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66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10章 分蛋糕

     五月廿三,夏城的使者將陳健要興兵救衛的消息傳到了娥城,娥鉞在聽完信使的轉述後,告訴信使自己將會領八百人跟隨陳健一同出兵,日子就定在六月初八。

    信使離開後,娥城中有些頗為不解。

    「衛城遠在西南,即便西戎人攻破了衛城,尚有夏城阻擋。我們出兵救衛,並不值得。」

    娥鉞皺眉道:「這次姬夏出兵救衛,一旦成功,衛城將和夏城走的更近。如果我們不出兵,夏城自己前去解圍,那便是我們違背了盟誓,並且激怒了衛城。一個夏城咱們已然打不過,若是再加上衛城,兩城以違背盟誓的理由攻打我們,我們又能怎麼辦?」

    「昔日與夏城盟誓同仇,我不出兵,城中人會覺得是我違背了盟誓。真要是夏城與衛城合力攻打,城中人也未必願意拚死一戰。」

    「如果我們和夏城一同出兵解救衛城,衛河總要拿出一些粟米奴隸感激,甚至於那些西南靠近西戎人的村落也會割給我們幾個,以求將來西戎人再來侵犯的時候會傷及到我們的利益,這樣將來我們就會和西戎人征戰。這一戰之後,衛城也只能跟在夏城與我們的身後。」

    那幾個人搖頭道:「娥鉞,你只想到了打勝,萬一敗了,衛城城破,我們也會折損人手。衛城破了,就算衛河感激,又拿什麼表示謝意呢?」

    一直默不作聲的數九搖頭笑道:「戰敗?你們想想上一次姬夏派使者來借我們的奴隸時,可曾說過一點要出征的話語?」

    「沒有。」

    「這才短短二十餘天,難不成姬夏會忽然改變主意?自然不是,他肯定是早就想要出兵了,只是在等待機會而已。既然上次沒有說讓我們一同出兵的事,那就證明他有辦法靠夏城就打敗那些西戎人。如今忽然告訴我們六月初十之前必須出征,若是我們準備不足或是難以出征,那曲在我們違背盟誓,將來夏城便有了許多藉口,真要是獲勝之後聯合衛城來娥城問罪,我們又打得過那些人嗎?」

    那幾人雖然向來信服數九祭司的判斷,此時卻也有些不信,嘟噥道:「夏城一共才多少人?相隔三四百里,長途勞頓,難道他姬夏真的能夠靠那幾百人解衛城之圍?」

    數九無奈道:「上一次草原諸部來襲,我們以為夏城就算要勝,也最多是慘勝,那些草原人有馬,總可以逃回去。結果呢?夏城不但大勝,還俘獲了眾多奴隸。夏城的事,難道是可以用常理去推測的嗎?」

    她接著說道:「這一次出兵只給我們二十天的時間,走到夏城還需要幾天,短時間內我們又能集結多少人?一旦獲勝,我們去的人少,夏城去的人多,衛河便要感謝,也要感謝姬夏,然後才是我們。打仗,要麼是為了奴隸,要麼是為了土地,打完仗後怎麼分?還不是看誰出的力氣大?」

    一番話下來,娥鉞也深以為然,嘆息道:「我本以為姬夏不會出兵,沒想到他竟然忽然決定出征,沒有早作準備,這次出征八百人已是極限。數九說的很對,當我知道姬夏要出兵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仗必然獲勝,衛城必然會給兩城眾多奴隸糧食。你們隨我出征,一定要勇猛果敢,若是能夠在功績上壓過夏城最好,若是壓不過,也不能差太多。」

    周圍人已然明白過來,齊聲回應。

    或許是夏城古怪的地方太多,也或許是上次陽關之戰六百破三千的震撼,竟然娥城的眾人也有了些莫名的信任,總覺得陳健既要出兵,那肯定又會是一場大勝。

    陽關之戰和夏城崛起的事不只是娥城知曉,被圍困萬千的衛城當然也知道,所以當初城邑被圍的時候,才抱著希望讓人衝出城去求助。

    只是已經過去了月餘,一點消息都沒有,西戎人繼續在城外駐紮,並沒有毀掉田地中的莊稼,也不急於攻城,似乎是想要將衛城徹底困死,等待秋天的收穫。

    兩個月前衛城內亂的風波已經平息,那些叛亂者的謊言引起了一些波瀾:殺死衛河換一位首領,與西戎人盟誓和平,便可撤兵……

    傳播這些話的人大多都死了,大多數人不會去想這背後是真是假,甚至很多人不會去思考,只會聽別人如何說。說得人多了,那就一定是真理。

    受傷的衛河用盡了所有的手段穩住了局面,可衛城內仍舊不安穩。常年積攢下來的老衛城有姓氏的人和新的衛城沒有姓氏的人的矛盾,在衛城連連獲勝的時候,這些矛盾被上升期帶來的利益所掩蓋,如今城邑被圍,終於有些不滿和怨怒出現。

    既然衛城是眾人的,需要我們一起守城,那麼將來再征戰分配土地奴隸的時候,為什麼還要區分對待有姓和無姓的呢?

    除了這些矛盾,大量的西戎人奴隸也是一個不安穩的因素,衛城的軍事制度導致了巨大多數的城邑生產是由奴隸完成的,這些西戎人奴隸也被圍在城中。

    在衛河重傷的時候,曾有衛城的人看著外面的西戎人,想到了一個好辦法:給這些奴隸發放兵器,讓他們出城和西戎人決戰。

    衛河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氣裂了傷口,流著血將城中的人叫在了一起。

    「這個辦法絕對不行,以後誰也不准想這樣的辦法。你分給他們武器,這武器上沾染誰的血又是你能決定的嗎?一旦發放了武器,這些奴隸或許就會和外面的西戎人站在一起,攻下衛城。」

    被指著的人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我們可以許諾給奴隸們土地和自由,他們會為了這些東西打仗的。」

    衛河嘆了口氣,互相想起那天派人出去救援時找到自己說了幾番道理的淵,那只是個無姓的牧牛人,也只是談了幾句,可這見識卻要比自己的這些親族要高。

    「父親留下了衛城,也留下了衛城的法度。一棵樹要有根,才能枝繁葉茂。衛城的根是什麼?是衛姓親族,是衛城的這些人每日訓練廝殺,靠奴隸們種植土地,這就是衛城的根。」

    「你讓奴隸擁有了土地,讓奴隸打仗,計算他們不能和西戎人一同攻打咱們,十年後,奴隸們有了土地,奴隸們可以參軍打仗,那麼族人又怎麼願意去訓練吃苦呢?反正打仗有奴隸,那就讓奴隸去打仗好了,我們睡著女人在家裡喝酒豈不更好?到時候即便還有法度,可又有幾人能夠遵守?真到那一天,衛城的城牆還在,可衛城的人卻沒了。」

    那人仍舊不服氣,說道:「夏城和娥城並不是這樣,我聽說娥城中一部分人也是原來的奴隸。」

    衛河急道:「有的果子是苦的,釀酒的時候需要加些香草掩蓋苦味;有些果子是甜的,釀酒的時候要注意不能釀酸了;都是果子,釀酒的辦法還要根據苦甜而不同,治理城邑難道能一樣嗎?這些話以後誰也不准提,誰要提了,就是在撼動衛城的根基!」

    「可是……西戎人太多……」

    「多又怎麼樣?今天發給奴隸武器和土地,打敗了西戎人,十年後衛城還是會成為西戎人的衛城,那些奴隸難道會忘了他們體內的血嗎?勇士要死,也要死的痛快些,難道有勇士願意瞎了眼睛、殘了手腳,只為多活十年嗎?再說,衛西已經出去求援,姬夏和娥鉞會出兵的!」

    從未有過的嚴厲措辭讓那些人不再多說,然而衛河心中對於自己最後說的那句話心中也沒有底,姬夏和娥鉞真的會出兵嗎?

    幾天後,衛河拖著還有傷的身體,出現在了城牆上,將所有的衛城人叫在了一起,除了奴隸,不論是那些有姓氏的還是沒有姓氏的,都已齊聚。

    城外的西戎人離得很遠,但人數眾多,城中經過內亂和奴隸的不穩以及那次山谷伏擊戰的慘敗,已經難以調動機動兵力出城和西戎人決戰了,城中的奴隸不能都殺了,所以要分出大量的人去看管那些奴隸。

    城中的人沒有絕望,但卻有些恐慌,縱然糧食還夠,可到底要被圍困到什麼時候呢?那些西戎人村落的土地再有幾個月就要收穫了,自己的私田和城邑的公田也在城外,到時候都會被西戎人帶走。

    出去求援的人許久都沒有回來,雖然沒有人說,可很多人心裡都知道,那些人或許死了,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守在城牆上的那些無姓的人無精打采,之前傳播的那些謊言衛姓親族相信的很少,或者說相信的是為了自己群體的利益而去相信,但這些無姓的人卻有很多相信的。

    既然以前打仗分奴隸的時候,你們衛姓的親族可以多分多佔,我們只能喝口湯,平日還要勞作,那麼這衛城是你們的,不是我們的。

    衛城南邊就是大河的一條河岔,衛城有一些吹起的羊皮可以洑渡,可是這些羊皮筏子大多都是衛姓親族的,真要是城邑被攻破的那一天,那些人或可一走了之。

    當衛城之前攻打西戎人的時候,強盛的武力和衛姓親族吃肉之後剩下的湯水能夠讓這些無姓的城民滿足,可如今種種猜測和不安中,城邑被圍,解圍的人遲遲沒有音訊,終於讓這些人有些興致索然。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11章 方舟如果只能裝下幾個人

     「換個首領,對我們這些不是衛姓親族的人有什麼影響嗎?難道換了個人當首領,就能讓衛姓親族的人把奴隸和土地主動分給我們嗎?當然不會,首領還是衛姓親族的人選出來的,他們會選一個從他們身上割肉的人去當首領嗎?」

    這樣的怪話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剛一聽,這些無姓的人都覺得很有道理,似乎說這些話的人是在支持衛河。

    然而再一想,既然沒有什麼區別,那麼誰當首領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還不是一樣要打仗?一樣打完仗後分的東西少?那你們衛姓親族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吧,我們不管,換首領就換唄。要是換了首領能和西戎人不打仗,換了或許還能好點呢。

    這些謠言也是衛河拖著受傷的身體還出來巡視的原因,初始他也以為這些話是為了平息那些謠言,可等他想通了這些話其實是在割裂衛姓親族和無姓城民之間聯繫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潛藏在暗處的人是要坑死自己。

    他可以很確定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親族,但是誰,他一時難以找出來。

    衛城的人對這個年輕的首領還缺乏足夠的尊重,衛河覺得如果是自己的父親還在,憑藉威望就足以讓這些人不會生出種種想法。

    本以為自己將叔叔從夏城換回來殺掉,自己首領的位子已經安穩,可等到成為首領才知道血脈只是父親威望的一種延續,這種延續會逐漸變淡,需要自己做出足夠的事才能讓城中的所有人都信服。

    此時面對著這些城中的人民,看著外面圍困的西戎人,衛河才知道這時候還是要靠眾人的。

    衛姓親族的利益他暫時不敢觸碰,他也曾想過,以後衛城不再分有姓者和無姓者,不再分老衛城人和新衛城人,按照功勛來分奴隸和土地,不再有多分少分的事端。

    可他知道自己一旦說出這句話,以他剛剛成為首領一年多的底蘊,只怕很快就會橫死在自己親族的手下。

    核心利益不敢觸碰,但卻可以用別的辦法來矇蔽這些人,緩和這些被傳言釋放出的不滿。

    站在城牆上揮揮手,一些效忠於他的扈從親衛抬出了倉庫中所有的羊皮筏子。

    「衛城的後面就是大河,筏子可以過河,可以活命。可是這城是我父親帶著大家建起的,這土地是我們一點點開墾出來的,既然都是衛城人,就算要走也要一起走。」

    「可是筏子不夠,還要留下一些人守在城中,不可能所有人都走。既然不能所有人都走,那就誰都不走,我衛河發誓,就算西戎人攻破了衛城,我也不會乘著筏子離開。我會和你們在一起!和衛城在一起。」

