內向和敏感,不願意參加社交活動。李末琳渡過家庭劇變的徬徨期以後,逐漸發現女兒性格上的問題。考入大學後,她每隔兩週都要到學校來一次,與女兒促膝談心。在母親的鼓勵下,陳秀雅一步一步地打開心扉,開始融入集體之中。

    李末琳看到藝術節的張貼欄後,鼓勵從小學習音樂的女兒參加了歌唱表演。演出時,她看到台上光彩照人的女兒與一位胖得如男高音歌唱家的同學合唱一曲《今夜無人入眠》後,暗自流了淚,在心裡對在監獄服刑的丈夫道:「陳強,你的女兒健康成長了,我對得起你。你要堅強起來,出來後憑本事一樣賺錢養家。」

    陳秀雅關閉的心屝打開一條小縫後,陽光重新回到年輕女孩的心裡,在胖墩真誠相邀下,她報名參加了話劇專場表演,飾演四鳳,胖墩則出演周朴圓。

    王橋在文藝匯演中表現出色,贏得了雷成等人的一致肯定,隨後又被調整過來協助宣傳部長李華抓好戲劇專場。

    第一次綵排,雷成、李華、吳湘、王橋等人皆到場。

    當新生的《家》片段演完,雷成對王橋道:「我最沒有把握的是新生的戲,除了那個陳秀雅,另外幾個同學入戲都慢。還有,哪裡有這麼胖的周朴圓。」

    大家想起杜建國圓滾滾的身材,都笑了起來。

    王橋道:「新生報名演話劇的人本來就少,願意演周朴園的只有杜建國一個人,他體形是胖點,正好可以體現資本家對工人的壓榨和剝削。」

    這個觀點沒有說服雷成,他對李華道:「明天我把馬主任請過來,他是演話劇的專家,可以給新生把把脈。」

    綵排結束,在教室門口,吳湘第一次單獨面對王橋,真誠地道:「那天喝多了,謝謝你。」那夜兩人基本上相依而坐,她每次回想此事總會面紅耳赤,內心深處卻隱隱有著再次依在一起的渴望。

    王橋道:「為師姐服務是我的榮幸。這次文藝演出很成功,師姐功不可沒,你畢業以後,中文系很難找到對舞台如此熟悉的人,至少在宣傳部缺乏這種人才。」

    吳湘道:「現在不是流行一句話,叫做長江後浪退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畢業以後,你肯定能將宣傳部帶得更好。」說到這裡,她臉微紅,道:「我們就不要互相吹捧了,你負責的兩項活動馬上開始,如果需要我出力,隨時找我。」

    四月下旬,話劇專場結束。在話劇中最出彩的人物居然是胖得不像樣的周朴園,其次便是清純典雅的四鳳。

    五月上旬,化裝舞會和書法作品大賽勝利地拉下帷幕。

    五月中旬,中文系藝術節最後一項徵文比賽結束,山南省作協副主席參加了頒獎儀式,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鼓勵山大將徵文比賽常態化,通過徵文比賽發現一些新苗,推動山南文學更上一層樓。

    至此,中文系藝術節獲得了圓滿成功。

    杜建國創辦的新聞社成立之後,恰逢中文系第一屆藝術節,新聞社以此為契機,集中精力報導中文系藝術節,每天校廣播站都有一至兩條藝術節的消息。藝術節結束不久,山南校報上發表了由杜建國署名的報告文學——《雀湖的藝術春天》,引起了校方的注意以及中文系師生的廣泛讚譽。到了五月底,校新聞社人馬擴充到了二十多人,成為學校小有名氣的社團。

    校方認可了中文系藝術節,孫校長在中層幹部會上提起過三次,中文系新任副主任黃永貴聲名鵲起。

    藝術節結束後,以九四級同學為主體的中文系學生會出現一些微小變動:吳湘完全退出了系學生會宣傳部,她的主要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分配問題上;陳剛離開了學習部部長崗位。至此,九三級同學全部退出了中文系學生會;王橋成為中文系宣傳部副部長,他是九五級新生中職務最高者。

    校黨校正式開班,王橋入黨志願書交得晚,沒有來得及進入這一期黨校。秦真高成為中文系95級唯一進入黨校學習的同學。

    五月底,不斷傳來「誰、誰、誰分到某個單位」的傳言,傳言有真有假,似是而非,卻極為有效地引起更多畢業生的煩躁和擔心。

    偶爾與吳湘見面,吳湘臉上總有壓抑不住的笑意,王橋猜到其留校的事情大約有了眉目,真心替她高興。

    這期間,山大新校隊正式組建,王橋入選校籃球隊,他是普通系唯一的一位選入校隊的球員,入選以後,天天高強度訓練,日子充實得幾乎不想其他事情。

    6月1日,王橋訓練結束後到老味道土菜館吃晚餐,意外見到吳湘留的一張紙條,約定晚上7點在圖書館旁邊的小亭子見面。拿到這張紙條,王橋暗自納悶:如果是約會的條子,吳湘即將畢業,現在約會未免太晚。除掉約會的可能性,那麼肯定是吳湘遇到了什麼難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2
第一百二十四章暗算

     從老味道回校後,沿著林間小道來到圖書館。

    山大圖書館依山而建,隨著山形展開,幾乎與山體融為一體。此建築是山大畢業生所設計,被評為山南十大標誌性建築之一,最大亮點就是天人合一,將東方哲學和西方建築技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穿過百把米上坡的小道,來到了一個隱蔽的小亭子。吳湘穿著橘黃色長裙坐在亭內,面色沉靜而憂鬱。

    王橋觀察著吳湘的表情,關心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吳湘道:「我想找人說說話,再不說話,我要瘋掉了。」

    王橋道:「是不是留校的事情黃了?」

    吳湘驚訝地道:「你怎麼知道,聽到什麼說法嗎?」

    王橋坐在吳湘身邊,道:「沒有聽到其他說法,能讓你極度鬱悶的事情,十有八九與分配有關係。」

    吳湘用平靜的口氣敘述道:「我留校的事情黃了。有人寫檢舉信到學校,校組織部、紀委、學工部、校辦都有收到,檢舉信說我與同學關係惡劣、考試抄襲、還偷偷談戀愛,最卑鄙的是舉報信裡還說我做過人工流產。寫這信的人不得好死。」

    她語氣平靜,但是平靜的語氣中掩藏著深深的恨意。

    「真他媽的齷齪。難道學校就會相信這些誣告信?」王橋猜測寫這封信的人肯定是吳湘的競爭以手,為了怕引起吳湘情緒反彈,他沒有點明這一點。

    吳湘不再偽裝平靜,抽泣道:「這一次中文繫留校名額只有1人,有三個候選人,對於學校來說,誰留校都差不多。有了這麼多反映我的信件。老師們心裡就打了個問號,我,我沒有想到有人這麼卑鄙。」

