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61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3
第三百七十三章 諸事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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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陽壩一社與陽和垃圾場的糾紛不會在短時間內收場,王橋對這一點是有著相當清醒的認識。他直接給楊明福打了電話,由楊明福帶領導信訪辦的同志去縣政府做好安撫工作。

    楊明福在電話裡有些抱怨,道:「這事明明是城管委惹出來的禍,為什麼每次都要讓我們城關鎮去擦屁股。」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意識到王橋曾經是城管委副主任,這才趕緊把抱怨收住。

    王橋道:「按照屬地原則,我們必須要去接訪,既要配合城管委做好工作,又要注意保護村民的利益。」他對副鎮長楊明福的抱怨表示理解,做行政工作,無論做多做少都拿一樣的工資,甚至對於多數人來說做多做少都沒有陞遷的希望,所以,很多人對於惹麻煩的人總是心存怨言。

    副鎮長楊明福帶著信訪辦的同志走了,去面對「或真或假」有許多憤怒情緒的向陽壩村民。

    王橋趁著短暫的空隙時間,又一次整理了自己思路。

    當前重中之重就是鄧建國對青橋村六步議事規則的認可程度,如果得到了鄧建國的認可,等到三社公路修好,自己就可以向縣委作出正式匯報。然後,擇機而動。

    想起了青橋村六點議事規則,他不由得想起這兩天遇到的向陽壩一社受污染事件。在這件事情上,一社多數社員的利益是連在一起的,人性在利益面前經不過考驗,社員的意願肯定是政府補償越多越好,這將是他們的共識。

    從這一點來看,六步議事規則在對待這種與外來利益有關的事情時,將沒有效果。也就是說,六步議事規則能夠規範的往往是村社內部之事。

    在當前,內部之事好統一,有外部利益介入才是最難的。昌東工業園有一大部分位於城關鎮轄區,讓企業落地必須要土地,用土地則涉及徵地折遷,這一塊也是非常棘手之事。近期縣裡引進了一家大型企業落戶工業園,實際上大量徵地拆遷工作就要落在城關鎮。

    無農不穩,無工不富,這基本上成為各縣共識。昌東縣這種距離靜州比較近,交通方便、有一定工業基礎的縣,更是雄心勃勃提出「工業強縣」的口號。********吉之州在大會小會上多次強調工業對一個地方的重要性,將工業提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昌東工業隨著三線廠陸續遷走,隨著市場競爭加劇,已經凋零得不成樣子,要工業強縣就必須要引進外來企業。伴隨著工業強縣口號的就是「全民招商」的熱潮。每個單位甚至是檔案局、文聯這些單位都有招商考核任務,同時還按比例對招商成功的人員進行重獎。

    王橋作為鎮長,一方面要站在全縣角度思考問題,儘量落實拆遷方面相關工作,作好社員工作,讓召來的工業企業落地;另一方面也要絞盡腦汁完成劃給城關鎮的招商任務;再一方面就是要做好穩定工作,將工業企業入駐引發的各種糾紛矛盾解決好。

    這些事情累積起來,讓年輕的鎮長感到沉重壓力。

    十點,鎮企業辦的幾位同志在王橋辦公室開了一個短會,討論了山南省政府下發的礦山企業關停並轉相關文件,分析了城關鎮當前面臨的問題。

    企業辦的同志剛走,一個陌生電話打到了王橋手機上。

    「你好,我是王橋,找誰?」

    話筒裡傳來趙波快樂的聲音:「我是用公用電話打的,如今,箭已經不在弦上,發出去了。」

    王橋道:「是什麼具體情況?」

    趙波道:「正式走上法律途徑了,三火和我商量了,這事你不宜再管,讓我們法律界人士來處理最恰當。」

    王橋差點笑了出來,道:「青皮口氣不小啊,都自稱法律界人士了。」

    趙波道:「這是自然,我不僅是法律界人士,還是實力人士,今天我還跟電信集團和工商銀行分別做了一筆業務。」

    王橋知道這個典故,道:「你談什麼業務,恐怕就是打了一個電話,取了點錢吧。」

    趙波一本正經地胡扯道:「今天我確實分別和電信集團和工商銀行做了業務,在銀行取錢,還打了電話,蚊子再小也是肉,業務再小也是業務。人總得有自信心,就算再處逆境,都得有與五百強做生意的心態。」他初到昌東時還頗為頹唐,只是咬著牙苦撐著想要通過司法考試。而今天狀態不錯,情緒極佳,多年前放蕩又風趣的「趙包」終於又回來了。

    王橋當然知道其中原因,道:「那你就不住電力家屬院了。」

    趙波道:「我還是回南州,那邊消息靈通一些。」

    王橋嘲笑道:「估計是三火同志在南州的原因吧,那天你聽了牆角,昨夜我也起來方便了一下。」

    趙波急道:「你聽到什麼?」

    王橋道:「沒有聽到什麼,只聽到自己方便的噓噓聲。」

    「你不能亂說啊,我和三火清白得很,就是拉了拉手。」趙波見瞞不住王橋,承認了,又道:「老趙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會辦得皆大歡喜。」

    剛與趙波結束通話,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邱洪的電話,「郭達把材料送來不久,鄧書記就回到辦公室。他看了相片和材料以後,覺得還不錯。目前材料的份量還不夠,要你們好好總結,拿出典型經驗出來。」

    「正式報告會在三社公路完全結束後拿出來,肯定比現在的材料全面深刻得多。」

    這是鄧建國對城關鎮在基層組織建設中的摸索所做出的肯定,王橋聽了自然十分高興。

    與企業辦開了一次小會,接了幾個電話,轉眼間時間就到了十一點半鐘,上午時間不知不覺就要過去了。

    王橋給楊明福打去電話,詢問向陽壩事情進展情況。

    楊明福壓低聲音道:「還正在信訪辦座談。王鎮稍等,我出來了。」他站在門口,將會場情況大體上講了,一句話,這一次城管委遇到了大麻煩,陽和鎮以及向陽壩沿著山溝的幾十個養漁戶聯合在一起,以漁業協會牽頭,提出了巨額賠償。

    王橋有心幫助老領導樂彬,只是事情鬧到這一步,鎮裡只能儘量做思想工作。可是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就顯得蒼白無力。這是大環境所至,並非一鎮一地干部所能改變。

    王橋從大局出發,交待道:「楊鎮,此事主體肯定城管委,但是轄區負責穩定始終套在城關鎮頭上,儘量做好思想工作,多和陳民亮溝通,瞭解在會上沒有暴露出來的直實情況。」

    楊明福道:「這事有點難度,村民們意見非常統一。」

    「意見非常統一」正是問題的核心所在,王橋知道在電話上說不清楚此事,道:「那就回來再說,估計還得在班子會上專門研究此事。」

    王橋打電話時,辦公室小林拿著一份文件站在門口,等到王橋打完電話,他才走進來,道:「剛才接到縣政府會議通知,要求立即上報參會名單,請王鎮審一審。」

    會議是「山南省礦山企業技改及整治非法採礦工作現場會」,會議地點在成津縣(逐漸回歸到原本,成津和昌東都在一個省,見諒),時間是後天上午,明天下午報到。

    王橋看到文件,略為思考,道:「我去參會。」

    這一段時間,王橋高度關注大鵬鉛鋅的事情。沒有料到瞌睡遇到了枕頭,省裡及時地召開了這樣一場具有實戰意義的現場會,將對以後工作有極好的推動作用。

    目前為止,在山南全省進行的鉛鋅礦技改工作很有些難度,在整個嶺西省一共完成了七家,而成津縣就有五家,這種推進力度,確實讓初當城關鎮長的王橋感到由衷地佩服。

    除了開會以外,王橋還準備與王衛東見一面,敘一敘族譜。

    上一次與王衛東見面之後,兩人聊到了家族傳承,王衛東提起過家族是從靜州市昌東縣遷過來的,但是具體的事情就記不清楚了。雙方約定下一次見面之時,再來敘一敘家譜。

    這一次到成津去,王橋就準備帶上王氏家譜。唯一擔心的是王衛東作為現場會的承辦方,要接待省市領導,不一定有時間與自己見面。

    接近下班時間,宋鴻禮從縣委回到辦公室。

    兩人碰面後,宋鴻禮開門見山地道:「市縣兩級班子都有正式說法了,鄧書記將代理市長,華書記將代理縣長,牛部長出任縣委副書記。」

    王橋道:「果然是這樣,我以前聽到點風聲。」

    宋鴻禮道:「聽說向陽壩村民又到縣裡去了?」

    聽罷事情經過,宋鴻禮道:「這次城管委幾爺子肯定要脫一層皮,才能將事情擱平。下午兩點,我們開專題會,提前商量應對之策。我在縣委開會的時候遇到華縣長,他特意打了招呼,要我們城關鎮做好群體性事件的處置工作。他不是讓我們配合,而是以轄區為主。當然,儘管華縣長是如此說,最終責任還是要由城管委來負責。但是,我們守土有責,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宋鴻禮平時為人強硬,與城管委關係不佳,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很能把握得住。

    聽到這番表態,王橋在心中對老書記豎起了大拇指。與宋鴻禮的態度相比,楊明福的境界明顯就要低一些。

    王橋道:「明天我要到成津參加山南省礦山企業技改及整治非法採礦工作現場會,城關鎮礦山企業不少,到底怎麼搞法,還真得學點經驗。」

    宋鴻禮道:「上次成津王衛東來過一次,這位年輕的********還真有點辦法,工作推動很有力。你明天先去探探路,改天我們一起到成津學習學習。抓大放小,這個『小』如何放,還真是門學問。」

    在忙忙碌碌中,時間過得很快,第二天下午三點,王橋便坐車前往成津縣參加全省的工作會。除了幾個礦山大鎮上的行政一把手外,代縣長華成耀也前往參會。

    上一次王衛東率黨政代表團來過成津,達成了三項協議,其中一項協議就是擴修從成津到昌東的公路,如今擴修工程已經完工,從成津到昌東的公路十分順暢,車速相應就能快起來。

    一個半小時,小車就來到了成津縣。

    到達成津縣城時,王橋給王衛東發了一條短信。

    過了幾分鐘,他收到王衛東回過來的短信,「晚上抽時間見面,但是時間稍晚。」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3
第三百七十四章族譜

     能收到王衛東短信,讓王橋還是有些感慨。

    很多人發達之後就變臉,這彷彿成為了常態。王衛東如今當上了成津********,從通俗意義上來說算是發達了,但是他沒有忘記曾經打過交道的老朋友。僅從這一點來看,王衛東年紀輕輕就走上了高位,確實是有其獨到之處。

    這次現場會參加的單位多,規格高,成津縣接待任務相當重。由於昌東縣與成津縣是友好縣,縣長蔣湘渝還是親自迎接了代縣長華成耀一行。

    將昌東幾人送至賓館以後,再由縣府辦一位同志專門為昌東縣參會同志服務。

    王衛東不時地摸出手機,查看短信和來電顯示,一直沒有王衛東的消息。等到了晚上九點鐘,終於來了一條短信,王衛東在短信裡道:「王橋老弟,今天晚上確實抽不出時間,明天會議結束以後,王橋老弟可否留在成津一敘。衛東」

    這是一條非常誠懇的短信,王橋看著短信,不由得想起了當初王衛東率領導黨政代表團來到昌東的場景。當時他還在城管委工作,為了保持城區乾淨整潔,站在街道上眼見著考斯特帶著一陣風從眼前走過。

    這一陣風,也說明了********和一位二級班子的差距。王衛東能夠再次發出邀約,說明真沒有忘記並沒有太多深交的老朋友。

    第二天上午十點,山南省礦山企業技改及整治非法採礦工作現場會正式召開。

    會議由沙州市市長劉兵主持,議程並不複雜,開得很簡潔。

    第一項議程是王衛東總結成津縣整治非法採礦工作;

    第二項議程是由省政府完成企業技改的單位頒獎,李東方、曾憲勇和前縣委辦趙主任三人獲得了技改先進獎;

    第三項議程是由副省長秦路講話。

    第四項議程是現場參觀完成第一期技改的鉛鋅礦企業。

    在中午一點鐘,會議流程全部結束。

    吃過午餐後,參會人員各自散去。王橋向代縣長華成耀請假:「華縣長,城關鎮沿礦企業比較多,今天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了一眼,我想請一天假,留在成津繼續看一看。」

    華成耀以前一直從事黨務工作,對行政工作還有點陌生。他點了點頭,道:「我最近收到人大轉過來的人大代表建議批評和意見,裡面就涉及到礦山企業,反映的問題複雜,你多留一段時間也是對的。」

    王橋道:「這一次省裡文件很清楚,達不到技改要求和產量要求的小礦山一律要關掉,我想看一看如何關掉。」

    華成耀道:「那裡有這麼簡單,關掉一個國有礦山企業,就涉及到工人安置,關掉一個民營礦山,就涉及到尖銳的矛盾衝突。城關鎮既有國有礦山,又有民營礦山,事情複雜,一定要慎重。」

    得到了華縣長批准,王橋就留在了成津縣。

    王橋在縣政府辦公室工作時,曾經與成津縣紅星鎮黨委書記谷雲峰在省黨校參加了十天短訓班,兩人恰好住在一個寢室。紅星鎮就是礦業秩序重災區,也是參觀點,送走了華成耀,王橋便打通了谷雲峰的電話。

    谷雲峰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畢業生,這在當時還算少見。他是一個很有性格的幹部,當成津縣幹部稱之為狗娃性格,膽子大,愛記仇。他當過縣委辦副主任,此時是紅星鎮黨委書記,剛剛三十四歲,是成津縣最年輕的黨委書記。