    筏子,不是矛盾的本質,只是利益分配矛盾在極端條件下的表象,但即便是表象,也足以讓這些不滿的無姓之人多少覺得有些滿足。

    衛河親手拿起火把,將逃命用的羊皮筏子一把火燒掉,大聲道:「有人說,一旦西戎人要攻下城邑的時候,我衛河和衛姓親族都會乘著筏子逃走。現在筏子燒了,難道你們還要相信那些話嗎?」

    那些衛姓親族一些人覺得憤恨,這斷絕了他們逃生的可能;另一些人則覺得這樣很好,沒有觸及到他們的核心利益,而衛城如果沒了,奴隸沒了,土地沒了,就算活著又能怎麼樣呢?還不如騙騙這群人效死守住衛城呢。

    燒燬了這些在極端情況下不均的存在,衛河又道:「我個人有很多土地,有很多奴隸。一旦趕走了西戎人,所有守城的人,每人分糧食百斤,分奴隸一名!」

    當著眾人的面,他讓扈從砸開了自己的倉房,指著裡面堆滿的糧食道:「這些,都是你們的了!一會按照人口來領取。如果西戎人攻下城邑,這些糧食他們會帶走絕不會留給你們。」

    「西戎人說,只要殺了我換個首領,他們就會退兵,因為我和我的父親殺了很多的西戎人。但是你們一定記得那個夏城來的老兵說的那些流傳在夏城的故事,一群羊在頭羊的領導下,總是用犄角抗擊著惡狼,可犄角總不如尖牙利爪,每次都有羊受傷或是被狼吃掉。有一天狼告訴這群羊,我們之所以咬死你們,是因為你們的頭羊總是用犄角頂我啊,只要你們把頭羊驅趕出羊群,我們就再也不吃你了。」

    「那個夏城人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你們都笑,可難道現在和那個故事不一樣嗎?」

    下面的人沉默不語,夏城的商隊總會跟著一群殘廢的人,他們喜歡講故事,講夏城的傳說,講夏城的事,以及一些他們沒聽過的有趣的故事,時間一久,這些故事在衛城已經耳熟能詳,包括夏城人的祖先是怎麼從大河兩岸來到這裡之類的故事。

    羊和狼的故事他們聽過,或許衛河講道理他們很難聽進去,這道理也很難講清楚,但用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來講,卻又很容易理解,似乎,的確就是那樣。

    衛河又道:「人在痛苦悲慘的時候總會很自然地喊天啊之類哭天搶地的話,因為天地造就了人;人在被別人欺負的時候總會首先想到找自己的兄弟,因為兄弟親族不可斷絕。我們與夏城、娥城乃至大河兩岸的諸部,都是兄弟,難道你們有被別人欺負的時候找自己的兄弟,他不幫你的時候嗎?」

    「沒有!你們也知道,衛河去了夏城,還有些人去了大河的下游,那些兄弟親族肯定會出兵幫我們。他們為什麼現在沒有回來?是因為出征需要時間。如果姬夏拒絕,那些出城的人還有父母妻兒在城中,難道他們會不回來嗎?」

    欺騙之後,那些原本對解圍無望的人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或許只是巧合,也或許是為了驗證衛河的話,城牆上觀察瞭望的衛城人忽然興奮地大聲喊道:「馬!馬!夏城的馬!」

    夏城的商隊和使者來過衛城,他們認得馬,甚至把馬當成了夏城的標誌。

    衛河其實自己也不相信剛才說的那番話,所以在聽到城牆上的呼喊聲時,明顯地失態了,踉蹌了一下,身邊的扈從急忙扶住,他快步爬到了城牆上。

    很遠的地方,十幾個人騎著馬給那些西戎人造成了混亂,西戎人很想抓住這幾個斥候,可卻難以抓住。

    領頭的是狼皮,跟著的是夏城最好的斥候,喜歡冒險和刺激的狼皮帶著人查看西戎人的佈置,靠著戰馬的速度竟然如同出入無人之境,西戎人想要圍住他們,狼皮卻總會帶著斥候們在包圍圈合攏之前逃開,欺負西戎人沒有代步工具。

    他只是一時興起,卻給衛城人帶來了希望,讓衛河的話從謊言變成了事實。

    衛河暗暗祈禱著先祖的庇護,遠遠看著那一群人飄然而去,心裡終於鬆了口氣。

    「夏城……會出兵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12章 摧枯拉朽的勝利(上)

     夏城當然要出兵,只是出兵前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

    狼皮回到夏城第二天,便是娥鉞約定的前往夏城的日子,夏城眾人也在做出征前的最後準備。

    陳健則帶著榆錢兒在娥城人前來的必經之路的亭子附近找螞蟻窩,小聲在榆錢兒耳邊嘀咕了幾句,榆錢兒一臉驚訝,卻還是按照陳健說的去準備。

    夏城出征的士兵在亭子附近排列,遠遠地看到了娥鉞帶來的士兵,陳健給榆錢兒使了個眼色。

    娥鉞是相信陳健是獲勝的辦法的,數九占卜後也告訴娥城的士兵這一次必然會大勝。

    這一次出征,數九作為部族的祭司,也要跟隨眾人前往夏城,在出征前禱告天地祖先,也為了讓出征的士兵們確信這一次會獲勝。

    數九有很多占卜的辦法可以選擇吉凶,但都不直觀,族人們無法一個個地傳看那些燒裂的肩胛骨,他們也未必能夠看懂,占卜的紋路只有祭司才能看出。

    娥城的士兵都知道他們要面對的是六七千的西戎人,這些西戎人已經學會了種粟,不再是那種蝸居在洞穴中的蠻人,即便卜辭大吉,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兩城相加也不到兩千人,還是長途遠征,惴惴不安也是不可避免。

    絕大多數娥城的士兵只是在當初陳健征伐隕星部族的時候有過驚鴻一瞥,剩下的都只是聽聞。

    那一瞥的回眸,夏城並沒有給娥城人帶來太深的印象,破衣爛衫外加征戰後的疲憊。

    這一次再見,卻又不同。

    軍陣之前是並排的八輛戰車,都是駟馬為挽,車右身披皮甲,車左長弓在身,屹立不動。

    戰車之後,便是制服統一的新軍,所謂制服也不過是經過靛青染色後的絲絹包頭巾,夏風中舞動著,如林如山。

    那些隸農和野民組成的衝擊軍陣很稀疏,人人手持短劍,身上還攜帶著自己準備的各種其餘武器,諸如標槍、換到的皮甲之類。

    整個夏城的軍隊也不過千人,但是陳健讓眾人故意拉開了一下間距,排列整齊後,讓對數字不甚敏感的娥城士兵又多了幾分信心,似乎這一次大勝還真有可能。

    娥鉞與陳健見禮後,兩人正要對著士兵們說點什麼的時候,原本安靜的軍陣忽然間有些躁動,不少人朝著不遠處張望著,臉上滿是詫異。

    陳健也假裝不解,與娥鉞一同走到不遠處的一片平地上,娥鉞心頭猛然一顫。

    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許多的螞蟻,在地上排列著,站到遠處一看,明顯是一個字,一個夏城的文字。

    數九一生中也見過不少古怪的事情,作為祭司她也掌握著很多的占卜技巧,可這樣的事卻從未見過。

    她認得不少夏城的文字,因為是象形會意的緣故,為數不多的字很容易認識。而那些古怪發音的字,都會有最簡單的幾個常見的字反切注音,並不難學。

    這些黑色的大螞蟻彷彿大地手中的筆墨,在沙土上寫出了一個詭異的「吉」的字樣,這是娥城卜辭中最好的預兆,在夏城中也有大勝而歸的意思。

    螞蟻寫就的字就在眾人眼前,這不是聽說,而是親眼所見,無論是娥城還是夏城的士兵,都發出了一聲輕嘆。

    夏城的神權和占卜意味要輕一些,在娥城,數九是僅次於首領的存在,雙方交流頻繁,夏城的人本就相信先祖的指引,但先祖的指引大多由人的雙手和頭腦來展現,這還是第一次用自然現象來體現。

    士兵興奮地對著他們看到的吉兆喊叫,數九心頭也是疑雲密佈,難不成這真是先祖的指引?

    陳健則趁著眾人驚訝的時機喊道:「夏城與娥城的將士們,這一次出征的結果,上蒼天地已然告訴了我們答案,必勝!你們可認得那個字?」

    夏城的士兵們多少認得幾個字,白灰刷的字跡滿城都是,每個月學不會還要受罰,當然認得,齊聲喊道:「吉!大勝而歸之意!」

    隨著夏城士兵的呼喊,娥城的士兵精神大振,也跟著喊道:「吉!大勝而歸!」

    兩城的士兵再無懷疑,原本心頭的那一絲擔憂頃刻無蹤,跟著陳健大聲呼喊著必勝之類的話。

    夏城的首領們也都驚訝不已,唯獨榆錢兒嘴裡含著一塊楓糖,暗道:「好端端的楓糖給了螞蟻吃,未免可惜了。」

    她知道螞蟻只是為了吃糖,哪裡認得吉凶二字?可其餘人並不知道,戰前便知道了大勝的結局,興奮之餘也將擔憂去除。

    螞蟻是大地給眾人的啟示,夏城與娥城都是農耕的部族,土地是很重要的神位,這種占卜的結果也就更加可信。

    藉著眾人興奮的勁頭,陳健又道:「雖然先祖給出了我們指引,這一戰必然勝利,但諸位將士也要聽從首領的命令,不能私自退卻,不能臨敵慌亂,跟隨鼓鑼角號之音前進。不要說先祖的指引,就算是孩子聽媽媽的教導,不跳進水裡就淹不死,不站到火裡就燒不死,難道這些話不對嗎?可如果非要往水裡去火裡跑,還是會死。道理是一樣的,勝利是一定的,但這勝利需要聽從首領的命令。」

    娥鉞點頭道:「正是如此,兩城共同出兵,我在此和姬夏盟誓,在夏城沒有撤退之前,娥城也不後退一步,如有違背,必遭災禍。」

    「夏城也是如此,如果娥城不退夏城後退,也受洪火災禍,先祖再不庇佑!」

    兩人共同祭祀了祖先和天地,奉上貢品,歃血盟誓,陳健讓紅魚念了一篇早就寫好的出征誓詞,大意就是西戎人如同惡狼非我族類不可滿足,我們要出征救衛城,這是先祖希望看到的,也必然會指引我們大勝而歸之類。

    士兵們被安排在夏城附近暫時休息,娥鉞等人則和陳健一同商量出征要面對的事。

    對娥城來說,這是第一次出征四百里之外,如何吃飯如何休息,這都是一個大問題。

    夏城曾經出征過草原,雖然那一次人數也不多,可畢竟有過經驗。

    「姬夏,這一次我們要走多久?」

    「四百里,一千八百人行軍,恐怕要走十天。不可急切,每天都要派出斥候,晚上早早紮營,步步推進。衛河上次便是急躁了,以至於被西戎人在山谷伏擊,這個教訓我們不能不吸取。」

    娥鉞沉思道:「去十天,若是擊敗了西戎人,衛城的糧食我們便可食用。但西戎人只怕未必和我們決戰,拖延我們,這一次要準備一個月的糧草。算上牛馬,每天單單吃飯就要六七千斤糧食,一個月便是十八萬斤。一千八百人,每人竟要攜帶百斤的糧食?」

    一人攜帶百斤糧食,如何走路?