    王橋安慰道:「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樹,說不定還有比留校更好的機會。」

    「我最想在大學工作,進校以來。留校便是我的目標。」吳湘再次談起留校的原因:「我喜歡大學的工作環境和生活環境,可能你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我生活在塵土飛揚的礦區,家裡很少開窗戶,在外面走一圈頭髮上就會沾上厚厚的灰塵,矽肺病人數量年年都在增長。我煩透了那種讓人窒息的環境,呆在那裡生活失去了希望。一天都不想多待。我下決心留在山大,就是為了綠樹成蔭的環境。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四年來不敢談戀愛,全心全意完成學生會的工作,不敢出一點差錯。以為這樣就能以最有利的條件分配到學校。沒有想到這些人真的齷齪,居然編造謊言向一個清白女孩潑污水,這樣的人留了校,山大隻會越辦越差勁。」

    「你可以考研。考研也有留校機會。」

    「奮鬥了四年,被潑了一盆污水。我心灰意冷,不想再留在這個骯髒的學校。你是很有發展前途的學生會幹部,要牢記我的教訓,當心身邊的小人。」

    「山大是全省最好的學校。機會最多,你為系裡做出這麼多貢獻,我相信黃老師肯定會為你考慮。」

    「但願如此吧。他站的角度不一樣。」在分配最關鍵的時刻,黃永貴的選擇令吳湘格外失望。只是留校失意並不意味著分配結束,她不能表現出對黃永貴的任何不滿。

    「你還沒有分配,必須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挑戰。如果現在自暴自棄,將來必然會後悔。你最應該做的是爭取新機會,讓寫信的卑鄙的人失望。」

    「今天我就是想找人傾訴,說出來,心裡好受一些。」

    ……

    在王橋面前傾吐完失意和痛苦,吳湘抹掉眼淚,打起精神,沿著小道自回宿舍。

    王橋沒有吳湘一起走,仍然坐在亭子裡。過了一會,他摸了摸臉上被溫潤輕輕觸碰過的臉頰,這次輕輕的觸碰,是友情,而不是愛情。他站了起來。他沒有回寢室,來到圖書館,拿著書本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看著書,心裡仍然在想著吳湘的事情:「學校不是一塊靜地,我得吸取吳湘的經驗教訓,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外人手裡。以前在看守所管板的最喜歡說階級鬥爭有一萬多種,他的說法很有道理。」

    晚上十點,王橋離開圖書館,沿著林間小道回寢室。小道上有一對又一對情侶在路燈下散步,浪漫而溫馨。即將走完小道之時,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杜建國肥碩的身體旁邊有一個苗條女生,兩人行走時雖然沒有牽手,但是身體距離非常近,肩膀不時相撞。

    王橋放緩腳步,遠離了這一對情竇初開的情侶,等到胖墩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才加快腳步回到男生一公寓。

    510室,身穿西服的趙波正倚在門口抽菸,道:「蠻哥,你到哪裡去了,到老味道都沒有找到你,莫非有了女人。」

    王橋接過趙波丟過來的香菸,道:「到圖書館泡了一晚上,你身上怎麼香噴噴的。如果是噴了香水,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趙波一臉神秘地將王橋拉到了角落,道:「我本來想叫你一起去跳舞。」

    王橋道:「今天學校沒有舞會。」

    趙波不屑地道:「學校舞廳沒勁,我在外面跳舞,外面的女人開放得很,可以……,還可以……。」

    王橋道:「是不是喲,莫吹牛。」

    「龜兒子才騙你,好久我和你一起去耍一盤。」自從被蘇麗拒絕以後,趙波便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努力想把自己從含情脈脈的痴心漢子變成花花公子。

    王橋對趙波思想轉變瞭解甚深,道:「胖墩搞了個新聞社,有了二十幾個會員,天天在廣播站和校報發新聞稿,做得有聲有色,你也要弄點啥事,否則人會變得空虛。」

    趙波道:「我以後吃專業飯,用不著和老師勾勾搭搭。」

    王橋嗤了一聲,轉身回寢室,道:「我要睡覺了,改天陪你去跳舞。」

    每當人們說起大學時代,愛情總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話題,也是人們無比懷念大學時代的重要因素之一。原因很簡單,一大幫應該結婚的男男女女聚合在一起,身體需要加上相對寬鬆的環境,沒有正常愛情的需求才是真正不正常。王橋從內心深處也渴望著愛情和女人,只是由於前幾年經歷,他在心靈上加設了一道強硬的籬笆,不讓自己輕涉愛情之河。

    熄燈以後,王橋沒有參加熄燈半小時的熱烈討論,而是閉目養神,神遊八極。思緒就如長江中的一葉扁舟,總是習慣於順流而下,回到過去的時光,他強行將思路擰回到當前,去琢磨吳湘遭遇的暗算。

    「山大是山南最好的大學,分配在省內最優。但是好崗位始終稀缺,始終存在競爭。通過吳湘這件事情,我要記住兩點,第一是要有明確的目標,並為之努力,吳湘進校以後就有留校的目標,我進校初期搖擺不定,從這一點來說我要向她學習,我的目標應該確定到省級大機關,否則在學生會工作就沒有太大意義;第二是要防小人,首先是屁股上不能有屎尿,否則會在老師心裡留下不好印象,很容易成為攻擊目標,其次是在老師心目中加深印象,確保即使被誣告信等齷齪手段攻擊也能自保。」

    從內心深處,王橋從來沒有將秦真高當作與自己平等的競爭對手,但是,他腦中始終有著秦真高父親宴請黃永貴的畫面。分配是綜合因素的較量,能力和貢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他暗自提醒自己要警惕秦真高。

    「要在競爭中獲勝,必須要搞定一個核心人物,讓這個核心人物始終為我說話,這個核心人物是誰,梁柏文副書記、系主任楊名還是黃老師?俗話說縣官不是現管,最關鍵應該是黃老師。」

    在思來想去中,漸漸沉入夢鄉。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2
第一百二十五章畢業季

     王橋進入山大的第一學年匆匆結束。

    有人曾用魯迅的幾本書來形象大學四年的生活,大一時剛剛離家上大學,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知道該怎樣度過大學四年,學生們很《徬徨》;大二時覺得世事不公,總想說說自己的想法,但是卻沒有人給你機會,所以《吶喊》;大三時發現不經意間大學生活已經過去了一半,什麼都沒學到,悔恨當初,所以《朝花夕拾》;大四時一切悔之晚矣,所以《傷逝》。