    王橋則是昌東縣最年輕的鎮長,而且是城關鎮這種要害大鎮。

    兩人位置相當,年齡接近,在省黨校短訓時一見如故。

    谷雲峰帶著王橋跑了鎮內四個有代表性的企業。這種「跑」法與現場會的「現場」又有所區別,是比較深入細緻的現場調研。王橋特別留意尾礦庫的情況,現場看了一個經過技術改造過的尾礦庫。

    提起尾礦庫,谷雲峰就是一幅後怕的神情。

    從現場回來以後,谷雲峰讓企業辦送了一個卷宗到辦公室。卷宗封皮上寫著「923鑫陽礦潰敗事故」。

    事故經過很簡單:鑫陽礦潰敗事故發生在去年10月23日,上午9時,位於成津縣紅星鎮的鑫陽礦業有限公司發生潰敗事故,瀉出尾礦砂約6.9萬立方米,下方近百米河道被填滿,有四戶民房受損。

    谷雲峰介紹道:「鑫陽礦年產量就三萬噸,這一次瀉出尾礦砂約7萬立方米,百餘米寬的河道灌滿了尾礦砂,上面還有礦水流過。礦砂堆積了近半米,深的地方兩三米,尾礦砂沿著河道至少流了好幾公里遠。比較幸運的是河道是季節河,這時沒有多少水,否則絕對釀成重大環境事故。另一個幸運就是幾個民房位置都比較高,雖然有受損,但是沒有死人,否則我也不能在這裡給老弟介紹情況。」

    王橋道:「我們城關鎮有一家老的鎮屬礦山企業,大鵬鉛鋅礦,產量很低了,沒有多少資源了,我正在考慮如何處理。」

    谷雲峰斬釘截鐵地道:「如果沒有資源,就應該趁著省裡開現場會的東風,關閉,砍了樹子免得老鴉叫。我們縣委王書記在這方面極為魄力,頂著壓力把抓大放小落實下去了,關停並轉四管齊下,為以後接任者解除了太多隱患。」

    王橋道:「接任者?王書記要調走?」

    谷雲峰道:「王書記這種青年才俊,在成津最多就干個三四年,遲早要走的。最硬的骨頭被啃下來,誰來當王書記的接任者,會輕鬆很多。」他說到這裡,想起了因為礦業秩序整頓而出車禍的原縣委章書記,不禁有點唏噓。

    他又接著講道:「發生事故的時候,我才從縣委辦調到紅星鎮,當時被嚇得腳都軟了,扶著牆才站得起來。回過神後,才到第一線去組織救災。我聽一位婦女講了事情經過。那婦女當時正在山坡上幹活,聽見噼裡啪啦的聲音,抬頭一看,是尾礦庫潰壩了,衝出的泥沙把高壓電線衝斷,伴隨著噼裡啪啦的聲音,就像很多列火車同時開過來。以前村民都在礦上打工,縣裡幾次想封這個上礦,村民都不支持。出了這事以後,鑫陽礦被徹底關掉了。」

    王橋仔細看了事故的相片,呈墨綠色的尾礦砂覆蓋了整個河道,將河道兩側的交通完全阻斷。他腦裡浮現了大鵬鉛鋅礦如果潰壩有可能出現的畫面,其下游的近十戶人家就沒有這樣幸運,極有可能被埋在尾礦砂裡。

    想起了這個畫面,他不寒而慄。

    王橋算是膽大包天的人,也不敢承受這種決策結果。

    作為一名領導者,決策能力是一個最要的能力,決策失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最大的失誤。

    王橋道:「谷書記,我有一個不情之情,能不能到現場去看一看。你不用陪我,找一個企業辦的同志陪我就行了。」

    谷雲峰道:「老弟來了,我肯定要全程陪同。只是現場時間不早了,再跑一趟現場,回來就很晚了。明天我再陪你去現場。」

    王橋這才作罷,道:「谷書記,還有一件事,晚上不能喝得太多。」

    谷雲峰挑了挑眉毛,道:「為什麼?」

    王橋實話實說道:「我和王書記約了,在今天晚上要見面,到時他要給我發短信過來。」

    谷雲峰有些疑惑,道:「你和王書記是親戚?」

    王橋道:「我考入山南大學前,曾經讀過中師。我中師畢業之時,作為中師畢業生代表參加全省教育系統表彰會,那時王書記作為大學生優秀學生幹部也參加了表彰會。我們是在會上認識的,一晃就八年時間過去了。王書記進步得很快,讓我們那一批畢業生望塵莫及。」

    谷雲峰笑道:「王老弟不到三十歲就當了城關鎮鎮長,雖然不能與王書記相比,也是人中龍鳳了。既然與我們大老闆有約,晚上我就保護你。」

    正在吃晚飯時,王衛東打電話過來,道:「王老弟,你在哪裡?」

    王橋道:「我正在和紅星鎮的谷書記在成津賓館吃晚飯,我們是省黨校短訓班的同寢室同學。」

    王衛東道:「有谷雲峰陪你,那很好,我大約九點鐘才有空,到時派駕駛員來接你。」他又:「你把電話拿給谷雲峰。」

    王橋將手機遞給谷雲峰,低聲道:「王書記要和你通話。」

    谷雲峰接到電話後,屁股立刻就抬離了椅子,道:「王書記,你好,我是谷雲峰。」王衛東道:「我正在陪劉市長,走不開。王橋是我的老朋友,你就幫我接待好。晚上我要和他談事,你別把他弄醉了。」

    這個電話打來後,谷雲峰看王橋態度又有些變化。他和王橋原本就對脾氣,接待很熱情,如今不僅熱情,而且非常細緻周到。

    九點,王衛東的駕駛員準時將車開到了成津賓館,直接將王橋接到縣委招待所。

    縣委招待所後院被單獨隔成一個獨立院落,有民警在門口守衛。小車直接進入後院,秘書杜兵站在門口與王橋握了手,然後將王橋帶上了樓。

    王衛東臉色微紅,不過沒有酒意,一雙眼睛格外有神。他與王橋握了手以後,道:「上次我們談到族譜之事,我問過父親,祖上確實是從昌東那這遷到沙州。只是我們這一支沒有保留族譜,找不到原籍了,非常遺憾。」

    杜兵給王橋泡了茶後,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一旁。

    王橋小心翼翼從提包裡拿出了族譜,道:「這是王家傳出來的族譜,我父親謄寫了一份,王書記先看看。」

    王衛東雙手接過族譜,放在桌前,慢慢地讀。

    「王氏族譜:常思木本水源,人心所共有。仁孝、誠敬,子孫所宜存。倘不存孝敬,忘本於寸念,則代遠年湮,必致宗支錯亂,脈派顛倒,無所考證也……靜州府王氏派語:詩書傳萬代希賢智勇仁,儉勤忠信讓國衛風雨順家和百業興」

    王衛東點頭道:「我是正字輩,父親是國字輩,爺爺是讓字輩。我的下輩是風字輩,完全能對上。」

    王橋介紹道:「這一本族譜是我家這一支保留的,我查了一下,有一支信字輩的遷到沙州,叫王信宇,其妻是王蔡氏,他們在我家譜裡有記載,沙州後面的族人我們也沒有記下來。」

    「信」字輩是王衛東祖父這一輩,王衛東印象不是太深刻,道:「我記得祖母姓蔡,這樣,我打電話回家問一問父親。」

    王衛東打通了家裡電話,道:「爸,我的祖母,你的奶奶姓什麼?你的爺爺叫什麼名字?」

    王永貴道:「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王衛東道:「我認識一個昌東縣柳溪的王橋,他拿了一個族譜。他這本族譜記錄了有一個信字輩的長輩從昌東來到沙州。」

    王永貴哦了一聲,道:「你祖父叫王信宇,你祖母沒有名字,就叫王蔡氏。」

    王衛東看了一眼族譜,道:「爸,對上了。昌東的族譜記載了祖父和祖母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核實情況後,王衛東興致頗高地對王橋道:「那我們還真是親戚。」

    杜兵在一旁道:「王鎮長和王書記都是高挑身材,國字臉,鼻子很挺,更關鍵是氣質都很接近。」

    王橋道:「我理了理輩分,我們的曾祖父是親兄弟,祖父輩是堂兄弟。」

    王衛東接口道:「我們雖然是第五代,但是血脈未亂,是五服之內的兄弟。以後叫你一聲老弟,你得叫我一聲哥。」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3
第三百七十五章兩塊石頭

     離開昌東這一支王姓,終於回到了宗族。王家兄弟談起了族內這幾十年的經歷,都有點感慨。到了晚上十一點,王橋告辭而去。

    王衛東作為********,一般送客只送到門口,由於王橋是本家兄弟,就沒有用官場慣例,就一邊聊天一邊往下走,送到院內才分手。

    院內有一個穿著半身長裙的美麗女子正在和個子不高的中年人在院中聊天,見到王衛東下來,便停止交談,主動打了招呼。

    王衛東興致頗高,主動向王橋介紹道:「這位是組織部郭部長,這是公安局鄧局長。」

    介紹完兩位職務高的,王衛東又道:「我們兩人有幾分神似吧。」

    藉著院內兩盞安在樹叢中的路燈,以及附近一個地燈的光線,郭蘭見到一個高挑的男子站在王衛東身旁,兩人不僅是神似,而且五官、身材都有相似之處,道:「沒有聽說王書記還有年輕的本家兄弟?」

    鄧家春背著手,神情依然保持嚴肅。

    王衛東道:「王橋是山南大學畢業的,省委組織部選調生,在昌東縣城關鎮當鎮長,年輕有為。」

    聽到王衛東如此介紹,王橋笑道:「衛東哥,論起年輕有為,我可是愧不敢當。」

    幾人在院裡閒聊幾句,王橋這才告辭而去,在車上,他回想著年輕的王衛東領導成津縣委的瀟灑,暗自心折,同時生出學習之心。

    回到賓館,洗澡之後,坐在床上翻看《成津日報》,在第二版有成津縣委組織部長郭蘭看望老幹部的消息。在縣委招待所後院裡見到郭蘭只是驚鴻一瞥,當時只覺得這位女部長不僅美麗,氣質亦佳,給人清新之感,又有親和力。

    「成津女部長是如此佳人,一看就是蘭心慧質,我們昌東的部長被牛清揚把持多年,好不容易走了,又成為分管黨群副書記,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王橋很快就放下報紙,靠在床上,思維又飛到了見過的幾個礦山上。

    經過反覆思考,多次到實地考察,問計與資深從業人員,又到成津參觀學習,王橋這位對企業管理並不是太在行的領導初步形成了對大鵬鉛鋅礦的處理意見,藉著省裡整治小礦山的東山,乾淨徹底地關掉。

    下定決心以後,王橋頭靠在枕頭上,進入夢鄉。今夜之夢,他來到成津鑫陽礦潰壩的現場,只見一片墨綠色的尾礦砂從山坡上滾滾而來,以不可阻擋之勢將前方的人、材、物全部淹埋,除了令人恐怖的卡卡聲音以外,還有人們的尖叫聲音。

    早上,王橋發了一條短信:「衛東哥,我回昌東了,隨時歡迎祭祖。」很快王衛東就回到短信:「一路平安,我會回來的,衛東。」

    小車沿著盤山路,很快就將成津縣甩在身後。進入了昌東縣以後,小車經過了輝煌集團的修路工地。工地已經基本結束,寬闊的路面從遠處看就如一條飄逸的線條鑲嵌在山間。王橋是在最落魄的時候來到工地,原本還以為會把工地作為未來的事業,沒有料到命運在不經意間突然又轉了個彎,看似沉入谷底的佳作騰然向上。

    想到這裡,王橋產生了一種命運難測之感。這種感覺出現往往是人到中年以後,王橋在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太多,時間彷彿被壓縮了,他以青年人的身體產生了類似中年人的感慨。

    回到了昌東,踏入城關鎮地盤,王橋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要帶領全鎮人民走上幸福之路的使命感。如今都流行說些消極的話,這種帶有正能量的使命感根本沒有在正式場合和私下場合說出來的機會,因為哪怕你是說的真心話,別人要麼是覺得你是虛偽,覺得你是雞腳蛇戴眼鏡裝正神。

    這種正能量不能說出口的氛圍,讓王橋有些無奈。

    小車經過縣政府大院時,遠遠就見到了一群人圍在縣政府大門,舉著「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生存」的標語,這個標語也成為多數群體向政府提出訴求時的通用標語。他拿出手機,打電話道:「楊鎮,今天圍在縣政府前面的人,是向陽壩的?」

    「對頭,就是向陽壩和陽和鎮的村民。等會就要開座談會,開完會我就匯報。」楊明福正坐在院子裡一塊石凳上,一幅心力憔悴的模樣。這兩天他都在處理這起由垃圾場污水引起的群體性事件,沒有太大效果。這必須是由政府拿錢賠償的事情,光憑做思想工作已經不能平息相關村民的訴求。

    王橋看著站在縣政府門前的男男女女,就禁不住一陣牙痛。

    回到鎮政府,在宋鴻禮辦公室坐了一會,郭達走了進來,道:「剛才接到縣政府通知,請一位主要領導去參會。」

    宋鴻禮道:「為什麼要主要領導參會?」

    郭達道:「電話裡沒有說,只是讓主要領導參會。」

    宋鴻禮道:「楊明福怎麼搞的,也不知道通個氣。」

    正在這時,楊明福的電話打到了宋鴻禮手機上,道:「向陽壩和陽和鎮的村民在商量賠償方案時,提出了漁業協會今年育種被耽誤了,損失巨大,提出三百萬的賠償。如果不賠,可以由漁業協會將大鵬鉛鋅礦買過來,由合作社經營,以彌補損失。所以,宮縣長讓宋書記或者王鎮長參會。」