    陳健道:「一千八百人的隊伍中,真正的戰兵也就千人,剩下的都是輜重兵。我已將足夠大軍吃用一月半的糧草堆積在河陰城中。初始幾天,都靠輜重往來運輸。一旦遇敵,每人攜帶三十斤乾糧便足夠了。」

    這話說的自信滿滿,甚至有些張狂,這也是娥鉞第一次見到陳健的這一面,以往陳健在他心中是個年紀不大卻極為沉穩的人,小心翼翼,可這一次竟然如此自信。

    數九暗暗計算,三十斤糧食,也就人吃馬嚼六七天。

    「難不成姬夏覺得到達衛城後,六天之內就能破敵?那可是六七千人,哪有那麼容易。縱然占卜為吉,可也要小心為上。」

    陳健哈哈笑道:「那大家就擦好眼睛等著看吧。本來三城約好,五月在夏城齊聚,勇士較量技藝,可惜被西戎人打亂了興致。這樣也好,打敗他們押解俘虜歸來,祭祀祖先後再做較量。六七千人,不過是六七千奴隸,到時候只怕廄舍不夠用。」

    那幾人都乾笑了幾聲,心中難以相信。

    爬的越高,摔下來固然摔得越狠,可一旦成功,因為爬的高,也就萬眾矚目。

    一旁的粟禾在乾笑一陣後,問道:「姬夏,我聽人說起過夏城的戰車厲害,恐怕你覺得三五日之內就能擊敗西戎人的信心也是源於此……只是,百步寬的草河,那要如何過去呢?」

    一言既出,眾人都看著陳健,覺得粟禾這一瓢冷水澆的正好,大戰之前,尤其是作為首領,是不能夠太過自信,需要小心翼翼。

    然而誰都沒想到陳健只是愣了片刻,便笑道:「區區百步的草河,不出三天,便成通途。你們可信?」

    夏城眾人齊聲道:「當然信的過姬夏。」

    其餘人見夏城人深以為然,心中覺得有些無奈,或許是夏城勝過幾次,竟讓這些夏城人對陳健如此信任。

    他們都知道夏城有船,人可以過河,馬可以泅渡,可是戰車巨大,怎麼裝在船上?

    三天之內,天塹變通途,這怎麼可能?

    天塹變通途,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修橋。這些人不是沒見過橋,但橋的概念在他們眼中還是一根橫貫小溪兩岸的原木,從沒人想過寬達百步的草河上會出現一道虹橋。

    陳健想的橋,自然是浮橋,早在一月之前他就在考慮,之所以一直沒修,是在等娥城的人來到。

    從見面開始,陳健就一直說一些聽起來頗為張狂的話,他是故意的,因為他想讓這次出征在三城的故事中變得更有神話色彩,而這個神話的主角就是他和夏城。

    爬的高摔得固然狠,自信太大,會留下投鞭斷流的雄心變成風聲鶴唳的笑話;但也一樣會留下摧枯拉朽視若草芥談笑間西戎灰飛煙滅的玄奇,成為三城人飯後酒中的談資。

    其中差別,無非是勝敗而已,他人的評價向來都是惟結果論的。

    所以為了保證這些話成為自信的宣言而不是笑話,陳佳早就琢磨好了可能遇到的種種情況,以保證打完這一仗之後,無論是娥城還是衛城的人,對自己都會信服。

    前一世的記憶中,浮橋最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商周時代。在華夏最早的家族敘事史詩的記載中就有浮橋的記載:《詩經》的第二篇「大雅、大明」,就是一曲史詩,從天命難測殷商必亡引出王季娶太任,到文王出生迎娶太娰,再到武王伐紂姜尚輔佐,氣勢恢弘。

    只是因為某個異族殖民的遺留落後喪失了話語權,提起史詩,前世的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脛骨堅固的阿開亞人和捷足的阿基琉斯」,遺忘了「檀車煌煌,時維鷹揚」,甚至於連共和、大同、內閣、天下為公之類的概念也成了舶來品,似乎傳統就該是滿清那樣。

    然而傳統並不是那樣的,文王在渭河邊遇到了太娰驚為天人寤寐思服,最終圓夢娶回家。關關雎鳩作為詩經第一篇,又是周南國風,文王與太娰的相遇未必不是如此浪漫,,最後的鐘鼓樂之或許不是君子的幻想而只是在敘述史實。為了迎娶太娰,文王「造舟為梁,不顯其光」,搭建浮橋,鐘鼓齊鳴。

    夏城是有條件搭建這樣的浮橋的,百米寬的草河被螺島一分為二,可以利用螺島作為中轉,減少橋面的搖晃程度。

    夏城的人對於陳健的話向來相信,娥城的人和粟禾等人自然不信能夠在短短三天內搭建一座橋。

    陳健將搭橋的辦法說出後,帶著這些人到了河邊,岸邊還有上次剩下的木頭,大量的樹皮船裡也裝滿了石頭砂子用來壓倉。

    「只需要將船並在河心,上面鋪上木頭,戰車足以同行。」

    「可是,這樣船豈不是會隨著水流向下飄動?」

    「看到中間的螺島了嗎?用兩根繩子,一端綁在北岸,一端綁在螺島上,這樣拉住船隻,水流向下,就會讓繩子繃緊,兩面受力,當然就穩固了。」

    數九笑道:「這個辦法是好,只是姬夏,你要考慮繩子的長短,要是一邊長了,船就會偏斜到長的那邊,甚至會在水中打橫。」

    「是啊,姬夏,誰都知道如果冬天把太陽拉的近了,會暖和一些,可是誰又能做到呢?」

    陳健還沒說話呢,榆錢兒已經等不急說道:「我哥哥既然說了,就能做到的。」

    數九親暱地拉著榆錢兒的手,搖頭失笑,看得出榆錢兒很相信陳健,自己也希望能夠相信陳健,讓娥鉞早些出征快些回來,可是世上的事哪有那麼簡單?

    陳健自然是早有準備,直接說道:「娥鉞首領,搭橋之事,需要勇士協助,你可願意讓我暫時帶著娥城的兵士在三天之內修出一座橋?」

    娥鉞點頭道:「自然可以。不上陣之前,如何吃飯如何行軍,還是需要聽姬夏的。兩個頭的孩子是活不下來的,牛耕地的時候若是走兩個方向也是無法耕種的。」

    只是修橋,而非決戰時候的分配,娥鉞沒有絲毫的猶豫,心中也有些好奇,想要知道陳健是不是真的能在三天之內將橋修出來。

    若是能夠修出來……那豈不是他說的話都能做到?行軍到衛城之後,五六天之內就能將六七千西戎人全數擊敗?

    帶著種種疑惑,將掌兵的半片玉符交給陳健,告訴娥城的士兵修橋之時,需要全都聽姬夏的。

    士兵們看著寬闊的草河,比較著他們所見過的十餘步長的木橋,連連搖頭,這要如何能夠在如此寬闊的草河河面上架橋?

    最為好奇的就是數九,憑著多年當祭司的直覺,從那些螞蟻出現了字跡之後,她就覺得有些不對。

    此時看到夏城之外的眾人都不怎麼相信陳健,她暗道:「或許,他真有辦法?」

    陳健接過娥城的半片兵符,暗暗摩挲了一下,隨即收好。

    其實他早有準備,無非就是利用三角形原理測算好兩邊的繩子長度。所需要的僅僅是勾股定理和一個筆算開平方,放在前世義務教育的初二水平,但在這裡卻可以支撐他的野心。

    先將士兵們分成兩族,划船將大量的原木堆放在螺島上,自己則帶著夏城學堂裡的孩子們,裝模作樣地測量了一番。

    計算的時候數九看著陳健用古怪的算法和夏城的數字快速地得出了答案,心中羨慕不已,裡面的原理她懂,一年前夏城還需要向娥城求種子的時候她從陳健這裡學過,可具體做起來她終究還是不如陳健熟練。

    恍然間,她明白過來,其實這個辦法自己也想到了。但是……如何算出繩子的長度?如果是她,利用籌算或許用一個月的時間能夠解開,至少開方這個計算,她是絕對不可能在三天之內完成的。

    陳健沒有用三天,在裝模作樣的測量完畢後,很快解出了答案,吩咐孩子們按照夏城的度量衡去截取麻繩。

    數九悄悄問了一個數字,開方她不熟練,可是反向乘積她是會算的,半晌之後抬頭,滿臉驚訝……竟然對了,一絲不差?

    這只是其中一段繩子,整座浮橋縱然有螺島作為中轉,那也需要三四十段繩索,他居然只用了一會功夫就算出來了?

    一瞬間,數九忽然覺得有些蒼老,自己從小跟著母親學那籌算之法,即便嫁給娥鉞成為娥城祭司後,仍舊沒有耽擱下,數十年的苦心,本以為陳健只是形算上佔優,數算之上自己一直覺得和他不相上下,然而今天卻讓她有了一種濃重的挫敗感。

    看著天邊的夕陽和已經開始搭建的浮橋,數九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轉身離開……走了幾步,終於又折回,沉浸在陳健書寫的那些古怪算法上,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除她之外,那些曾以為陳健有些張狂的人不再做聲,第二天中午早早地找到了陳健,躬身拜服,因為浮橋已經搭起了大概。

    三十多道繩索拉動著沉重的船隻,靠水流的力量和繩子的拉力保持平衡,波瀾微動,可船隻卻一動不動,竟似紮根在水中一般。

    原木和木板已然鋪滿了橋面,幾個人牽著馬在上面走過,略微有些搖晃,卻可以通行。

    沒用三天,當戰車被人推動著走過浮橋到達螺島的時候,這些參與架橋的士兵,不論娥城的還是夏城的,甚至衛城的那些報信的,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讚歎,山呼海嘯。

    這不僅是一座橋,更是他們眼中的姬夏說話算話的體現。

    從占卜到天地間給出的吉兆卜辭,這些已經讓他們相信自己會獲勝。

    當陳健告訴眾人這次出征,靠近衛城後最多五天就能戰而勝之的時候,一半的人相信,另一半的人覺得總能勝利,但或許要更久。

    當陳健告訴眾人三天之內,天塹變通途的時候,仍舊是一半相信一半不信。

    如今橋已搭完,那些曾經不信的人不得不相信,轉而又連帶著相信了這一次大戰很快就會結束的話語。

    讚歎的吶喊聲,不僅僅是為了陳健,也是為了他們自己:他們希望有一個能夠帶著他們獲勝的領袖,而不是失敗。

    踏上橋面的娥城士兵小聲嘀咕著:「咱們肯定能獲勝,因為姬夏說了,最多五天就可以戰勝那些西戎人。」

    夏城的士兵偶爾聽到,會很自然地昂頭道:「當然。」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8
第213章 摧枯拉朽的勝利 (中)

     從河陰城延伸到衛城的那條並不平坦的小路上,車前草頑強地抵抗著車輪碾壓的力量,不屈的身體被一雙雙腳踏過,忘卻了搖曳,緊貼著地面生長,卻比那些高大的草木活的更久。

    陳健站在車上,無意識地看著那些被馬蹄殘踏的車前草,思索著戰勝之後該怎麼辦。

    他的身後是十幾匹拉著車的牛馬,車廂裡的東西很神秘,上面蒙著一層用樹漆黏染過的麻布,上面還有一層樹皮,用來防雨防潮。

    新軍的士兵緊貼著這些車輛,嚴禁任何人靠近,那些在無人的山中訓練的日子,他們見識到了這些武器的可怕。但這武器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越可怕越好,可怕的讓他們很愛惜也很警覺,他們可不想成為山中訓練時那些被打的粉碎的草人。

    這些人一路上已經行走了十天,走出了將近四百里路,再往前就已經靠近西戎人了,速度比起從前更加地緩慢。

    後面運送糧食的輜重兵不再從河陰城朝這邊運送糧食,而是攜帶著數量不多的食物跟隨在部隊的後面。

    原本每天可以走四十里路,現如今只能走二十多里,一些西戎人的小部隊開始沿途騷擾,一些山谷樹林濃密的地方陳健也是儘可能搜索之後再通行。

    娥城與夏城共同出兵,陳健並沒有指揮娥城軍隊的權利,雙方作戰只能協商,誰都不想將最重要的權柄交到別人手中,哪怕盟誓過。

    「已經走了多遠了?」

    身後的一輛車上,負責計數的士兵看了看自己畫下的符號道:「已經走了三百八十里。」

    那輛車的車輪輪轂上有木齒,通過齒輪轉動帶動上面的小銅齒輪,以確定車輪的轉數和行走的距離。

    三百八十里,再往前不過七八十里便是衛城了,看看天色還早,陳健停下車,喊過狼皮。

    「你帶著騎手,去騷擾一下西戎人。如果可能的話,派幾個人衝進衛城,告訴衛城人咱們來了,順便讓他們集中可以集中的兵力,做好出征的準備。不過衝不進去也無所謂,但一定要讓西戎人感覺出騎兵的威脅。」