    王橋在第一學年稍有徬徨,隨即堅定了自己的發展方向,找到行動的目標。

    1996年6月29日,老生離校前夜。

    學生會主席雷成在老味道土菜館辦了一桌,專門招待即將離校的學生會原來的四位幹部,范正勇、鐘明、陳剛和吳湘,除了陳剛以外,范正勇、鐘明、吳湘等人都是在大三下學期就離開學生會,范正勇是前任學生會主席,鐘明是前任學生會副主席。他們離職後,雷成在大三期間接任中文系學生會主席。

    參加告別宴會的在任學生會幹部有雷成、馬彪、幾位部長再加上宣傳部副部長王橋,沒有職務的幹事則沒有參加這次告別宴。邀請王橋來參加這次告別宴另一個通俗原因是王橋的姐姐是餐館老闆,可以為告別宴打折。

    學生會是學生自治組織,原本沒有固定活動經費,在黃永貴的建議下,系裡為學生會預算一年3000元的日常經費,這筆經費是在活動經費之外的額外費用,主要用於零星開支。開支完了以後,再按照校團委要求以「活動」方式報賬。

    3000元錢對於一個單位是小數目。對於系學生會來說則是一筆大錢,亦被稱之為中文系學生會主席特別基金,今天晚上告別宴就動用了這筆錢。

    告別宴氣氛熱烈,大家互相敬酒。上一次喝酒出了醜,吳湘無論如何不肯沾酒,只喝白開水。女孩子在酒場有特權。她堅持不喝,大家也就沒有辦法。說到底,在座之人都是學生,雖然試著學習社會上吃吃喝喝那一套,畢竟入行未深,死纏爛打的本領還未完全掌握。

    雷成給范正勇敬酒,道:「以後我們畢業。還需要投奔大師兄,到時進門還得由警衛通報。」

    范正勇分配到省政府辦公廳,這是一個多數同學可望而不可即的崗位,他興致極高,豪爽地將酒一干而盡。略為自得地自謙道:「省政府強者如林,規矩也大,只能夾著尾巴做人,何時才能出人頭地是個未知數。」

    「憑著大師兄的能力。很快就會熬出頭。」雷成又端著酒杯給吳湘敬酒,道:「師姐去了一個富得流油的單位。肯定是我們之中最富裕的。」

    吳湘被推薦到山南天然氣總公司。在同學們眼中,進入省級政府機關最牛,進入國企稍遜,她鬱悶地道:「進去以後肯定是當文員。沒有機會發財啊。」

    學生會副主席鐘明沒有能夠進入省級機關,分到了鐵州市委辦公室,鐵州是山南省第二大城市,能進市委機關,也算不錯。

    學習部部長陳剛則留校當輔導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和吳湘都有留校意願,算是競爭對手,如今大局已定,兩人甚少說話,免得尷尬。

    王橋是大一學生,在這種場合沒有發言權,聽著高年級學長們互相志得意滿地開著玩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初中好友楊紅兵中師畢業分配時的情景。

    王橋和楊紅關走得近,對當時中師分配時的情況很瞭解。

    多數中師同學分到鄉村小學,少數同學能分到城裡,極少數同學轉行,而轉行的同學必然有背景。楊紅兵運氣比較好,分到郊區小學後考進昌東縣公安局,立功後進入山南警大學習一年,然後分到靜州刑警大隊。而另一位家庭背景好的是朋友則從學校進入縣委組織部。沒有關係運氣又不太好的楊明只能放棄愛情,通過嫁人來改變命運。

    在農村中學裡,最聰明的同學才考得上中師。平心而論,中師畢業生的智商並不遜於山大學生。重點大學學生比中師學生成才率高,並不是前者更聰明,關鍵在於起步時的位置。

    平台給予的機會對於個人成長太重要。

    宴會之後,只剩下吳湘和王橋未醉,回校時,吳湘和王橋邊走邊聊。

    王橋道:「我覺得你到天然氣公司比留在學校好。」

    「沒有能夠留校,我還是覺得遺憾。」吳湘說話間故意放慢腳步,與前面幾個醉酒人拉開距離,壓低嗓音道:「陳剛留校,估計要擔任你們年級的輔導員。」

    王橋道:「按理說,陳剛應該擔任大一輔導員。」

    吳湘解釋道:「他才留校,沒有經驗,擔任大二輔導員正合適。黃老師是中文系副主任,工作多起來了,不可能一直擔任年級輔導員。」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將話說了出來,「陳剛和黃老師性格不一樣,黃老師點子多,能力強,性格直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有時尖刻得讓人受不了,但是對學生幹部很好。陳剛性格不一樣,有些事情你知道的。」

    王橋道:「我明白。」

    「中文系學生會多數幹部都分得不錯,你還有三年時間,幾乎一轉眼就會過去,要堅持把學生會工作做好。如果能幹一屆主席,分配時更不成問題。」吳湘點到即止,她快走幾步,與范正勇並排而行,免得被人發現與王橋關係密切,製造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范正勇滿臉通紅地道:「吳湘,到了工作單位,要多聯繫啊。你還不談戀愛嗎,到時我可要追求你啊。」

    吳湘道:「范正勇,喝了酒別打胡亂說。」

    范正勇道:「以前有梁書記禁令,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正式離校了,總得在離校時將心裡話說出來吧。」

    吳湘紅了臉,道:「不理你了。」

    雷成與韓萍一直以地下黨的態度在談戀愛,內心深處是反對梁書記的禁令的,酒精湧上頭後,道:「這是違反人性的規定,法律規定22歲就可以結婚,我們學生幹部又不是異類,憑什麼不准談戀愛,難道談戀愛和我們工作有衝突嗎?如果這個理論成立,凡是為黨工作的人都不能結婚。」

    范正勇等人都是強忍著內心渴望沒有談戀愛的,紛紛附和雷成此言。

    沿途遇見好些喝醉了酒的其他系學生幹部,大家駐足而談各自分配情況,總體來說,這些學生會的主要干部都有不錯的去處。范正勇隨身帶著小筆記本,飛快地記著對方的聯繫地址,同時還給了一個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走回男生二公寓時,他噴著酒氣,揮著記滿聯繫方式的小本子,道:「同學們,這些都是資源,出門闖江湖,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

    陳剛笑道:「主席大人,你不是闖江湖,而是走仕途。」

    范正勇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差不多。」

    從吃飯到回校,王橋一直在觀察陳剛,他或許就是寫誣告信的學生幹部,在下學期極可能將是自己的輔導員,如何面對此人是一個值得費腦筯的問題。

    這一頓告別酒,讓王橋近距離觀察到一名成功學生會幹部得到的機遇。

    在大學裡有很多同學瞧不起在學生會工作的同學,認為這些人成績不怎麼好,特長不突出,整天像個哈巴狗一樣圍在老師身邊,比如趙波和杜建國兩人都十分不齒「蠻哥」投靠老師的變節行為。