    「明白了。」宋鴻禮掛斷電話,目光炯炯地看著王橋,道:「難怪這幾爺子鬧得這麼起勁,原來把手伸向了大鵬鉛鋅礦。王鎮長才參加了全省的現場會,有什麼意見?」

    王橋道:「我的態度十分明確,這是兩回事,絕對不能扯在一塊來說,不可能將已經停業整治的大鵬鉛鋅礦交給漁業協會。」

    宋鴻禮沉默了一會,道:「我擔心縣政府息事寧人,同意這個訴求。」

    王橋道:「這個會我去開,一碼歸一碼,縣政府該賠多少就賠多少,不要拆東牆補西牆,把兩個牆一起弄壞。宋書記,你的想法是什麼?」

    宋鴻禮道:「我同意你的意見,就算縣政府想這樣做,也要堅決頂住。你怕不怕得罪領導?」

    王橋道:「決策只能依據事實。」

    宋鴻禮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始終不能進入縣委常委,一般來說,城關鎮黨委書記都是縣委常委。原因就是我不怕得罪領導,該頂的事情就頂,被某些領導認為是廁所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任何事情有利有弊,因為我敢於較真,不怕事,所以多數領導覺得由我這塊石頭放在城關鎮,不致於惹了大事。」

    王橋道:「我也是塊石頭,否則也不會先丟到城管委,又到城關鎮,這兩個單位都是生產麻煩的地方。」他站了起來,道:「那我就先到縣政府開會。」

    在靜昌礦業公司陽和鉛鋅礦的辦公室裡,牛清德扔掉安全帽,接過一個大杯子,仰頭就喝了一大杯。他剛才去看了陽和鉛鋅礦的尾礦庫,尾礦砂已經到了庫的頂部,不出三個月,尾礦砂絕對就要溢出去。如今昌東雨季來臨,更增加了困難。

    生產副礦長陳民國乾脆將上衣扒掉,坐在門口風大處,喝水,抽菸。

    牛清德也就將上衣扒掉,露出一身健壯的黑肉,他猛地抽了一口煙,道:「老陳,你說的辦法能行嗎?」

    陳民國以前當過向陽壩村的村委會主任,後來選舉時落選,便來到了礦上工作。他對鎮村工作和礦上工作都很熟悉,因此被牛清德挖來作生產副礦長。

    「牛總,要說絕對有把握,那是吹牛。政府最怕群體性事件,而且最怕這種政府還有錯在先的群體性事件,如今漁業協會提了三百萬賠償,就算賠了三百萬,還會提污染了漁池,要全面整治,就算答應了全面整治,我們就提搬遷漁池。總之,不答應將大鵬鉛鋅礦弄給漁業公司,大家就起勁鬧。」陳民國說這話時,唾液橫飛。

    牛清德道:「你在一社說話算數。」

    陳民國道:「一社的人多姓陳,與我一個姓,現在的村主任姓黃,黃家主要集中在二、三、四社。我在陳家是老輩子,我弟弟是社長,更關鍵的是大家利益是綁在一起的。只要有人帶頭來鬧,他們就在後面跟隨就行了。」他拉長了聲音,道:「只是這樣跟政府作對,我們陳家還是有風險的。」

    牛清德伸出三根手指,道:「只要搞定了大鵬礦,給你私人這個數。」

    陳民國眼前一亮,道:「牛總說話算話?」

    牛清德道:「絕對算數,你就大膽地做。」

    在鈔票刺激下,陳民國幹勁十足,道:「我弟弟帶人在縣政府,我先給他打電話,問一問情況。」

    在陳民國打電話時,牛清德走到門口,朝著山下俯視,先看了一會大鵬礦,後來又將目光轉向了陽和鎮的黑嶺山鉛鋅礦。牛清德很瞭解王橋的性格,若王橋真是軟硬不吃,到最後,他還要修一條路到黑嶺山礦,這是迫不得己的選擇。

    陳民國打完電話,又走了過來,道:「牛總,我弟弟正在縣政府進行談判,我讓他強硬些。牛總,我弟弟擔的風險也大,是不是加點錢。」

    牛清德伸出一根手指,道:「如果搞定了大鵬礦,再給這個數,由你分給想分的人。」

    陳民國伸出五根手指。

    牛清德點了點頭。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民國眼睛開始閃著亮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3
第三百七十六章 英雄所見略同

     王橋坐著車前往縣政府,在車上再次閱讀山南省安全生產委員會下發的文件——《山南省2001年小型金屬非金屬礦山頓關閉工作實施意見》,這份文件是在現場會同時發佈的,是指導全省相關工作的重要文件。

    拿到文件以後,王橋反覆閱讀不下十遍,重點段落基本上能夠複述。按照省安全委員會文件精神,大鵬礦百分之一百符合關閉條件。而且,在靜州市政府即將出台的文件中,大鵬礦也在關閉範圍之列。

    在王橋前往縣政府同時,從陽和礦副礦長陳民國發出手裡發出的無線電波以更快速度到達縣政府,一頭鑽進了向陽壩一社社長陳民志的手機裡。

    座談的村民代表變得強硬起來。

    王橋來到縣政府以後,沒有進入座談會場,先來到宮方平副縣長辦公室。

    王橋進門後,秘書就將辦公室關上,一兩分鐘後,宮方平走了進來。

    宮方平道:「王橋曾經在城管委當過領導,知道凡是與垃圾場有關的事情都難辦,你在城管委的時候是臭味和蒼蠅,這一次是污水。臭味無影無蹤,蒼蠅是要飛走的,出了事還有辯解機會。污水卻是擺在眼前的,兩個鎮四十四家村民聯合起來向政府提要求,這事極不好辦。」

    王橋道:「我們儘量做好向陽壩村民的思想工作,一定盡責,絕不推諉。」

    宮縣長擺了擺手,道:「你以前在城管委工作過,見識過村民得理不饒人的勁頭,做思想工作就算了,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不好使。我就不饒彎子了,有向陽壩村民代表提出來讓漁業協會成立公司,將現在停業整修的大鵬礦買下來,以礦產收入來抵銷一部分污水進入魚塘帶來的直接和間接損失。他們還提出大鵬礦是建在向陽壩一社的,尾礦庫是租出的土地,如今租期到了,他們要收回來。大鵬礦性質特殊,是城關鎮鎮屬企業,你們有發言權,我想先聽你的意見。」

    「省政府前天在成津縣召開了全省礦業秩序整頓的現場會,同時下發了2001年小型金屬非金屬礦山頓關閉工作實施意見,有十四種情況的礦山必須關閉。」

    王橋拿出了這份文件,並沒有看,複述道:「第五條是設計年原礦生產能力10萬噸以下磷礦、6萬噸以下硫鐵礦、5萬噸以下採石場、3000立方米以下建築裝飾石材、5萬噸以下石膏礦、3萬噸以下銅(鐵)礦、3萬噸以下泥炭礦及其它金屬非金屬礦;第八條是資源枯竭或閉坑後主要依靠回采殘礦、回收礦柱的;存在水害等重大安全隱患,經論證在現有技術條件下難以有效防治的;第十二條是非法和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嚴重污染環境、違規排放的尾礦庫。十四利必關情況,大鵬佔了三條,還有兩條我沒有算進去,其實也算。」

    宮方平道:「你的記憶力還真不錯。」

    「拿到文件後,我一直在對比城關鎮的幾個礦,所以記得熟些。」王橋道:「大鵬礦這種多種關閉條件並存的礦山,是今年整治工作的重中之中。靜州市政府發過一個關閉礦山的徵求意見稿,大鵬礦就在關閉之列。」

    宮縣長接過王橋遞過來的文件,看了一眼,道:「這份文件已經到了縣政府,華縣長已經有簽字,要求縣安全生產委員會也下發相應文件。」他看了一眼王橋:「你的意見就是不同意漁業協會的要求。」

    王橋道:「我覺得應該就事論事,一碼歸一碼,政府應該賠多少錢就賠多少錢,不應該答應其他條件,否則沒完沒了。而且,把這個礦賣給漁業協會,等市政府文件下來,我們又來關閉,到時矛盾更大。」

    宮縣長沉思了一會,問道:「宋書記是什麼意見?」

    王橋道:「我來縣政府之前,與宋書記商量過,意見是一致的。」

    宮縣長揉著太陽穴,道:「這事麻煩了。你暫時不參會,我再去和村民們談。」

    由於有省安全委員會的文件,再加上城關鎮兩位主官態度非常明確,這讓主持座談會的宮方平縣長難以拍板,暫時沒有接受村民提出的意見,提出等縣政府研究後再答覆的緩衝說法。

    縣政府與村民代表的座談會沒有搭成實質性意見,村民仍然堵住了垃圾場,並且準備到市政府上訪。

    代縣長華成耀聽完宮方平報告後,道:「這事不能一拖再拖,久拖必出問題。現在是什麼天氣,垃圾場被堵了兩天了,全縣都變成了大垃圾場。如果發生大規模流行病,誰來負責。今天下午兩點,召開專題會,城管委、城關鎮、陽和鎮、國土局、安監局、農業局和應急辦參會,通知部門的主要負責人和分管領導現場,陽和鎮和城關鎮的書記和鎮長一起來。今天下午必須拿出切實可行的工作方案。」

    他拿起桌上的一張報紙,道:「山南晚報已經有了昌東垃圾圍城的消息。山南環境報有專版報導了垃圾場水污染事件,還有法制日報也有水污染報告。平時我們昌東想請省內各媒體來宣傳,他們不願意來,來了要紅包。這次我們不請他們,他們如蒼蠅嗅到臭味一樣,全部撲到了昌東。吉書記在省裡開會,給我打了兩次電話了。」

    宮方平道:「事情起困是污水外洩,縣裡肯定要花錢。我建議請第三方機構作一個損失評估,我們按損失評估對受損村民進行賠償,這樣就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評估報告出來後,他們還要鬧,該強硬就得強硬。」

    華成耀翻看著今天的會議記錄,道:「漁業協會要成立集資成立民營公司,購買大鵬礦,這個礦是什麼情況?」

    宮方平道:「去年出了一次安全事故,死了一個工人,目前處於停產整頓狀態。」

    華成耀道:「礦山企業都要死人,這個無法避免,更關鍵的是加強監管。國家正在提抓大放小,城關鎮需要做的正事還多,就不要再去管這些企業,能夠賣掉等於卸掉了一個包袱。如果同意了這個條件,漁業協會的總賠償額能控制在多少?」

    「一百萬左右。」宮方平想起王橋所言,又道:「剛才我徵求城關鎮意見,城關鎮兩位主官表態很明確,想徹底關掉這個礦,不同意出賣。」

    華成耀突然有些火氣,道:「宋鴻禮和王橋是怎麼想的,腦袋被糨糊糊住了。我還覺得漁業協會提出的要求不算過份,賣掉大鵬礦有四個好處,第一是符合抓大放小政策;第二是解決了當前激烈衝突,執政為民不是一句空話,就是要體現在具體的事情上;第三是讓城關鎮做好本職工作,現在是什麼時代了,政府還辦著企業,不務正業;第四是賣掉了礦山,財政總有一筆收入,城關鎮經常叫窮,現在有人送錢,他們還不要。」

    宮方平琢磨著華成耀話裡話外的意思,道:「根據省安全委員會的文件精神,大鵬礦屬於關閉之列。如果賣給了漁業協會,到時再關閉,矛盾更大。」

    華成耀道:「大鵬礦是不是肯定要關閉?有沒有正式文件?」

    宮方平道:「沒有。」

    華成耀道:「既然沒有,先把眼前問題解決了,以後的事情總會有解決之道。」

    宮方平有些不能理解華成耀的思路,再次明確道:「華縣長是同意了村民代表們提出的意見。」

    華成耀道:「我沒有說同意,下午要開專題會,請各個部門同志發表意見,形成紀要後,嚴格執行。」

    宮方平離開華成耀辦公室,一直皺著眉。他是縣委常委、副縣長,以前覺得副書記華成耀是比較容易相處的同志,可是華成耀剛坐上縣長位置,就變得不太聽得進意見。

    說實話,宮方平與王橋談話以後,漸漸傾向於支持王橋的意見。一碼歸一碼,何必把其他事情扯進漁業賠償中。

    可是,這就與華縣長意見相左。

    宮方平決定下午開會的時候,自己儘量少說話,讓宋鴻禮和王橋這一老一小提出自己的意見。

    在城關鎮書記辦公室裡,宋鴻禮和王橋關了房門,進行了一次深入討論。

    宋鴻禮道:「王鎮,你對大鵬礦十分關注,而且關閉的態度堅決,肯定有原因。事到臨頭,我們書記和鎮長必須要暢亮地談一次。如果我們不保持一致,到了縣政府就會很被動。以前我和姚鎮關係不是很和睦,有一個原因就是始終無法暢亮談話。」

    王橋沒有明確回答,道:「宋書記,你對大鵬礦有幾分瞭解?」

    宋鴻禮道:「我在城關鎮工作時間長,每個企業都走了不止十遍八遍,瞭解大鵬礦。」

    王橋道:「如果單單一個大鵬礦,漁業協會他們成立公司,買去就買去,我不會激烈反對,我擔心的是更大的老鴉想吃這塊肉。」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望著宋鴻禮。

    宋鴻禮兩鬢染著霜,眼袋也和彭家振一樣明顯了,額頭有深深的川字紋,唯獨沒有變化的眼神,依然如前些年那樣犀利。他沒有退縮,和王橋對視著,道:「我知道你在忌諱什麼?這也是我最擔心的,我們兩人學學三國周瑜,把最擔心的事寫在紙上,用這種方式交交心,打消互相的猜疑。」

