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33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7
第110章 豔陽天(下)

     在底部卡上了一根一尺多長的測力矩棍,拴上繩子讓四十人拉住,打開全部的風帆。

    四十個人的神色逐漸變了,風車雖然沒有轉動,可是繩子上傳來的力量讓他們驚詫。風,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

    從後到前,一個個地鬆開手,在還剩下十幾個人的時候,終於拉不住這繩索,再也不敢小看這些麻布和木頭的力量。

    陳健喊了聲停,眾人一起鬆開手,風車發出了吱呀的聲響,快速地轉動起來。

    和陳健預估的力量差不多,他腦子裡沒有一部百科全書,風車轉動起來的時候,唯一能感謝的就是前世的九年義務教育和三年的高中學習。

    小學老師教給他一立方米等於一千升;初中化學教會他空氣平均分子量是29,高中化學教會他標況下一摩爾氣體是22.4升。於是可以算出空氣的密度是1.29公斤每立方米,進而估算出風車的理論功率。

    初中物理教會他槓桿原理和力矩關係,所以他可以在製造出石磨後估算兩套木齒輪的大小,以求能夠達到最快的轉速。

    初中幾何教會他用圓規畫圓,教會他怎麼用尺規二等分角,所以可以拼接出車輪,鑽出風車的圓孔。

    現在風車已經開始轉動,石磨還沒有準備好,也不著急安裝。

    石磨不是平的,石磨的下面是螺旋紋,這樣才能把麥子磨碎,慢慢地利用螺旋紋全都趕到石磨的外面。

    沒有麥粒的潤滑空轉石磨,會讓螺旋紋磨沒的。

    不過也不能讓風白白浪費掉,用青銅熔鑄了一個粗糙的定滑輪,不能省力,卻能改變力的方向。

    安放在懸崖上,用木齒輪和繩索做了一個簡易絞盤。

    當一頭宰殺的羊和一大罐子鹽被絞盤輕鬆地拉到懸崖上後,城邑裡的人紛紛跑到了山頂上,看看這座風車,驚異於那個不需要人拉卻能提起三四百斤重物的絞盤。

    田地裡幹活的奴隸遙望著山頂轉動的風車,對著風車頂禮膜拜,這個部族可是連風都能驅使的。

    去山頂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等到中午城邑裡下工的鼓聲響起後,更是聚滿了人。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可以收穫了,收穫後還要忙著種植,不到冬天很難有這麼空閒的時候了。

    想到這些天族人一直吃的不好,每天都是橡子面煮野菜加雜魚,陳健索性將這場熱鬧變成了一場城邑鄉民的聚會,宰殺了幾頭公羊,吊上來幾筐新鮮的魚,還有幾十麻袋的木炭。

    轉動的風車下,磚石壘砌出的烤爐支好,十幾個人一堆,把僅剩的一點酒也全都弄了過來,算作收穫和忙碌前最後的放鬆。

    焦香的肉味在山頂瀰漫,羊的內臟則分給奴隸,讓他們熬一鍋湯,今天可以吃飽。

    酒不多,陳健倒出了兩罐,剩下的裡面摻上糖水,分發了下去。

    不少人盯著那兩罐辛辣的酒,饞兮兮地看著,他們不喜歡摻了水的酒,根本沒有味道。

    陳健笑呵呵地指著那兩罐酒道:「想喝這兩罐酒,我問個問題,哪兩個先答對了,這酒就屬於誰。」

    族人們放下了手中正在炙烤的肉脯,安靜下來,側著耳朵聽著。

    陳健舉著一隻羊腿道:「既然咱們在吃羊,那就問個和羊有關的問題吧。」

    「嗯……羊和雁鵝一共十二隻,但是腿卻有二十八條,你們說說看,羊有多少隻?雁鵝有多少隻?」

    一言既出,那幾個嘴饞酒的人全都沉悶悶地坐下了,一臉無奈。

    蘭草捂著肚子,笑吟吟地指著大病初癒的狸貓道:「你快想啊,弟弟說了,等咱倆昏禮之後,就給咱倆蓋間屋子,這陶罐放在屋子裡,也算是咱倆的了。」

    狸貓灰著臉道:「我哪會啊,數數才能數到幾千。」

    周圍的人都笑,知道自己想不出,索性不想,大口喝著摻了水的淡酒,默默地想著那兩罐酒一定釀酸了,變成醋了也不一定……

    熱鬧的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女人微弱的聲音。

    「算出來的話,不止是那些酒,那個罐子也能給我嗎?」

    陳健抬起頭,順著聲音看到了那個女人,是紅魚,點點頭道:「罐子和酒都是你的,只要你算出來。」

    女人報以感激的輕笑,低著頭,放下了手中搓著的麻線,沉思著。

    這是陳健第四次注意到注意到紅魚,距離她自己贏得了自由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聽說這一個月女人一直在紡線,比別人都快,編麻袋也不慢,用麻袋和線團,換回飯食。

    別的人都是十幾個人聚在一起,只有紅魚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隱藏在角落裡,分到了一塊鹿肉,一點木炭。

    陳健這才注意到她沒有如別人那樣慢騰騰地烤制,而是直接把整塊的鹿肉放在了炭火上,之前可能一直在搓麻繩,並不說話,也沒人和她說話。

    現在放下了麻線,正在用石子在地上計算著。

    比起一個月前,身上要干淨的多,不再髒兮兮。

    或許是之前太髒,忽然乾淨後竟有一種特別的印象,聽說她換過一塊皂,頭髮順滑了,脖頸也露出了以往被灰黑覆蓋的皮膚。

    一件很普通的麻布衣服,上面綴著幾個釘螺和河貝做的扣子,下面是一條樹皮纖維織出的裙,蹲在地上,寬鬆的裙彷彿花瓣一般藏住了她的小腿,只露出腳丫,正在用她們部族二十進制的習慣數著手指和腳趾……

    隱藏著的總是美的,陳健忽然想起,自己記不得這個女人的臉頰是什麼模樣,很是模糊,心裡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托起她的下巴,看看這個女人的模樣。

    正想仔細看看的時候,一旁的榆錢兒跑到了他身邊,親暱地伏在他耳邊小聲道:「哥,我算出來了,一共是八隻羊,四隻雁鵝。對不對?」

    陳健愣了一下,收回目光,點頭道:「對。」

    榆錢兒高興地坐在一旁,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指著那罐子酒道:「哥,我一個人喝不了,我給你喝一半,你給我烤肉吃好不好?」

    「好啊。」

    榆錢兒拿過那罐酒,倒在兩個陶碗中,對著澄清的酒水看了看自己的樣子,甩了甩兩根小辮子,站起來雙手環住陳健的脖子,趴在他背上道:「快烤。我要吃這塊,這塊給你。」

    拿起烤熟的鹿肉,咬了一口最肥嫩的地方,把剩下的遞到陳健的嘴邊,嘻嘻笑著,兩條小辮子撓的陳健的脖頸癢癢的。

    遠處的紅魚也算完了,抬起頭,看著親暱的兄妹倆,幽幽嘆了口氣。

    她沒有兄弟姊妹,媽媽生下自己不久就死了,而如今所有的族人中只有自己獲得了自由,一時間有些孤獨。

    慢慢踱步到了陳健身邊,她不可能如榆錢兒一樣撒嬌親暱,所以離得很遠,沒有問對不對,因為她知道肯定是對的。

    「八隻羊,四隻雁鵝。」

    藉著已經有些暗淡的陽光,帶著略微醉意的陳健眯起眼睛打量著紅魚。

    順直的頭髮散在身後,只是在脖頸上略微扎束了一下,如同瀑布一般垂在了身後,直到腰身彎曲的地方。

    眉角沒有修過,天然地彎蹙著,眼角略微向上揚起,沒有喝酒,卻帶著一種半醉的朦朧。

    可能是發現了陳健在盯著自己,紅魚悄悄抬起手,佯裝擦汗,擋住了鎖骨上的脖子,那裡有一道小時候留下的疤痕。

    用一種很淡很淡的聲音問道:「那是我的了嗎?」

    「對,是你的了。」

    紅魚躬身說了聲感謝,抱著罐子,沒有回到自己所在的角落,而是走到了榆錢兒的身邊。

    「你是管坊市的,我想用它換些麻線,明天我去坊市拿。」

    放下陶罐,衝著榆錢兒笑了一下,慢慢回到了角落,繼續搓著麻繩。

    或許是喝的半醉的原因,陳健一直盯著紅魚,榆錢兒側著腦袋看了眼陳健,笑嘻嘻地說道:「哥,你是不是想和她睡覺?」

    「誰說的?」

    「我可見過狸貓和蘭草姐姐的眼睛,和你一樣。還有啊,你一直盯著人家。」

    「你個小孩子懂什麼?」

    榆錢兒哼了一聲,心說我才不是小孩子了呢,自從每個月都要肚子疼之後,姐姐們都和我說了,我長大了。不就是睡覺的那點事嘛,這和吃飯喝水一樣,誰不懂啊。

    她匆匆地跑到了紅魚身邊,小聲道:「我哥哥想和你睡覺。」

    紅魚怔了一瞬,手中搓好的麻繩被不經意地扯斷了,有些無措地抬起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陳健,心裡有些亂。

    睡覺和吃飯喝水不一樣,榆錢兒以為自己懂了,實際上還是不懂。

    陳健聽著身後轉悠悠的彷彿貓春鳴般的風車聲,這些天一直在忙,到處有人,沒時間保持理智,此時渾身有些熱。

    端著一碗酒,聽著四周族人們的歡談情歌,注視著紅魚,忍不住唱了起來。

    「暖暖那個豔陽天來喲,花兒一樣的妹子呀坐在山坡。清風呀吹得那個風車兒轉哪,豌豆花兒香啊麥穗彎。風車呀風車那個咿呀呀地個唱呀,小美人為什麼呀不開顏?」

    紅魚愣了片刻,手指摸著那根麻繩,學著陳健的調子合著。

    「暖暖那個豔陽天來喲,花一樣的女人呀在把麻來編。風要不大呀那個車難轉哪,吃穿不夠呀哪能開顏?」

    既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彷彿是在質問陳健自己有什麼資格開心嗎?

    「風車呀跟著那個清風轉哪,妹兒做風車啊哥做風。」

    紅魚聽到歌聲,微笑著眯起了眼睛,搖了搖頭,開始了回唱。

    「暖暖那個豔陽天來喲,剛長大的哥哥呀想把妹兒來栓。風車呀跟著那個清風轉哪,風要停了呀車咋轉呦?妹兒在山坡做杉松哪,風脫了樹葉呀我彎腰呦。清風呀那個停了車不轉哪,沒了清風呀杉還是杉。」

    歌聲在告訴陳健:你很好,我覺得你不錯,你要是脫了我的衣服,我就把腰彎下去。可是啊,我才不會去做風車、離開了清風就什麼都不是的風車。我的自由是用麥田不被人毀掉的主意換來的,不是誰施捨的;我的食物是我用手編織的麻線換來的,不是誰施捨的。我不做你的附屬品,你睡我,我也睡你,只是覺得彼此不錯而已,你能接受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7
第111章 風雨虹

     人,是一種動物。

    春天是動物交合的季節。

    只不過人從每年春天再到每年十二次,逐漸用害羞和衣衫隱藏了發晴期的動物性。

    正如母獸總會尋找最優秀的雄獸,人也一樣,只是在超脫了動物之後,逐漸分化。

    一種優秀的標準源於內心愛戀後想像出的完美,或許這是愛情,建立在抽象思維上的最優秀。

    一種優秀的標準源於時代的價值觀,蠻荒時代的強壯、封建時代的權利、資本時代的金錢,這是時代價值觀,直觀而不用想像。

    也許脫離了人的本質,異化成權利、金錢的人形化身,不過那不重要,畢竟仍是屬於異化時代的優秀,無可厚非。

    陳健和紅魚之間還沒有愛情,或許他只是屈從於體內的荷爾蒙,也或許帶著那麼一點欣賞,自強而又聰明、真正明白自由源於雙手的欣賞。

    紅魚想的或許更簡單,既然遲早要留下血脈,為什麼不選他呢?況且,這情歌很好聽。

    比興情歌的對唱並不可笑,這是一種已經流傳很久和將要流傳很久的風俗,是男女地位還近似時代的餘暉。

    上巳節的淫奔,造就了《詩經》中的思有邪,即便被刪掉只留思無邪,可畢竟存在過。

    及至很久很久之後,若是沒有比興情歌的對唱,哪裡會有翠翠、儺送、天保三個人的邊城故事。

    既然唱的和,那就睡吧。

    於是,有了那麼一副畫卷:夕陽、微風、麥田、蟲鳴、青草,以及兩個人。

    紅魚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紅雲,幻出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沒有見過大海,也沒有見過帆船。