    其實,在大學裡爭當學生會幹部的人多半早熟,他們對前途和命運有自己的思考,人各有志,實在不可強求。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2
第一百二十六章放假

     九二級的師兄們離開之時,校園內停了許多大客車,負責將離校同學送到火車站、汽車站和飛機場,還有一些小型客車負責將離校同學送往省內鐵州、沙州、靜州、茂雲等地市。

    廣播播放著煽情的歌曲,《送戰友》、《同桌的你》以及樂曲《梁祝》輪番播放,香樟樹上還掛著「今日學成畢業,明日四海精英」等送別橫幅,也有學生在公寓掛起了「鳳凰花開,離歌想起,請笑著接受我們對老師們的深深祝福」等感恩橫幅,校園內聚起了濃濃的離愁別緒。

    汽車發動之時,車上車下的女生們哭成一片。車上不少男生原本認為自己很堅強,當哭聲響起之時,禁不住淚如雨下,男生女生哭成一團。人生如果活八十年,有二十分之一的時間在大學校園渡過,這二十分之一是人生最美好的時間,是最讓人留戀的時光。

    汽車響動,他們就得告別校園青春,落淚是對一段人生最美好歲月的追憶。

    王橋站在送行隊伍中,不管是為軍訓教官送行,還是為老生送行,他都沒有掉眼淚,只是向老生們揮手送行。

    吳湘坐在中巴車上,隔著玻璃窗向著送行的人們揮手告別,她看到王橋時,用力地揮了揮手,還做出一個打電話的手勢。

    吳湘到新單位肯定有電話,可是不知道電話號碼,因此王橋將打電話的手勢理解為多聯絡。

    車漸漸開遠了,吳湘將到省天然氣總公司報到。雖然省天然天總公司距離山南大學並不遠,但是她覺得與學校的距離卻遠得不能再回來。四年大學生活,為了理想連戀愛都沒有談過,這是最為遺憾的事情。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樹下的王橋,輕輕嘆了口氣。這個給自己以溫暖的男生留在了學校。從今天起,將在各自的軌道前行,也不知是否有再發生交集的機會。

    客車陸續離開,一批學生就被動地離開校園,滾進了社會的大泥坑裡。

    兩天之後,全校放假。令人格外難忘的第一學年結束了。

    王橋的第一個暑假生活過得忙碌、充實。

    母親杜宗芬到省人民醫院複查,住院治療三天。在等待王曉辦理出院手續時,王永德抓緊時間與兒子談心。

    談話前,王永德拿出一個信封,道:「這是500塊,很少,第二學年將就用。你別推辭。聽大妹說你和別人合夥開了一家餐館,賺了錢那是你的事情,我們做父母的還是要盡到責任。」

    王橋知道父親責任心和自尊心極強,堅辭不受會讓他難過,便將錢接了過來。暗自決定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將錢還回去。

    王永德道:「你在系學生會裡工作,還積極地向黨組織靠攏,這是好事。要全心全意為同學服務,不要學習現在社會上不好的風氣。只要行得穩站得正不留私心。我相信同學們和老師都會看在眼裡的。從我的人生經驗來看,老實人不吃虧。」

    王橋道:「那我就當有技巧的老實人。」

    王永德正容道:「什麼叫有技巧的老實人。這說明你對老實人的概念理解有誤,老實人意味著忠誠、仁厚、正直。在明清兩代的商人都願意被人評價為老實人,老實人意味著被人信任,有了老實人的稱呼。你辦什麼事情都會比別人順利,這就叫做老實人不吃虧,這是人生的大道。你雖然考入山大,但是讀的歷史書還太少,要補課。」

    從小到大,王橋是在父親的教育中長大,平素最怕他長篇大論,趕緊道:「爸,你放心,學生會是學生的自治組織,就是為服務同學的,我在裡面當個小幹事,難道能作什麼壞事。」

    王永德道:「你這是用的術,不是真正的智慧。你要做一個純粹的人,高尚的人,這才是真正的人生大道。」

    等到王曉辦完出院手續,一家人坐著王曉開的小車前往客車站。

    省城對於王永德夫妻是陌生的,但是有了王曉開著小車在街道上穿梭,似乎一下就拉近了夫妻倆人與省城的距離。

    王永德抱著外孫李安健,開始教背「鵝、鵝、鵝」,王橋笑道:「爸,安健才多大,學唐詩早了點。」

    誰知李安健清晰地背了起來:「鵝……鵝……天呵」,侄兒的表現讓王橋有些吃驚,道:「不錯,安健還是一個小天才。」

    王永德道:「什麼天才,不過是本能的模仿罷了。」

    望著一本正經的父親,王橋想笑,隨即跟著嚴肅起來。

    將爸媽送上客車,王曉開車送王橋回到山大。

    姐弟倆在車上聊著大學生的選擇,「你和銀湘走了一條不同的路,他經商,你想從政,我沒有從政的經驗,不知道怎麼來判斷你的選擇。」

    「我最初還是想創業,這是受了姐夫影響。從看守所出來以後便失去了目標,進了山大發現有了從政機會,我決心向省委省政府進軍,給王家光宗耀祖。」

    「老味道經營得如何,有沒有起色?我個人覺得在現在這個社會還是辦實業最好,從政太限制人的個性,不一定適合你。」

    「山大是山南最好的大學,每年都要向省級機關輸送幹部,我既然有這個機會,為什麼不試一試。目前老味道經營得還行,短期目標是不用家裡出錢供我讀書,這個基本實現。中期目標是爭取盡快把借款還掉,姐的錢我放到最後。遠期目標沒有詳細考慮。至於從政是否適合我,這不是大問題。要想跨進大機會很難,但是要離開就很容易,我如果發現不對,立馬就可以撤退。」

    「你別考慮還我的錢,先把生意做好再說。不管你今後做什麼事,這個生意都可以保持下去。這個社會有錢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錢萬萬不能。爸教書育人一輩子,到省城來看病,最先考慮的還是要錢,並不會因為你道德優秀就減免一分一釐。」

    王橋抱著不停動來動去的侄兒,提出一個尖銳問題,「姐,我覺得趙海和李澄都對你挺好,你有什麼想法?」這是銀湘逝去兩年時間來,他第一次在姐姐面前正式談起敏感問題。

    「現在我什麼都不想,順其自然,隨遇而安。」王曉原本準備直接回家,來到十字路口時,道:「我這個名義股東還得到老味道來轉一轉,免得到時有人去寫信告狀,你們這些學生會幹部,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王曉記憶力頗佳,走進老味道後,與眼熟的服務人員打起招呼。