    王橋拿起紙筆,寫道:「大鵬尾礦庫——陽和礦」,放在桌上。

    宋鴻禮寫了幾個字,放在桌上。

    王橋拿起了紙條,只見上面寫道:「牛清德要用大鵬礦作為尾礦庫」,看到這一點,王橋笑了,道:「宋書記,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宋鴻禮道:「那我問你,大鵬礦有沒有可能不被關閉?」

    王橋交了真底,道:「其實是有可能的,根據文件,可以搞礦產資源整合,將大鵬礦整合進牛清德的陽和礦,甚至還可以加上黑嶺山礦,打包操作後,就是一個獨立大礦,可以不封閉。」

    宋鴻禮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同意一社村民代表的意見。」

    王橋道:「我太瞭解牛清德,此人膽大包天,不講規矩,什麼事都敢做。他肯定是打算將大鵬礦的尾礦庫稍加改造,進行擴容,然後就作為陽和礦的尾礦庫,這將對下游產生極大危險。」

    宋鴻禮道:「從縣裡的角度講,如此整合也是好事,陽和礦總得找一個尾礦庫。」

    王橋道:「牛清德如果捨得花錢搞尾礦庫,在陽和礦就搞了。他絕對不會投大量鈔票搞大鵬礦的尾礦庫改造,極有可能是在陽和礦猛做兩年,把資源弄得差不多,錢放進口袋後,掉轉屁股走人,換地方另做,留一個爛攤子給當地政府。」

    宋鴻禮豎了大拇指,道:「這也是我最擔心的。」

    他想起從極親密朋友處聽到關於華成耀和牛家的傳聞,一個縣長,一個縣委副書記,加上礦山,這不是城關鎮兩個主官能阻擋的。他神情慢慢嚴肅起來,道:「我們兩人在玩火啊,我年紀這麼大了,退下去無所謂,王鎮還是前途無量。」

    王橋道:「雖然說當官不為民作主已經被說爛了,但是我確實是這樣想的。如果大鵬礦脫離我們控制後成為尾礦庫,則必然變成懸在山下十一戶村民的巨型炸彈。想到這一點,我就寢食難安。」

    宋鴻禮道:「難點在於我們不能把未發生的事情當成依據。」

    宋和王最擔心的是「牛清德的爛攤子」形成潛在危害,但是「爛攤子」沒有發生時,誰敢說一定會有「爛攤子」!這個理由雖然強大,卻很難擺在桌上。

    兩點鐘,王橋和宋鴻禮坐在縣政府第一會議室,旁邊是一臉苦相的樂彬。幾天時間,他的頭髮又白了一些,人彷彿老了幾歲。他見到王橋和宋鴻禮,道:「還請兩位撐起,你們不撐起,我就撐不住了。」宋鴻禮道:「樂主任,我們都跑不掉,只能慢慢化解。」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3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你腦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中午一點,樂彬提前來到縣政府,找到宮方平副縣長。

    宮方平每天都有午休習慣,那怕只睡十分鐘,下午的身體狀態都會不一樣。他看到樂彬嚴肅的神情,道:「你等會,我去搓一把冷水臉。」

    搓了冷水臉,宮方平這才有了些精神。

    樂彬嘆了一口氣,道:「宮縣長,早知道城管委這麼難弄,我就不進城了。」

    宮方平道:「現在說這些晚了,你屁股已經坐在城管委主任位置上,再難的骨頭都要啃下來。」

    樂彬道:「如果城關鎮接受漁業協會的方案,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宮方平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扔了一枝好菸給樂彬,道:「你是當過多年黨委書記的人,如果換位思考,你主政城關鎮,會不會接受這個方案。」

    樂彬與宮方平是老熟人,獨自在辦公室也就比較放鬆。他點燃了煙,抽了一口,道:「當時漁業協會提出這個提議,我還是楞了一會,沒有搞懂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宮方平道:「還不是看到開礦的都發了財,眼紅了。」

    漁業協會的最終目的,宋鴻兵和王橋都看透了,知道最終目的是尾礦庫。樂彬和宮方平是真的沒有徹底看透。原因很簡單,宋、王是城關鎮主官,對大鵬礦研究得最深,宮和樂兩人雖然同樣具有豐富的基層經驗,但是缺乏對大鵬礦深入的調研。

    對於多數人來說,做工作能否成功並不在於學識高低和智商,而在於能否沉下心來研究手裡的工作。

    樂彬又問:「華縣長是什麼態度?」

    宮方平沒有直接回答,道:「那得看等會商量的結果。」他又反問道:「王橋是從城管委出去的,你可以問問他的態度。」

    樂彬苦笑道:「我給他打了電話,他平時辦事都很耿直,今天一直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要和宋書記商量。其實他這個態度就說明了問題,不想接受漁業協會的建議。」

    宮方平道:「那就開會再定吧,這麼多部門參加,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總能想出正確的辦法。」

    一點四十分,宋鴻禮和王橋來到了縣政府,剛到門口就被請到了華成耀辦公室。

    華成耀臉色很不好看,道:「老宋,王橋,你們兩人都是主政一方的正科級領導幹部,有什麼事情可以找組織內部解決,用不著把矛盾挑起來,讓外人來看熱鬧。現在弄得風風雨雨,媒體跟進,市領導都開始來詢問此事。」

    宋鴻禮一臉無辜,道:「華縣長,您說的是哪一件事情。」

    王橋心知肚明是環衛工人老趙之事,但是也如小白兔一樣無辜的表情,望著華成耀。

    華成耀將最新一期的山南晨報推了過來,道:「你們看吧,昌東縣環衛工人起訴縣公安局。」

    王橋只知道趙波和楊三火幫助環衛工人老趙已經起訴了公安局,但是沒有想到山南晨報已經跟進了此事。這事不用說就是趙波找到了胖墩,而且是沒有跟自己商量的情況之下。

    宋鴻禮仔細看了報紙,這才知道環衛工人老趙起訴公安局之事,道:「華縣長,我是剛剛知道這件事情。」

    他看了一眼王橋,王橋對著他輕輕搖頭。

    華成耀也望著王橋,道:「王鎮,這件事情到底怎麼回事?」

    王橋神情非常鎮定,指了指報紙,道:「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宋鴻禮就將報紙遞給王橋。

    王橋仔細讀完報紙,道:「我和宋書記一樣,都是才知道此事。」他原本可以解釋這是環衛工人的老趙自訴案子,是公民的正當權利,不需要政府批准。只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得越多越容易被抓到把柄,因此也就躲在宋書記後面裝無辜。

    他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對自己行為後悔過。

    公安局邱寧勇為了私人恩怨,把原來大家都遵守的潛規則打破,不顧環衛站工作人員是正常行政執法遭遇暴力對抗的事實,利用法律上模糊地帶將環衛站執法人員和環衛工人一起拘留了。

    如果環衛工人老趙確實參加了打架,被拘留了也就自承倒霉。

    事實是派出所辦案人員手法粗糙,居然將一直沒有參加打架的環衛工人一起拘留了。

    而現在在華成耀口中,公安局辦了錯事就是內部問題,環衛工人到法律起訴就是挑起矛盾,讓外人看笑話。

    王橋一直以來都認為多年領導熬成婆必然是有能力的,可是華成耀並沒有表現出來一個縣長的思辨能力。他回憶華成耀還是副書記的言行舉止,還是很從善如流和明智的,絕對有當縣長的能力。如今代字還沒有去掉,轉眼就變得陌生起來。

    他就在心裡尋找這個變化的根源。

    華成耀又在兩人提起媒體之事,道:「以前請媒體來宣傳昌東,大媒體一幅愛來不愛的樣子,如今不請自來,都盯著昌東這個官司,我們昌東不需要這種宣傳。」

    說到這裡,他特別強調道:「這一次垃圾堵場事情,城管委有責任,城關鎮同樣有守土之責,不能置身事外。」

    進屋之後,華成耀就沒有給個好臉色,這讓宋鴻禮覺得不對味,只是一時之間想不透「不對味」在什麼地方。

    來了下馬威以後,華成耀臉色緩和下來,道:「老宋,你是老書記了,有什麼想法?」

    宋鴻禮道:「污水已經流了下來,現在也不能把污水收回去。我覺得要儘量做村民的工作,同時由專業部門核准損失,然後政府按評數字賠償。如果村民依然不服,那麼就請他們走法律途徑。」

    聽到法律途徑,華成耀看了老宋一眼,又道:「今天上午村民代表提出幾條,我讓辦公室傳給你們看了,你們可否考慮他們的建議?」

    宋鴻禮道:「這種搞法,越搞越複雜,以後會成為一團亂麻,一堆理不清的亂賬。」

    華成耀道:「王鎮,你的意見?」

    王橋摸不清華成耀的心思,就有意躲在老書記身後,道:「我的觀點和宋書記一樣。」

    華成耀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道:「你們去會議室吧,把樂彬叫過來。」

    走出了華成耀辦公室,王橋不動聲地舒了一口氣,暗道:「這個趙波太冒失了,不經我同意,就亂來。」他隨即又想道:「做都做了,何必前怕狼後怕虎,為環衛工人討回公道,無論從哪方面說得過去,天經地義。」

    樂彬臉色發青,一臉凝重地走向華成耀辦公室。

    王橋在走進會議室時,恰好與牛高馬大的邱寧勇迎面相遇。邱寧勇橫眉冷對,重重地哼了一聲。在進門時,他不僅僅沒有相讓,還有意在門口停下腳步,半擋住進門的道,低聲道:「王橋,有種就正大光明找我,搞什麼陰謀詭計。」

    王橋停下腳步,兩眼如刀,不轉眼地盯著邱寧勇。

    邱寧勇以前見到的王橋都是溫文爾雅的,因此在他心目中,王橋為人比較軟,欺負一下也就不要緊。沒有料到今天王橋撕破臉後,眼光銳利得不像話,彷彿有寒光閃爍。他對這個尖銳的眼光稍有迴避,又挺了胸,與之對視,冷笑道:「想打官司,在昌東是行不通,真是讀書讀傻了。」

    王橋輕輕說了一句:「去年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何必三番五次找我麻煩。你做出這種事,我覺得你腦袋真是豆腐做的,難怪邱主任說你沒前途。」

    邱寧勇排行老二,上有大哥邱寧剛,下有小妹李寧詠,是家中最不得寵的一個。這一點在少年時代曾經在他心靈中留下了陰影,此時被王橋這樣刺激一下,頓時惱怒道:「你少他馬的把家裡事情扯出來。你他馬的腦袋才是豆腐做的。」

    王橋不與他多說,徑直離開,從會議室另一道門走進會場。

    邱寧勇在開會前接到了大哥邱寧剛的電話,被罵得狗血噴頭,怒火中燒,遇到王橋便忍不住想發洩。此時王橋變得強硬起來,不像以前那樣笑臉相迎,溫言相對,讓他頗不適應。

    他想起大哥的話,把一口惡氣強壓了下去。

    半小時前,邱寧剛打了電話過來,道:「你看今天報紙沒有?山南晨報,有昌東公安局拘留環衛工人的報導。」

    邱寧勇還不以為然,笑道:「那個人想要起訴,是他的權利,我可沒有辦法阻攔。」

    邱寧剛不冷不淡地道:「你覺得這個治安案件辦得怎麼樣?」

    邱寧勇道:「老大,我是從派出所幹起的,辦過的治安案年數都數不過來。隨便他們告,沒有問題。」

    邱寧剛道:「這不是你辦的案子吧。新聞報導有猛料,附近有監控錄相,律師拿到了視頻,據記者報導,被拘留的環衛工人一直在被毆打,根本沒有還手。你知道這個細節嗎?」

    邱寧勇有些發懵,道:「案子是城關派出所辦的,我倒是沒有注意到細節。」

    邱寧剛打斷道:「對這個案子,你發話沒有?」

    邱寧勇道:「發了。」

    邱寧剛道:「報紙沒有指向派出所,通篇都在說公安局。如果三妹估計得沒有錯,很快就有記者會來採訪你。」

    邱寧勇道:「我不會接受採訪。」

    邱寧剛終於罵人了,道:「我給你打過多少次招呼,讓你不要去惹王橋,王橋不是好惹的人。而且,你想辦案就把手腳做乾淨,還被王橋抓住了破綻,你腦袋是不是豆腐做的。現在事情上了新聞,見了光,你接不接受採訪都會很被動。現在記住一條,一切讓法津說話,官司輸了就輸了,你還可以做些姿態,講講如何加強基層民警的業務素質,提高為人民服務的本領。」

    他又加重了語氣,道:「你這次肯定會被搞得很狼狽,但是我警告你,別再去給邱家惹一個強敵,也許會惹及後代的。若再亂來,你腦袋就真是豆腐做的。」

    邱寧勇被罵了一頓,大哥那句「你腦袋是不是豆腐做的」很傷自尊。他萬萬沒有料到,王橋也來了一句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話——你腦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所以,王橋說完這句話,邱寧勇就有些急眼。可是王橋如今是鎮長,又在縣政府,他只能乾瞪眼,生悶氣。

    隨後的會議開了三個小時,經過參會人員討論,特別是城關鎮提出明確反對意見後,最終縣政府還是沒有接受村民代表的提議,而是決定由農業局牽頭,對村民的損失進行評估。

    對這個結果,樂彬最失望,他知道這一次沒有達到村民要求,必然又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堵場。

    對這個結果,華成耀也有預料,他沒有急於實現自己的意圖,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之時,才是水到渠成之日。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4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李寧詠的新目標