    可是她覺得自己躺在一艘船裡,四周是平穩的、看不到邊際的藍色水面,船上掛著風車一樣的東西,豎著桅杆。

    自己不想當風車,可風還是吹來了,沿著她的身體遊走,不自然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奇怪地發現自己身上彷彿冷了一樣,起了一層顫慄。

    可是自己並不冷,風吹過的地方,就像是有人再用羽毛輕輕撓著,逐漸熱了起來。

    風逐漸大了,顫慄卻反而平復了。

    太陽還是暖的,不知什麼時候,一隻鳥兒站到了桅杆上,輕輕叼啄著,似乎那上面有美味的紅果,流連忘記了飛翔。

    鳥兒只是叼啄著桅杆,可紅魚卻覺得也在叼啄著自己的心,輕柔的,有些酥麻,心跳的越來越快,似乎想要從胸膛中跳出去。

    於是她唱出了黃鶯般的歌聲,那是她從沒聽過的聲音,傳到了自己的耳朵裡,臉上有些紅,心跳的終於慢了下來。

    停止了歌唱,那種心慌的感覺又一次來臨。

    她有些怨懟地看著桅杆上還在叼啄的鳥兒,可等到鳥兒真的飛走的時候,她又伸出手了抓住,將它放在桅杆上,不准它離開。

    或許還有些心慌,可只要唱出黃鶯樣的歌聲就好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中忽然沒有了太陽。她以前和喜歡太陽,可是現在太熱了,烏雲遮蔽著眼前的天空。她想,那就讓風吹起來吧,至少,就不熱了。

    於是,忽然間風浪吹起,原本在水面上飄蕩的小船在風浪的波濤中搖曳顛簸。

    身上有些濕,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拍在船艙的海浪。

    風浪逐漸變大,可是她還是很熱,顛簸的船讓她有些吃痛,並不舒服。

    想要讓風浪停歇,伸出手想要阻止,但是腦海中又一次聽到了自己的歌唱,顛簸中她逐漸習慣,看著翻覆的浪花和狂風,她覺得自己飛了起來,忘記了那艘船,化為了一隻玄色的鳥兒。

    她要在風浪中翱翔,唱出比海浪的拍打聲還要高亢的歌。

    鳥兒和船不一樣,不再是被動地被風浪拍打,而是迎著風浪飛翔,任憑那狂風吹擊著身體,甚至還要飛向風浪最大的地方,迎合著呼嘯,感受著風吹拂著自己的身體的力量。

    一會兒翅膀碰著波浪,一會兒箭一般地直衝向烏雲。暴風雨還沒有來,但風雲卻從玄燕的歡歌中聽出了對暴風雨的渴望與歡樂。

    烏雲越來越暗,越來越低,波浪衝向高空,想要將她捲入大海。

    她歡唱著,飛翔著,翅膀掠起波浪的飛沫,迎著狂風不願意停歇。

    狂風還在吼叫,海浪還在嘶鳴,可雷電仍舊沒有落下。

    她飛的更高,更快,彷彿內心也變成了烏雲的黑色,只有歡唱才能破開心中的窒悶。

    歡唱之餘,她忽然想到,或許,還有劈開黑暗的雷電會帶來光明。

    仰頭看著狂風和烏雲,找到了風最烈雲最烏的地方,周圍的一切都在躲避著那裡的風暴,可她卻迎著狂風,振翅直飛向風暴之眼,迎接著即將到來的雷電,只為那一刻的光明。

    風已經很大,浪已經很高,可她卻想要更快更高,原本舒展的羽翼震動著,衝向那烏雲的最深處。

    轟……

    在羽翼與風暴搏鬥的地方,終於落下了閃電,劈開了心中的窒悶,也劈中了還在振翅的她。

    在雷電照耀出光明的瞬間,她唱出了最動人的歌,那歌聲和雷電一同消逝,只有一瞬。

    風雨驟歇,陽光重新照耀著天空,似乎還在諦聽著她的歡歌。

    睜開眼睛,看著被吹散的烏雲,她有些慵懶,細細感受著微風,想要伸手去擁抱。

    許久,風從指間溜走,將她吹向了天空。

    雨後,總要有一彎虹。

    她知道那道虹就是自己,可是虹卻有些平直。

    「虹應該是彎的。」

    這樣想著,收縮著身體,彎成了一道弧線,膝蓋是虹的起點,手指是虹的終點。

    不再有剛才那樣的烏雲和狂風,只有暖暖的陽光慢慢從虹橋上走過。

    走得很輕柔,霧氣慢慢地升騰,抹去了其餘六種顏色,只剩下歡歌後膚色的粉紅,從起點到終點。

    紅魚覺得身上很暖,可惜低著頭,看不到陽光對這一彎虹橋的讚賞。

    或許,她也想看看那暖暖的太陽;也或許,想把太陽壓在身下。

    於是霧氣做的虹化為了水,倒映出陽光與波瀾,還有那抹虹。

    一條紅色的魚在水中遊蕩著,想到了很久前部族的傳說,紅魚會在風雨之後躍過天邊的虹。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是船、鳥兒還是一彎虹,只知道自己重新成為了一條游曳在水中的紅魚。

    太陽沒有了,只剩下水面上虹的倒影,於是她搖動著尾鰭,高高躍起,躍到了虹影之上。

    每一次躍起,都打碎了漣漪,濺起翠玉樣的浪花。

    她知道,想要躍過那天邊的虹,只有更大的浪花才行,於是拚命地搖動著,翻騰著。

    狠狠地咬著倒映在水中的虹,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記,直到虹的肩頭流出了血,她才松開。

    不是恨,是想讓這彎虹記得她的印記。

    她想,很久很久後,當這彎虹上又有另一條魚躍過的時候,那條魚會問,為什麼你的肩頭會有齒痕,虹會告訴那條魚,這是一個很美很美的魚兒留下的,或許,那條魚會嫉妒吧?

    就這樣想著、夢著、翻騰著、搖曳著,終於擊起了滔天的巨浪,藉著巨浪的湧動,終於飛躍了天邊的虹,飛向了另一個世界……

    許久,幻夢醒來,紅魚第一次如同黏人的小狼崽一樣,翻過身緊緊抱著那個讓她做夢的人,一點也不想動彈。

    真正的晚風吹來,有些冷,她蜷縮著,尋找著寬厚的胸膛擋住這些冷風,伸手摸著自己留下的齒痕。

    兩個人幾乎同時問了彼此。

    「疼嗎?」

    然後兩個人又都點點頭。

    紅魚枕在陳健的胳膊上,半支起身子,用汗濕的頭髮輕輕騷動著男人的脖頸,懶懶地說道:「安安穩穩地當個風車,圍著你轉,或許很好。那樣我就不用織布,不用紡麻去換吃的,或許等到你死了,咱們的孩子會成為首領,總不會忘記媽媽。可我並不喜歡。」

    「為什麼?」

    「就像現在。我能靠手來養活自己餓不死,春天到了,想睡了,那就和你睡唄。而不是因為我和你睡了,所以我才餓不死,那就像被圈養的羊一樣。」

    她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身體,穿上了衣衫,指著淤青的膝蓋道:「這是你弄得,所以你得背我回去,才不是我在求你。」

    當她伏在男人背上的時候,終於說出來第一句情話。

    「走慢點,多背我一會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7
第112章 首領

     兩個人的關係就和絕大多數族人一樣,想要的時候就去找對方,依對方的心情和身體狀況是否同意。

    對於熟悉了前世婚姻制度的陳健來說,覺得不是很習慣,不過也逐漸接受了,畢竟婚姻不是一步到位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蘭草與狸貓之間,是單純的互相喜歡,這是特例。絕大多數婚姻的真正基礎是私有制度和財產問題,在這兩樣東西沒有普及前,單偶婚只能是樣板。

    在陳健告別了用手保持理智的第四天,一名當初留在娥鉞部族照看傷者的族人騎乘著角鹿,帶回了一個口信。

    娥鉞部族的人攜帶著禮物,就在草河下游不遠的地方,最多還有兩天時間就能到來。他既是來報信的,也是作為這次雙方交易的方言翻譯,只不過水平有限,只能聽懂個大概。

    得到這個消息後,十四個部族的首領一同來找陳健商量,這是一件大事,而且各個部族都想要交換一些東西,這需要人來協調。

    現在部族的最高行政權力機構是部族議事會,陳健的地位相當於有實無名的政府首腦和軍事首領。

    簡單來說,部族議事會可以代表部族,相當於前世的民國元首林森:遷都重慶、無路可退背後就是珍珠港時對日宣戰等簽字人是他,常凱申是沒資格的;類似的當時的蘇聯國家元首是加里寧,而非大鬍子。

    擁有權利是一回事,名正言順地擁有權力是另一回事,所以陳健直到現在還只是十五個議事會成員之一,名義上和各個首領平等。

    城邑的部族議事會大廳內,十四個部族,十五個有議事權的首領和一些部族的主要人物濟濟一堂。

    十五個首領從清晨一直爭吵到了中午,連午飯都沒顧的吃。

    各個部族的人不知道里面在爭吵什麼,覺得有些奇怪,從議事會成立到現在,還沒有如此激烈的爭吵過。

    爭吵的原因很簡單。

    本來只是討論交換,但是其餘部族發現交換的東西基本都是陳健那四個部族的。大部分交換的東西其餘部族沒有,有的卻又要十幾個部族均分這些數量。

    他們原本只是希望讓榆錢兒在計算數量的時候,傾斜一部分配額留給他們部族。

    這只是個開端,並沒有太大的爭吵,可是陳健隨後的一番話,卻引起了這場風波。

    他可以讓手中的四個部族放棄那些其餘部族都能拿出來的交換物,但代價是從娥鉞部族等人前來交易開始,一直到下雪,這半年之內,他要擁有類似軍事首領那樣的權利,或者說成為議事會的首領,全面協調和安排十四個部族和整個城邑的事。

    雖然之前的種種行為基本上就是如此,可是等到陳健明確要求將這種權利刻在陶板上後,立刻得到了激烈的反對。

    「健,我們不是不相信你。你做的很好,沒有你我們現在可能還在山林裡挨餓,對你和你們部族,我們很感激。但是……但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啊,就算是我,那也是族人們推選出來的。」

    「是啊,你說你要當議事會的首領,我們並不反對,但是你說要有和軍事首領一樣的權利,那怎麼行?再說不是已經有規矩了嗎,規矩最大,不需要一個首領。」

    「就像開地一樣,你肯定會幫你們部族佔最好的地。你看看四周,離城邑最近的土地,都是你們部族的。」

    幾個首領下意識地反對著,他們不是不同意陳健代表整個城邑去當議事會的首領,而是反對議事會的首領擁有和軍事首領一樣的權利。

    和陳健部族綁定利益的三個部族支持陳健,石頭更是在聽到這番話後拍著木板質問:「就算是狼崽子,也知道榆錢兒喂給它們吃的,所以從不敢對著榆錢兒吼叫,你們來狼崽子都不如嗎?要不是健,你們知道種植麥豆嗎?這土地也是我們開墾出來的,當初讓你們來開墾,你們並不同意。」

    「就是,健做的一切咱們都看著呢,讓各個部族越來越好,並沒有讓部族陷入苦境。別忘了,健可是得到了先祖指引的人!」

    那幾個部族想到先祖的故事,有些害怕,但仍然不願意放棄部族的利益。

    現在不是以前了,誰都知道,麥豆馬上就要收穫了,那些沉甸甸的麥穗和豆莢,讓他們清楚馬上到來的這一年有多麼重要。

    土地……哪個部族開墾的土地越多,將來哪個部族就能供養更多的人口,提供更多的脫產士兵,分到更多的戰利品和奴隸,而更多的奴隸又能開坑更多的土地,如此循環。

    如今城邑周圍最近的土地都被這四個部族佔據了,如果陳健成為了議事會的首領,那麼讓自己部族開墾遠處的土地,而陳健部族卻開墾最近的土地怎麼辦?