    艾敏聽到王曉聲音,趕緊從二樓下來。王曉道:「最近防疫站來找麻煩沒有?」

    艾敏道:「健康證補辦了。我還請防疫站的同志吃了飯,包了個小紅包,關係處得還可以。前幾天林業部門來檢查過,主是查店裡有沒有野生動物。」

    王曉道:「需要打點的部門多,平時小心應付,有時不起眼的小部門都可以找大麻煩。」

    王曉與艾敏聊了幾句,又到廚房給新來的廚師老邢發煙,再到三樓閣間看弟弟的小窩。看著裝模作樣頗有老闆風度的姐姐,王橋心裡暗樂:「姐姐這幾年進步真大,我剛說了誣告信的事,她馬上就懂得來掩飾我的弱點,可惜李銀湘意志力太薄弱,抗不住壓,沒有福氣和姐姐生活。」

    王曉留在二樓吃過午飯,與廚師老邢擺了一會兒龍門陣。王橋配合著姐姐扮演跟班小弟,有意透露王家在山南的關係網,這樣做的目的是讓新任廚師老邢明白雙方實力。

    這一番裝腔作勢起了良好效果,王曉開車離開後,跟隨老邢過來的兩位新廚師議論起王家姐弟。

    「我就覺得一個大學生不可能是大老闆,王曉那氣度才是真老闆。」

    「聽說年前防疫站開了罰款單,當時硬是想把老味道弄死,後來就是王曉打了個電話,輕輕鬆鬆就把事情搞定。」

    廚師老邢下了結論:「現在要開個中高檔餐館,光靠手藝,沒有點人脈,寸步難行。」他暗自盤算道:「藉著王家在省城的勢力,這個店應該能開得長久,艾敏開的工資加分紅方案還是可以接受,我得多拿點本事出來,開發點新菜品。」

    王曉到老味道轉一圈,原本是想彌補王橋有可能留下的把柄,沒有想到會給新廚師老邢吃下一顆定心丸,這算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下午,王橋到火車站接到放假歸來的吳重斌。從上海歸來的吳重斌一掃一年前萎靡不振,上前就給王橋當胸一拳,道:「蠻子,聽說你在學生會混,是不是吃錯藥了。」

    王橋很是驚訝,「你怎麼知道我的事,我在信上沒給你說過啊。」

    吳重斌道:「紅星廠在山大讀書的人不少,有高年級的也有新生,我一談你的情況,他們大多數都知道中文系出了一位籃球健將。所以我才能找到你的準確通信地址。還有不少人都在追問,你這傢伙又帥又出色,怎麼就和晏琳會分手。」

    王橋沒有料到吳重斌一見面就揭傷疤,道:「你這人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別提以前的事情。」又問:「有誰把我和晏琳的事在山大亂講?」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2
第一百二十七章單騎

     吳重斌感慨地道:「我有兩件事想說,一是我堅持不去讀專科到滬地讀自費本科是對的,以後文憑上又不會蓋上自費兩個字,和正考生沒有區別,我現在心態放得很正,學習比多數正考生都要優秀;二是我覺得你還真是一個多情種子,在山大如此有名氣的帥哥居然還沒有談戀愛,暑假到紅星廠玩幾天,我把晏琳約出來,你們兩人又沒有根本性矛盾,敞開了談,有什麼問題解決不了。」

    王橋道:「既然可以輕言放棄,那就說明愛得不夠深刻,不提也罷。」

    吳重斌想起與劉滬面臨的煩心事,道:「算了,不提女人的事。寒假時間太短,我們沒有見到面,今天我和你要不醉不歸。」

    王橋道:「醉之前去見一位老朋友。」

    在老味道土菜館,吳重斌驚訝地看到艾敏,道:「艾姐,你在這裡開館子,呵,生意做得挺大。」

    艾敏道:「吳重斌遠來是客,嘗嘗我們的新菜品,山南江湖魚,味道勁爆。」

    吳重斌道:「我在那邊讀書最不爽的是菜品都是甜味,想找點辣椒都難,按照江湖的話來說,嘴巴淡出個鳥。」

    王橋道:「先上樓,我們上去喝茶。」

    來到閣間,吳重斌見到床上用品,驚訝地道:「你怎麼住在這裡,不會和艾敏搞在一起了吧。」

    王橋道:「你的口味太重了吧,那是艾姐。這個館子是我借姐姐的名義和艾敏合開的,所以我算大半個老闆,準確來說是大股東。春節的時候我就住在這裡,吃飯方便。」

    吳重斌恍然大悟:「蠻子就是蠻子,果然出手不凡。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為什麼要借姐姐的名義開餐館。在我們學校,學生創業是很驕傲的事情,值得老師介紹,同學追捧,為什麼到了山大就要偷偷摸摸。」

    王橋道:「這就是東南沿海和內陸認識差距,我進入山大後。幾位叔輩就勸我入黨、當學生會幹部,這一年時間考慮下來,我決定走這條道路,所以要借姐姐的名義開館子。」

    吳重斌道:「這一年時間我也有了前進的目標,小時候我醉心大工業大技術,現在我的志向是資本,資本具有魔術一般的力量。能化腐朽為神奇。」

    王橋提出反對意見:「我覺得資本不過是催化劑,內因沒有發生深刻變化時,光靠催化劑沒有決定性意義。在現實中社會中,就算我們國家肯花大價錢,外國的核心技術也不會賣給我們。我們的工業還得有實實在在的技術突破,這點純粹靠資本做不到。」

    吳重斌大搖其頭,「我們想的不是一回事。現在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想從政,收入沒有幾個。管理又嚴。更關鍵從政就沒有自己的事業,這是我爸經常告誡我的話。」

    王橋道:「我們吃完飯就到山大去轉一轉。說不定還能看到幾個留守的養眼學妹,晚上痛快地喝一頓酒。」

    到外校看漂亮妹妹是年輕大學生樂此不疲的事情,吳重斌自然也不例外,欣然點頭。他坐在窗邊喝了幾口王橋泡的新茶。道:「當真沒有和晏琳和好的機會,她其實挺在意你。」

    王橋道:「打住,不說這個話題。你談談你們學校的情況?」

    兩人聊了一會,隨即下樓。他們準備先到校園逛一逛,免得天黑以後看不清山大妹子。

    剛下樓便遇到呂一帆,呂一帆提著一個行李包,正朝大堂走。

    王橋問:「你要回家?」

    呂一帆道:「我準備回去一個月,8月初回來。」

    王橋道:「怎麼這個時間點才出發?」

    呂一帆道:「晚上火車票可以節約住宿費,你這人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寒假未回老家,暑假只回去一個月,堅持在老味道打工,這些事盡顯呂一帆家庭環境的窘境。呂一帆最可愛的地方在於從來不掩飾自己的窘境,反而是樂觀地對待它,並不以窘境來博取他人同情。