     「啪」,邱大海將報紙拍在桌上,雙眼睜得圓圓的,瞪著二兒子。

    這一段時間家庭會議有些頻繁,主要議題都與王橋有關。今天這次會議參加人是純粹邱家人(含李寧詠,不含兩個媳婦),至於李珍英則由於經常發表不符合邱家主流思想的意見,被排除在邱家最核心的會議外。

    這次會議不是在家裡所開,為了讓會議有一個良好安靜的環境,來到了市檢察院會議中心的賓館。以前邱寧剛在縣檢察院時就管過後勤,這一次調到市檢察院仍然分管後勤,今天四人為圖清靜,開了檢察官會議中心的一間套房。

    李寧詠是故事的另一個主角,此時她對二哥無休止地「扒自己傷口」既痛恨又無奈。這份報紙她看過很多遍了,從薄薄的報紙裡面,她嗅到了胖墩厚實身材散發的新聞味道。

    邱寧勇看著父親的嘴巴,仔細聽著父親有沒有說出與「豆腐」有關的話題,今天聽到兩回「豆腐」說法,如果再聽到父親這樣說,他就真想買一塊豆腐來撞死。

    所幸,「豆腐」沒有從父親嘴裡迸出來,換來一句「豬腦子」。

    「寧剛,你這個當大哥的也不稱職,我給你說了多少遍,你這個當大哥的就要管住老二和老三,老二愚蠢,你還不至於吧。」邱大海最近迷上了打太極拳和釣魚,沒有花精力管理家務,沒有料到,稍一疏忽,兒子就鬧出一場大戲。

    他望著烏眉梢眼的二兒子,道:「我估計你不止一次去招惹王橋,還做了哪些事,說出來聽一聽,讓我們見識見識。」

    邱寧勇一臉不服氣,道:「沒做其他事。」

    邱寧剛馬上揭破,道:「今天是一家人開會,暢開來談,就別藏著掖著了。上一回,你讓人去電力家屬院,闖進王橋租的房子裡抓了嫖。」

    「還有這事,荒唐。寧剛,為什麼不提前給我說。」邱大海將西服西褲脫掉,穿了一件老頭最喜歡的圓領衫,坐在皮沙發上,由於賓館沒有大蒲扇,就拿了一把摺扇,不停地搖晃。

    邱寧剛簡略講了事實經過。

    邱大海轉頭問李寧詠道:「王橋這人作風上有沒有問題?」

    這是一個讓李寧詠比較尷尬的問題,一朵紅雲爬上了臉頰,道:「應該沒有問題,至少我沒有發現問題。」

    邱寧剛補充道:「他外在條件還勉強,難道讀大學時沒有交女朋友嗎?」

    李寧詠道:「讀大學時應該沒有談過戀愛,但是讀復讀班時和一個女孩子談過,那個女孩子如今在省委辦公廳常委辦公室工作,女孩的父親現在是紅星廠廠長,以前是副廠長。」

    邱大海脫口而出,道:「晏定康?」

    李寧詠道:「那個女孩是姓晏。」

    邱寧勇如找到證據一般,哼了一聲,道:「我就說王橋很多事瞞著我們家,這人素質不行,貌忠實奸。」

    「今天你是來受教育的,少插嘴。」邱大海斥了一句,又道:「王橋在城關鎮說話管用,但是他沒有能力調動省級新聞資源吧?」

    李寧詠道:「他還真有。以前讀大學時,有三個同學玩得特別好,有一個胖墩同學在山南日報工作。這不是關鍵,這個胖墩同學叫杜建國,是山南大學新聞社的第一任社長,新聞社出來的同學散佈在省內各大媒體,雖然職務不高,可都是一線記者,天天四處抓新聞。還有一個師兄雷成分在省委宣傳部,鄧建國現在秘書邱洪以前在陽和鎮工作,我聽說邱洪能調到市委宣傳部是有省委宣傳部的人打招呼,打招呼的人肯定就是雷成。」

    李寧詠這時猛然間想起另一個同學是青皮趙波,青皮是山南大學法學系的,打官司的爛主意十有八九出自青皮。這事太敏感,若是說出此事二哥肯定更會暴跳如雷,她就暫時沒有提這事。

    邱寧勇撇著嘴,道:「王橋這人不老實吧,對我們邱家嚴重欺騙。」

    邱寧剛客觀評價道:「這些都是三妹知道的事,談不上欺騙。」

    邱大海靠在沙發上想了一會,道:「我們當初小瞧了王橋的潛力,也誤判了形勢。」

    這一句話很輕巧,卻讓李寧詠滿腹心酸,眼淚差點又奪眶而出。她到衛生間抹了眼淚,然後小心補妝。被叫回來開家庭會之前,她正準備和宣傳部幾位領導出去吃飯,不是應酬,而是單位內部吃飯。吃飯前,她精力化了妝,此時眼淚水將妝容破壞了。

    自從與王橋分手後,她暗自掉了很多回眼淚,因此,補眼淚妝已經非常熟練了。

    回到客廳裡,邱大海推心置腹地道:「當初為什麼斷定王橋遇到大麻煩了,其實當初的判斷也沒有錯,********梁強——縣長彭克——縣政府辦公室主持工作副主任——縣長秘書,這些人都是栓在一條線上的蚱蜢,大廈將傾,要倒必然會一起倒。更何況杜和梁,吉與彭,都有前隙,譚星海還與王橋有私仇,牛清揚與王橋關係也很惡劣。我算是逍遙派,平時與梁、彭走得更近,所以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唯有自保,根本無力將王橋拉出泥潭,甚至會被對立派當成靶子來對付我們家。當時我的想法是與其讓三妹隨著他一起委委屈屈,還不如早日放手。」

    他指著邱寧勇道:「前兩年你還想找彭克弄個礦山來讓舅子來操作,被我擋住了,否則你這次也逃不脫。」

    邱寧勇道:「我還是有點糊塗,那為什麼王橋這麼快就翻了身?」

    邱大海沉吟道:「這也是我最納悶的地方,現在都沒有完全想通。他調到城關鎮的時候,鄧建國還沒有到位,而其他市領導都和王橋沒有關係,吉之州應該不會重用彭克的人。」

    邱寧勇拍了一下桌子,道:「所以,這人不老實。我們邱家對他不薄,他到現在都將重要事情隱瞞了三妹。」

    李寧詠道:「二哥,我們不要再講王橋了,反正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

    邱寧剛點頭同意,道:「我和他最後一次談話後,他離開時叫了我一聲邱檢,我就知道沒有可能了。」

    邱大海站了起來,在屋子來回走了兩步,道:「我們這一輩人都老了,以後的路還得靠你們自己走。三妹,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的婚姻,和楊家小子和得來就和,和不來就算了。以前我總是想讓你找個好丈夫,大樹底下好乘涼,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這一次事件讓我深刻地認識到,女人還是要自強,不能依靠男人。」

    他走到李寧詠面前,道:「雖然把你調到了宣傳部,但是以前我一直沒有徹底下定決心。這一次我建議三妹拋掉依靠男人的想法,利用自己的優勢,積極向上,爭取進步,讓我們家也出一個縣級女幹部。」

    邱寧剛對這個說法深以為然,道:「無、知、少、女,除了『少』以外,三妹幾樣都具備。」

    所謂的無知少女,是一種特定稱謂,指的是無黨派人士、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女同志,這幾類人都要求在各級班子中佔一定比例,如果幾樣俱全,進入各級班子的可能性更高。

    邱大海道:「還是老大反應最快,三妹可以選擇加入一個民主黨派。現在你在市委宣傳部,位置還是不錯的。幾個民主黨派的主委我都認識,選擇一個最適合你的,曲線前進,進步速度不一定慢。」

    邱寧剛道:「還要去讀個在職研究生,把學歷弄上去。」

    李寧詠腦中浮現出晏琳隨著省委辦公廳領導下來檢查工作時的形象,暗道:「憑什麼晏琳能從政,我就不能從政,同樣都是人,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談完了女兒的事情,邱大海又道:「寧勇,公安辦錯案,這是業務問題,你老實承認就行了。你當前要做的就是變壞事為好事,加強對公安隊伍的素質教育,狠狠地下功夫抓點特色出來。這是當前大勢所趨,也是你作為縣局領導應該做的事情。你如果不認輸,恐怕會有更多的新聞出來。」

    邱寧剛道:「你不要再和王橋去鬥氣了,沒有任何意義。你進攻了兩次,他這算是防守反擊,大家扯平了。」

    邱寧勇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這一點。

    邱大海大手一揮,道:「事情談完,寧剛去搞個小火鍋,我們四爺子涮羊肉。」

    這是一次對邱家具有決定意義的談話,分析了當前形勢,總結了經驗教訓,鼓舞了邱家子女的士氣,調整了今後的發展方向。

    早上,邱寧勇開車回昌東上班,順道將妹妹李寧詠送到市委大樓。

    「三妹,你真的要去當官,這碗飯也不是想像中那麼好吃。」邱寧勇昨天被臭批了一頓,也商量了一個對應之道。不管官司輸贏,不管新聞媒體如何報導,只管就事論事就行了,說破天,這事就是基層民警業務不熟悉,錯拘了一個人,糾正就行了,能有多大的事情。他心情輕鬆了,便有閒心關心妹妹的事情。

    李寧詠有些心不在焉,道:「你這句話說錯了,是不管什麼飯都不好吃,就說當老闆,風光背後,困難大不大,有時大得無法想像。」

    邱寧勇又道:「你如果要和王橋好,二哥隨時可以去負荊請罪,這個面子還是抹得下去的。」

    李寧詠道:「你確實不瞭解王橋的性格,破鏡不能重圓的。」

    開至市委,遠遠就見到一群人,拉著幾條白色橫幅,橫幅上寫著「誰來賠我們的血汗錢」、「我們要生存,我們要吃飯」、「污染環境,禍及子孫」等內容,有好幾個人提著長長的死魚。

    市委市政府門前三天兩頭有請願的人,李寧詠也不在意,但是一個熟悉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邱寧勇也看見了站在公路邊的王橋,還看見陽和鎮的書記程嶺躍,以及縣信訪辦的同志。他笑道:「這次和我沒有關係啊,王橋也是倒霉蛋,到了城關鎮,又被垃圾場的污水圈了進來。我不能開過去,免得碰上就走不掉。」

    李寧詠道:「我就在這裡下了。」

    等到李寧詠下車,邱寧勇打了方向盤,小車鑽進另一條支路,走了。李寧詠在路邊猶豫了幾分鐘,還是朝著人群走了過去。從昨天開始,李寧詠解放了思想,「從政」成為一個暫時新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她必須變得心胸開闊。

    「王橋。」李寧詠站在路邊,招呼了一聲。

    人群裡有六條三四十釐米的白鰱,在陽光下散發著腥味和腐爛的氣息,熏得王橋一陣陣煩悶。他聽到招呼聲,看見李寧詠站在不運處,就走了過去。

    「怎麼堵到市委來了?」李寧詠神色平靜,和顏悅色。

    王橋來到了市委大院門口時,就推測有可能會遇到李寧詠,在他的設想中,李寧詠多半是點頭打個招呼,然後挺著驕傲的頭就走進大院。他沒有想到,李寧詠會停下腳步,主動與自己交談。

    王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在縣裡開了座談會,沒有滿足他們的願望,就到市裡來了。」

    李寧詠道:「聽我二哥說,是垃圾場的事情,你怎麼親自來了,讓一位副鎮長來頂著就行了。」

    王橋道:「圍堵市委,不是小事,我哪裡能縮在後面,這是態度問題。」

    李寧詠道:「如果是時間久了,就到宣傳部來坐一坐。」她看見王橋,不由得生出些柔情,很想給他買一瓶礦泉水,隨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李寧詠穿了一身套裙,樣式簡潔,將嬌好的身材襯托得恰到好處。她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與市委大院的氣氛很是融合。王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辦公樓,又將目光收回到這一群村民。

    村支書陳民亮作了一些勸解工作,來到了王橋身邊,道:「這些人平時我還都招呼得住,今天是吃了砰砣鐵了心,我硬是勸不回。肯定有人裝鬼,否則不會這樣。」

    王橋道:「一社社長是你兄弟?」

    陳民亮道:「隔房的,就是坐在樹下面那個。」

    王橋道:「他是什麼態度?」

    陳民亮道:「他家有兩個漁塘進了污水,有損失。」

    王橋道:「他有個哥是陽和礦的副礦長。」

    陳民亮道:「陳民國,以前當過主任的,後來選掉了。」

    這時,縣信訪辦的同志從市委大院出來,來到王橋身邊,道:「宮縣長和市信訪辦的同志商量了,在市信訪辦找一間辦公室,還是選派村民代表座談,會議由市信訪辦主持。」

    王橋第一個工作崗位就是城管委副主任,在這個崗位上他應對了好幾次大規模群體性事情,被強力培育成了具有豐富基層群眾經驗的領導幹部。憑著對群體性事件的瞭解,他對這次座談沒有多大希望,只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

    「如果第一次與群眾座談時,就態度強硬地宣佈按第三方評估賠償損失,或許事態不會發展至此。」這是王橋第一個判斷。

    「如果第三方評估結束,村民仍然不接受,則背後一定有人興風作浪。」這是王橋的第二個判斷。

    王橋隨著村民代表進了市信訪辦,遇到宮方平,宮方平神情中有一絲疲倦,道:「華縣長也來了,正在給鄧市長作檢討。他們兩人頭上都有個代字,這讓華縣長面臨的壓力成倍增加。」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4
第三百七十九章 果落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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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宮方平副縣長這句話,王橋意識到這次事情恐怕得以縣政府妥協結束。