    沉默了了片刻後,有首領說道:「健,你既然定下了規矩,不妨在今天再定一個規矩,那就是今後的土地怎麼分?以前的土地只是土地,遠不如一條魚一截木材重要,可現在不同了。」

    立刻就有支持陳健的部族首領反對道:「土地在幾個月前什麼都不是,可幾個月後你又知道會有什麼東西出現?原來的風,只能吹動草葉,可現在卻帶動了風車。我們部族支持健,他會帶我們走的更遠的。」

    「我們不是不信任健,而是這種事從來沒有過……」

    吵鬧聲再一次亂了起來,陳健皺眉看著現在的局面,將那幾個反對自己最激烈的部族記在腦袋裡。

    如今權利的鬥爭才剛剛開始,以後有很多方法對付這些部族,比如在打仗的時候把他們的族人派到最激烈的地方。

    但現在不行。

    如今的城邑,不是他一個部族的,因為自己的基本盤太少,只有幾百人,想要快速發展就只能接納他們。幾百人統治幾千人,那也不用想著往外擴了,整天蹲家裡防止奴隸造反就行了。

    如今一個強大的部族就在草河的下游,暫時來看對方並不想和自己部族打仗,但只是因為平衡,而不是自己和娥鉞是善良的好人。

    除了土地,要考慮的事情太多,這種扯皮的方式並不能讓城邑全速發展。不趁這個機會而是自然過渡的話,至少也要十年八年的時間,他等不起。

    觀察了一下,除了和自己部族利益捆綁在一起的三個部族,還有兩個部族出於信任支持他,但剩下的八個部族還是持反對態度。

    利益可以擊垮絕大多數的信任,半年的時間能夠讓兩個部族出於信任而支持自己,他已經很滿足。

    從長遠看,既然不想玩********當神棍天啟,就只能接受現在這種過渡階段,一點點地從議事會過渡到首領制階段。

    看著還在爭吵的部族,重重地敲了一下,幾個首領這才安靜下來。

    「土地,既然說到土地,那你們就看看外面!你們在麥子快熟的時候,瘋狂地去開墾靠近城邑的土地,有些土地窄到連剪了羽翼的雁鵝都能飛過去,有什麼用?我建議你們留出一些道路,儘量讓土地的溝壟朝一個方向,你們聽了嗎?你們說這是你們部族內的事,我管不到。」

    「現在是好時候,雨水充足,將來乾旱怎麼辦?這樣的土地怎麼澆水?將來可能還要修水渠,一些邊遠的土地,或許是某個部族的,不是你們的,你們會願意出人去修那些水渠嗎?」

    「我不是為了那些土地,是為了城邑,至少在土地上,就不是各個部族內部的事。你們好好想想,我從帶著大家建起了城邑,可有什麼處置不公的地方?再說我只是當到下雪的時候,如果到時候你們不滿,完全可以恢復到現在。」

    他故意說的有些惱怒,權利之中,真正的惱怒是可笑的。從笑到哭,一切的表情都是為了表達一種態度,而非真實的情緒表達。

    一番話後,兩個原本反對的部族低頭沉思,可陳健還是沒敢讓現在就表決,萬一失敗了,被否則的提議要等兩個月後才能再次提出。

    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他揮揮手道:「各位首領,都回去想一想,吃飯!」

    不等那些人反應過來,陳健故意哼了一聲,帶著族人離開了議事會的大廳。

    下午還有一場艱苦的口水戰,如果他只想當個小方國的首領,那麼現在就可以帶兵把那些不同意的部族全都抓回當奴隸。但如果想要快速擴展,只能接受這幾個部族融入到體系之內。

    出了大廳,陳健把榆錢兒叫到一邊。

    「你去那邊的部族,見見他們的首領。」

    榆錢兒一直負責初具規模的坊市,一聽陳健的話,便猜到了哥哥的意思。

    於是她直截了當地問道:「怎麼換?」

    「我只要他們同意。」

    榆錢兒點點頭,交換這種事就是如此,可能一罐子鹽能換來一隻羊,也可能換不到,那就兩罐,還不行就三罐,總能換來,不過並不值。

    但知道了哥哥想要的結果,她明白這就不需要考慮一罐兩罐還是三罐的問題,因為自己想要的是現在的羊,而不是去考慮三罐鹽將來可能換來的更多的羊。

    午飯後,榆錢兒笑著回來了,於是議事會裡的討論很快就結束了。

    九個首領同意,六個部族否決,通過了陳健的提議。

    從今天開始到第一場雪落下,陳健作為議事會的首領,負責城邑的事情,包括調配各個部族,協調土地的分配開墾。

    既然通過,在此期間違背的,將被逐出城邑。

    下雪之後,陳健的權利解除。

    至於到時候是繼續回覆部族議事會,還是沿用這種辦法,到時候再由各個部族共同商量。

    第一步已經邁出,陳健有足夠的信心在這大半年的時間里拉攏更多的部族,或是排擠甚至換掉那幾個反對的首領。

    至於代價,是二十面漁網、兩千斤麥豆、四十件青銅農具和長寬六百步的開墾出的土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7
第113章 轍痕

     通過賄選成為首領後,陳健立刻派出了騎手去通知下游的那七個野民村落和山中的村落首領,前往城邑。

    娥鉞部族的人或許明天就要到了,在這之前他必須要做到名副其實。

    人都來齊後,共同祭祀了祖先。祭祀中陳健盟誓,絕不會偏袒任何一個部族,否則先祖永遠不再庇護自己。

    順便嘮叨了一百多件事,具體就是分清楚什麼是部族首領的權利,什麼是城邑首領的權利。

    把暫時想到的可能出現的問題羅列了一遍,免得現在的部族聯盟分不清楚什麼是國事,什麼是族事。

    嘮叨中,他也讓出了一些權利分給各個部族的首領,聽起來似乎各個部族首領能管的事比以前多了,但實際上陳健抓住了軍事權、土地分配權以及人員調配權,雖然只有大半年,卻已足夠。

    族人們送來了二十多根早就準備好的青銅首木質手杖,分給了每個首領,包括那些野民的首領。

    權杖,是一種象徵意義。因為在他出現之前,首領大部分都是德高望重有經驗智慧的老人擔當,杖象徵著老人,引申出象徵著權利。

    即便前世,也不止是埃及、歐洲、瑪雅和阿茲台克有權杖,華夏大地文明初始也是權杖。三星堆和紅山文化均有出土,還有夸父逐日、棄杖於地化為桃林的傳說。

    這個傳說的本質,應該是夸父的部族跟著蚩尤混結果被炎黃打了,只好帶著部族向西遷徙,結果半途死了,族人把他和他的權杖葬在了桃林裡,最後變成了傳說。

    部族時代過去後,就是國之大事在祀在戎了,權利的象徵也從老首領的權杖變為戎鉞禮鼎。

    首領們拿到木質銅首的權杖後,再按照陳健早已經編排好的劇本,一同將一柄青銅的權杖賜予陳健,意思是部族議事會的權利暫時交由權杖的擁有者。

    陳健先是假裝不接受,惶恐道:「我連部族首領都不是,怎麼就讓我成為議事會的首領了呢?」

    首領們紛紛道:「議事會已經決定了,就讓你來當首領,帶領城邑和部族走得更遠。」

    陳健接過權杖,考慮到族人聽不懂詩,於是說道:「只要是能讓城邑和部族發展的更好,就算我死了也甘願,絕不會因為害怕災禍而逃避。」

    舉起了這柄使用資格只有大半年的權杖,城邑中立刻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多少也算的是眾望所歸。

    儀式結束後,就在廣場上,陳健拋出了成為議事會首領後的第一個甜棗。

    草河南岸的土地將按照各個部族的人口沿河分開,遠近範圍是各個部族抽籤決定,絕不徇私,但是壟溝的朝向必須一致。

    自己部族的奴隸會幫助其餘部族開墾南岸的一部分土地,每個部族出七個人去南岸建一個小村落,負責看守土地驅趕動物。

    每個部族賜給一部分陶罐、鹽、魚乾、漁網和麻布。等收穫後,會讓住在城邑的四個部族幫助其餘部族將山中的糧食運回來。

    甜棗之後暫時沒有巴掌,各個部族都是歡聲雷動,原本有些不安的幾個部族也逐漸安心,至少現在看來陳健並沒有向著他自己的部族,甚至還得了一些好處,自己作為首領的權利比以前還稍微多了些。

    榆錢兒負責將賜給各個部族的禮物分發出去,陳健隨後讓人停了銅爐,並且安排了幾個人專門去礦山看著那群奴隸,在娥鉞部族的人離開之前,不再往這裡運送礦石。

    原本的礦石挖了個土坑,全都埋了進去,熔煉好的錫也挖坑埋好,在此期間凡有洩露出部族冶銅秘密的,砍頭處死。

    幾個部族對這件事沒有絲毫的疑義,而且他們也並不知道銅是怎麼冶煉的,這個規矩在他們看來只能懲罰到城邑中的四個部族。

    隨後,每個部族的男人集中起來,在坊市裡鋪滿了木頭框子,將城邑中所有能夠交換的東西各拿出一些放在那裡,榆錢兒帶著弟弟妹妹們負責給那些人演示一些東西怎麼用怎麼吃。

    騰出了四間屋子,打掃乾淨,鋪上獸皮,石灰粉刷過的牆壁上掛著一些陶制的小玩意作為裝飾。

    荷塘裡也扔進去一些新從草河裡捕來的魚,從野外挖了大量的野花,栽在了城邑壕溝外的道路兩側,包括廁所裡也撒滿了草木灰。

    忙碌之後,陳家問那個先回來的族人道:「你說娥鉞部族來的那個女人是他們的祭司?」

    「好像是,她是娥鉞的女人,燒荒種植的時候,是這個女人念的祝詞。」

    「她叫什麼?」

    「呃……換成咱們的話,她叫九,六七八的那個九。」

    「九兒?這名可是夠怪的了。」

    「不止,那個女人還整天看著一根木頭的影子嘀嘀咕咕。」

    陳健點點頭,搓搓手不知道這個對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次交易對自己部族太重要了,他必須要辦好,而且關係到冬天自己交出權杖後部族的權利分配。

    「應該快到了吧?擊鼓,戰兵立於道路兩旁,著甲。讓榆錢兒趕著牛車去迎接一下……接一下這個九。」

    …………

    九的確快到了,可她的名字一點也不奇怪。

    她媽媽的部族是掌管曆法數字的,所以族中的名字大多是一二三或是各種星星,被華賜予數為姓,她的名字應該是數九。

    她現在正和族人走在一個月前那些山林中的部族走過的那條路上,也看到了房屋和漁網,卻沒有如那些人般膜拜,只是微微頷首,更不會如一個月前的那些人一樣以為這就是先祖的居所。

    路是同樣的路,不同的是眼睛。

    她的眼睛看過文明,所以沒有太多的驚詫。

    漁網和自己部族的不太一樣,比自己部族捕的魚要多。但是第一個村路附近只能看到一面網,看來這個村落並不怎麼富庶。

    經過那個村落的時候,她假意口渴,讓隊伍停下,在村落裡休息一會。

    沿著第一個村落轉了一圈,看了看那些披著樹皮和獸皮的村民,有些疑惑。她以為陳健的部族每個人至少都能穿上那種麻布的衣服,但現在看來並不是,而且這些人連陶罐都不多。

    看了眼村落的屋子,九更是奇怪。

    這些屋子的木頭都是新的,砍斷的地方還是白的,而不是經歷過雨淋日曬後的黑色,甚至能夠看到挖泥土留下的坑,上面還沒長草,可見這些屋子蓋了最多半年。

    屋子也和自己部族的房屋不一樣,因為自己部族曾經的家園在大河岸邊,為了防止洪水,屋子不可能是這種半地下室的。要麼是粟族那種木頭闌干在下面,房屋建在一人多高的木闌幹上;要麼是華族那種夯土地基,洪水退去後在地基上繼續加高的方式。

    「難道健的部族就是這樣?並沒有我想的那麼強大?要是這樣的話,或許這次交換可以完全不同。他們也是從遠處遷來的?這條河從不發水?還是說他們根本沒考慮到洪水肆虐的可能?」

    只是看了這個村落,陳健部族的形象在九的心中,從故鄉的那條無法踰越的大河變成了一條使使勁就能跳過去的小河岔。

    她沒有多詢問,甚至懷疑矩尺上那些圓和矩角,並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是那個健想出來的,而是無意中畫上去的?

    看過了村落,繼續向前,她覺得健的部族可能也是如此這樣一個大一點的村落。

    這些村落附近還有不少燒荒後的土地,有的還在用石耜開墾,並沒有看到青銅的農具,一些骨耜是打孔的,還有一些直接就是用繩子綁上的。

    「自己部族可是許多年都沒見過不打孔用繩子綁的骨耜石鋤了。」

    她有些驕傲地想著,雖然對方有青銅兵器,不過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真的不足為懼。

    唯獨好奇的就是那些壟溝,她還沒見過有人這樣種植,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麼。

    更為詭異的是這些土地上沒有種任何東西,是空的,整個村落附近一塊種植過的土地都沒有。

    現在天氣已經逐漸熱了,再不種植就要晚了,這個部族不是有麥和豌豆嗎?難道那些不是種的?而是採集到的?