    往校門走時,吳重斌回頭望了幾眼呂一帆的背影,道:「這個妹子很漂亮啊,什麼情況?」

    王橋道:「我在老味道沒有管具體事情,算是甩手掌櫃。那個妹子叫呂一帆,籃球打得好,是校隊成員。她是北三省的,家裡經濟條件不好,平常在老味道幫著做事。」

    吳重斌突然間變得憤怒起來:「北三省好好一個重工業基地,被一個小型版的休克療法弄得民不聊生,再這樣下去,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我們學校北三省的人不少,都在大罵弄死北三省的政策。山南同樣是重工業城市,每次經過東城區政府都能看到上訪的工人,我不知道制定政策的人是怎麼想的。」

    王橋道:「你最近看報紙沒有,據報上分析,國有企業大面積虧損,所以國家採取了抓大放小的政策,市屬縣屬企業都要放掉。我姐的朋友趙海註冊了一家外資,專門搞資本運作,收購這些破產的公司。」

    吳重斌極有興趣地道:「什麼時候幫我介紹認識趙海,我現在最缺乏資本運作的實踐案例。」

    大學一年時間很短,自我感覺彷彿沒有太大變化,但是在不知不覺中,復讀班兩位好友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標,不再只是爭強鬥勇卻志向模糊的懵懂青年。

    吳重斌又道:「那妹子身材真好。難怪你不提晏琳了,原來另有目標。你別否認,這女子看著你的眼神很特別。」

    王橋道:「沒有這回事,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進了山大,四處遊蕩,只可惜放假期間留在校內的女生有限,而且有限的女生中恐龍級別佔了多數,王橋為此被吳重斌大大地嘲笑一頓。

    從校園返回老味道,享受老邢師傅的最新江湖菜,喝了大半瓶山南高粱酒。離別時,微醉狀態下的吳重斌道:「跟我到紅星廠山南新廠去玩兩天。我估計晏琳也回來了。晏叔在廠裡混得風生水起,威信高得很。你們兩人是絕配,何必生這些閒氣,浪費了一段好姻緣。」

    入學前,王橋找到了晏定康和陳明秀,最後一次見面並沒有挽回愛情。他便下定決心埋葬這段感情,道:「我已經做過最後一次努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不管了。」

    吳重斌道:「晏琳對你倒是唸唸不忘,這絕對是真的。」

    想起在復讀班的點點滴滴,王橋心中帶著酸楚。決心還是很堅定,道:「男子漢大丈夫,不必這麼磨磨嘰嘰,天涯何處無芳草,我不必祈求愛情的。」

    吳重斌感嘆道:「這一點我不如你。到了滬地才發現眼界大開,我感覺要變成陳世美了,陳世美也有自己的委屈。」

    兩人聊到晚上九點,吳重斌這才坐著出租車回到紅星廠山南新廠區。

    在一片新建好的宿舍樓前。一群人聚在樹下談天論地。紅星廠建在大山裡數十年,獨特的環境讓廠區居民彼此非常熟悉。習慣了聚在壩子裡消暑納涼。

    陳明秀、晏琳母女、吳重斌母親等人正圍在一起天南海北聊著天,享受著夏日涼爽。吳重斌母親見到兒子,連忙接過行李,埋怨道:「怎麼現在才回來。還喝得醉醺醺的,在哪裡喝的。」吳重斌有意無意看了晏琳一眼,大聲地提供最準確的信息:「我到山大找王橋,和他喝了一頓酒。校門口有一處老味道土菜館,他住在三樓閣間。」

    吳重斌母親認識王橋,但是沒有特別感受,只是喔了一聲。

    晏琳則被一道從天而降的電流擊中,呆立在當地。在京地讀了一年大學,她眼界大開,也接觸了許多優秀年輕男子,可是心裡總有一根刺,讓她難以接受其他男生的好感。今天吳重斌一語就搖動了那根利刺,讓她心疼難忍。

    陳明秀最瞭解女兒的心思,拉著她朝屋裡走,道:「等會去開空調,冰箱裡還有西瓜。」

    晏琳隨著母親進了房裡,她沒有留在有空調的客廳,而是回到小房間裡,吹著小風扇,從秘密的角落拿起了一張合影照,這是王橋、吳重斌、自己等人唯一的一張合影。相片中,王橋清瘦中帶著絲絲沉鬱,眼光似乎有穿透時空的魔力。

    嘆息一聲,晏琳將照片放回的抽屜裡,暗道:「或許我以前太矯情了,做出一個錯誤的選擇。」每當出現這個想法之時,腦中總是響起那一聲聲關於「呂琪」的呼喊,讓熱起來的血漸漸冷了下去。

    隔了三天,晏琳始終覺得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召喚,神差鬼使地來到了山南大學門外,她站在山大校園處看了很久,再移步到老味道土菜館外面,詢問王橋的去向。

    一個年輕廚師站在餐館門口打哈欠,懶洋洋地道:「他昨天騎摩托車周遊世界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開學總要回來。」

    晏琳快步離開老味道土菜館,坐上停在路邊的公共汽車,逃一般離開了山大。風吹進車窗,撩起了頭髮,在空中飄揚。

    從山南前往靜州的路上,王橋騎車飛奔。這個暑假,他準備花十幾天來「行萬里路」,磨煉意志,開闊眼界。

    「轟、轟」的轟鳴聲中,摩托車沖上一個小山坡,再順坡而下,來到曾經游泳的小水庫。王橋停好摩托車,在水庫中游了數圈,無人來干涉,上次遇到的老人亦不見蹤影。

    上岸後,稍稍休息,繼續前行。

    頂著烈日,王橋騎著摩托車來到靜州,住進楊璉家裡。兩位忘年交談書法,談人生,談理想,還在靜州四處尋找民間美味。

    晚上十點,楊璉拿著一本紅色封面的書走到客廳,道:「王橋,你看這本書沒有?」十幾年前,這種紅塑料皮的《毛澤東選集》幾乎是每家必備的書,王橋自然不陌生,道:「我爸書櫃裡有這套書,從小就看過,當時主要看的是有戰爭方面的章節,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看得少。」