    狼皮奇道:「如果咱們藏著騎兵,和西戎人決戰的時候,靠著騎兵的速度動搖他們的側翼,他們難以防備,不是更好?」

    陳健笑道:「這一次,騎兵不是主角……就像石薺演出的那幕戲一樣,那個男人很重要,但不是主角,你的騎手也一樣。」

    狼皮有些失望,但還是問道:「我該怎麼做?或者說,我要做的,要讓西戎人怎麼樣?」

    「讓西戎人發覺戰馬的速度很快,可以很容易地繞到側後;以及讓他們知道戰馬可以衝擊,讓他們明白密集地站在一起才能抵抗戰馬的衝擊,最好衝他們一次,讓他們站的越密越好。」

    狼皮想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帶著除了警戒的斥候離開後,陳健讓隊伍停下,和娥鉞商量了一番,決定今天就在這裡休息。

    太陽落山前,狼皮派人先回來告訴陳健,自己已經和西戎人遇到了。

    派回來的人回道:「下午我們遇到了一小撮西戎人,他們有點害怕我們的戰馬,想要跑。狼皮分了一半的人繞到了他們後面,我們用標槍和投矛沖了一次,他們就四散逃開了。狼皮也沒追,帶著我們重整隊伍後,發現西戎人已經出兵了,距離咱麼也就二十多里。」

    娥鉞在一旁聽完回報後道:「看來西戎人是擔心在城下決戰衛城後攻打他們的後面,大約分出了一些人圍著衛城,絕大多數人都到了這裡,想要先打敗我們?」

    「應該是這樣的。」

    陳健認同了娥鉞的意見,問那騎手道:「西戎人大約有多少?」

    「四五千人是有,我們遠遠地看到,狼皮故意帶著我們在旁邊繞了幾圈,他們就停下來用弓箭射我們,人數不少,穿著各種各樣的獸皮,臉上塗抹著赭石,好像還有些山中的野獸。」

    「看到你們繞後,他們是怎麼應對的?」

    「弓手靠前,其餘人密集成隊,陣線很厚也很密集,我們衝不破。他們移動的很慢,看到我們繞後也沒有追擊,就原地停在那。狼皮說這些人肯定打過很多仗,他們也有一些野獸的尾巴皮毛做旗幟,也有牛角號,並不是那種亂哄哄一團的部族。」

    又問了幾句,陳健讓他先去休息,看來西戎人的數量遠不止六七千人,算上那些拿起武器的奴隸數量會更多,那些奴隸或許不能結陣戰鬥,但是圍住衛城還是可以的。

    「看來最遲後天就會和西戎人相遇。他們會和我們打?還是會死守?如果卡在山谷之類的地方死守,我們撐不住太久的。」

    陳健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次日一早,薄霧還未散去的時候,派出的斥候帶回來一個西戎人,穿著一身大約是劫掠來的絲綢衣衫,這不是俘虜,而是西戎人派來的使者。

    使者的臉上有道很可怕的疤痕,讓嘴角看起來頗為猙獰。

    使者會大河的語言,找到陳健和娥鉞後,直截了當地說道:「首領派我來,是想問問你們是要和我們為敵嗎?如果是的話,我有幾句話想說給兩位首領聽。」

    陳健發現他的話說的不錯,言辭很清晰,雖然頭髮披散,但一些舉止並不像是西戎人,略微奇怪,便點頭道:「你說說吧。」

    那人拜服道:「衛城與西戎是血仇,交戰十餘年,首領的父親死在衛城人手中,不少人被劫為奴隸,這仇恨就像是山頂的青松一樣,風吹不彎,雪壓不斷,是不能改變的。」

    「你們兩族距離衛城遙遠,救援衛城並沒有什麼好處,而且還會引起我們的怨恨,對衛城的仇怨會加在你們身上。」

    「如果你們兩族和我們一同攻打衛城,那麼衛城的人口糧食,我們可以一人一半。你們是從北邊的那條河來的,我們盟誓永遠不會越過那條河。」

    「華已經死了二十年,當初那些親族蠻夷的約定已經沒有人遵守了,就算不遵守也沒有任何的懲罰。大河南岸的一些部族還問西戎的其餘部族借過士兵去攻打曾經的親族,不但沒有懲罰,反而擴大的土地和人口。作為一個首領,不去考慮自己部族,反而要讓別的部族更強大,這是不應該的。」

    陳健搖頭道:「你的這些話並不能說服我。衛城與我們是兄弟親族,即便你說有些部族不遵守當初的盟誓,但我們還是會遵守的。而那些不遵守盟誓的部族,將來如果有機會,我也是會去攻打他們,讓他們知道不遵守盟誓的代價。」

    那個人哼笑了一聲道:「兄弟親族?我聽那些衛城逃出的奴隸說,你們姓姬,然而當初盟誓的七十一親族中並沒有姬這個姓氏,你們並不是兄弟親族。」

    陳健微微有些臉紅,以夏城現在的身份,這個藉口的確有些扯虎皮做大旗的意思。好在娥鉞接聲道:「我姓娥。兄弟親族這句話,我還是擔得起的。」

    那人點頭道:「的確,絲絹之娥,的確是當初盟誓的七十一親族。然而就算是親族兄弟,又能怎麼樣?我曾經也是束著頭髮腰掛玉玨的人,然而我的親哥哥放逐了我甚至想要殺死我,於是我跑到了西戎。盟誓的親族,難道比不過親兄弟嗎?親兄弟尚且如此,何況這些盟誓的親族呢?」

    他抬起頭,看著陳健和娥鉞,娥鉞似乎在回憶一些遙遠的往事,看著使者疤痕遍佈的臉,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略微詫異地看了一眼這個人,卻沒有說話,他大抵猜到了這是誰或者這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但不重要。

    陳健沒有回憶,也沒有資格回憶,但他卻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需要再說什麼了,出征前我們已經盟誓,不會撤兵。」

    那人點點頭,躬身行禮後道:「既然如此,那麼以後你們姬與娥兩姓,便是西戎人的死敵,我們後代的血,會沾染到彼此的刀劍上,永遠洗不掉。既然要戰,那麼便戰。此處向南十五里,土地開闊,正好可做戰場,讓血早些流出來,讓天地決定勝敗。」

    他說完之後,轉身便走,幾個人想要攔住,陳健擺手道:「放他回去吧。」

    娥鉞嗤笑道:「這種人忘了血脈,你可憐他?」

    「不是。」

    「那應該殺了他。恐怕西戎人種粟、軍陣、角號之類的辦法,也都是他傳過去的。我知道他是誰了,但我不可憐他。」

    陳健哈哈笑道:「他心懷仇恨,仇恨是他活著的唯一依靠,而復仇的希望就是那些西戎人。殺了他,仇恨也就隨著他的死消失了;不殺他,讓他親眼看著他復仇的希望,在你我兩族的攻擊下化為灰燼,這可比殺了他更有意思。既然他說明日決戰,傳令下去,今晚上分食燻肉,飽餐一飯,明日決戰,迎擊西戎!」

    傳令兵傳下命令,營地中歡聲雷動,陳健回身對娥鉞道:「他所能教會西戎人的,已經教會了。剩下的那些西戎人即便想學也學不會。殺不殺他並沒有什麼影響。」

    娥鉞嘆了口氣,轉而問道:「西戎人約我等明日決戰,可有什麼詭計?」

    陳健喊來了斥候,斥候回憶了一下道:「十五里外的確是片平地,但是西面有沼澤淤泥,東面是座石山,並不能伏兵,似乎不能有什麼詭計。」

    娥鉞還在皺眉思索的時候,陳健笑道:「不用想了,約我們明日決戰,就是最大的詭計。」

    「怎麼說?」

    「西戎人多,我們人少,又是疲憊遠征。然而我們有馬,西面沼澤,東面石山,雙方都不能伏兵,騎兵也沒辦法機動繞後,只能軍陣衝殺。他們人多,不需要什麼詭計,能和我們堂堂正正地打,就是最大的詭計。」

    娥鉞悵然道:「山谷之戰,陽關之戰,這兩仗姬夏大勝,我也多有聽聞。山谷之戰姬夏用伏兵在樹林中,陽關之戰則是用狼皮等人做魚餌姬夏卻帶人攻打草原諸部的側後。這兩仗都是用了詭計,這一次西戎人選的戰場,詭計難用,也不能繞後突襲,只能靠軍陣廝殺族人流血……」

    他嘆了口氣道:「你我兩族的兵士勇猛,姬夏又有戰車八乘,戰場衝擊未必不勝,只是我們並無戰車,也只能守衛姬夏側後,攻打西戎人還要靠姬夏啊。」

    陳健笑著點頭道:「本應如此。」

    娥鉞一怔,沒想到陳健答應地如此痛快,心裡卻有些古怪。前兩仗陳健都是用的伏兵繞後或是集中兵力一線突破的辦法。可這一次西戎人選擇的戰場並不能用這些辦法,很明顯就是要靠人多打成消耗戰,同樣是傷亡五六百人,西戎人尚且能戰,可兩城只怕就會崩潰……

    「姬夏到底會怎麼打這一仗?」

    戰爭的藝術是隨著時代不斷進步的,這個時代沒有經歷過列國紛爭的大爭之世,聲東擊西、圍魏救趙之類的戰略思想並未出現,雙方約戰還是主流。

    因為哪怕是長途行軍,對這個時代的軍隊而言都是巨大的考驗,幾乎沒有城邑的軍隊有這樣的組織力,長久出征對任何一方都難以承受,約戰之後三鼓之類決勝負的會戰會持續很久,直到列國紛爭數百年才會演變出各種各樣的奇謀詭計。

    次日一早,當夏娥兩城的軍隊前進了十里之後,前面的斥候回報說數里之外便是西戎人的大軍。

    陳健讓隊伍先行休息,自己和娥鉞帶著一些騎手去看了一下戰場,不得不說西戎人的選擇很明智,做到了揚長避短。

    他們人多,不需要伏兵也不需要詭計,只要能讓夏城和他們軍陣衝擊打成消耗戰,對西戎人來說就是最大的優勢,能夠將不確定因素減到最小。

    前些天狼皮帶著斥候偵查的時候,只怕這些西戎人已經認識到了騎兵可怕的戰場機動性。

    在開闊的戰場上,為了防備騎兵的機動,肯定要預留大量的軍隊在側後做準備,堆放在一線的軍隊就會減少。

    除非消滅掉騎兵,否則側後的預備隊任何一個腦子好用的首領都不會輕易使用,但消滅這些騎兵需要騎兵,他們並沒有。

    於是他們選擇了這樣一個地形決戰,西面的沼澤確保騎兵無法大範圍機動,只能正面突擊;東面的石山也確保了不會有伏兵從樹林出擊的情況。

    這樣以來,雙方只能衝擊正面,比拚人數和戰鬥意志,西戎人的仇恨也是一種意志,可以說天時地利人和他們都佔據了。

    本來陳健的計畫是讓狼皮帶著騎兵給對方威懾,讓西戎人無法把所有的部隊都擺在一線,這樣雙方接觸面上的人數會相差不多,在己方騎兵沒有被驅逐出戰場之前,西戎人只能把前面的戰鬥打成添油戰術,而不敢動用那些防備騎兵的預備隊。

    憑藉騎兵的快速機動性,二百人的騎兵足以撬動對面六七百人的步兵無法參與正面的突擊,而且這六七百人還不能是一沖即散的臨時軍隊。放一堆戰鬥意志薄弱臨時拼湊的軍隊守衛側翼和後方,很容易出現一場大潰敗。