    騎在牛背上,九陷入了沉思。

    眼見為實,可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訴她,那個部族絕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強大,甚至她覺得可能只是一個運氣好一點的採集部落。可是自己在部族看到的那些禮物,絕不可能是一個採集部落能有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沉思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族人用手碰了一下自己,感覺到牛似乎停了下來,從沉思中抬起頭,問道:「怎麼了?」

    回頭看了一眼,族人們傻了一樣坐在牛背上,愣愣地看著前面,就像是看到太陽從天上掉下來一樣。

    九轉過頭,也愣住了。

    一個女孩,梳著一對兒小辮子,可愛而又嬌小。正對著陽光笑著,露出了白色如貝的一對小兔子牙,眼睛眯著彷彿月亮,手中揮舞著一支漂亮的鞭子,兩條腿隔空蕩著,沒有穿鞋。十個腳趾上塗滿了花瓣的汁水,腳踝上拴著一根五彩繩,上面綴著幾塊翠石。

    當然,這不是九楞的原因,十幾年前她也曾經如此美麗過。

    讓她愣住的,是女孩座下的牛車。

    兩個寬大的、圓圓的車輪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響,正在轉動著朝著這邊駛來,寬闊的車板上可以堆放十頭牛能背的東西。

    只是這麼一瞬間,九腦海中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屑、所有的驕傲、所有的猜測,都被這滾滾的車輪碾過,只剩下一道在她記憶中永世難忘的轍痕——牛,還可以這麼用?

    「那……那是什麼?」

    她顧不得掩飾自己的驚訝,指著牛車,用學來的語言問著身邊騎乘角鹿的人。

    可那些人也和她一樣,愣在那裡,搖搖頭,九隻從那些人的嘀咕聲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那個年輕人的名字,那個她聽過許多次的名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8
第114章 明語黑話

     今天是族歷麥月初三,距離麥收還有二十天。今天部族發生了以下大事。

    娥鉞部族的女祭司數九對陳健的部族展開了友好的族事訪問,部族議事會首領、軍事首領、城邑權杖擁有者陳健前往城邑外迎接,陪同迎接的還有老祖母等十四名首領議事會成員。

    麥浪浮蕩,玄燕啁啾,在激昂的軍歌《執子之手》的韻律中,數九乘坐的牛車緩緩而來。

    下了牛車,數九和陳健共同檢閱了五十名戰兵,戰兵們手持戈矛,身披鹿皮鎧,在炎熱的陽光下巋然不動。

    部族的孩子按照城邑的禮節為數九獻上了麻布披肩,捧來魚生和鹽,並獻上一束春花,祝願她永遠年輕。

    數九親切地撫摸著孩子們,分給他們一些隨身攜帶的牛肉乾,祝願他們快些長大,能夠早些為城邑和部族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陳健的陪同下,數九觀看了戰兵的演練和隊列行進等內容,對軍陣讚不絕口。

    她說:兩族同在草河的北岸,擁有差不多的人口和相似的軍陣,士兵都已不再是那種只會衝鋒的野蠻人,兩族之間應該友好相處,不應該用戰爭來解決問題。

    她謹代表族人和娥鉞,對陳健指揮的軍隊表示了讚賞。希望陳健和娥鉞的下一次會面是在宴會上,而不是在軍陣中。

    陳健對此表示贊同,通過她轉達自己和族人對娥鉞和部族的問候。

    隨後,宴會在議事會大廳隆重舉行。

    陪同陳健出席的有十四個部族議事會成員,以及負責坊市的榆錢兒和泥瓦匠、木工、炭匠等負責人。

    宴會在歡快熱烈的氣氛中進行,數九叫族人獻上了除九數圖和圭表之外的禮物,並對陳健贈送的禮物讚不絕口。

    她說:從禮物上能夠看著,健的部族是一個進步的、有底蘊的部族,一個如同春日草芽般有生機的部族。尤其是禮物中的矩尺,和城邑的城牆壕溝息息相關,為自己部族將來築城提供了幫助。

    陳健也稱讚了對方精湛的玉器雕刻技術和曲子發酵技術,以及精美的絲絹織物表達了極度的讚美。

    數九的隨行者用牛角號演奏了賁烈的《華頌》,用絲絃琴演奏了輕柔的《秋水》。陳健叫人用骨笛吹奏了《一條大河》和《牧羊曲》。

    笛聲悠揚,陳健拿起禮物中的海貝海螺,詢問數九這些海貝的來歷。

    數九說這些海貝是從東邊帶來的,用粟米和東夷部族交換的,也有一些是娥鉞的第三個妻子的嫁妝,但是她並沒有見過大海,不過知道海的存在,並講訴了當年華族粟族的故事。最後告訴陳健將海螺扣在耳朵上能夠聽到大海的聲音。

    陳健為了表示禮貌,適當的表達的驚訝,聽過後,將海貝海螺分給了各個首領,首領們聽著大海的聲音,思緒萬千。

    在蒸豌豆端上來後,數九多次問及城邑外的麥田,對為何墾出壟溝的麥子長得比燒荒地長得更高表示高度關注,數次詢問陳健麥子和豌豆的產量,以及這種壟溝種植法是否適用於種粟?

    陳健表示還沒有收穫,產量應該不低,但是自己部族沒有粟米,因此不清楚是否適宜種粟。

    他詢問了數九族人種粟的相關事宜,祝願他們部族今年能夠豐收,數九表示了感謝。

    席間,數九提出了用粟米和菽豆種子交換青銅熔煉技術的提議,陳健對此提議持保留態度。

    雙方就此問題坦率地交流了意見,雖然沒有達成共識,卻增進了兩個部族的瞭解。

    陳建說:可以考慮用麥子和豌豆來交換粟米和菽豆,但是不可能用青銅熔煉技術交換。

    數九表示自己部族的粟米和菽豆已經夠吃了,麥子和豌豆就像是熱天的炭火,可以有也可以沒有;但是青銅熔煉技術對於自己部族卻如同雪後的暖陽,是十分重要的,並對陳健不能夠用青銅技術交換表示遺憾。

    考慮到兩族之間是第一次交換,且盟誓過不動兵戈,因此她決定用粟米和菽豆的種子交換一部分鹽。

    在榆錢兒演示了什麼是一斤後,她表示可以交換三千斤粟米和五百斤斤菽豆,換取三百斤的白鹽和五輛牛車,並對秤這種物品給予高度的肯定和讚揚,稱讚其可以媲美自己部族的漏壺計時器。

    陳健沒有對這個交換的提議發表意見,而是讓榆錢兒為數九演示了秤的原理,並且利用秤稱出了煮熟的羊肉均分給在座的每個人。

    在數九對秤愛不釋手的時候,陳健詢問了漏壺計時器的構成,希望能夠用十桿秤換一個漏壺計時器。

    數九說:漏壺計時器部族不多,只有三個,是從遙遠的東方帶來的,不能夠交換。

    含糊地解釋了漏壺計時器的原理:在壺中放置一塊木板,上面插著一支箭,利用上面漏壺的水滴,不斷讓這個壺中的木板和箭頭升高,用來指點時間。

    直接用滴漏法並不準確,隨著壺中的水變少,流淌的速度變慢,因此發明出了壺箭。上面還有幾個桶,保證壺箭上方負責滴水的那個桶始終是滿的,以確保水滴的速度相等。因為一年有十二個月圓月缺,所以將一天分為十二份。

    陳健對發明者致以崇高的敬意,遙遙祝酒,讚美祖先的智慧。

    在數九拒絕交換後,他提出用一輛牛車交換,數九希望除這輛牛車外多出十桿秤,陳健同意了這次交換。

    雙方對達成的第一項交易十分滿意。

    陳建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兩族之間的交流需要時間,這次交換充分體現了兩族間的交換的必要的,長遠來看這種交換對兩族的族人是有好處的。

    他說:兩族就像是田地裡的豌豆和麥苗一樣,能夠互相扶持,麥苗支撐著豌豆不倒伏,豌豆也讓麥苗長得更粗壯。希望這個好的開始能夠促成今後的交換。雙方可以暫時擱置不同的意見,宴會後慢慢談。

    數九對此表示高度贊同,暫時擱置,慢慢討論,宴會中不再討論交換的事宜,並在隨後詢問了陳健的婚配問題,將宴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朝。

    宴會結束前,陳健告訴數九在北方還有一個割頭皮的野蠻部族,對兩族都是威脅。

    那個部族膚色不同,並非同一個祖先,希望兩族能夠共同出兵,解決掉這個威脅。

    數九在聽說這個部族在城邑的正北方,離她的部族很遠後,對割頭皮的行為表示了極大的憤慨,但她表示自己部族無能為力。

    她代表族人和娥鉞承諾,自己部族絕不會在陳健部族出兵的時候襲擊城邑,更不可能違背盟誓,請陳健放心。

    可在聽說那個部族有一種堪比牛的大型牲畜後,她又表示這種野蠻行為是她們部族萬萬不能容忍的,這種敵人必須要消滅,可以考慮共同出兵,並希望能在如何分配那些大型牲畜上達成一致的意見。

    宴會結束前,雙方共飲了一碗酒,祝願彼此部族強盛豐收,各個首領依次離開,只留下陳健和數九,以及一個負責交流的族人。

    以上,就是大部分族人看到的。

    他們也覺得很愉快,的確是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似乎交換的事可以很簡單地完成。

    然而並非如此,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他們離開後發生的事。

    整個大廳中就剩下三個人的時候,陳健搓了搓手,在陶盆中洗了洗臉讓自己清醒一些,數九也從口袋裡拿出一些草葉,碾碎後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打了個噴嚏,雙眼卻比宴會時更加明亮。

    陳健很直接地說道:「我們不可能用冶銅術來交換,這個你就不用考慮了。」

    數九哼了一聲,搖頭道:「你們部族的種子不夠,空著那麼多的土地,就算麥子和豌豆收穫了,也要兩年時間才能支撐整個城邑的吃食。的確,你們那麼種地的產量很高,可是就算很高,也要一年才能收穫。我算過你們的土地,五百斤菽豆做種子根本不夠。你們的麥子要收穫了,收穫後只能種菽豆,我問過你們的族人,種麥的季節是秋天,不是現在。」

    陳健咬牙道:「鹽呢?你們不想要鹽嗎?沒有鹽會渾身無力,難道都去喝血去?」

    「我們已經派人去尋找鹹水了,而且部族裡還有不少的鹽,可以撐很久。」

    「那我們也一樣,我們可以捕魚,吃橡子,再吃一年。再說哪有那麼容易找到鹹水?草河附近只有我們這裡有鹽,你們和我們打起來,誰也勝不了,更不可能從我們這搶走鹽田。你既然不想換,那就不換。」

    「不換就不換!」

    兩個人爭吵了幾句後,數次說到自己部族曾經打過什麼樣的經典戰鬥,大有馬上就要開戰的架勢,那個負責翻譯的族人渾身發冷,心說怎麼就要打仗了呢?