    楊璉用手摩挲著封皮,道:「我有三套毛選,都是不同時期單位發的或是自己買的。共產黨為什麼能從弱小到解放全國,勝利不會從天下掉下來。這一套書是指引共產黨勝利的法寶,有著極高的實用價值。第一部第一篇是《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第二篇是《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你如果學過共運,就知道二十一個半布爾什維克的故事,為什麼遠來的和尚不如本地和尚會念,關鍵就是在於能否瞭解國家實情。」

    王橋端正了身體,聽楊璉細談。

    「你既然走上從政的道路,瞭解國情是最基本功夫。現在大學裡有些教授開口閉口就是美國、歐洲,對西方國家的歷史和現狀似乎瞭如指掌,唯獨不瞭解生他養他的故土。」楊璉長吸一口氣,道:「王橋來自紅星廠,與鄉村委近。但是你並不瞭解什麼是真正的鄉村,我建議你趁著暑假期間,獨自遠行,增長見識,這叫做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

    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這也是父親王永德最喜歡的兩句話,也是按照這個方式在培養王橋。王永德和楊璉經歷不一樣,可是生活在同一個年代,在精神上有許多相通之處。每個年代都有著特定的優秀品質,在很多以前,正是在「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等精神號召下就湧現出一大批身體健康、人格健全、吃苦耐勞的優秀人才。

    王橋笑道:「楊叔,這一次我原本計畫在靜州小住,然後再將靜州幾個縣跑遍,算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現在我決定要擴大範圍,走出山南,將鐵州、沙州、茂雲幾個地方全部跑完。」

    楊璉沒有想到王橋說干就要干,反而擔心其人身安全,如果王橋聽了自己的話騎摩托車四處跑,出了車禍,自己就罪孽深重,他於是委婉地道:「將這幾個地方跑完,實際上跑了半個省,騎行時間太久,油費也貴,你最好還是先回家,休整完畢後再考慮考察方式,不一定非要選擇摩托車。」

    王橋豪爽地笑道:「楊叔放心,我會控制車速。這輛摩托車省油,生活就用饅頭和面條解決,花不了多少錢,安全也有保障。」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讓楊璉只能暗自嘆息自己的勇氣隨著青春流逝幾乎消失殆盡。

    夜間,王橋熟睡以後。楊璉獨自來到廚房,切了點肉末,將罈子裡取出的泡豇豆細細切碎,炒了一罐子油浸浸的肉末豇豆。最後一次炒肉末豇豆的記憶非常遙遠,那是大兒子第一次外出住校,臨行前很少下廚的他親自為兒子炒了滿滿一玻璃罐肉末豇豆。此時,在這瓶散發著濃香的肉末豇豆前,他的心一下變得無所依託,對妻兒的思念如洶湧大海一般湧進身體。

    兩天後,王橋騎著摩托車準備離開靜州。出門前,楊璉遞過來兩百元錢。

    王橋毫不猶豫就接過了鐵罐子裝著的肉末豇豆,看到兩百元錢時,稍有猶豫,還是接了過來,道:「謝謝楊叔。」

    楊璉道:「注意安全,時間不宜太久了,早些回家。」

    年輕人和老年人有著明顯區別,年輕人敏於行,有衝動和幹勁將想法變成現實。老年人經驗豐富,可是身體能力急劇下降,加上家庭拖累,他們往往有著深刻的想法卻難於應用於實踐。楊璉望著離塵而去的王橋,再次感慨起流逝以後便不能追回的春青。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22
第一百二十八章野人

     王橋騎著摩托車來到鐵州市。

    在鐵州住了一天,騎車向西南方向開去。

    開出山南省,跨入嶺西境內。雖然嶺西與山南近在咫尺,可是王橋還沒有到過這個距離山南最近的鄰居。他沿著一條不知名縣道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中穿行,在麻辣菜系和川菜的包圍下,沿著老公路線走了一圈後,再次回到山南省,進入茂雲。

    沿著茂雲的山間公路一路穿行,走出一條新月形線路,再次進入嶺西,來到沙州。

    沙州是嶺西第三大城市,歷史底蘊深厚,有不少歷史遺蹟可看,王橋在城郊將滿是灰塵的摩托清洗乾淨,然後開車進城。沙州俗稱小山城,城內山多路不平,路標不規範,摩托車很快就迷失在如蛛網一般的大街小巷之中。

    摩托車鑽出一個小巷,來到一個鬧哄哄的廣場,一幢建築物寫著「沙州火車站」五個大字。

    火車站位於一塊凹地裡,密密麻麻全是人。王橋身體乏了,停車,喝水,抽菸。附近停著七八輛摩托車,車手們也坐在車上抽菸,意外地見到有個外省牌照的車擠在「摩的」隊伍中來,誤以為是來搶生意的野摩的。

    一個理著光頭、叼著香菸,滿臉橫肉的小夥子騎著摩托車到王橋身邊,道:「寶器,開起走,停到這裡做啥子。」

    王橋聽其語氣不善,斜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光頭小夥子回頭喊了一聲:「這娃還不服。」

    幾輛摩托車心有默契,一齊圍了過來,各種糙話亂飛,「哪裡來的土老帽,立刻從眼前消失。」「茂字頭的車。跑到沙州來操。」「弄他。」

    沙州自古就是省內交通中樞,與靜州一樣有著三刀六洞的江湖傳統。王橋知道惹到地頭蛇了,他不與這些人糾纏,發動摩托車就走。兩輛摩托車跟在後面,不停地罵著「滾遠點「之內的話。王橋千里走單騎就是為了對自己的性格進行磨煉,見識更廣闊的世界。他沒有與摩托幫生氣,沿著一條彎曲的盤山道上了坡,東轉西轉,來到了沙州市委市政府門前的人民廣場。

    在人民廣場豪華廁所上了衛生間,將摩托車停在廁所背後的隱蔽地點,王橋找了一個石椅坐下,遠遠地看著厚重威嚴的市政府大樓。

    「中文系有個大師兄在市政府工作。可惜當初沒有記下名字,否則可以拜訪。侯正東也在沙州市工作,他在政府機關工作五年了,不知現在是在什麼崗位。」雖然只在1993年省教育廳表彰會見過侯正東一面,但是對其印象極深。如刻在腦子一樣。在讀山大之前,每次想起侯正東都覺得自己特別卑微和失敗。進了山大,他產生了追趕侯正東的理想和雄心。

    在廣場休息一會兒,肚子開始打鼓。發出飢餓信號。王橋早就聽說過沙州小面味道霸道,在附近隨便尋了一家麵館。要了三兩炸醬麵。

    他無意中來到一家小麵店,炸醬麵的味道居然十分正宗。

    在沙州市,店家製作炸醬麵有許多講究:

    在制料時,干豌豆提前一晚用清水浸泡;浸泡好的豌豆洗淨放入高壓鍋內。水面剛好淹過豌豆,上汽後25分鐘即可;