    很多行人在市委大樓前走來走去,他們都只是朝人群觀望一下,繼續走路。這年頭,連小區綠化搞不好都可以堵公路圍政府,所以大家對鬧事群體漸漸缺乏興趣,很冷漠地看一眼就繼續走路。只有當鬧事群體開始發生激烈衝突,才會引發些許閒人圍觀。

    在市委大院裡陸續出現了一些警察,防備著村民作出不理智行為。在村民沒有過激行為時,他們並沒有行動。

    市信訪辦出來了一位副主任,站在群眾中間,表明了身份,提出按照信訪條例,找五位代表去座談。

    挑選進入信訪辦座談的村民代表時頗費了些勁,村民提出要全部參加座談,信訪辦堅持按照條例就是五個代表。最後經過幾番拉鋸,還是只有五名村民代表進入了市信訪辦,包括一社的社長。

    正在進入信訪辦的路上,邱洪電話打了過來,道:「蠻哥,剛才華縣長見了鄧市長,作了檢討。華縣長離開時,我還給鄧市長畫了一個垃圾場的地形圖。」

    王橋道:「鄧市長是什麼意見?」

    邱洪道:「鄧市長看了草圖,說了一句還是當初選擇垃圾場位置有問題,垃圾場在山頂,污水稍不注意就會順流而下。」

    王橋道:「這麼多人圍了市委市府,鄧市長發火沒有?」

    邱洪道:「鄧市長態度倒是平和的,只是提出讓反思這次事件,加強基層基礎工作,基礎不牢,地動山搖。」

    打完這個電話,王橋加緊走了幾步,追上了前往市信訪辦的人群。

    從市信訪辦談完接近中午一點,此次座談仍然沒有結果。座談結束時,一位村民代表激動地道:「你們這是官官相護,都是幫著縣裡的。你們解決不了,我們就到省裡去。省裡解決不了,我們就到京城去。」

    最後的威脅可以說是致命的,特別是這種政府有過錯在先的群體性事件,稍微處理不好就會引起大麻煩。市、縣兩級信訪部門都不敢掉以輕心,趕緊又分別向領導們匯報。

    宮方平、王橋等人回到縣裡,立刻接到縣政府會議通知。這次會議由代縣長華成耀出面主持。

    華成耀一臉沉重地講了開場白,道:「兩個鎮,兩個社,集體到市委市政府堵門,昌東縣委縣政府的臉都被丟盡了。今天走到市裡,我臉上都火辣辣的。市領導態度越好,越是理解基層,相信我們,我感到壓力越大。」

    「村民無論做出什麼過激行為,起因是污水流出來,給村民帶來了損失。樂彬主任,城管委是如何管理垃圾場的,這一次事件的主要責任就是城管委,管理失職是無論如何跳不掉的。」

    「城關鎮,陽和鎮,你們兩個都是縣裡的大鎮,我們要反思一個問題,為什麼鎮村幹部在群眾中沒有任何威信,你們說的話他們根本不聽,這是最值得深思的問題。說明你們組織建設不過關,基礎不牢,地動山搖。」

    「村民提出條件有兩條,政府有錯在先,第一條得認帳,現在難點是到底賠多少,同志們的意見很好,就是由第三方進行評估,該賠多少賠多少,不含糊。」

    「村民提出的第二條,這個要研究。我的意見不能交給漁業協會,他們沒有經營能力,主體也不適合,等會由國土部門提出專業意見。國土部門講方案的時候,我要先把話說在明處,到了這個時候,不管哪一個部門都以大局為重,放棄部門利益。」

    講了這裡,他用眼光掃視所有參會部門負責人。

    王橋感到縣長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三秒。

    華成耀又道:「這次垃圾場污水引發的故事,有三個部門要引以為戒,吸取深刻教訓,」

    隨後,由國土部提出了綜合整治陽和礦、大鵬礦和黑嶺山礦的工作方案,具體來說是以陽和礦為主體,將大鵬礦和黑嶺山礦整體納入陽和礦區,這符合省政府相關文件要求的。在省政府文件相關條款中,有一條特別規定,小礦山拒不執行整治方案的,關閉。現在將原本就應該是一個礦的大鵬礦、黑嶺山礦整合進陽和礦,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

    王橋聽到這個方案,也沒有話說,不禁對牛清德這個老對手的狡猾有了新的認識。這些年,他從一個舊鄉小學教師成長為城關鎮鎮長,對手也在不停成長,由舊鄉學校副校長變成了靜昌礦業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長。

    國土局講完方案,隨後就徵求各部門意見。

    對於這個方案,樂彬自然是不會反對。他作為城管委主任,最關注垃圾能否進場,凡是有利於解決堵場的方案,都能接受。

    陽和鎮政府支持這個國土房產局提出的工作方案。

    輪到城關鎮發言時,王橋很明確地提出道:「綜合整治也是省政府成津現場會時的一項重要內容,我沒有意見。只有一條建議,應在整治方案中明確不能將大鵬礦用於尾礦庫。」王橋說完,宋鴻禮補充了一句:「要用作尾礦庫,必須要建設正規的、經過上級部門驗收的尾礦庫。」

    華成耀正在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聽到這一句話時,鋼筆有幾秒鐘的停頓。

    在結束會議時,華成耀最後強調道:「村民們提出的整治魚塘等後續掃尾工作,就交由靜昌礦業有限責任公司負責。靜昌公司原本不想接受這個爛攤子,經過縣政府找靜昌礦業老總進行座談,他們才勉強接受。在這件事,靜昌礦業是做出貢獻的。在以後整治過程中,大家也要支持。」

    會議結束後,昌東縣政府通知了靜昌礦業有限責任公司座談,提出由靜昌礦業有限責任公司整合大鵬礦和黑嶺山礦,同時負責處理由污水下洩引發的維修和清理工作。

    當天下午六點,縣政府與村民們再次座談,一個小時後,達到協議:一是由第三方中介機構介入,調查養魚村民的損失;二是由靜昌礦業有限責任公司負責清理受污染的魚塘污泥,並建立小型攔水壩,防止污水再次下洩。

    達成協議以後,堵住陽和垃圾場的人群就散開了。被堵了四天,散發著惡臭的垃圾車終於開進了陽和垃圾場。

    城管委主任樂彬仍然不能鬆氣,堆積在城區內有上千噸垃圾,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運走。樂彬就沿用了以前王橋採用過的老辦法,租用社會車輛裝運垃圾。在裝運垃圾過程中,又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租用的社會車輛在路上出了車禍,將一輛小車撞毀,傷一人死一人。

    聽到這個消息,樂彬如從高樓墜下,半天回不過神來。樂彬進了辦公樓廁所久久沒有出來,當喬勇急著打了兩次手機,樂彬才出現在走道里,頭上白髮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對於城關鎮來說,向陽壩一社村民撤離現場,他們的此項工作就暫時告一段,鎮裡又將工作重心轉移到其他事情上。

    從得知牛清德覬覦大鵬礦以來,王橋便開始深挖牛清德的目的。牛清德不是善男信女,絕對不會為了做好事而整合大鵬礦。最終,他和宋鴻禮兩人都通過大量事實來推斷牛清德就是想用大鵬礦來做尾礦庫。當然,這只是推斷,並非事實。

    就算猜到了真想,王橋還是沒有擋住牛清德用事件、資本和人脈構成的立體攻勢,不僅僅大鵬礦落入了牛清德手裡,黑嶺山礦也被其一併被收購。收購以後,大鵬礦便不再是城關鎮鎮屬企業,從責、權、利三方面都主要方面都與城關鎮無關。

    雖然這將減少出事以後的責任,還是讓王橋有些沮喪。

    晚上回家,又到電力家屬院打了一場籃球。王橋曾經想加入昌東電力籃球隊,後來成為城關鎮鎮長以後,大部分時間交給了工作,根本無暇在工作時間打籃球,更別說參加電力系統的籃球比賽。小李局長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由教練黑唐在省二隊找了一個球員作為外援,頂替了王橋的位置。

    在家屬院籃球場上打了一場球,跳出滿頭大汗,將沮喪情緒拋到了腦後。

    晚上又在家裡做了一條魚,這次改作了在成津縣委吃到的黃燜小鯽魚。他在做菜上頗有天賦,覺得好吃的菜就現場留心其佐料構成,回家試做,味道往往八九不離十。

    吃著黃燜小鯽魚,他又想起今天遇到李寧詠時的情景,這個平和態度倒是出乎意料。他暫時沒有給楊焱打電話,既然訴訟已經開始,那就必然要進行下去。只是新聞方面沒有必要繼續搞下去,否則倒真會被某些人在心裡扣上「不顧大局」的帽子。

    「胖墩,環衛工人那事,青皮找了你。」

    「嗯,他和楊三火一起來的。沒有料到,他們兩人終於走到了起。」杜建國又道:「你知道這事嗎,既然知道,怎麼不跟我說。」

    王橋倒還真的忘記了此事,道:「這一段時間事太多,忙得忘記這事。他們兩個倒是般配的,如果能成,對於青皮來說是一件好事,能讓他走出現在的困境。」他又笑道:「青破重色輕友,本來一直在我這裡複習,準備參加司法考試。結果與楊三火牽手以後,立刻就提起包包跟著楊三火到了南州,把我一個人丟在昌東。」

    杜建國笑了一陣,道:「如果不開動全火力,跟蹤追擊,窮追猛打,環衛工人沒有太大新聞價值,最多就是案件宣判以後,再報導一次。怎麼,你對邱家又心軟了?」

    王橋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想把他們家搞得太難堪。」

    杜建國道:「我聽青皮說你們還被堵在家裡抓過嫖,依著你的性子,肯定要反擊,是不是最近李寧詠又和你見了面。」

    王橋道:「都說瘦子心眼多,沒有想到你這個胖子也有這麼多心眼,確實是如此,今天城關鎮有一群村民圍了市委市政府,我偶遇了李寧詠,還和她說了幾句話,火氣便消了。」

    杜建國道:「你才說青皮重色輕友,其實蠻哥也是個情種。」

    王橋道:「哪裡有我這種情種,算得上世界上最倒霉的情種。談起感情事,還數胖墩最幸福,我都開始羨慕你了。」

    杜建國道:「主要還是你的目光太挑剔,以前楚小昭就苦苦追求你,那個女生很不錯的。」

    提起楚小昭,王橋就想起了張曉婭,心道:「我好久沒有和張爺爺聯繫了,這一段時間忙完了,去他家裡看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4
第七百八十章 又談心

     經過一個晚上自然消解,王橋來到辦公室時,變得心平氣順。他不再有負面情緒,又可以都志昂揚地面對新的一天。

    「王鎮,走,我們去看一看三社的公路。」宋鴻禮來到門口,敲了敲門。

    王橋正在批文件,聽到書記招呼,也就出了門。

    宋鴻禮望瞭望王橋的臉色,道:「情緒不錯啊。」

    王橋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能正確對待,遲早會出精神問題,抑鬱症成為領導一個常見病,就是因為不能及時調解。」

    兩人坐車先來到村辦公室,將小車停在小學校壩子裡。宋鴻禮和王橋沿著田坎小道,朝江老坎家裡走去。夏季農村欣欣向榮,水稻在田里長得綠油油的,隨風搖動。土裡隨處可見冬瓜、黃瓜、南瓜、萵筍、白菜、海椒等各式蔬菜。水塘裡的加氧氣全部開動,水面上能見到家養魚的暗黑色背脊。

    「真是一片和平景象,有時在辦公室坐得悶了,到農村來走一走,心情就舒服許多。」宋鴻禮發出一句感慨,又道:「我還以為你會有情緒,沒有想到你的調節能力也不錯。」

    王橋承認道:「我最初是有點鬱悶,明明知道事情發展有可能出現壞結局,做了一些預防工作,結果還是出現了壞結局。」

    宋鴻禮摘了一片青葉子,在鼻尖嗅了嗅,道:「我們盡力了,在大會小會上都闡明了我們的觀點,現在這個結局我們無法掌控,就不要去想它了。再說,也許我們的推斷是錯誤的,畢竟事情還沒有發生。當領導久了以後,我時常告誡自己,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也會判斷失誤,不要以為當了黨委書記就是全能的。」

    王橋道:「但願我們的推斷是錯誤的。這事到此為止,我得把精力集中到發展上,這是近十萬群眾對政府的期許。」

    宋鴻禮搖頭道:「大鵬礦在城關鎮地盤上,安全生產對我們是一票否決,我們只要還是城關鎮領導,此事永遠不能到此為止。」

    王橋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道:「以後大鵬礦變成靜昌礦業的下屬企業,我們沒有決定權了。只能讓企業辦搞安全的人員經常去監控,發現問題就及時給上級報告,這樣我們就算盡到職責了。」

    宋鴻禮笑了笑,道:「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一點就透,都不用多說話。你有這種想法,我是真覺得高興。」

    王橋道:「以前年輕時身體好,打架厲害,就以後自己在社會上無所不能,後來才發現,在社會上最重要的不是個人能力,而是在體系時原位置。我們所做的一切其實就是爭取那個位置,然後利用那個位置實現自己的理想。」

    宋鴻禮道:「爭取那個位置之前,覺得是為了實現理想,等真的到達那個位置,一切都變了,恐怕難逃錢、權、色。我們兩人要引以為戒,特別是你,人年輕,路還長。」

    「謝謝宋書記。」王橋對這個提醒很重視,答應得很鄭重。

    社會就是一個體系,進入體系以後,個人勇武變得很是次要,體系裡的位置決定著一個人的能力大小。若論個人戰鬥力,王橋的個人戰鬥力是非常爆棚的,可是個人戰鬥力不能決定體系的位置,因此,身體虛弱的上位者做出的決定,強悍如王橋者也必須遵守。這就是社會的生存規則和遊戲規則。