    可惜西戎人用選擇戰場的方式巧妙了化解了陳健的計畫,陳健站在石頭上眺望著西戎人的軍陣,暗自搖頭。

    西戎人將軍隊分成了九方,每方大約五百人,算起來正好是四千五百多人。

    整個戰場的正面寬約一千五百多步,因為不需要擔心騎兵繞後,西戎人將軍隊集中在一線。

    東面靠山的地方有兩方軍隊,大約千人。中間兩方,也是千人。主力則集中在西邊,可以遠遠地看到西戎人首領的大纛和旗幟都集中在靠近沼澤的方向。

    軍陣還算齊整,的確不是那種亂哄哄的洞穴部族,武器也算齊備,雖然沒有青銅,可是石器也可以武裝軍隊。矛、槍、石斧、木盾、弓箭之類的武器都有,隱隱傳來一陣牛角號的聲音,西戎人的士兵們齊聲吶喊。

    娥鉞觀望了一陣道:「看來西戎人是準備從西邊突破咱們?」

    「應該是,他們人數眾多,東面和中間的人在他們看來足以抵擋咱們的衝擊。此時已是中午,要是打到下午,太陽西垂,他們要是能夠從西面突破向東包圍,咱們面對陽光,總會有些影響。」

    陳健又看了一陣道:「咱們兩城出兵,總不能各做各的。娥鉞首領帶著你們的人靠近山坡,守衛我們的東邊,但要隨著我們的鼓聲前進後退。」

    東面的敵人不多,娥鉞暗道:「姬夏是準備靠夏城這千人對抗對面的數千人?」

    他不知道陳健到底打算怎樣,但這個提議對自己並沒有不好的地方,也知道這一戰不可能兩個人各自為戰,陳健的提議明顯合理甚至夏城還多分擔了很多壓力,這一點讓他很信服,於是點頭道:「姬夏放心,你我在祖先面前盟誓,我們絕不提前退走。但是夏城能征善戰,又有青銅兵戈,攻破敵人的事只能依靠你們了。娥城並無青銅兵戈,但卻又數百勇士,定會守好你們的左翼,跟隨你們的鼓聲前進後退。」

    約定好之後,陳健派去了幾個能夠聽懂夏城鼓聲含義的人去了娥鉞那邊,兩城的人開始整理隊伍。

    士兵們扔下了隨身攜帶的食物和輜重,穿好衣甲,準備好武器。

    娥城的八百人就在陳健的左側,陳健將新軍和隸農組成的衝擊軍放在了中央,人數不多,加起來不過三百餘人。夏城的其餘軍隊都集中在了靠近沼澤的西邊。

    娥城的士兵還在討論著對面人數的時候,和他們相隔很近的新軍已經木然地準備隨著鼓聲排好了隊列,整齊一致。

    鼓聲響動,伍長們紛紛檢查自己身邊戰友的武器衣甲,弓手們查看自己的弓弦是否緊繃,羽箭的數量是否缺少。

    靠近沼澤的夏城軍隊雖然不是新軍,但有多半也是閒時訓練的國人,武器也都是青銅的,排列的也算整齊。

    娥城那邊雖然多少還有說話的聲音,可是軍陣齊整,即便沒有青銅兵器,仍然是一支在這個時代很強大的部族軍隊。

    很默契地與夏城的軍隊保持平齊,但隨著戰鼓、骨笛的敲動,兩面的差距逐漸顯現出來。

    陳健硬性規定,夏城的兵士需要按照鼓點前進,經過一年多的訓練,夏城的軍隊已經可以做到十五到二十步一整隊仍然保持整齊。

    娥鉞也在約束自己的族人,可是看到夏城的軍隊整齊的步伐,心中開始有些羨慕。

    整齊的步伐,不僅僅是用來看的,即便靠石頭打仗,能夠做到二十步後還能平齊,也算得上是一支強軍了。

    「怪不得黽兒稱讚夏城的軍隊,的確不一樣。看來我想的沒錯,要是在平地上交戰,衛城就算沒有被西戎人伏擊,那些征戰多年的兵士仍在,只怕也打不過夏城。至於我們,怕是差的更遠……不過兩年時間,夏城竟能如此,若是十年二十年後呢?」

    羨慕之餘,娥鉞又有些好奇,因為他好奇了一路的馬車上的麻布和樹皮終於掀開。

    他看到陳健將一些陶做的葫蘆或是陶球分發到一些身材高大威猛的士兵手中,那些陶球或是石球的外面伸出一根灰黑色的線。

    旁邊還有幾人身上背著一根長長的麻繩,那些麻繩正在緩慢的燃燒。麻繩可以燃燒並不古怪,古怪的是這些麻繩燒的極慢,可卻又沒有熄滅。

    最後面還有幾輛馬車,或者說不是馬車,只有一副輪子,上面橫著一根松木,松木似乎是安上去的,又似乎用一次就會丟棄,因為後面的馬車上還拉著很多根這樣的松木。

    松木的外面箍著一層銅,松木的樹心被挖開了一個圓洞,比起整根松木來說很細。

    銅用的不多,但將整根木頭箍的嚴絲合縫,身後還有兩個人抬著一根同樣的松木,似乎準備隨時替換。

    後面的人從馬車中取出一些用麻布包裹的碎石,還有一些黑色的粉末,這些黑色的粉末都是定量的,似乎也不多。

    娥鉞好奇地看著夏城的那些新軍將黑色的粉末填充進松木的圓洞裡,再填裝上那些碎石。

    最後的一輛馬車上,有幾盆炭火,裡面的木炭正發出紅色的光芒。

    陶盆中除了有木炭,還有幾根細長的夏城稱之為鐵的東西,一端帶著彎鉤,放在火盆中燒的通紅。

    而那些松木的尾部,還有一個小洞,那些燒紅的鐵鉤似乎正好可以塞進去。

    娥鉞很確定還些是松木,不是青銅;而且猜想這些松木是用完一次就會被替換,否則車輪只準備了幾套,可松木卻多出許多;甚至於他能猜到,這些燒紅的鐵鉤是塞進松木尾部的小洞中的。

    但是……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

    是用來打仗的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8
第214章 摧枯拉朽的勝利(下)

     如果說那些松木是炮,陳健會有些臉紅。

    準確來說,這是射程在六十步之內的大號一次性霰彈槍,也可以看做炮。

    木頭做炮,前世有很多例子,大明的六合炮就是用木頭和鐵箍做成、土地革命時代的荔枝炮、抗聯打下賓縣縣城,很多都是用這種簡單的炮。

    威力自然不可能是一炮糜爛數十里,最多也就能影響到五六十步外十幾米寬的扇面。

    這種炮在陳健前世的土地革命時代,打土圍子中的家丁護院可以一炮讓對方潰散,但如果放在七年戰爭時期,或許被繳獲後直接當柴禾燒掉,因為毫無價值。

    這就是家丁護院和真正軍隊組織力的巨大差距。

    在真正的火藥線列兵時代,線列步兵可以忍受炮火的轟鳴,可以忍受實心彈直接將身邊的戰友打的粉碎濺血一身的絕望,也可以有無數種辦法讓這種可笑的木炮毫無作用:騎兵衝擊、快速縱隊機動、炮兵對射等等。

    然而這種可笑的木炮在陳健如今所處的時代,卻並不可笑。正如一戰時德軍第一次用氯氣,慢悠悠地飄到了英法聯軍的陣地,後世之人看完後覺得可笑:英法聯軍是不是傻?看到綠了你帶上防毒面具不就得了?

    這麼想,難免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在這個放個打炮仗都被被當成天神下凡的時代,這些可笑的一次性松木炮就是陳健這一戰信心的來源。

    弓箭、戈矛、戰車都可以殺人,但西戎人見的多了,並不會恐慌。而木炮與陶雷,則是電閃雷鳴以及瞬間死亡的巨大衝擊,這會很容易讓他們崩潰。

    這些松木炮用的都是最好的沒有癤子的松木,吊線豎直鋸開後,在裡面挖出炮膛,合併後用銅箍和魚鰾膠黏合。

    為了防止炸膛,這些松木炮都是一次性使用的,銅箍子可以回收,木頭就直接丟棄。

    定量的火藥塞的不多,炮彈也是用的碎石塊,燒紅的鐵鉤伸進去點燃火藥,將碎石塊噴出。

    在山中訓練的時候,可以轟擊前方六十步之類的扇面,對於密集衝鋒的隊形有著極大的殺傷力。

    如果西戎人也走入了火藥時代,他們或許會防備、或許也不可能讓木炮推進到六十步的距離、也或許會派人從側面先毀掉這些移動緩慢的木炮。

    如果西戎人走入了職業兵時代,他們或許能夠忍受瞬間的傷亡,不去管轟鳴與鮮血,趁著火炮轟鳴的間隙一舉突破。

    但是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無知,所以無懼。

    陳健身邊受訓的新軍知道這種武器的可怕,他們親眼看到那些碎石將草人打碎,如同收割後的原野一片狼藉。

    他們不會瞄準,不會遠距離射擊,也沒有三角尺來確定仰角,他們要做的只是將木炮平齊,對準西戎人的軍陣點燃火藥,然後更換木炮,這些已經足夠。

    炮兵們用牛馬和人推動著帶著巨大盾板的炮架緩慢地前進,兩側的擲彈兵們緊握著厚重的大陶雷,忘卻了訓練投擲時手臂的脹痛酸麻,期待著自己的陶雷能夠扔進西戎人最密集的地方。

    陳健敲動著戰鼓,讓陣線緩慢而平齊地向前推進,各個小隊的隊長騎著馬在隊伍的最前面,約束著眾人的腳步。

    西戎人也注意到了陳健的古怪佈置,很快西戎人的軍陣就做出了變動,原本集中在西側靠近沼澤的主力朝著中間移動。

    陣型不是一成不變的,西戎人的首領察覺到了陳健這邊的弱點,或許猜測陳健這邊是準備讓中線穩住,兩翼包抄。西戎人多,可以從容應對,兩側只留下了千人,剩下的兩千人全部集中到了中線,大約是準備從中線突破陳健最薄弱的地方。

    陳健的中軍只有不到四百人,左翼的娥城軍隊有八百人,完全可以扛得住對面西戎人的千人;右翼的夏城士兵也有六百,即便不能從右翼突破但守住側翼的安全綽綽有餘。

    西戎人在調整好了隊形後,也在緩慢地向前移動,右翼還留有兩方千人的預備隊,似乎是在等待陳健將陣型做最後的變動。

    雙方靠近不到兩里的時候,西戎人知道這時候再變動已經來不及,於是右翼的兩方也向中間移動,準備中央突破。

    鼓聲再一次停歇示意士兵們整隊平齊的時候,娥鉞派騎手來到陳健這邊道:「姬夏,娥鉞首領說西戎人將五方的士兵放在了中央,姬夏這邊的人有點少,我們可以分出百人來中央。」

    娥鉞的確很擔心,自己面對的敵人不多,可戰場不是娥城自己的戰場,一旦陳健的中軍被西戎人突破,自己的右翼被包,到時候士兵也無心再戰會變成一場潰敗。

    他猜想陳健的意圖是準備讓西戎人把兵力集中在中央,甚至猜想那些戰車和騎兵會加強到自己這邊,陳健抗住西戎人的主力,讓自己借助戰車打垮西戎人的右翼,畢竟西戎人的右翼也只有千人。

    可是只靠四百人,真的能撐到自己突破西戎人右翼嗎?中央也有西戎人五方士兵,他覺得陳健有些過於自信,有些擔憂這一次的勝敗,所以派出了信使詢問。

    然而信使很快回來,告訴娥鉞說:「姬夏首領說,咱們只要守住他的右翼就行,但要分出百人靠近中央,一旦中心突破了,咱們的人也要跟上。」

    娥鉞怕使者沒聽清,急問道:「你確定他說只是守住,他準備從中央突破?」

    「對,就是這麼說的。」

    娥鉞搖搖頭,徹底搞不懂陳健到底要怎麼打,遙望著西戎人的軍陣,知道此時就算再想改變也已經不可能了,靜下心來,分出來百人靠近了右翼。

    為了小心起見,他確定自己足以擋得住西戎人兩方之兵,於是讓族人多帶了一百五十人在左後,囑咐他們一旦陳健那邊頂不住,立刻沖上去幫著頂住……至少,也要拖到自己這邊的主力退出戰場。

    戰線中央,陳健目測了一下雙方的距離,此時只不過相距五百步,還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西戎人的號角聲也暫時停歇,也在重新整隊,戰場上出現了詭異的安靜。

    沒有丘陵高山的阻擋,雙方都可以看清對方的佈置,甚至都能猜想到對方可能的戰術。

    西戎人的想法也和娥鉞相近,覺得陳健是準備右翼突破,縱然猜到了,西戎人仍然覺得陳健愚蠢。他們覺得這些人不會打仗,就算準備用側翼突破的辦法,也應該是將最少的人佈置在左翼而不是中央,形成一個斜線而不是兩邊粗中間細的陣型。

    西戎人對於陳健新軍中的那些帶著盾板的炮架也很不理解,猜測那可能是為了阻擋弓箭射擊的擋板,方便步兵靠近?