    然而兩個人卻只是動嘴皮子,說的也都很含糊,半天,兩個人吵累了,坐下休息喝水。

    陳健還給數九倒了杯楓糖水,加了一些潤嗓子的野菊花,數九也根本不擔心裡面有毒,直接喝了,還點點頭讚了一句,看的那個族人有些懵。

    陳健揉著腦袋道:「這麼爭吵沒用,有很多東西可以換,娥鉞讓你來,不是讓你來和我爭吵的,你的族人如果不重視這次交換,你也不可能來。」

    數九很清楚對方絕不可能用冶銅術來換,自己部族的人口占優,但是用石製武器,陳健部族的人口較少,用青銅兵器,這是一個詭異的平衡,狡猾如他,絕不可能打破這種平衡。

    所以從踏入大廳後,她就沒有考慮過換冶銅術,這麼說只是為了爭吵的時候有退步的餘地。

    的確,有很多值得換的東西,東西多到讓人眼花繚亂,可她卻不會被迷亂了眼,很清楚哪種東西的價值最高。

    無疑,是牛車,在牛車面前,其餘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有了牛車,族人可以有一種更加方便的工具,可以在收穫的時候節省太多的人,以往都是靠人背的,整個秋收需要持續很長的時間。

    而且就算遷徙的話,有了牛車,自己部族可以走的更遠,可以攜帶更多的東西,哪怕土地不再肥沃,三年遷徙一次都不怕。

    於是她說道:「除了冶銅術,我們部族只接受牛車。不是牛車本身,是怎麼造牛車。」

    陳健哼聲道:「不是我不換,是告訴你,你們也學不會。」

    「是嗎?」

    數九冷笑一聲,拿出了包裹中的規尺,知道下面的畫那個負責翻譯的人未必能聽懂,但她知道陳健肯定能看懂,數與形,並不會因為語言不同而改變。

    拿了一塊木炭,在牆壁上畫出了圓和內接角,用手比了一下圓的直徑,又點了一下圓環,只說了十個字:「不管怎麼畫,一定是矩角。」

    她昂著頭,驕傲地如同年輕時候一樣,說道:「從我出生,沒有什麼我學不會的!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你在說什麼。」

    然後,從包裹中拿出了九數圖陶板,放在了陳健的面前,冷笑道:「那你又多久能看懂我在說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8
第115章 剽竊者的尊重

     陳健一眼看出了這是什麼,但他沒有立刻說出來,而是故意皺眉做出了凝重思索的神情。

    交換必然會達成的,如今只是意氣之爭。

    他作為一個後世的剽竊者,真的沒有勇氣在真正的發現者面前一言道破,讓別人的驕傲和心血化為一次震驚和裝逼。

    沒有的可以有,已經有的總要尊重,這東西看似簡單,可在這個時代,為了這九個數,定是幾代人一輩子的嘔心瀝血,白過多少頭顱。

    出於尊重,將那塊陶泥板仔細地放好,搖頭道:「我看不懂,不過也許明天能夠看懂吧。」

    數九看著陳健的皺眉與凝重,臉上露出了光彩,原本忐忑的心情此時變得十分愉快,似乎把之前爭吵中的微落下風扳回了一點。

    「這是你畫出的?」

    「我媽媽。」她很自豪,也的確有資格自豪,畢竟有這樣的母親。

    「你能看懂嗎?」

    「當然!」

    「你的媽媽真的很厲害。我可以收下慢慢看嗎?」

    「可以,這是送給你們部族的禮物,你也很厲害,那支矩尺很好。」

    既然在意氣之爭的交鋒中贏了,總要留些餘地,誇讚了一句,實際上是在說那支矩尺也很好,可我一眼就看出來你想說什麼。

    陳健笑了笑,珍重地將這塊陶板收好,表示了對數九母親的尊重後,重新開始了交易的談判。

    那塊陶板是九數圖,也是所謂的河圖洛書,一種原始的九數幻方。

    橫豎斜三個數相加都是十五,這只是數學概念,對此時的人來說,卻是神蹟。

    除此之外,對一個擁有太陽曆的部族,這塊陶板所蘊含的意義更多。

    除中圈之外的八個數,代表了八個方位,也代表了八個節氣。

    如果以太陽運行作為曆法,一年中有四天是最為特殊的。

    因為地球傾斜角的緣故,春分、秋分兩天的時候,晝夜相等,平分一天的時間;夏至那一天的時候白晝的時間最長,冬至那一天白晝的時間最短。

    這或許是太陽曆部族最早的四個節氣,進而有了春夏秋冬之分。

    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個輪迴,正如一個圓形,這四天將這個圓四等分。

    而這四天,便是最有春夏秋冬特色的四天,那麼再將這個圓八等分,重新定出的四天便是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立春到立夏是春天,立夏到立秋是夏天……以此類推,知道了四季,才能指導農時。

    八個節氣,正好對應九數圖。

    相應的,東南西北也是四個方向,再分出四個斜向,也正好對應。

    凡有曆法的文明與族群,必然有豐富的數學和天文學知識,這一點毋庸置疑,也證明他們有足夠的食物來供養觀測天空、測算日影的人。

    雖然數九說的雲淡風輕,只是微微露出了些許的驕傲,但是陳健知道這些驕傲或許是她的母親苦心計算了許久、盯著日影幾多的結果,這是值得尊重的,不應該用自己腦袋裡那點東西,讓一個部族幾十年的文明成果變為笑談。

    裝逼有的是時間,等到百家爭鳴激辯天地的時代,拿出那些知識,讓時代更精彩更壯烈,那才有意思。

    況且,他也需要學習數九知道的那些曆法知識,因為在漏壺計時器之類工具的條件下,他是不可能確定哪天才是真正的春分秋分,即便有了也不可能再去花三五年的時間觀察四季。

    從無到有,從蠻荒到文明,從不是一個人可以支撐起來的,交流交換的不僅僅是發明出的工具,還有那些傳承下來的智慧。

    既然和下游的那些部族有著相同的血,有著近似的語言,同屬於一個文化圈,那麼最好的選擇就是融入進去,成為文明的領跑者,而不是重新創建一個完全不同的文明。

    陳健腦袋裡的東西只有那麼多,而文明和整個族群卻是不斷進步的。

    這一世他是神,因為很難有人理解為什麼。下一世,他可能是天才,或許超過了時代,但仍有人理解。只有當他只是個聰明點的孩子的時候,才是整個文明可以屹立不倒的時候。

    從一開始,他就是為了毀掉自己的神話而努力。

    當自己的知識泯然眾人的那一天,也就是族群屹立星球成就日不落的那一天。

    人總是要有點追求的,做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並非他的三觀,就這麼簡單。

    笑看著自己的族群碾壓一切敵人,科技和文明讓其餘種族驚詫,創造出一個充滿必然與偶然的歷史,自己或許是領導者,或許只參與其中,無論哪一種,在將來翻看史書的時候,都會微笑著回憶。

    這場仗我打過、這片新大陸是我發現的、這次革命的小冊子是我印刷的、這個獨眼石人是我提前放的……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上當時代的弄潮兒,遠比錦衣玉食美人相伴有意思的多。

    他的夢想,現在看來是有希望實現的。

    因為他從數九的口中,聽到了他當初送出禮物最想聽到的一個詞。就是她指著圓內接三角形,說出「一定是」這個詞的時候。

    這是邏輯演繹和理性思維的雛形,看似簡單,卻是超脫了具體的抽象定理。

    因為甲所以乙、如果甲那麼乙必然如何,這兩句看起來很簡單的話,撐起了陳健前世將近二十年的學習生涯。簡單的,如果勾三股四,那麼弦必然五;複雜的,因為離心力和重力加速度,所以物體達到八公里每秒的時候可以繞地球轉動而不落地……

    甚至於因為種子不夠,所以數九可以用菽豆來提升談判的砝碼;因為他剛剛整合了部族,所以他必須想辦法弄到種子提升威望。他喜歡和這種人爭吵,也很欣賞。

    只不過數九不會因為陳健的尊重和欣賞而放棄利益,漫天要價;陳健也只好就地還錢,兩個人爭吵到晚上,累了,散了,約定第二天繼續談。

    離開大廳後,陳健看著那個陶制的九數圖,心說得想辦法把對方的曆法騙到手。當天晚上,十幾個人去陶窯那裡忙碌起來。

    數九不知道陳健在忙什麼,心中在盤算著明天的談判,今天靠著九數圖奪了氣勢,略勝一籌,明天或許得靠圭表再讓陳健在氣勢上低一頭,因為兩族各有所需,唯一能佔到優勢的就是那麼一口精氣神。

    她知道陳健說的沒錯,鹹水不是那麼好找的,自己部族也未必打得過陳健的部族,所以鹽一定要換,牛車也必須要弄回去。

    不過她也清楚,時間在自己這邊。

    以她對曆法時節的瞭解,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再不種菽豆,下霜前菽豆是不可能成熟的。而算上運回來的時間,留給陳健和自己扯皮的時間,最多還有十天。

    只是要價也不可能太高,真要是逼急了,這個部族靠採集和狩獵捕魚再支撐一年也不是問題,這裡和下游的野民村落完全不一樣,撐得住。

    等到麥子和豌豆的種子足夠了,菽豆和粟米也就換不到這些東西了——在種子不夠的時候,菽豆粟米賣的是種子的價格;足夠的時候,那就只能賣到食物的價格了。

    她盤算著,躺在那裡翻來覆去,直到臨睡前,終於下了決定:底線是三十輛牛車,足夠部族兩年的鹽。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又來到了議事會大廳,數九看著陳健的黑眼圈問道:「一夜了,看懂了?」

    陳健攤手道:「還沒,快了。」

    「呵呵。」

    她輕笑一聲,陳健也不在意,說道:「你們部族的數很厲害,不過我們部族的形也很厲害。今天先不談那些事,給你看個好玩的。」

    數九心裡一慌,知道恐怕絕不是好玩的那麼簡單,有心拒絕。

    可從小就和數打交道的她,除了占卜就是沉迷於那些數字當中,終究難以抵擋這些東西的誘惑,將頭湊了過去。

    陳健掏出一大堆大小一樣的正方形小陶板,每個只有拇指寬,堆在木板上一大堆。

    他先用了十二塊陶板,拼出了一個長四寬三的長方形,然後沿著長方形的對角線畫出一道黑線,問道:「你猜這條線多長?」

    數九歪著頭看了一陣,搖搖頭道:「猜不出。」

    「我猜是五。」

    然後陳健沿著那條斜線,擺了五個方陶板,得意洋洋地說道:「厲害吧?」

    數九不屑地笑了一聲,心想你一定是提前量過了。

    可隨後陳健又擺弄了幾下陶板,終於讓數九有些驚詫。

    他先擺了一個邊為三的正方形,又擺了一個邊為四的,最後又沿著那條斜線擺了一個邊為五的,說道:「你再看看。」

    她數了一下,暗暗心驚。

    這兩個小正方形陶板的數量,正好和斜邊陶板的數量一樣。

    這是巧合?還是如同圓徑矩角一樣的必然?

    陳健看到她已經在那沉思,趁熱打鐵,將三個四加在一起,拼出一個邊長為七的正方形、沒動那個邊長是五的正方形,也沒動那個長四寬三的長方形,而是又拼出了一個同樣的。

    數九的眼睛盯著那些陶板,怎麼也移不開了。

    這是形,她不擅長的形,可是裡面所蘊含的東西,又是數,她擅長的數。

    一個勾股定理的A方加B方等於C方,一個因式分解的(A+B)的方等於A方加B方再加2AB,在用陶板變為矩形和三角後,滿是神奇——數與形,原來還可以這樣。

    她看了許久,隱約彷彿抓到了其中的關鍵,可又總覺得差一步。

    就像是站在河邊徒手捉魚一樣,明明覺得自己伸手就能抓到,可想要的東西總會溜走。

    只是幾十塊陶板,卻讓她愣在那裡沉思了許久,伸出手按照陳健擺弄過的方式重新弄了一遍,越發覺得這些陶板有著讓自己著迷的魔力。

    習慣性地將指甲在木板上撓的咯咯響,每次沉迷於數中的時候都會這樣,她的族人早已見慣不怪,可在這裡卻顯得有些癲狂。

    不斷用陳健聽不太懂的話語喃喃地嘀咕著,一隻手指含在嘴裡,咬的滿是牙印兒,狀若瘋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想知道?」

    數九點點頭,陳健笑道:「我想知道哪天晝夜平分,哪天晝長夜短。」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8
第116章 制服

     「我想知道,很想知道。可是對整個部族來說,這些玩物換不來那四天。那是族人和先輩觀察了好久才知道的日子。」

    數九用力咬了自己的手指一下,劇痛中終於將目光從那些陶板上挪開,儘量讓自己不去想裡面的神奇。

    數與形,對她而言,就像是一條魚之於部族糧倉附近的那些貓,就這麼放棄心有不甘,但她不會為了自己的喜好放棄部族的利益。

    她首先是部族的祭司,然後才是喜歡數與形的數九。

    銅石並用的時代,是有數學的,而且水平不會太低。瑪雅人連青銅都玩不明白,照樣可以算天文數字;大禹治水也不可能不測山高河寬,閉著眼去疏通;平糧台古城遺址的標準正方形城牆和高度差陶制給排水系統,更不可能是不懂數學的巧合。

    所以陳健並不驚訝對方會對這些古怪的數字產生興趣,畢竟對方部族是知道觀察日影來算時節分出四季的。

    見她拒絕,陳健說道:「這不止是玩物,你可以站在田邊,用矩尺木棍就可以測量土地大小、河有多寬、河有多高。」

    數九的眼睛一亮,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的確是值得交換的。

    部族遷徙到這裡之後,新燒荒的土地要分給每個家庭,不是小家庭,而是那種十幾人二十幾人的大家庭,每個家庭收多少糧食做公用、留下多少公田等等這些都需要細算。

    以往丈量的方式太累,需要她花幾個月的時間帶著人一點點用繩子測,如果真的可以,的確是個可以接受的交換方式。

    只是她有些不解,按說現在陳健應該是急著和自己談菽豆種子,怎麼忽然想到要交換這些呢?