    王橋突然想了一個很無解的問題,心道:「大鵬礦下面的九家人全部是向陽壩一社的村民,家裡都沿著河溝有魚塘。自己和宋書記反對牛清德染指大鵬礦,就是怕尾庫礦懸在半山上影響九家村民的安全。而弔詭的現實是這九家人是鬧事絕對主力軍。」想到了這一點,他暗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當然,後面一句話只能是氣話,作為一鎮之長,維護一方平安是基本職責,如果大鵬礦被當成了一個大的尾庫礦,他還是得為了村民的安全而發出聲音。就算村民反對自己,也要堅決反聲,這是職責所在。

    江老坎接到了宋鴻禮的電話,早就在家門等著。屋裡傳來了用稻草燒雞毛的蛋白糊味,這自然是江老坎家裡最出名的雞湯前奏。

    宋鴻禮道:「走,去看公路。」

    江老坎臉上笑出一朵花,道:「公路主體全部拉出來了,現在正在修橋。王鎮找的技術人員硬是要得,有他把關,我們修的路上了檔次,有水溝,有路肩,有涵洞,如果再把路面硬化了,簡直就和縣道一樣。」

    來到三社線條漂亮、路面整潔的新公路,王橋積在心頭陰雲更是完全消散,道:「誰說村道不能硬化,我們一起努點力,爭取在城關鎮裡樹一條標竿,以後所有機耕道以三社道路為標準。」

    宋鴻禮和王橋相視一笑。

    江老坎是聰明人,見到兩位領導的笑容,頓時覺得有戲,道:「兩位領導,莫非又有什麼搞頭。」

    王橋故意賣關子,道:「老江,你知道什麼叫馬太效應嗎?」

    江老坎道:「王鎮,你就別考我了,我只曉得馬路,曉不得什麼叫馬太。」

    「換句話說,就叫做天道酬勤,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穫。」

    王橋詳細解釋道:「按照省裡要求,最近昌東縣成立了農村公路建設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交通局。三社公路硬化屬於政策支持範圍內。」

    江老坎眉開眼笑道:「王鎮,快指條明路,若是真打了水泥路,三社老少爺們睡著都要笑醒。」雖然說通過青橋村六步議事規則解決了三社修路問題,但是江老坎知道再讓村民集資硬化是不可能的,聽說如今可以由上級解決這部分資金,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巴。

    王橋:「可以這樣辦,由青橋村提出申請,經城關鎮簽字蓋章,送縣交通運輸局新成立的農村公路建設辦公室,由縣交通運輸局彙總後,按要求向靜州市交通運輸局提出立項申請,靜州市交通運輸局審核並報省交通運輸廳審查同意後,由省交通運輸局統一下達建設計畫,各縣交通運輸局根據省交通運輸廳下達計畫按標準予以實施。」

    江老坎道:「王鎮,你說慢點,我腦袋已經被弄昏了。」

    王橋道:「我懶得給你說了,到時讓駐村的王健具體來辦。」

    宋鴻禮開玩笑道:「老坎,今天吃你一個雞,應不應該。」

    江老坎笑道:「宋書記,王鎮長,我讓三社每天殺一隻雞,天天請你們喝雞湯,就怕你們沒有胃口。」

    三社修路為村民解決了實實在在的問題,因為宋鴻禮和王橋來到此地就會受到禮遇。

    但是,矛盾和糾紛總會在不經意間產生。沿著公路走了一段,三人正要往回走時,一個中年婦女攔住了道路,道:「江書記,你修這條路要不得。」

    江老坎驚訝地道:「為啥子要不得?」

    中年婦女道:「修起路倒是方便大家,把我們整了。前天下雨,水溝的水全部衝到我的田頭,今年絕對要減產。」

    王橋以前在檔案館工作時,曾經在輝煌集團的工地上混過日子,當時最大的一例阻工事件就是由排水涵洞所引起,此時聽到中年女子說起此事,便走到工地邊上看一看,果然有一個涵洞正好對著水田,雖然有引水溝,但是引水溝很淺,遇到發大水時肯定會讓水流進水田。

    江老坎站在王橋旁邊朝涵洞看了看,道:「我曉得了,等天我來解決。」

    中年婦女堅持道:「今天來了,就要給我解決。」

    江老坎道:「我又不會變成一袋水泥,哪裡解決得了。這事不複雜,到時我讓人把引水溝挖深點就行了。」

    中年婦女道:「已經沖了一次水到田裡,絕對要減產兩三百斤,今年農業稅是不是少點。」

    江老坎不耐煩了,道:「減產得到好多嘛,你再囉嗦,我提半斤老白幹到你屋頭來喝酒,你割不割肉給我吃,這點肉錢都比得上減產的錢了。」

    「那是另一碼事,喝酒吃肉有人情。交農業稅是給國家,又沒有私人人情。」中年婦女又笑道:「反正給老坎說了,不解決,我就到你家頭去吃飯,讓三姨媽給我我煮雞湯喝。」

    看著中年婦女扛著鋤頭走下小道,王橋問道:「親戚?」

    江老坎道:「算是遠房親戚,真要論起來,農村人很多都扯得到親戚關係,就是遠與近的關係。農村工作就是這樣的,全部都是扯皮婆媽事。」

    王橋前幾天為向陽壩的村民傷透腦筋,當時的村民面對自己這個鎮長就如面對著敵人,目光不善,恨不得咬上兩口。

    今天來到了青橋村,雖然也遇到些事情,但是多數村民都是友好的,笑臉相迎,有雞湯喝。

    青橋村三社和向陽壩村一社都是城關鎮村民,素質差不多,表現出迥然不同的態度在於利益,鎮村一起幫助青橋三社村民得到了利益,因此走在三社地盤上就會收到友好。

    向陽壩村民則是出於經濟目的而選擇站在「仇人」一面,不是與政府有仇,也不是與王橋有仇,純粹是因為利益。

    不患窮而患不均,這種心理深深根植於每個人的內心,影響著人們的行為。

    正要回到江老坎家裡,王橋接到了父親電話。父親王永德是一個保守節約的人,平時沒有事情絕對不會給兒子打電話。因此,王橋接到電話後,直接就問道:「爸,有什麼事情?」王永德道:「我剛才接到了國棟弟的電話,你張爺爺生病了。我馬上就坐車到城裡,然後我們一起跑一趟省城。國棟老弟也隨後要坐飛機過來,航班是下午二點的,他怕來不及,讓我們兩人先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4
第七百八十一章 張大炮的夢境

     王橋道:「很嚴重嗎?」

    王永德道:「腦溢血,在搶救。」

    王橋道:「你在家裡別去乘坐客車,慢得很,我坐車過來接你,速度還要快一些。」

    放下電話,王橋對宋鴻禮和江老坎道:「中午飯吃不成了,我的一個長輩得了腦溢血,在南州搶救,我要去看一看。」

    宋鴻禮道:「那就趕緊去,腦溢血危險得很。」

    王橋急急忙忙離開了青橋村,走到公路口之時,他原本想讓司機老趙送自己到省城,後來想到老趙跟著自己到省人民醫院,則會自然見到張家甚至來自廣南的王家。老趙是一個話比較多的人,此話被老趙所知,必然會傳得整個城關鎮都知道自己這層關係。而國棟叔曾經交待過不要對外人提這層關係。

    他想了想,直接給陳強打了電話。

    「陳總,我是蠻子。你在工地嗎?在外地那就好,有一件急事要用你的車。你讓司機先順道到柳溪二道拐去接我爸,我爸的電話是xxxxxxxx,然後再到電力局家屬院來接我,送我們到省城。」

    陳強道:「遇到什麼急事了?」

    王橋道:「一個長輩腦溢血。」

    陳強道:「那我安排駕駛員立刻去三道彎。」

    輝煌集團完成成昌公路這一標段後,人員隊伍得到了很大的鍛鍊,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為了聯繫業務方便,也是為了裝點門面,公司配了一輛大馬力的進口越野車,這一次正好可以用來急用。

    到下午一點多鐘,王永德和王橋來到了省人民醫院。

    張大山、吳立勤、張曉婭和姐姐王曉都等在外面。

    農村教師典型相貌和打扮的王永德走得很急,臉上全是汗水,道:「大山老弟,張叔的病怎麼樣了?」

    自從與王振華堂叔認了親以後,王永德稱呼王國棟和張大山便是「國棟老弟」、「大山老弟」,從來沒有稱呼過官職,這種稱呼一下就拉近了關係,也從另一面反映了王永德強烈的自尊心和思維邏輯:你的官職肯定比我的大,但是在家族裡,你是弟弟就是弟弟。

    張大山當領導很久了,一舉一動都透著領導味,他下意識地與王永德握了手,一臉沉痛地道:「老爺子突發腦溢血,情況十分危險。目前握醫生說,出血點不是太大,也不小,醫院盡全力搶救。」

    王永德緊握著張大山的手道:「張叔槍林彈雨都闖了過來,這一關一定也能闖過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美好的祝福,張大炮年齡大身體弱,這次突發腦溢血是致命一擊。

    在場人中,王橋和張曉婭是小輩,兩人就站在一起。王橋見張曉婭在抹眼淚,也安慰道:「只要腦溢血發現及時,肯定能搶救回來。」

    張曉婭神情憂鬱地道:「爺爺身體裡彈片,下雨天就疼。我是由爺爺帶大的,從小就跟著爺爺奶奶,奶奶在家裡做飯,就是由爺爺帶著我去玩。爺爺喜歡打籃球,就經常帶我去看籃球比賽,我就是在球場邊長大的。你有一次在中師打球,好像是一場比賽,我和爺爺就曾經現場看過。」

    王橋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這個平時挺陽光的小妹妹,乾脆就不勸,實話實說道:「我覺得老爺子生命力頑強,搶救又及時,救回來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生老病死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情,老爺子英雄了一輩子,功德圓滿,這輩子,值了。我這一輩子能活到老爺子的份上,也就知足了。」

    張曉婭原本以為王橋也會說些謊話來安慰自己,這個時間點上聽到些謊話會讓心裡好受點。她沒有料到王橋會如此直言不諱,仰著頭,略顯激動地道:「我爺爺肯定能搶救得回來,他受過了這麼多傷,都活得好好的,這一次摔倒,也不會有事。」

    王橋道:「現在事情都做不了,你就深吸三口氣,為你爺爺祈禱。」

    張曉婭道:「怎麼祈禱。」

    王橋想起以前在民間聽到土語,略為轉變,道:「你這樣祈禱,天靈、地靈、我爺爺、要回來。」

    張曉婭道:「這個祈禱,靈嗎?」

    王橋道:「不知道,我小時經常聽到大人念,反覆念。」

    張曉婭深深地吸了三口氣,念道:「天靈、地靈、我爺爺、要回來。」

    唸到第十遍的時候,在急救室的張建國眼珠不經意間轉了轉。他腦中原本是混沌一片,突然如被鑿子鑿了一下,一絲光亮透了出來。往事如一顆顆子彈,呼嘯著朝他的腦中襲來。無數往日模糊的、遠去的事情,變得異常清晰。

    腦中記起瞭解放靜州時的畫面:

    王振華團長所部奉命穿插,急行千里,將敵118軍切割在靜州以北的昌東縣城郊外。三營長張大炮衝進團指揮所,興奮地吼道:「團長,摸到大魚了。」剛才衝鋒時,擦肩而過的子彈將他的衣服撕了個大洞,頭髮被燒掉一半,散發著焦臭,整個人看起來活像年畫裡的鍾馗。

    王振華站在地圖上,全身繃得很緊,說出的話卻是異常冷靜:「急啥,慢點說,什麼大魚?」

    張大炮道:「俘虜交代,118軍軍部就在山頭上。」

    話音未落,四周高山上槍聲大作,子彈在黑夜中劃出一道道彈幕……一顆炮彈在身邊炸強,他只覺一股強大的力量穿透了身體。

    腦中記起了捉拿昌東匪首杜天的畫面:

    那是1950年的往事,罪大惡極的匪首杜天在公審前一天從靜州公安局逃脫,竄至人跡罕至的巴岳山中。從1950年到1952年,解放軍數次進山剿匪,都沒有找到杜天的蹤跡。1952年7月6日,時任昌東縣長的張大炮帶著一個勤務員來到巴岳山檢查生產,步行走到現在紅星廠廠區附近,無意中聽說挖藥人在山頂發現一具屍體,屍體還沒有腐爛。

    張大炮膽大包天,讓勤務員回區公所調集民兵,準備一個人進入山險林深、屢見匪蹤的巴岳山。勤務員不肯走,道:「縣長,你不能一個人上山。」張大炮拍著腰間的盒子炮,道:「憑著一桿槍,就算龍潭虎穴都去得。殺人的十有八九就是杜天,這個土匪狡猾得很,等調來民兵,土匪早就跑了。聽命令,趕緊去叫人。耽誤了事,軍法從事。」

    張大炮他沿著挖藥人講的路線到了山頂,果然在一片竹林裡發現一具屍體,屍體雖然還沒有腐爛,可是也發出陣陣臭味。他顧不得臭味,開始檢查屍體,在屍體上發現了刀傷,從前胸捅入,一刀斃命,十分精準。