    種種猜測難以印證,西戎人按照定好的辦法,開始慢慢朝這陳健那邊推進。

    九方士兵,第一排有一方,面對的是陳健的位置。

    相隔三十步後,是三方士兵,儘量靠在中央,可能是為了在中央突破的時候防止陳健的兩翼支援。

    距離第一排百步之後,則是西戎人的五方軍隊,拉寬了正面,和夏城娥城的聯軍正面幾乎相同。

    整個陣型類似一個三角形,最為鋒利的角集中了五方的士兵,準備全力衝擊陳健的中軍。

    一些只披著一層簡單獸皮的西戎弓手脫離了部隊,靠著輕便的裝束跑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準備靠隨意散射造成混亂。

    這些西戎弓手大約有二百人,三兩人一組,分散到整個戰場正面上。

    「狼皮,你帶騎手,把娥城前面的那些弓手驅趕回去。新軍弓手上前五步,準備還射。」

    傳令兵迅速傳下了命令,狼皮帶著五十名訓練了一些日子的騎手,沒有管陳健正面的那些游弋的弓手,衝著左側發動了一次衝擊。

    反握投矛的輕騎對付這些稀疏的弓手問題不大,靠著騎兵的快速機動和衝擊,娥城軍隊前面的弓手迅速潰敗,匆匆撤回了西戎人的軍陣。

    騎手們繞了一個圈子,從斜面快速衝到了西戎人的陣列之前,投擲了標槍後迅速折回。

    西戎軍中的弓手還射,四名騎手被射中,剩下的迅速脫離,但騷擾之後的西戎軍陣還是慢了下來。

    西戎人的首領更加確信,陳建是準備從右翼突破,很明顯這些騎手是想騷擾拖住自己左翼的行進速度,讓他們和中央前出的軍陣拉開距離。

    「讓最前面一方的兒郎們繼續前進,後面的人保持距離跟上。讓他們先去衝擊敵人的中央,如果兩側前去支援,兩側的兒郎就要衝鋒。如果敵人兩側不動,那麼咱們的兩翼繼續保持緩慢,中間全力衝開。」

    首領的命令下達後,西戎人最前面一方的士兵逐漸加快了速度,和第二排三方的軍隊拉開了五十步的距離,這是最佳的後續衝擊距離,方便讓後面的人發動如同潮水般不停歇的衝擊。

    西戎首領仔細盯著陳健那邊的動靜,希望自己族人中央突破的壓迫會讓陳健慌張從而調動兩翼的軍隊支援。

    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如果調動士兵,很容易引發混亂。

    然而看了好久,卻發現陳健那邊根本沒有左右調動的意思。

    陳健目測著對面西戎人的距離,敲動戰鼓,整條戰線上的弓手全部向前,排隊拋射以遲滯西戎人的前進速度。

    西戎人的弓手也開始還射,這麼遠的距離羽箭滿天飛,但更多的只是視覺上的震撼,中箭的人並不多。

    炮兵們將松木炮推到弓手的後面,那些訓練後的新軍匆忙地將火盆放在一旁,確定裡面的鐵鉤已經燒的通紅。後面的三個人扛著松木,準備隨時替換。

    陳健測試過,這些松木炮的最有效殺傷距離在五六十步,會形成一個大約三十度的扇面。

    一共五個松木炮的炮架,三十度扇面加六十步的射程,一次齊射可以覆蓋大約百步的寬面,每門松木炮之間留下了十五步的間距,那些被許諾勇猛戰鬥可以得到土地和國人身份的衝擊兵種將通過這些間隙發動衝鋒。

    中軍兩側的軍隊不斷派人來詢問是否需要支援,都被陳健拒絕了,已經到了弓箭的最大射程,這時候再做調整已經來不及。

    娥鉞等人也只能約束自己的士兵,不准亂動,只讓弓手還射以保證壓制。

    雙方的弓手在互相遠距離對射了三輪之後,雙方的距離已經拉近到百步,西戎人第二條陣線上的三方軍陣弓手也已經可以拋射。

    新軍的弓手們聽著鼓聲,最後射了一輪,迅速向後退回到軍陣當中,在後面進行拋射,露出了黑洞洞的松木炮。

    隸農組成的衝擊兵被陳健分配到了木炮的間隙中,早已經發下去的麻布團堵上耳朵,鄰堵上耳朵之前告訴他們,一會看到無鋒揮下就要拚死衝鋒,不需要再聽任何的命令,殺死一個敵人就可以成為野民,殺死十一個就可以成為國人,而如果能夠渾身綴滿了人頭,便可以成為伍長,分配土地和戰利品奴隸。

    這些人不解地用麻布堵住了耳朵,握緊了短劍,回味著以前一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咬著牙想到:「若是繼續當奴隸,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不如搏一把!」

    …………

    西戎人有些奇怪地看著那些古怪的木炮,本以為陳健這邊的弓手會在近距離繼續射擊,之前的對射中他們能夠感覺到這些弓手是經過訓練的,至少比自己這邊的弓手射的要遠也要准,本以為拉近距離後這些弓手的威脅會更大,卻沒想到他們竟然退回去了。

    雖然奇怪,但戰場上的局面轉瞬即逝,西戎首領果斷地讓人吹響了牛角號,最前面一方的兵士開始朝著陳健的中軍衝擊,後面的陣線也加快了腳步。

    右側的娥鉞看著黑壓壓衝向陳健中軍的西戎人,心中擔憂不已。自己這邊面對的敵人距離自己的陣線還有二百餘步,暫時還沒有交戰。

    可是這時候他的人已經不能隨意變動,就算有心去支援陳健的中軍也不行,二百步的距離,一旦自己這邊調動出現了混亂,西戎人可以在頃刻間壓過來,導致全線崩潰。

    更讓娥鉞不解的是夏城的新軍弓手本來是最大的依仗,他們五十步齊射的準度很好,如果運氣不錯兩輪箭可以射中幾十名西戎人,可陳健竟然讓這些弓手退後,露出了那些黑洞洞的木頭。

    「姬夏到底要幹什麼?」

    他焦急地張望著,眼看著最前面的西戎人已經衝到了距離陳健中軍百步遠的地方,呼嘯聲和吶喊聲不絕於耳,如同洶湧的大河浪潮,要將陳健這邊徹底淹沒。

    第一方的五百人不多,可是他們六十步之後還有三方的西戎士兵,一旦開始接戰,這三方的一千五百士兵將會繼續衝擊,從左右翼和中軍接縫的地方打開局面。

    眼看著這些西戎人就要衝近,娥鉞卻發現陳健只讓那些野民和隸農組成的衝擊兵集中在木頭的間隙中。

    「難道就靠這些百餘人的隸農擊敗五百西戎人?就算這五百人被擊敗了,後面的又怎麼抵擋?」

    八十步,七十步……第一批衝擊的西戎人已經衝到了七十步之內,娥鉞恨地拍了一下大腿道:「姬夏以前的勝仗都是怎麼打的?七十步的時候,西戎人再衝,你們也該衝鋒了。我本以為你想靠那些隸農的銳氣,可不衝鋒,這銳氣從何而來?」

    他明白三四十步是衝鋒的最佳距離,那時候速度最快,衝擊力最足,但既然西戎人也衝擊了,就不能死守著那些想法,七十的一半正好是三十步,可現在陳健那邊還是沒動。

    就在娥鉞以為陳健瘋了的時候,接下來的一幕讓娥鉞永生難忘。

    他看到陳健舉起了一面旗幟用力落下,那些松木旁的士兵從火盆中拿出鐵鉤伸進了松木當中,接著松木的前端齊齊地發出一道雷電樣的閃光,閃光之後才是悶雷般的聲響。

    閃光出現的瞬間,娥鉞看到了一團白色的霧氣在那些木頭附近升騰起來,如同夢境。

    但這夢境卻充滿了血腥,衝在最前面的西戎人猛然間倒下了一大片,慘叫聲伴隨在那幾聲悶雷之後。

    娥鉞楞在了那裡,身邊的族人愣在了那裡,甚至那些正在衝鋒的西戎人也愣在了那裡。

    一次齊射,百米寬正面最前排的西戎人幾乎被一瞬間打散了,躺在地上幾十人,哀嚎不已,那些巨大的碎石打碎了他們的骨頭。

    死的人不多,或許只有三四十,但是被碎石打傷的卻有近百。一場數千人的戰鬥,死傷一百算不上大的傷亡,但這傷亡如果出現在一瞬間,那就極為可怕了。

    第一方五分之一的人瞬間失去了戰鬥力,在這個時代已經可以宣佈他們的崩潰。而那些電閃雷鳴般的聲響,更是讓那些被木炮襲擊的西戎人徹底喪失了戰鬥的勇氣,愣在那裡忘記了逃走,直到被那些躺在地上斷掉了手足的族人的喊聲喚醒。

    陳健滿意地看著五十步之外的斷臂殘肢,揮舞著無鋒向前一指,那些隸農雖然堵上了耳朵,可看到眼前這一幕還是被震驚了,直到陳健的無鋒揮出,這才喊叫著握著短劍撲向了那些被瞬間嚇傻的西戎人。

    他們揮舞著短劍,根本不去考慮自己的防護,只想著砍下敵人的腦袋。

    越過最前面那些被碎石打死的屍體,如同湧入羊圈的狼,凶狠地將當了一年奴隸的怒火發洩在敵人的身上,割下他們的腦袋用繩子拴好,繼續撲擊另一個人,一個個渾身是血,身上掛著頭顱,宛若惡魔。

    最前面一方的西戎人已經徹底潰散,被炮兵瞬間打崩後又遇到這樣一群完全不要命的人,拖著兵器往後奔逃。

    陳健沒有擊鼓全體衝鋒,這一次只是震懾了西戎人,打崩了他們一方士兵,其餘的西戎人或許驚懼,但還不到崩潰的時候。

    炮兵們扔掉了炮架上的松木炮,後面的人抬來新的填裝好的木炮,開始固定。

    他們操作的很慢,一分鐘之內也就能射擊一次,但西戎人並不知道。

    最前面的西戎人向後潰敗的時候,西戎首領目睹了那一切,震驚之餘,還是極快地做出了判斷。

    雖然不明白那些古怪的木頭到底是什麼,可他知道族人可以害怕電閃雷鳴,自己卻不能怕,並且隱約覺得自己掉進了陷阱。

    他不知道木炮的裝填時間,但是卻能看出來木炮只有五十六步的殺傷距離,他覺得這些木炮就是對面那些人最大的依仗!