    不解歸不解,可當陳健開始用數和形來比劃那些簡單的小技巧的時候,數九還是忍不住專心地聽下去,不再去想那些她覺得不太對的地方。

    講解中,陳健發現數九的底子相當不錯,數字小的加減法和乘除法她可以很輕鬆地算出來,稍微大一些的數字,她會用一種古怪的算籌,這大約是一個掌管占卜和曆法的祭司必備的技能。

    他也沒講什麼太難的東西,只是一些後世小學的一些技巧算法和一丁點相似三角形,這些東西花了三天時間。

    數九忽然發現陳健知道的東西遠比自己多,甚至一些比一千大的數字他可以很輕鬆地算出來,甚至只是用木炭隨手畫幾個古怪的符文,便能算出來,而自己卻需要借助算籌。

    本來她真的相信陳健說的,自己的優勢在數,對方的優勢在形,可隨著這兩天的講解,她忽然發現只怕陳健在數上也比自己要強,可他怎麼可能看不透九數圖裡蘊含的東西呢?

    這些疑惑只存在了一瞬,隨後就被陳健說出的別的事物所吸引,很多都是她以前想過的,但是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陳健的話就像是黑夜中的閃電,忽然照亮了一切,讓以前那些不解的問題得到了答案。

    初始的問題很簡單,看起來也沒有什麼聯繫,可到第三天的時候,她忽然發現之前幾天說的那些東西,竟然是可以聯繫在一起的,就通過一句「假如……那麼必然……」這樣的東西,將兩個原本毫不相干的數形推出另一個問題。

    數九沉思的時間越來越長,而每一次沉思後興奮的神情也越發明顯,陳健悄悄觀察著她的神情,終於在開始講相似三角形和勾股定理算土地面積和河流寬度的時候,戛然而止。

    榆錢兒推門進來,伏在陳健耳邊小聲地嘀咕了幾句,陳健的臉色變得凝重。

    數九就像是一個上癮的人忽然斷絕了癮品的來源,焦急地指著幾個陶板方格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不說了?」

    「我要離開一下,部族有些事需要我處理。」

    數九沒有阻攔,而是回味著之前陳健所說的那些東西,沉浸其中,直到午飯的時候,她才發覺有些奇怪,怎麼陳健到現在還沒回來?

    離開了大廳,發現城邑的碼頭上聚了很多的人,正扛著一包包的麻繩袋子和各種罐子往船上裝,有個人不小心打碎了罐子,摔出了裡面白花花的鹽,引來一個首領的臭罵。

    細細數了一下,至少五十條樹皮船,上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貨物,甚至還有兩對車輪。

    她心中有些不安,匆匆地找到了族人詢問,這幾天她白天始終都在大廳內琢磨那些數與形,幾乎沒有外出,甚至夜裡也在想那些問題,根本沒有注意到城邑裡發生了什麼。

    跟隨她來的族人只說早晨似乎有船從草河南岸回來了,今天這些人就開始忙碌起來,還有幾個穿著古怪衣服,說著古怪的話的人就住在城邑內屋子裡,但是聽不懂。

    「還有別的部族?」

    數九的腦海中忽然湧出一種不祥的感覺。

    她和族人是從大河的下游遷來的,一路上見過很多部族,有將老人背到深山自生自滅的部族,也有哥哥弟弟之間共用幾個女人的部族,她當然不會認為整個世界只有這麼兩個部族。

    按著族人的指點,她悄悄看了看遠處的一間屋子,等了許久,終於看到一個女人從裡面出來。

    只是看了一眼,她覺得自己猜對了,真的有別的部族,因為那個女人的梳妝打扮古怪的很,絕不可能是隨意弄出來騙自己的。

    那個女人年紀不大,頭髮不是梳起的,而是剪的很短,披到肩膀上,頭頂帶著一頂小船兒一樣的帽子,看材質是麻布的,斜斜的歪向一邊,她可從沒見過這樣的頭髮和帽子。

    身上穿著一件非交領的上衣,一排釘螺做的扣子,衣服的袖子也很窄,緊緊地裹在身上,靠近脖子的地方還有衣領。

    下面是一條皮褲,不知道是用線縫的還是用腳黏的,很瘦,繃在腿上。膝蓋下是很高的鞋子,也是皮的,鞋幫一直蓋住小腿到膝蓋,鞋子的後跟上還綴著兩根青銅的刺,大約是騎乘角鹿或者牛的時候讓坐騎刺痛快跑的。

    如果讓陳健來形容,這個女人戴著船型戰鬥帽、穿著簡單的麻布襯衫外加一條皮褲和武裝帶,以及帶著靴刺的長馬靴……他之所以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為這是他一手策劃,和族人用了四天趕工出來,角色的扮演者是紅魚。

    以他匱乏的想像力,也不可能想出一個完全不同的服飾風格,只能從前世記憶力照著毛熊女軍人的造型弄出一個,順便將來還可以豐富一下自己的夜生活,增加一些情調。

    衣衫頭髮,最能看出來自不同的部族,尤其是這種看似古怪,但細細看卻並不彆扭相反有些英姿颯爽的感覺,制服嘛,不止誘惑男人,女人也會覺得很不錯,數九更加確定有別的部族出現。

    悄悄看了幾眼,那個女人正在和屋子裡的人說話,用的語言也是她從未聽過的,卻說的很流利,隱隱能夠聽出幾個重複的詞,不是胡說的。

    匆匆找到族人,心中很是不安,自己部族的交換必須要完成,現在只有自己一個部族可以交換,一旦有了別的部族,那麼菽豆粟米不可能換到這麼多東西,尤其是那個女人的穿著舉止,不會野蠻的部落,野蠻部落沒有能力做出這樣的衣衫,雖然古怪。

    想了一瞬,她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殺掉那幾個人。」

    族人嚇了一跳,反問道:「咱們會死,打不過他們人多。這會引發健部族和我們的戰爭,娥鉞可沒說要打。」

    「不會。殺掉那幾個人,健只能和我們交換,而且會和那個部族結仇,畢竟人死在這裡,他只能和我們綁在一起。只要別傷到健的族人就行。他很狡猾,殺掉了那幾個人,他不但不會殺咱們,還會和咱們達成交換,甚至盟誓。」

    族人們有些不解,卻知道數九的話很少有錯的時候,於是幾個人摸出了鋒利的石匕骨刺,離開了大廳,可很快就苦著臉回來了。

    「不行,有四十多個人在那守著,手裡都是銅兵。他們早有防備,那個叫榆錢兒的女娃也去了那間屋子。」

    數九捏緊了拳頭,將牙齒咬得咯咯響,靜了片刻,只好推開門出去。

    找到那個負責交流的人,找到了陳健,問道:「你這是干什麼去?」

    陳健致歉道:「我要去一下草河的南岸,可能要二十幾天才能回來,部族的事暫時是我妹妹再管,你可以和她談。」

    一邊說著,一邊讓族人把一些鹽罐和筐裝上了船,裡面還有一些數九不曾見過的白色粉末,有人不小心把一筐白色粉末灑在了河邊的水坑中,水坑裡的水立刻沸騰了起來。

    「不是吃的,不是陶器,而是鹽和這種古怪的白色粉末……那個部族不缺吃的,也不缺陶器,他想換種子!」

    想到這,她儘量平穩住有些驚慌的心情,笑道:「二十幾天?二十幾天回來種菽豆可就晚了,今天是立夏後的第十三天,最多還有二十天時間,再不種的話可是成熟不了的。」

    負責交流的族人只能音譯過來立夏這個詞,陳健也不懂是什麼意思,卻能猜到是曆法中的一天。

    他攤手道:「不是菽豆,是一種塊莖,可以種,那個部族都吃這東西,就是味道不太好,有些苦。那也沒辦法,車輪製作我們是不會換的,再有幾個月又能種麥子和豌豆了。」

    順嘴胡謅了幾句,說的反而讓數九更加相信。

    回身佯裝問族人道:「榆錢兒呢?讓她來陪著數九。」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8
第117章 首領和官僚

     族人叫來了榆錢兒,榆錢兒赤著腳跑來,遠遠就喊道:「哥,我正要找你呢。」

    「怎麼了?」

    「你嘗嘗這個,真的挺苦的。」

    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乎乎的餅子,掰給了陳健一塊,她倒是入戲了。

    黑乎乎的餅子並不是用什麼塊莖之類的做成的,只是沒有淘洗乾淨就曬乾的蕨根粉和一些小薊草,吃起來不苦就怪了。

    陳健明知道味道不怎麼,還是捏了一塊填進嘴裡,扯著脖子嚥了下去,看似無意地分給了數九一塊。

    數九接過去,細細咀嚼一番,味道是有些苦,但是仔細嚼碎的話會轉甜,這是所有糧食的特性。

    她不知道這是裡面的澱粉遇到唾液中澱粉酶轉為糖後的甜味,卻知道這可以判斷能否充飢。

    嚥下那塊餅子的同時,嘴裡是苦的,心裡也是苦的。

    心裡的苦不是因為嘴中味道的延續,而是因為她知道這東西是一種食物,縱然沒有粟米的甘甜和菽豆的清香,卻能果腹,自己只怕真的換不來製作車輪的辦法了!

    都是從那蠻荒中走來的,能吃就行,只有食物豐富有剩餘後才會考慮精細味美,別說只是有點苦味了,就是蛆蟲臭肉不也都吃過,有一年還吃過從鳥糞裡扒出的不消化的堅果呢。

    她最後的遲疑,只是在想怎麼開口才能不顯得自己急切。

    陳健見也演的差不多了,捏著餅子對著榆錢兒道:「雖然苦點,但也吃不了多久。你陪著娥鉞部族的人,等我回來。」

    衝著數九頷首示意,朝著河邊碼頭走去,那裡已經裝滿了貨物。

    每走一步,陳健都覺得有些沉重,盼著數九叫他回來。

    這是一種交鋒,誰先開口誰就輸了,可如果數九不開口的話,陳健也只能找個藉口重新回來和她談,那樣的話就一點主動權都沒有了。

    距離河岸還有十幾步了,數九還是沒有開口,陳健也不可能回頭張望,眼看都能看到樹皮船上的木頭椽子了,他想,要不要找個藉口回去?

    只是他既無陳王七步成詩的急智,又沒有張儀口舌誆楚的辯才,一時間竟想不出用什麼藉口。

    那就只能崴腳了,身子已經傾斜出去的時候,身後終於傳來了數九的聲音。

    「等一等!」

    陳健收回準備崴的那隻腳,回頭問道:「怎麼了?」

    「這餅子既是味苦,何不種菽豆?不要怎麼做牛車就是,但做好的車輪總不能少。」

    「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咱們重新談,又要幾天時間。」

    「不會。」

    她看看天,說道:「最多兩個時辰。」

    時辰是她們部族用受水漏壺測定的時間,陳健聽不懂,腦中卻欣喜若狂,既然是數九先開的口,這就好說了。

    當兩個人重新進入議事會大廳的時候,陳健終於見識到了這位祭司的果決。

    「你可以讓族人現在就準備好鹽和車輪,就先換這些。順流而下,帶著我的玉玨,娥鉞會立刻給你們菽豆的。至於能不能趕上時節種下,就看你們回來的多快。」

    她從腰間取下一枚蠶蛾模樣的白玉,遞給了陳健,入手冰涼,雕刻的栩栩如生,顯示了她們部族深厚的底蘊,這樣的玉玨讓陳健和族人來雕的話,少說也得幾年時間,雕碎的玉坯更是不知幾許。

    接過玉玨問道:「怎麼換?」

    「你準備去多少人?多少條船?每條船能裝多少?」

    「八十條船,每條船五個人,回來的時候逆流拉回來。每條船可以裝七百斤,換六萬斤豆子。」

    「還是信不過我們?你明明還有更多的船,四萬斤種子未必能夠。怕我們半途截殺?」

    「我要留下足夠的人手在城內,萬一北邊那個割頭皮的部族來了怎麼辦?」

    數九笑著搖搖頭,心說那個部族哪能打得過你們,要不是怕我們趁你出兵北攻的時候捅刀子,你還能告訴我們那裡有大牲畜,早自己去搶了。

    笑後靜心,低頭拿出算籌,計算了一會抬頭道:「五百斤鹽,十對車輪,收穫後的一千斤麥和豌豆,以及種的時節。時間不多,這是第一次交換,剩下的咱們兩個慢慢談。你可以去安排你的族人了。」

    乾脆利落的說出了交換的代價,仔細算過,果真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

    陳健拿著玉玨出了房間,找到了還在屋子裡陪著紅魚演戲的榆錢兒。

    這樣熱的天,穿著古怪的用魚鰾膠黏合在一起的皮靴褲子,紅魚早已經滿身是汗,正解開了襯衫上的兩個扣子在那搧風,臉上熱出了一層紅暈。

    陳健心頭驀然一動,深吸一口氣壓下去心頭的念頭,把榆錢兒叫到了一旁,紅魚很自覺地走到了角落。

    「哥,你和那女人談完了?這次怎麼這麼快?」

    「她也著急。這樣,這次去交換,你帶隊。」

    「我?」

    榆錢兒嚇了一跳,急忙問道:「為什麼是我?這麼遠我也沒去過啊。」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趕牛車的時候嗎?那牛也從沒拉過車,可是不拉一次永遠不會。」

    「你不陪我一起嗎?」

    「不,我還有事。妹,你該為部族做些事,讓族人知道你很厲害。」

    榆錢兒皺著眉,不知道陳健是什麼意思,陳健索性把話挑明了。

    「老祖母的身子一天天的不好了,這些天每天都咳嗽,睡覺時也要趴著睡,方便吐痰,你也知道。如果……如果有一天,老祖母去了祖先生活的地方,我想讓你來當咱們部族的首領。」

    「啊?你呢?你要幹什麼去?」

    她忽然有些害怕,覺得哥哥是不是要離開城邑?