    製作雜醬時,肉餡選用半肥半瘦的五花肉,用菜刀剁出來。

    炒制雜醬時,炒鍋內多放一些油,油燒熱後下肉餡煸炒,加入料酒,直至肉末煸干,變成金黃色;用剁碎的郫縣豆瓣醬翻炒上色,加入剁碎的榨菜末、蔥姜蒜末、乾花椒翻炒;最後加入白糖調味即可。

    面條下水煮熟,煮到斷生即可,硬一些比較好;

    麵碗內放榨菜末、醬油、鹽、白糖、雞精、白胡椒粉、花椒粉、紅油辣椒、香油、薑末、蒜末,舀入煮熟的面條,注意不要加湯;上面澆上雜醬和煮熟的豌豆,撒上蔥花、芝麻即可。

    沙州很多人喜吃不加湯的面,稱之為干餾,店家會免費配送一碗骨頭湯,裡面有紫菜和蔥花。干餾面加骨頭湯是老少咸宜的美食。王橋騎行時間長,早餓得前胸貼後背,幾大口乾餾炸醬麵入嘴,再喝一口骨頭湯,只覺美味無比,難以形容。

    吃過美味的面,王橋對沙州印象分數直線上升。

    順路隨意而行,又來到一個廣場,這是沙州第二大廣場——紅旗廣場,僅次於人民廣場。而且,廣場內有警察值勤。他東張西望看了一會兒,見到石梯子上的圓形建築,猛然醒悟無意中來到嶺西省著名的沙州大禮堂。

    沙州大禮堂曾經是山南省最大的禮堂。1953年動工興建,1956年竣工,曾被稱為沙州軍區大禮堂,後來改為沙州大禮堂。大禮堂採用中國傳統軸線對稱手法,配以軸式的南北兩翼,氣勢恢宏,佈局和諧,內設大舞台一座,觀眾席四樓一底,座位2000個。

    少年時代,王橋多次在畫報上看到過關於沙州大禮堂的介紹,在他印象中,這是一個遙遠的帶著傳奇的建築,此時近得觸手可及,讓他心生用手觸摸傳奇建築的強烈想法。沿著石梯上行一會兒,距離大禮堂已是近在咫尺。他來到門前,用手觸摸門和牆。

    親手觸摸歷史的感覺很不錯,王橋閉著眼睛想起了當年金戈鐵馬的激情歲月,暗道:「堂叔公當年曾是大軍的一員,參與創建共和國,我作為後輩子孫無論如何不能墜了王家的名聲。」

    正在陷入歷史的想像之時,耳邊傳來一陣喊聲,「是誰,幹啥子,深硬半夜的,不要走,接受檢查。」

    來者是戴著紅袖籠的聯防隊員,舉著手電筒朝王橋直射。王橋在廣東見識過聯防隊員的威力,不想惹事,掉頭就走。走下梯子以後,又跳上另一處台階,轉眼間就消失在黑夜之中。兩位聯防隊員更覺剛才那人可疑,左尋右找,廣場附近已無來者蹤影,只得悻悻而走。

    王橋騎著車來到了沙州汽車站旅館。

    他身上帶的錢可以住進比較好的賓館,但是住在賓館裡就失去磨礪自己的機會。汽車站旅館魚龍混雜,可以更加接地氣。

    十人間只有十元錢,這是該旅館最低檔的房間了。走進房間時,就聞到了一股汗臭、腳臭以及難以說清楚的酸酸味道,空氣中還瀰漫著煙霧,整個房間比起看守所監舍還要難聞。

    被子油得發膩,還有些破損的地方。

    枕頭有些黑色斑點。

    相鄰床位是一個睡得正香的粗糙漢子,一隻鞋子在自己床上,另一隻鞋子卻在王橋床上,並且散發著熱情的臭味。王橋將這只臭膠鞋踢了回去,沒有脫衣服便倒在了床上。那床被子被蹬到床角,只能用來墊腳。

    這時,他有些後悔自己的選擇,心道:「自己又不是不懂社會的小年輕,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隨即又想道:「即來之,則安之,現在還是學生,還有睡這種低檔旅館的心境,大學畢業以後,恐怕永遠不會踏入這種小旅館。」

    整個房間住了七個人,多數人都在悶頭大睡,只有兩個人在大聲地講話,根本不顧忌其他人的感受。

    一個道:「沙州的女人還是長得可以,比較水靈……舒服。」

    另一人道:「你是啥子眼光,沙州女人沒得身……」

    兩人口水滴答地談論著女人,把其他漢子弄得不停地翻身。

    王橋點燃一枝煙,慢慢抽著。抽完這枝煙,他閉著眼睛,進入夢鄉。在夢裡,他仍然在騎車,騎到了靜州,在停在了靜州公安局家屬院門口,又到門口的小賣部打電話。

    突然,一陣喧嘩聲將王橋的夢境打碎。

    四五個人衝進了房間,將鄰床的漢子死死按在床上。一人道:「我是沙州公安,你別動。」漢子拚命掙扎,道:「你們幹什麼?」沙州公安們抓手的抓手,抓腳的抓腳,壓頭的壓頭,很快給漢子戴上手銬,頭上還籠了黑布,弄出了房間。

    房間裡的人都很淡漠地看著公安抓捕,等公安離開以後,繼續倒頭睡覺。

    由於房間裡的人太安靜,如果不是地上的兩雙爛膠鞋依舊還在,王橋要懷疑是不是發生了剛才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王橋離開房間裡,覺得自己都臭了。

    王橋獨自騎行,只覺視野開闊許多,心情格外舒朗。他由著性子騎車穿行在崇山峻嶺和城市之間,到八月才回到靜州昌東縣二道拐。回到紅星廠時,他頭髮齊耳,鬍子拉碴,活脫脫是流浪漢的形象。

    「媽,院子裡怎麼亂糟糟的。」

    杜宗芬被眼前的野人嚇了一跳,等看清是兒子,頓時心痛萬分,道:「你們兩姐弟都不安分,二娃弄得像個乞丐,大妹就是街上挑灰桶的,早知道要做挑灰桶的話,當初就不讓大妹到京地去讀書。二娃以後別學你姐,正兒八經找份工作,別再吃苦受累。」

    王橋打斷道:「姐姐在家?她在裝修。」

    杜宗芬道:「大妹帶了幾個工人,裝修那套房子。」

    李銀湘在去世前,在舊鄉專門修了一套用於休閒的別墅,出事以後,別墅一直未裝修,王曉甚至不准提裝修的字言片語。現在她能主動回家裝修,說明漸漸走出了心理陰影,這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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