    於是他讓人立刻去穩住眾人,傳令停止前進原地待命,弓手上前穩住。

    最前面的那一方士兵已經崩潰,這場戰鬥已經無法繼續投入戰場,甚至可能會引起整條戰線的慌亂,他只能放棄。

    在西戎人停住腳步用弓手穩住隊伍的時候,陳健也派人去安撫了一下兩翼的盟軍,他們或許也會陷入恐慌,因為他們之前並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

    隨後陳健擊鼓,示意整隊進軍,除了那些隸農為了自己的希望還在廝殺,其餘人則迅速整齊了隊伍,弓手向前,緩緩前進。

    炮兵是不可能跟上隊伍的,陳健示意讓他們在後面繼續裝填,這些木炮也不過是起到威懾的作用,暫時打亂了西戎人的部署。

    很快,對面的西戎人軍陣中傳來了一陣號角聲,慌亂的靠前的三方西戎軍隊開始向後撤,看起來西戎人準備靠後面的五方士兵穩住陣型,把那三方的人撤回去。

    陳健回身傳令道:「讓狼皮帶著騎兵貼上去,不准他們那麼容易就退回去,不要衝擊,靠近騷擾,給他們製造混亂!如果他們萬一潰散了,立刻追擊。如果結陣緩緩後退,不准追擊。」

    「擲彈兵上前,伍長檢查火繩,戰車準備,新軍準備出擊。擊鼓,全軍向前!」

    就在這一連串命令下達的同時,西戎人那邊也迅速做出了調整,原本集中了近兩千人的中央開始向兩側分兵,西戎人的首領在最後陣線的中央只留了一方五百人的隊伍,加強了兩翼。

    看來這些木炮已經給了他們極大的威懾,西戎人是準備將靠前的三方士兵撤回,穩住中央,不斷後撤脫離木炮的攻擊範圍,靠兩翼打崩夏城娥城的聯軍。

    原本寬厚的三角如今和夏城娥城的聯軍一樣,成為了一個啞鈴的形狀,西戎人看出來木炮移動的緩慢,想用空間換取時間,中央脫離接觸,讓兩翼出擊,畢竟兩翼沒有木炮。

    陳健在戰車上握緊了拳頭,這正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他要靠手中的西戎人不曾見過的戰車和那些火藥炸彈,從中心突破,直接幹掉西戎人的首領。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8
第215章 閃光

     一支能在混亂中從容撤退而不是變為潰敗的軍隊,必然是這個時代的第一強軍。

    很顯然,這些西戎人並不是當世最強的軍隊,所以他們無法直接脫離接觸全軍撤退,忽然間的陣型變動引發了一陣混亂。

    狼皮帶著騎兵從側面貼近了正準備向後退卻的西戎人,只是靠近騷擾並沒有直接衝擊,那些西戎人就已經慌亂。

    在殺掉了幾個準備逃走的同族之後,西戎人的軍隊才穩定下來,這一方五百人的兵士被騎手牽制,剩餘的兩方則向後退卻。

    他們的背後,西戎人的首領只留了一方軍隊,讓中心多出的軍隊加強兩翼,兩翼在用弓箭穩住陣腳,再沒有了剛才全線進攻的勢頭。

    陳健這邊全線擊鼓進軍的同時,西戎人那邊也做出了反應,他們的兩翼也開始向前進軍,中軍保持不動,收攏潰兵。

    但因為剛才的混亂,兩方之間的結合部出現了極大的空隙,如今西戎人已經無法撤退,貼得太緊,一旦撤退就可能變成一場潰敗。

    對西戎人來說時間極為寶貴,陳健中軍的木炮一次齊射給了他們極大的壓力,誰也不想面對這些可以噴吐閃電和雲霧的武器。

    夏娥聯軍進軍的速度極慢,十步一整隊,整隊的間隙中弓手射箭壓制,步兵整隊後越過弓手前進十步,弓手在步兵整隊的時候再反超步兵,交替前進。

    即便很慢,可那些木炮總會靠近到六七十步的距離,驚慌失措的西戎人盯著那些緩慢移動的木炮,腿有些軟,心中惶惶直跳。

    隊形還沒有穩固,西戎人的首領卻已經等不下去,吹動了牛角號,讓參差不齊的左右翼向前推進:那裡沒有木炮,避開中軍就能獲勝。

    最先受到木炮襲擊的那一方西戎軍陣已經徹底崩潰,渴望自由的隸農們瘋狂地屠戮著這些失去戰心的西戎人,而後面成陣的西戎人為了防止潰散蔓延,終於動手殺掉了幾個逃回的同族,於是那些潰散的西戎人知道後面不能逃,前面又有那些掛著人頭彷彿惡魔一樣的敵人,不分方向地朝著自己軍陣間的結合部空隙逃去,那些隸農緊隨其後,殺紅了眼。

    而被狼皮騷擾的那一方西戎人無法撤回,將西戎人首領計畫的中線露出了一個空隙,這個空隙在中軍的右翼,中央的西戎人緩慢地朝著右邊移動,想要補住這個空隙。

    在夏娥聯軍前進了三十步後,西戎人因為軍陣移動的空隙終於露了出來,陳健發覺到西戎人首領所在的地方左邊因為填補右邊的空隙變得薄弱。

    西戎首領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但他並不擔心,因為他覺得陳健就是要靠那些木炮,而木炮的行進速度太慢,一旦兩翼接戰,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堵住那個缺口。

    陳健判斷了一下距離,讓人吹響了號角,狼皮帶著那些騎兵迅速脫離了那一方西戎人。

    被騷擾壓制的西戎人立刻覺得鬆了口氣,弓手還射的同時,那一方的主力開始向後退去。

    而後面的缺口已經被其餘人的西戎人堵住,他們向後退卻的同時,西戎首領也鬆了口氣,示意自己的中軍向左移動,堵住左邊的缺口,讓退回的這一方繼續在右翼——因為直接向後的距離最短,而如果讓那一方沿著斜線從右前走到左後,難度太大。

    就在西戎人開始移動的時候,等待許久的陳健終於下達了命令:新軍衝擊西戎人左翼的缺口,在西戎人回撤堵住缺口之前,撕破西戎人的陣線。

    移動的軍陣是混亂的,陳健知道一旦這個混亂結束,西戎人重新整隊後,自己硬衝的傷亡會是十分巨大,此時就是決勝的時機。

    戰鼓急促地敲動著,新軍中的劍盾手並排成列,朝著缺口快速前進,身後跟著準備好了火繩和陶雷的擲彈兵。

    剩餘的新軍則跟在八乘戰車的後面,也不斷向前,等待那些劍盾兵讓西戎人的陣線出現混亂。

    西戎人的羽箭連續不斷地射中了那些劍盾兵的大盾,發出哆哆的響聲,劍盾兵們碎步向前快跑,不斷有人中箭,中箭後和他一隊的人會繼續撿起皮盾向前。

    算上後面的戰車,中線衝鋒的人也不過二百多一點,西戎人的首領詫異於陳健這麼快發現了自己軍陣一瞬間露出的破綻,卻對這些衝擊而來的劍盾兵不屑一顧。

    他懼怕的只是那些能夠噴雲吐霧的木頭,而不是這些看起來很強壯高大攜帶短劍和木盾的人。

    至於後面的戰車,他覺得只要讓自己身邊的親衛密集地站在一起,用長矛刺死那些戰馬就可以守住。只要沒有木炮,西戎首領很自信能夠守到夏娥聯軍兩翼崩潰的時候。

    又一輪羽箭射完之後,西戎首領果斷地下達了命令:弓手從兩側向後撤回,其餘人密集結陣,肩膀挨著肩膀,頂住夏娥聯軍的這次衝擊。

    弓手們迅速向兩側撤走,原本有些稀疏的陣型變得極為密集,石矛如叢林一般向外延伸。

    劍盾兵們沒有了弓手的阻擊,前進的速度加快,在靠近到四十步的時候,最前排的西戎人握緊了長矛和石斧,手心裡滿是汗水,他們知道四十步的距離是衝擊力最強的時候,這些拿著劍盾和後面那些拿著古怪石球的人都很強壯高大,衝擊力一定極為可怖。

    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夏城的新軍在靠近到三十步距離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並沒有立刻衝鋒。

    這個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西戎人果斷地發動反衝鋒,那些擲彈兵是沒有機會投擲出去陶雷的。

    陳健在戰車上也是滿手心都是汗水,之前的一切他都在儘量調動西戎人,露出了戰機,但這戰機能否把握,則是這次勝利的關鍵。

    大約是因為戰車的威懾,這些西戎人沒有反擊,而是密集地排好了隊形,防備在反衝鋒的時候疏散了隊形被戰車擊潰。

    三十步的距離,發動衝鋒也不過是六七秒的時間,一個呼吸的細節就能決定勝負。

    那些駐足的擲彈兵伍長們立刻拿出了火繩,五人一組在劍盾兵的掩護下排成一排,同時點燃了手中的石雷陶雷或是火藥包。

    呲呲的燃燒聲中,士兵們緊張地看著燃燒的引信,親眼見過這東西的可怕,也就擔心會在手中爆炸。

    伍長們緊張不已,在捻子燒到一半的時候,大喊一聲,所有人同時朝著西戎人密集的陣型投出了各式各樣的火藥包和陶雷。

    那些西戎人奇怪於對面的敵人為什麼沒有發動衝鋒,隨後就看到六十多個黑乎乎的石頭飛到了自己的頭頂,上面還飄著白煙,發出了呲呲的響聲。

    有些人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也有些人下意識地想到了之前那種可以噴發雷電收割生命的可怕怪物,慘叫一聲摀住了腦袋。

    轟……

    轟轟……

    爆炸性武器在這個時代試一次露面的表現是完美的,這些爆炸力不算強的可笑陶雷在密集的軍陣中有了超凡脫俗的效果。

    黑色的煙霧、亂飛的石片、漫燃的火藥、刺目的閃光……幾乎是一瞬間就讓二百多西戎人失去了戰鬥力。

    爆炸聲響起的瞬間,擲彈兵們抽出了隨身攜帶的短劍,發動了衝鋒。

    硝煙未散,陳健也敲動了戰車衝擊的戰鼓,八乘戰車齊頭並進,步兵們跟隨在戰車的後面,朝著西戎人首領所在的位置全力撲了過去。

    右側的西戎人軍陣雖然恐懼那些可怕的武器,可也知道首領就在那裡,立刻轉向朝著首領的方向支援。

    一直在中軍游弋的狼皮看著遠處的西戎人放棄了陣型,正全力往中心首領位置支援的時候,知道決不能在陳健擊潰西戎首領之前讓這些人支援過去。

    騎手們隨著他的命令排好,反握著投矛,朝著失去陣型妄圖支援的西戎人側後衝擊過去。

    夏娥聯軍左翼的娥鉞震驚於這些沒有見過的武器,想到了娥黽講訴的陽關之戰關於雷電的傳言,卻遠不如親眼所見震撼。

    雖然此時他不知道那些武器到底是什麼,但卻知道戰機轉瞬即逝,就算陳健那邊沒有衝擊成功,自己的族人也可以從左翼突破陷入混亂的西戎人。

    右翼的夏城軍隊也是同樣的想法,不需要陳健再說什麼,他們發動了衝擊,拖住了兩翼,不准這些西戎人支援中軍。

    整個戰場因為那一陣雷聲亂成了一鍋粥,所有人都知道決定這場戰役勝負的關鍵就在中軍,就在陳健能不能在西戎人兩翼回援之前擊潰西戎首領身邊的親衛。

    被火藥爆炸摧毀了意志的那一方軍隊已經崩潰,原本密集的隊形被炸開,為戰車的衝擊創造了極佳的機會,快速奔跑的沉重的戰車撞開那些阻擋的西戎人,後面跟上的步兵收割著那些被戰車分割開的瑟瑟發抖的步兵。

    西戎首領的身邊還剩下二百多親衛,這都是他們部族的勇士,很多都是打了幾年仗的老兵,即便恐懼戰車的衝擊,他們還在沒有忘卻自己的盟誓:只要自己活著,就要守衛首領。

    二百人將首領護在中心,圍成了一個圈,舉起了木盾,死死地守住了他們的誓言。

    有人吹起了蒼涼的角號,彷彿狼群在求援,那是在要求那些西戎人全力回撤,護衛首領。

    即便他們知道這時候吹響這樣的角號,會讓全線崩潰,但為了首領他們已經顧不得。

    一輛沖的太快的戰車或許是立功心切,或許是戰馬已經瘋狂停不下來,撞上了這群西戎人組成的牆壁。

    駟馬拉動的戰車極為沉重,輪轂上凸出的銅錐觸之便亡,塌下的馬蹄能夠直接把人的肚腹踩爆。

    可他們還是勇敢地站了出來,用胸膛、石矛、雙手甚至身體,去阻擋這一輛飛馳的戰車。

    此時此刻,他們忘卻了妻兒,只記得當初割破手臂的誓言。

    三個人被戰馬撞飛,兩個人被踩死,一個人被車右刺死,還有幾個人被撞傷。

    可最終石矛還是讓奔馳的戰車停下,戰馬倒伏在地哀鳴不已,首領在人牆之後安然無恙。

    然而這些勇氣和意志迎來的不是喝彩,而是一聲沉悶的響聲和閃爍的火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8
第216章 還鄉