    陳健知道一時間難以讓榆錢兒接受,只好細細解釋道:「你聽我說,你帶著族人們修過屋子,如果換菽豆這件事做好了,族人們不會拒絕,你也只比我少看過兩次落葉青芽。」

    「我現在是議事會的首領,但是議事會在將來很久還是有否決權的,如果我成為了咱們部族的首領,十五個人變成了十四個,支持我的人少了一個,這樣不行。」

    「而且,我說了,要在咱們和娥鉞部族交界的地方建一座新的小城。」

    前幾個理由榆錢兒還能接受,說到第三個理由榆錢兒立刻蹦到了一邊喊道:「我才不去呢!哥,你怎麼想讓我離開城邑呢?」

    話到後面,眼淚已經開始在眼角裡打轉,陳健伸出手在她眼角上抹了一把道:「以後不能哭了,我哪裡說要把你趕走?我是說那座城,將來也要有一個咱們的人管著,一個和咱們站在一起的人管著,而且要管的很好,交換的貨物要讓別的部族驚訝,這樣議事會有可以多出一個支持咱們的人。」

    榆錢兒聽到不是讓自己離開城邑,這才放心,有些擔心地說道:「那個人管著一座城,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呢?原來的羊不讓我們擠奶,一擠它就蹦,現在也讓了,人和羊一樣的,會變的。你看當初那些支持你的首領,前幾天還不是反對了?」

    陳健笑道:「你能這麼想就太好了,不過那座城的首領和這些首領不同。他管著的族人是各個部族挑選的,交換的貨物是咱們送去的,離開了這座城邑,他什麼都沒有。但部族首領不一樣,離開了城邑,他們還有血脈相連的族人,還有土地和奴隸,那裡有什麼?到時候那個人就像是山頂的風車,看似高聳過於山巔,可只能隨著風動。」

    他想了一下,又道:「交換的事,先是你管,等逐漸好了,再換一個咱們信得過的人。你想啊,既然負責交換的人可以進入議事會,那麼將來掌管養牛的、掌管教人種地的、掌管建造房屋的、或許還有如同數九一樣掌管日月星辰的……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逐漸進入議事會?等到這些人一步步進入議事會,那些首領還能管多少事呢?」

    榆錢兒似乎聽懂了,小聲道:「你是說……以後議事會可能不需要首領,而只需要那些各管一些事的人就行?」

    「對,是不需要。雖然首領還在,但只能管管族內的分配,別的不用他們管了,他們都老了,也累了。」

    「他們不會高興的。」

    「所以要快,要在他們明白過來,開始不高興之前,至少在議事會裡添進去兩個人,還有一個上次打仗砍頭很多的野民也該讓他們來城邑了,算上那兩個支持我的部族,剩下的就算放棄一切分歧,在議事會中他們也是少數。如果他們不遵守議事會的決定,可以將他們逐出城邑,就算要打,我有戰兵,你管吃喝鹽貨,誰能打得過?況且,他們的族人會同意嗎?」

    榆錢兒似乎明白了,許久後嗯了一聲,拉著陳健的手道:「哥,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有點害怕,要是……要是這次沒做好怎麼辦呢?」

    「那就下次做好。去吧。」

    她鬆了口氣,心說我就是看看你凶不凶我,看看那個議事會首領在你心裡重還是榆錢兒更重,我才不會做不好呢。

    歡喜地往外走著,攤著兩隻手,手掌向天,如同天平,左右歪著身子,想像著左邊是自己,右邊是議事會的首領。

    原本只是左右搖晃,終於在要出門的時候,身子歪到了左邊,差點撞到門框,咯咯地笑了兩聲,伸開雙臂,學著雁鵝張翅的樣子,一蹦一跳地朝著碼頭跑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8
第118章 挖坑

     榆錢兒離開後,陳健躲在房間裡,準備和紅魚聊幾句。紅魚指著外面晾曬的、洗乾淨的裝草木灰的麻布小包,笑笑沒說話,他也只好悻悻離開。

    三天後,陳健教會了數九勾股定理和相似三角形的測量方法,矩尺和木棍就足夠。

    數九也告訴了陳健他最想知道的事——今天距離白天最長黑夜最短的那一天,還有二十八天,那一天是夏至。之後再過九十一天,會是白晝和黑夜一樣長的那一天。

    這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是曆法的基石,不知道這個,即便陳健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也毫無意義。

    除此之外,還達成了有關種子、種植技術、鳥糞石、草藥、騸牛劁豬、玉器雕刻、麻布絲絹等一系列交換的方法。

    陳健希望能夠在收割完麥子後在準備新建的商城和娥鉞見一面,商討下將來兩個部族的發展,日子就定在兩個月後。

    到時候除了會面,還要商討向北出征和草河下游各個部族的事。

    他只從數九這裡聽了個大概,知道草河再往下三兩天的路程,就會流入一條名為大河的江,河岸附近分佈著上百個同屬一個文化圈的部族,也知道了華粟同盟曾經的強大,對於華粟聯盟差一步就從部落聯盟進化到國家雛形表示了惋惜。

    歷史是人民書寫的,但基石足夠後,有時候也需要一個英雄人物來推動。

    華死了,但文化圈雛形已經出現,幾十上百年後還是會出現國家雛形,不會因人的意志而改變;但他若活著,可以提前幾十年上百年,這就是英雄的意義。

    既然決定融入文化圈,那麼除了大量的技術交流,一些人文交流也逐漸開始,陳健和數九約定,在將來的商城中派出各自的族人。

    任何出入兩族的人都必須經過商城,從別的地方出入的,沒有信物的抓到後一律處死,但從商城往來的可以不受限制。

    兩個部族間的技術交流還將繼續,在這個沒有貴金屬硬通貨的時代,肯定是以物易物。

    沒有一種約定俗成的世界貨幣或者貴金屬,那麼想要增加貨物的流動,就必須要帶著其餘部族逐漸提高生產力,否則生產出來的東西也換不了,自己部族的技術無法變現,等於沒有。

    餓了要吃、冷了要穿,貴金屬時代可以把產品換成硬通貨,而這個時代沒有硬通貨,在吃穿不能保證的前提下,他們無可交換,貨幣還沒有意義。

    兩天後,數九帶著族人,趕著兩輛牛車離開了。拉車的是兩頭騸牛,數九留下了兩頭公牛,城邑裡總算有了真正的公牛。

    送走了數九,陳健折了幾把麥穗搓掉麥芒,輕咬了一下,看來還有半個月就可以收割了。

    這將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節,收割的同時,東南方向吹來的、攜帶著雨水的季風也快要來了,不趕在季風雨降臨之前收割,麥子會發芽,半年的辛苦也就華為泡影。

    除了一直在城邑的四個部族,其餘部族的男人和不需要哺乳的女人已經陸陸續續回到了山中的洞穴,他們當初將麥子種在了那裡,此時後悔卻也晚了。

    陳健答應會在收割後調配一部分人幫他們把麥子運回來,這也算是當初幾個反對他成為議事會首領得到了第一個實惠,享受到了城邑政府的福利。

    幾個部族的首領沒有回去,因為陳健準備將草河南岸的土地分掉,這關係到將來各個部族的利益,甚至比收割麥子還重要。

    這些首領的眼睛,終於擺脫了蠻荒時代,能夠用眼睛看到幾年之後的事,而不是蠻荒時代只考慮今年冬天吃什麼的思維了,那時候能夠考慮一年的事,便是合格的首領。

    十幾個人一同乘船到了草河的南岸,以城邑的中軸線作為分界點,東西各有七個部族的土地。

    按照陳健的要求,將來這些土地開墾的時候,所有的壟溝朝向必須是一致的。

    一是為了方便灌溉和大規模使用奴隸。

    二是為了草河南岸如果真有別的部族,打仗的時候有用。

    車輪已經出現,戰馬就在北邊,戰車總會出現。同一朝向的壟溝方便戰車作戰,在這種平整的、壟溝朝向一致的土地上,戰車是時代最強的兵種。

    這些問題首領們不需要考慮,他們只需要知道第一個原因就夠了。

    至於每個部族分多少,陳健提出了另一種方法。

    「以後分地,不再按部族的人口分,而是按部族的男人多少來分。」

    出乎陳健的意料,這個提議幾乎沒有反對者,因為各個首領都理解,開墾土地這種活女人做不來,只有靠男人。

    而且將來開墾土地所使用的大量奴隸,也是男人打仗搶來的。

    在不經意間,男人的地位已經默默提升了,即便在整個城邑內還不是主導者,但至少在土地和戰爭中已經成為主導者。

    這次分地按照男丁來分,只不過是將大家都知道的東西擺在了明面上,正如當初狸貓和蘭草決定在一起時候的那場討論一樣,男人和女人隨著時代的改變,逐漸開始了分化。

    除了這個改變,陳健也留出了中軸線附近的一大片土地,作為城邑的公有土地。

    首領們一開始是反對的,因為他們寧可繳納一部分收穫的糧食,也不希望每年最忙的時候先種公有土地,再回去種自己的私地。

    但陳健還是堅持,因為城邑政府現在就是個空殼子,權利仍然屬於各個部族首領的議會同盟。

    沒有土地,沒有人口,那就沒有權利。

    所以陳健和自己的族人商量後,分出了二百名奴隸,作為城邑直轄,負責耕種這一片歸城邑所有的土地,不需要其餘部族的人管轄,將來作戰的時候可能也要留出一部分奴隸——這些奴隸是城邑政府的,不是部族的。

    他希望各個部族的首領能夠盡快明白城邑和部族間的區別,這也算是一個樣板,用事實讓他們去自行瞭解琢磨,而不是費盡口舌去解釋。

    既然不需要各個部族出人耕種,那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正好做個人情。

    在南岸定下了各個部族土地的數量,按照每個男人十步的寬度來分,向南開墾隨便,但是東西不行,各個部族也都接受了。

    每個部族出了一些人口,在城邑南岸的地方蓋了一些屋子,將來可能也要建上低矮的城牆,負責看管南岸的土地。

    不是看管人,而是看管那些嘗到過穀物芽苗甜味的鹿群。

    鹿鳴呦呦,根本就不食野之蘋,反倒是對穀物和豆苗充滿了興趣。在紅魚燒山火之前,每天都有一大群的馬鹿圍著北岸的土地轉悠,鹿鳴在這個時代並不好聽,簡直堪比魚乾上的蒼蠅嗡嗡。

    至於計畫中第三座城的名字,陳健將其取名為河陰。

    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他是希望自己部族將來能夠發展壯大的,前世有洛陽為商周大邑,如今沒有洛水,叫草陰太難聽,叫河南聽著古怪,也只好取了這麼個名字。

    商定好南岸要注意的事,首領們回到了議事會大廳,十四個早已準備好的木板放在虎皮上,翻過來看都是一樣的。

    背對著人的那一面畫著不同的格子,是每個部族土地的範圍,以中軸線為界,左一左二右一右二這麼分。

    按照男丁人口數量的多少,最少的部族先抓,陳健的部族因為融合了兩三個部族,人口最多,因此也只能最後抓。

    土地的肥沃程度都是一樣的,不同的是距離城邑的遠近。

    先抓的部族自然是滿心歡喜,後抓的部族愁容滿面,事實上都一樣,最終老祖母抓的那塊木板上定的位置是中軸向右第四個,不算遠也不算近,正好。

    定下位置之後,每個部族按照十步一塊,分了一定數量的銅環作為土地的憑證,現在只能按距離,將來定下度量衡後就要按照面積。

    「這些土地歸部族所有,每個銅環代表十步的土地,可以和其餘部族交換,也可以換奴隸換鹽換別的,也可以不換。凡是要交換的,來城邑大廳,由議事會所有人作見證,交換後不得反悔。」