    這一刀,顯出了匪首杜天的蛛絲馬跡。

    張大炮如獵人一般在山中尋找著杜天蹤跡,很快在深山發現了一處茅草房子。正在觀察茅草房子時,槍聲響起。這一槍,擊中了張大炮頭頂略三十公分的大樹。

    張大炮完全沒有思考,盒子炮自然而然甩出,朝著槍響方向打了一槍。這一槍後,他沒有再開槍,而是尋了旁邊一株木樹,不動形跡地觀察匪蹤。五分鐘後,槍聲依然沒有再響起,也沒有樹葉被擾動。

    張大炮利用樹林掩護,提著槍,從側翼摸了過去。在直線距離不足百米的另一個山坡上,一個精瘦的中年人倒在地上,胸口冒血,已經斃命。

    被擊斃之人正是藏身巴岳山近三年的匪首杜天,這三年裡,在他槍口下犧牲了一位公安一位民兵,傷了六人。

    最後,匪首杜天被昌東縣長張大炮擊斃。

    後來,昌東公安在山上抓住了一位姓陳的可疑女子,這才還原了杜天這幾年的蹤跡。杜天在公審前一天逃脫後來到了巴岳山,找到了以前在一起當過土匪的楊大熊。最初是白天躲在山洞裡,晚上出來活動,後來時間久了,就以楊大熊表哥的身份在山上活動。

    陳姓女子是楊大熊老婆。在杜天躲藏期間,陳姓女子喜歡上了這位見過世面的匪首。一來二去,兩人勾搭在一起。終於,他們兩人的姦情被楊大熊無意中撞見。杜天二話不說就動了刀子,楊大熊前胸中刀,當場身亡。

    如果張大炮晚來一天,杜天就帶著陳姓女子遠走高飛。

    腦中還記起了與妻子相識、成家的畫面:

    張大炮作為戰鬥英雄,又是縣長,多次到昌東中學作報告。昌東中學有一個年輕女教師很崇拜從戰爭中走過來的鐵血男人,看見張大炮時兩眼總是亮晶晶的。男人自古都是喜歡美女的,戰鬥英雄也不例外,張大炮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位溫婉賢淑的年輕教師。當兩人談起戀愛之後,********專門找張大炮談了話,指出年輕女教師出身不好,是資本家的女兒,不適宜嫁給縣長。張大炮沒有聽從********的意見,堅持與年輕女教師結了婚。為了這事,在屢次政治運動都受到衝擊,職務上也受到影響。可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初進洞房時看見妻子身體時的激情,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娶了一個資本家的女兒。

    腦中還記起家鄉被日本人燒燬的畫……

    腦中還記起第一次走進部隊的畫面……

    腦中還記起被連長王振華訓斥的畫面……

    終於,身穿白衣的醫生從手術室走了出來。所有人都看著醫生的嘴巴,表情異常嚴肅。醫生緩緩地道:「病人搶救過來了。」

    張曉婭一下就蹦了起來,雙手環著王橋的脖子,不停地跳,嚷道:「你的祈禱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27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只會慢慢凋零

     大家都沉浸在手術成功的喜悅之中,只有王曉注意到張曉婭是摟著王橋脖子在跳。

    張曉婭隨即也發現與王橋的動作有些親密,趕緊鬆了手,調皮地道:「這個咒語立了功,以後就歸我使用了。」

    王橋道:「這是通用咒語,都可以用,但是最好少用,一次不用最好。」

    張曉婭這才醒悟過來,吐了吐舌頭,道:「是,以後一次也不准用。」

    醫生等到眾位家屬高興了一會,道:「腦出血後,不管如何醫治,都會留下一些後遺症。以後要注意恢復性鍛鍊。我們後面處理完,還有一些時間。」他出來通報了基本情況,

    張曉婭的奶奶金賢惠激動地道:「人活著就好,人活著就好,哪怕坐輪椅,只要活著就好。」

    張曉婭扶著奶奶,道:「你別太激動,等會血壓就要高了。」

    金賢惠道:「高了就高了,等會吃藥就行了。」

    王橋肚子忽然發出咕咕響聲,由於大家都顧著高興,各說各的話,倒沒有人聽到肚子裡面的響聲。王橋道:「各位長輩,時間不早了,大家肯定肚子餓了,就先去吃點東西。」

    吳立勤看了看表,道:「確實有點晚了,我和小婭留下來守著,你們都出去吃飯。」

    張大山這時接到了一個電話,道:「國棟和冉蘋都到了,我給他們說了,讓他們暫時都不用進來,我們到外面和他們匯合,先吃飯。」

    王橋主動道:「那我也留在醫院,多一個人跑腿,辦事方便一些。你們幾個長輩回來,我和張曉婭再去吃飯。」

    王曉原本準備留下來陪同張曉婭,見弟弟主動提出,便退到父親身邊。

    張大山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個意見,他客氣地道:「你就辛苦了,有事打電話過來。」

    王橋道:「應該不會打電話。」

    張大山道:「嗯,最好不打電話。」

    張大山安排兩個小輩守在這裡,讓老婆陪著媽媽和王永德,便快步走出大門,去接王國棟。近期各省組織部長都有輪換,傳聞廣南是和山南輪換,這個傳聞的可靠性比較高,也就是說,王國棟極有可能到山南省出任省委常委、組織部長。他如今是山南電力系統的第一副手,要進一步卻是難度不小,但是有國棟這個組織部長在山南,迴旋餘地就大得多了。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幾個長輩離開後,張曉婭回想起自己剛才摟著王橋脖子不停地跳,心中就湧現出一陣異樣。有了點異樣以後,她反而矜持起來。

    兩人坐在手術室門口,不交談,反而顯得很尷尬。

    王橋主動道:「你們輔導員是誰?」

    張曉婭道:「這學期換成了陳剛,他也是你們的輔導員吧。」

    王橋道:「陳剛算是師兄,也算是老師,他是留校後當我們的輔導員。」說起陳剛,他就想起陳剛騎著自行車,從東城之東跳了那種舞回來時的情景,以及他寫告狀信奪了留校名額之事。

    張曉婭道:「我們女生都有點煩他,他這人經常動不動就到女生寢室來,還喜歡和女生單獨談話,所以我們女生就給他起了一個婦女之友的綽號。」

    「婦女之友,這個綽號倒是傳神。」王橋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道:「陳剛的人品不怎麼樣,你別和他來往過多,敬而遠之。」

    聊了一會,張曉婭自在了許多,不再去想自己摟著王橋脖子使勁跳這件事情,笑道:「我又不當學生幹部,也不入黨,基本不和陳剛接觸。他有一次找我談話,我就裝病,沒有理他。」

    王橋道:「我讀書的時候,和黃老師關係挺好,經常到他家裡去。」

    張曉婭觀察老師的角度與王橋完全不一樣,道:「黃老師是系領導,架子很大,平時板著臉,不太跟學生說話。」

    王橋笑道:「我們說的是一個人嗎,在我印象中,黃老師和學生接觸很多啊。」

    張曉婭道:「你是學生幹部,黃老師肯定就喜歡你們,和你們說話多很正常。我是普通學生,他才懶得和我們說話。」

    正在這時,王橋手機響起,是吳立勤的聲音:「小王,我給你們在館子炒了菜,就在醫院門口最大那家餐館,很別緻的名字,叫『能吃就好』,你讓曉婭過來提。」

    王橋掛斷電話,道:「我到門口去提炒飯。」

    爺爺被救了回來,張曉婭心情不錯,道:「你給我炒個魚香肉絲,最下飯。」

    她望著王橋挺直的背影,心道:「王橋這人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無趣,比起陳剛那種學生幹部要強得太多,難怪小昭喜歡他。」

    王橋來到『能吃就好』餐館,在雅間找到了張大山等人,意外地看到王國棟坐在父親身邊,冉蘋和吳立勤坐在一起,連忙招呼:「國棟叔,叔娘,你們是什麼時候到的?」

    王國棟道:「剛到不久。」

    冉蘋道:「我們說先去看老爺子,大山非要拉著先吃飯。」

    張大山道:「王橋和曉婭在門口守著,我們現在去也見不到人。我爸是救回來了,以後可能就是要坐輪椅了。」

    王國棟安慰道:「我們都要想開一些,老一輩終究要走的。」

    他突然說了一句英語:「Oldsoldiersneverdie,theyjustfadeaway)」又解釋道:「這是國外的一句歌詞,意思是『一個老兵永不死亡,他只是淡出舞台』,或者翻譯為老兵永遠不死,只會慢慢凋零,用這種話來宣告軍旅生涯的結束。我們兩家的長輩都是光榮的老兵,他們凋零實際上是與犧牲的戰友們會師。這其實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離開家時,我爸托我帶給你們的話。」

    張大山跟著複述道:「老兵永遠不死,只會慢慢凋零,用在他們身上倒真是貼切。」

    在以往的經驗以及一些文學作品中,總會反覆出現紈褲子弟這幾個字,說得久了,王橋也受了些影響。但是在與張大山、王國棟等典型官二代接觸過程中,他發現文學作品裡刻畫的人物頗有些千人一面,是對生活沒有更深入瞭解、缺乏洞察力的作者們的「陳詞濫調」,是一種最簡單臉譜式創作。

    不管是哪一個群體,都有好、中、差三類人,區別在於一個區別「好、中、差」的比例。

    王橋在實際生活中很少聽到這類正能量的交流,很多人甚至以『否定』、以負能量、以偏激來表示深刻。

    桌上已經有準備好的四個紙飯盒,放在托盤上。王橋寒暄幾句,就端著托盤出門。出門時,他聽到裡屋傳來幾句對話,便有意放慢了腳步,隨即又加快腳步,不去聽長輩們議論。

    張大山道:「王橋還真優秀,去年靜州出一個窩案,********、昌東縣長都陷了進去,王橋當時在昌東縣政府辦公室主持工作,其實也被雙規了。經過省市兩級紀律部門審查,王橋還真是干乾淨淨,所以出來不久,就由檔案局非領導職務出任了昌東城關鎮鎮長。這個職務是縣裡是很重要的職務,對於他的年齡很難得了。」

    王永德立刻謙虛道:「他這人還缺乏鍛鍊,有時還是毛毛燥燥的。」

    吳立勤道:「小王哪裡毛燥了,是很穩重一個人。」

    王國棟道:「他任鎮長之事,大山幫助沒有。」

    張大山搖頭道:「雖然在靜州還有些關係,但是沒有人知道小王和我的關係。」

    王國棟這才點了點頭,道:「難得,不錯。」

    王永德繼續謙虛,道:「城關鎮黨委書記是老書記,組織上就是讓王橋跟著老書記學習。」

    張大山道:「城關鎮黨委書記宋鴻禮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在當********的時候,他就在部門當領導了,這人能力強個性也強,曾經還和縣領導拍過桌子。讓他與小王搭班子,對小王倒是一個考驗。」

    王曉假裝吃菜,將每一句對話都記在心裡。

    後面的話,王橋沒有聽見,他相信如果確實有重要的話,姐姐會轉告的。

    醫院,張曉婭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神情安寧,如一株雨後小樹那樣清純。她聽到腳步聲,道:「終於來了,我確實餓了。有魚香肉絲嗎?」

    王橋道:「我去的時候,飯盒都準備好了,所以也不好意思再增加。」

    椅子是醫院的椅子,王橋覺得把飯菜放在椅子上不太衛生,就坐在椅子上,將托盤置於腿上。

    菜品還不錯,有黃燜鯽魚、麻婆豆腐和青椒肉絲,都是張曉婭喜歡的家常菜。兩人都有點餓了,下筷如飛,吃得格外帶勁。

    突然,張曉婭啊了一聲,道:「我被刺卡住了。」

    鯽魚小刺多,張曉婭吃得又快,結果一根刺卡在喉嚨裡,極為難受。她咳嗽一陣,又吃了幾口飯,仍然不能解決問題,反而越來越痛。

    王橋道:「乾脆到門診,用夾子很容易就夾了出來。」

    張曉婭指了指手術室,道:「我不能走。」她又猛喝了幾口水,還是沒有把刺弄下去。

    王橋看她如此難受,道:「門口有藥房,我去買夾子。」

    張曉婭點了點頭。

    幾分鐘後,王橋買了夾子和酒精回來。他先用酒精洗了夾子,又用清水洗了夾子,就準備幫著張曉婭夾魚刺。

    「你會夾嗎?」

    「我家門口有一條小河,我們從小就吃魚,姐姐也經常被魚刺卡住,當時沒有夾子,我都是用筷子幫她取刺,每回都成功。」

    張曉婭又覺得張開嘴讓王橋來取刺有點不雅,道:「算了,我堅持一會,等會到門診那裡去。」

    王橋道:「你就把我當成你哥,就行了。」

    張曉婭又道:「那我去漱口。」

    漱了口,張曉婭閉著眼,張開嘴。王橋藉著頭頂的燈光很清楚地見到喉間的魚刺,是比較硬的那種刺。他常寫毛筆,手很穩,輕輕就將魚刺取了出來。

    「疼嗎?」

    「不疼,你的手法還可以。看你五大三粗的,手還挺巧。」張曉婭咳嗽幾聲,感覺嗓子舒服許多。

    手術室房門打開,走出了疲憊的醫生和護士。

    張曉婭緊張道:「醫生,我爺爺怎麼樣?」

    醫生道:「原本早就做好,後來發現顱骨裡有異物。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異物取出來,老爺子是軍人,取出來應該是一塊彈片。」

    「彈片?」張曉婭道。

    醫生道:「最初我們都不敢確認,反覆看了,還真應該是彈片,老爺子是軍人嗎?」

    張曉婭道:「是軍人,解放靜州時還受過重傷。」

    聽到對話,英勇、正義和獻身帶給王橋一種震撼。在這個紙醉金迷的社會裡,崇高精神被丟棄了,甚至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他很幸運,在老一輩人身上遺留的彈片上看到了往日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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