    「現在各個部族的人口不多,這些土地你們也開墾不出來。這些土地是你們的,而剩下的沒開墾的土地都是城邑的,人口多了,土地不夠了,再去開墾別的地方,咱們再商量。」

    首領們看著銅環若有所思,心說土地如今也能換東西了?早知道這樣的話,當初就不應該回到山裡,直接在城邑附近種麥就好了,開出的土地如今可比山中的橡子要有用的多。

    雖然除這些分出的土地外,剩餘的都是城邑所有,但對他們來說也沒有什麼影響,這些土地已經足夠了,再多的開墾不過來也等於沒有。

    在他們看來,城邑的首領雖然擁有廣袤的土地,但實際上真正有意義的,不過是南岸中軸線那一點公有土地,再多的土地沒人開坑,和荒山是一樣的。

    陳健自然不會和他們一樣想,至少在名義上,城邑首領成為了最大的土地擁有者,而且暫時來看並沒有太激烈的反對,現在看不出好處,將來是有用的,城邑的人口不可能只有這麼一點,那些通過戰功有了國人權利的野民,也會和他綁在一起。

    作為讓步,他和部族也放棄了城邑西邊的一部分土地,換來了幾個部族在東邊開墾的小片的地,最終他手下的四個部族擁有了城邑東邊的大片土地,西邊的土地則分給了各個部族。

    半送半換,陳健當然不會這麼好心,而是將兩個反對自己最激烈的、人口較多的部族的土地分到了一起。

    送給兩個部族的土地犬牙交錯,很多地方的分界線不清晰,一部分靠小河岔適宜灌溉的土地也正好分在灌溉口上,中間還夾著一片暫時沒開墾的土地,是個完美的宗族火藥桶。

    陳健估摸著,最多一兩年,這兩個部族就得積累出足夠的矛盾,大打出手也極有可能。

    為了一尺地,為了灌溉,為了湖水挪移後的淤泥地,前世微山湖附近的蔥省和南北內鬥省的幾個村落從明初一直械鬥到解放,幾村從不通婚。

    如今那兩個部族暫時還沒考慮到今後,對拿到手的土地興奮不已,並且聲稱陳健真是個合格的城邑首領,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2:48
第119章 烽火恨

     分配完了土地,城邑的一切活動都以收割麥子為中心,鐵質的稷鐮一共打造了七十支,幾乎所有的隕鐵都被用來打造這種農具,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備用。

    大量的麻袋、倉房、繩索、牛車,也在盡全力地製作著,祈求著再過幾天是個晴天,不要下雨。

    城邑的人在忙碌,城外的人也沒有閒著。

    城邑北邊的高山上,立著一座木質的塔樓,山頂遮擋視線的樹木全部被砍伐掉。

    一座石頭壘砌的三人高的小城堡就在木塔附近,這是當初陳健征伐隕星部族之前建立的,就是為了防備北邊那個有馬的部族。

    他勘察過這裡的地形,一共有兩個山口可以隨時出入,其餘的地方不是沼澤就是沒有河水,騎著馬想要來到城邑附近的河岸平原,只有從兩個山口進入,畢竟馬和人都要喝水,而且不能鑽樹林子。

    山頂上自從上次之後,始終有兩個五人的戰兵小隊,每隔十天換一次。

    城堡頂上始終點燃著兩堆炭火,旁邊堆放著大量的乾草和一個皮製鼓風機。

    十個人的任務就是盯著遠處的山口,一旦發現有大規模的人出現,就會將乾草和鮮草覆蓋到木炭上,用皮橐吹燃發出濃煙。

    他們是從第一次駐守後換到這的第五批小隊了,一個小隊在木塔上觀望。

    休息的伍長正在垛台的泥坯房中雕一塊石頭準備送給中意的女人,兩個戰兵在地上玩著陳健教給他們的遊戲:五子棋。另兩個人站在一旁,不做君子,嘴裡嘮叨著該落在哪,氣的其中一個人咒罵不停。

    伍長正琢磨著等旬休的時候找橡子給他雕好的石頭山打個孔的時候,木塔上忽然傳來了急促的喊聲。

    「快!點火!點火!」

    木塔上那個人直接從兩人多高的木頭上跳下來,瘸著一條腿就往石堡裡沖,裡面的人立刻慌亂起來,伍長罵了一聲這些該死的割頭皮的部族,自己明明就差幾下就能雕完了。

    兩個人用力推拉著皮橐,原本已經灰暗的木炭立刻引燃了上面的乾草和樺樹皮,大量的鮮草和羊糞堆在上面,用力吹著風,濃煙頓時飄了起來。

    「石灰夠嗎?」

    「夠,吃的和水都夠,還有一百多支羽箭。」

    伍長判斷了一下,看了看險要的山路,急匆匆地爬到了木塔上,眺望著遠處的河谷,烏壓壓的一群人,正騎在一種他冬天在北邊見過的牲畜上,似乎是看到濃煙後有些慌亂。

    他大致地數了一下,人數似乎不多,只有七八十人,也不知道是先來的還是後面還有。

    隔得太遠,也根本看不清楚,跳下木塔,將石牆外面的梯子撤掉,三人多高的石製小城堡內很安全,根本不需要擔心。

    裡面的食物和水足夠撐十幾天,部族的人會將他們趕走的,而且陳健給他的命令就是點火放煙,守住就好。

    可他卻有了別的心思,當初陳健曾說過,打仗立下功勛的人可以得到賞賜,或許是陶罐,或許是骨笛,甚至可能是一頭羊。

    賞賜的東西是自己的,不是族內的,就像女人手中的羊角梳一樣,是可以自己用,不用的時候可以放在身上,甚至可以不給別人用的。

    想到這些,心中不由有些躁動,或許,自己會有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用來交換一些好玩意送給那個女人。

    知道那些人騎著牲畜不可能跑到山上,但或許會派幾個人到山頂查看,於是回身道:「你們小隊守在這裡,我的小隊跟我下山。」

    「健說讓咱們放火就行。」

    「咱們已經放火了,健還說過,做好自己的事,命令之外可以做別的,而且會有賞賜。你們想不想吃羊?想不想烤熟了羊肉送給女人?想不想送女人個羊角梳?想的話聽我的,出了事挨鞭子的是我,殺了敵人的功勞是咱們的。」

    幾個人看了看已經燃起的濃煙,點點頭道:「好!」

    小隊的人拿著銅短劍和弓,跟著他悄悄地下了山。

    伍長想著,這些人不來便罷,要是來了,非要留下幾個腦袋不可。

    上次打仗松帶著人拚死擋住了落星的最後衝擊,那些活著的人可是換回了四個人住一間屋子的待遇,自己心服口服,只恨那場仗自己跟著狸貓那個笨蛋,衝擊的太晚,莫說功勞,回去後還被人恥笑,狸貓病好之後整天被陳健提著耳朵教該怎麼把握戰機。

    五個人不可能直衝山下,但要是這群人留幾個斷後的,那自己倒是可以拚一拚。

    雖然這些人長得和自己不太一樣,不過上次狼皮還不是帶回來好幾個腦袋,用他的話說,一劍刺進去也是死。那腦袋現在還掛在城牆上,如今已被烏鴉叼的只剩白骨,仔細看看其實除了皮,裡面都是一樣的。

    五個人悄悄繞到山後,很大膽地躲在了那些人來時的路上,藏在了樹上。

    伍長的手心裡全是汗水,這要是被大隊人發現了,可就死定了。可功勛這東西不就是這樣嘛,別人不敢幹的才是功勞,別人都能幹的,那也值不得什麼。

    「健應該看到濃煙了吧?」

    他如是想著,心說就這點人想打城邑?那可不夠!

    城邑中,早已經響起了鼓聲和牛角號的聲音,經過一年多的訓練,城邑中的人幾乎是下意識地扔下了手中所有的活。

    輔兵們驅趕著奴隸進了城邑,吊起了三面的吊橋,只剩下北面的。

    大量的石灰,羽箭送到了吊橋兩側的泥樓上。

    戰兵們迅速跑到了廣場上排隊,輔兵們帶著武器分發給戰兵,十幾個斥候騎乘著角鹿先出了城,準備驅趕對方的斥候,看著那些泛黃的麥穗,心中直罵,這要是被那群人毀了,自己和族人忙了這麼久可都白費了!

    陳健站在廣場上,擊鼓數數,紅魚匆匆咬斷了正在縫補皮甲的粗麻線,跑過去給他披上,隨後匆匆跑去了倉庫。

    十二通鼓聲後,各個小隊的伍長都已經到齊,兵器也分發了出去。

    女人們從倉庫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足夠三天吃的橡子面干餅口袋,放在吊橋兩側,經過的戰兵可以順手拿走,每人一袋。這都是提前演練過幾十次的,一丁點都不能錯。

    除了幾個清晨點卯時候有病的,其餘的人都已經到齊,要是十二通鼓還不能到齊,挨鞭子都是輕的。

    城牆邊看管羊圈的五個圉奴羨慕地看著準備就緒的戰兵,回望著那些羊,重重地嘆了口氣——上次逃跑之後,他們五個人不止失去了國人的資格,更是失去了榮譽,兔子的耳朵到現在還沒摘下去,他們也沒有機會重新站在隊伍中了。

    陳健大聲地點數完了小隊,除去那些跟著輔兵和各個部族去娥鉞部族拉船的,城中一百五十多名戰兵已經全部到齊。

    他舉起手中的無鋒,沒有說什麼提氣的話,而是痛罵道:「幹!」

    戰兵們心中更是煩躁,眼看就要收麥了,跟著陳健齊聲咒罵著,一時間呼聲四起。

    依著順序,五人一排,迅速地走過吊橋,拿過吊橋兩側的乾糧袋背在身上,匆匆地跟在陳健的白鹿後面。

    不斷有斥候從遠處跑回,只要斥候掌控著局面,暫時不需要立刻整隊。

    陳健騎在鹿上,心裡也是五味雜陳,看著已經泛黃的隨時可以收割的麥子,第一次這麼痛恨一個部族。

    他始終警惕著北邊的那個部族,雖然冬天去尋找他們的時候花了很久,但其實如果不爬樹而是走河谷的話,最多有二三百里的路程。

    現在正是那個部族最清閒最想打仗的時候:牲畜的幼崽已經出生不需要人照看、青草正嫩不需要長久作戰、用不著非要選秋天馬最肥的時候,這不是遊牧農耕的拉鋸時代,只是部族戰爭。

    而且現在還不是為冬天儲備乾草的時候,可以集中大量的人口出征,順便還可以抓回去一些奴隸為立秋後割草做準備。

    萬事開頭難,這是族人第一次收穫,陳健不想出任何差錯。

    自己有軍陣不怕他們,連馬鐙都沒有的時代,衝擊步兵軍陣就是找死。

    陳健很確定那個部族沒有騎射騷擾的能耐。

    騎射要麼是弓身更短但力量更足的反曲角弓,要麼是上面長、下面短的古怪騎弓,否則的話騎馬拉弓會被腿或者馬背蕩住。

    這個時代,一個步兵弓箭充足又有青銅兵器,依託軍陣一個打三個不是問題。

    但是戰役的決定權不在他手裡,騎兵的戰術機動性遠超步兵,而且不需要真打,只要騷擾到他無法收穫,那就等於浪費了族人兩年的時間!

    附近的樹林都燒光了,留下了大量阻礙馬匹前進的木頭根柵子,這是他提前做的準備,明知道那個部族可能南下,可這個時間卻是他最不想的時間。

    明知道快速行走會疲勞,可現在也顧不得了,只能搶時間。

    「加快速度!盡快趕到山口!快!快!」

    大聲喊著,戰兵們的腳步逐漸加快,斥候們也全部派了出去,按照早已經制定好的辦法,幾個丘陵的山頂上全有自己的斥候,每隔一段時間回報一次。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一種極度的憤怒當中。

    鼓聲響起之前,他們還在琢磨著麥飯和陳健所說的那種磨成粉的麥粉包著肉餡的食物的味道,而現在卻要打仗!

    可能要晚很久才能吃上那些聽著就流口水的食物?這特麼簡直不可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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