     當硝煙散去後,西戎首領和昨天使者的腦袋被陳健割了下來,裝飾在自己的戰車上,面目焦黑已然看不清面容。

    最終的戰鬥,陳健沒有欣賞西戎人的勇氣,而是毫不留情的碾壓過去。面對這些可歌可嘆的勇氣,夏城人選擇用兩輪陶雷去稱讚。

    如果沒有這些古怪的武器,靠這二百多悍不畏死的親衛,西戎人或許能夠撐到兩翼撤回。那樣的話,即便失敗,也不會敗得如此乾脆利落,夏娥的聯軍也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能夠噴吐閃電雲霧的火藥不是第一次用在戰場上,但卻是第一次用在數千人的戰場上。有粟禾、衛城的人、娥城的人以及西戎人。

    他們親眼所見,火藥再也不能悄無聲息的存在,它將和麥、牛耕、壟作、數形、文字、戲劇、風箏、水利等等一起,成為夏城的象徵。

    火藥沒有門檻,如同馬鐙一樣,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複雜地影響了世界的歷史進程。

    奴隸時代積累的青銅工藝,能夠造曾侯乙編鐘的技術完全可以鑄造火炮和大口徑滑膛槍。有陳健的暗中影響,或許不需要走太多的歪路。

    放出了這頭怪獸,陳健也不知道會對這個世界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但肯定會比自然的進程更有趣味,多一些偶然和驚喜。

    靠著西戎人對火藥的無知,陳健調動了西戎人,最終靠戰車撕開了西戎人的防線,奠定了這次以少勝多的勝利。

    首領被殺,以及被殺之前吹響的回護號角注定了西戎人的失敗,而且是大敗,因為他們沒有騎兵沒有戰車,步兵在喪失了組織和陣型之後,只能淪為被高速機動兵種屠殺的命運。

    中心突破之後,騎兵和車兵朝著西戎人的後方衝擊,快速瓦解了西戎人的陣型,西戎人漫山遍野地逃竄著。

    陳健驅趕著戰車,將西戎首領的腦袋插在長戈上,所到之處一陣歡呼拜服。甚至於娥城的士兵,也跟隨者夏城的士兵高呼萬勝。陳健實現了他的許諾,帶著他們走向勝利,一個月的時間就能回家,攜帶著奴隸和勝利,在夏城的運動場中勇士競技。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獲勝,夏城才是主力,娥城的士兵只比夏城少了二百,可是取得的戰果遠不如夏城,那些可怕的武器更讓陳健身上蒙上一層神秘的光環。

    在陳健邀請娥鉞登車共同巡視的時候,娥鉞很自然地站在了陳健的右邊,再不是之前兩人並排立在車中的情景。

    求援的衛城人匍匐在地,感激著兩城出兵,對陳健敬若天神,不住讚賞。

    一直在觀戰的粟禾暗暗心驚,將這場戰役的畫面牢牢記在腦中。他跟隨自己的部族征戰,不是沒有見過數千人的大戰,可卻從未想過數千人的大戰會打成這樣。

    將近五千西戎人全數崩潰,被殺了近千,被俘獲了兩千,騎兵還在追擊剩餘的潰兵。

    粟禾去查看了遭受了木炮齊射的西戎人屍體,石子打的滿身都是,血肉模糊,比起砍頭要淒慘數倍。

    而那些存活下來的隸農卻比這些屍體更為可怕,他們滿臉是血,身上掛滿了頭顱,嘴角卻露出笑容和牙齒,跑到軍法官的身邊將頭顱堆下,發誓這些不是撿的人頭而是自己殺的。

    粟禾知道,決定勝負的不是這些隸農,而是被陳健稱之為新軍的那批人。這些人殺人最多,也最勇猛,立功最大。可是他們此時安靜地坐在戰場上,任憑旁邊的人在收攏屍體,自己卻拿出肉乾咀嚼,大戰之後平靜的卻如在自家的田裡累了歇著。

    如果說木炮和火藥讓粟禾震驚,那麼這些隸農和新軍則讓粟禾害怕。他知道一群殺人後歡笑不已搶奪人頭的士兵是多麼可怕,放眼大河兩岸很難看到這樣的士兵;他更知道殺人之後平靜如水的士兵更為可怕,放眼大河兩岸還沒有這樣的士兵。

    夏城的人口不多,但粟禾此時確信,就算萬人的大族,在平地交戰也不是夏城的對手……夏城,已經可以名正言順地稱之為大城了。

    戰前陳健自信的宣言並沒有變成風聲鶴唳的笑話,而是成為了運籌帷幄談笑之間的傳說,聽著戰場上的呼嘯聲,粟禾彷彿看到了很多年前大河諸部戰勝東夷時的場面,而那種盛況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不由自主地,粟禾又想到了昨天陳健面對西戎人使者時說的那番話:那些不遵守當初親族盟誓的部族,他會帶著人讓他們知道背叛盟誓的代價。

    「或許,他真的會這麼做……我邀他前去冬狩,是對?是錯?這是一頭真的重視親族最勇猛的狼?還是妄想去當頭狼的挑戰者?」

    …………

    戰車上,陳健與娥鉞到了一處山坡,暫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娥鉞首領,我們距離衛城不過幾十里了,西戎人大軍已敗,那些西戎人再難抵抗,要是他們先知道了消息,恐怕會逃亡山林。從前,那些村落中的西戎人是衛城的奴隸,而如今卻是我們的俘虜,不需要告知衛城。我建議咱們留下些人看管俘虜先回夏城,剩下的人立刻出發,前往西戎人的村落,抓獲俘虜。」

    娥鉞自無不可,兩人一拍即合,約定這一次的戰服夏城佔七成,娥城佔三成。

    利益的分配還是要靠實力說話,這次出征說的冠冕堂皇,又是為了兄弟親族云云,或許有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為了消除西戎人的威脅和抓獲更多的奴隸……以及削弱衛城的實力。

    這些暴亂的西戎奴隸本來是衛城的一部分,但陳健和娥鉞暗中商量,將輕壯和孩子掠走後,剩下的人通通以暴亂的罪名殺掉,讓衛城周圍的西戎聚落再無人煙,這樣衛城就算是想要繼續剝奪那些人也沒機會。

    經此一戰,衛城至少損失了數千被強制繳納一半糧食的農奴。

    內亂之後也會在很長時間內難以雄起,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只能依附夏城和娥城的力量……甚至很可能出現一批渴望借助兩城力量實現個人野心的親族,畢竟看起來夏娥兩城比起西戎人更強大也更守信。

    痛則思變,或許衛城經歷了這次之後會改變自身有巨大缺陷的奴隸體制,也或許就此沉淪內都不休。不過就算是要變革,五年之內衛城都難以和夏娥兩城平起平坐了。

    當初出兵之前,除了要忙著夏收外,陳健也是希望衛城內部的矛盾在被圍之後積累發酵,就算解圍,這些發酵後的矛盾已經顯現出來,再不是之前被勝利和掠奪回的奴隸所壓制的時候了。

    娥鉞也是一城的首領,有些事陳健不需要說的那麼直白,卻仍舊想到了一些關乎自己利益的事。

    兩人約定好先劫掠周圍的西戎人村落三日,三日之後整肅軍容,帶著西戎人的頭顱耀武揚威地前往衛城。

    以一座小山為界,東邊的西戎人村落歸娥城,西邊的西戎人村落歸夏城。

    打掃完戰場後,兩城的士兵分開,跟隨隊伍前往那些村落。

    衛姓親族和淵等人是跟著陳健一起行動的,當天晚上夏城的軍隊就圍住了一個原本屬於衛城但已經反叛的村落,將所有的人集中在了村口。

    原本失魂落魄的衛姓親族此時趾高氣昂,拿出鞭子抽打著這些剛剛反叛過的西戎人,淵在後面暗暗搖頭。

    這些西戎人的確與衛城並非一心,可抽打之前要想清楚,將來需不需要這些人種地?還是要徹底趕盡殺絕?趕盡殺絕的話,衛城的制度就要變更,否則養不起那麼多奴隸主。

    陳健卻很縱容這些衛姓親族的做法,甚至讓士兵們幫著他們維持秩序,但卻絕不允許自己的士兵動手,並且不斷說些既當表子又立牌坊的話。

    這是個做事還需要名正言順的時代,換而言之就是人還比較容易被上位者忽悠的年代。

    陳健衝著那些西戎人講了一番道理:以前你們是衛城的奴隸,只要好好勞作,衛城人總不會殺你們。可你們如今反叛,反叛就要知道後果,所以為了衛城,要將你們這些參與反叛的人都殺光。夏城人是受衛城人的邀請來的,這裡是衛城的土地,決定你們命運的還是這些衛姓親族。

    衛城的親族們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想著報復,於是用出了衛城最為殘酷的刑法,用幾頭牛拴住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撕裂,用來恐嚇那些反叛的人。

    甚至有人極為天才地想到了夏城的木炮,提議陳健是不是可以把人綁在炮上打的粉碎,這樣更有震懾力。陳健以木炮不多為藉口阻擋過去。

    淵冷眼旁觀著這些衛姓親族的作為,知道這次之後,整個衛城可能就要大變樣。

    這些親族們靠盤剝供養,那些有姓的家庭也依靠這些奴隸生活,一旦奴隸們沒了,衛城會變成什麼樣?

    看起來這些親族是憤怒於西戎人的反叛,可目光放的長遠些,這是要挖衛城的根基啊。

    然而有些時候需要適當地鬆緊,淵明白這麼殺下去,衛城和這些村落的西戎人再無和解的可能,即便他們暫時不敢反抗,但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和這一次一樣,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然而他只是個無姓的牧牛人,再提出自己的質疑之後就被人以鄉野鄙人怎麼能懂如何管理奴隸的說辭推到了一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8
第217章 三城同盟(一)

     陳健躲在遠處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不是對這些西戎人負有同情,而是看慣了這種冷酷已然麻木,因為他殺的人也已不少,但他絕不會這麼殺。都殺了,從同族中再分出高低貴賤以便盤剝,太傻。

    這個時代誰是勝利者,失敗者都會被淪為奴隸或是被殺。前世也是一樣,能夠在數千年的征伐中堅持自己族群和文化不被滅絕的,絕不可能是人畜無害的無辜者。

    看得出這些衛姓親族也不是全都殺,做出這種姿態就是一種震懾。將一方屠戮乾淨,那是自己這一方人口足夠,上層階級能夠靠盤剝下等階層就足以維持盤剝金字塔的時候才能做的。

    人口不足的時候,將反叛的奴隸都殺光,誰來幹活?幹活的少了,盤剝的少了,被平時盤剝奴隸和異族的階層矛盾就會顯現擴大,總得有人在底層。

    持續三天的殺戮和威懾,讓這些反叛的村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看似平穩下來但卻暗流湧動。

    三天中,陳健帶著夏城的軍隊從村落中抓了近千人的奴隸,那些衛姓親族雖然肉痛,卻也無可奈何。如今夏城兵強馬壯,又幫了衛城大忙,自忖不是夏城的對手,也只能接受。

    三天後娥夏的聯軍在約定好的地方彙集,分出了一部分人押送著奴隸回去,剩下的人則朝著衛城進發。

    「這次大勝,衛城附近的西戎人應該已經逃散乾淨了。也不知道衛城的人是不是抓住機會出城,去襲擊那些西戎人抓獲奴隸?」

    陳健在車上詢問著娥鉞,娥鉞也不知道,那天狼皮帶著人去襲擾西戎人的時候,已經派出了騎手衝到了衛城,是否進了城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共派出了六名報信的騎手,只有兩個人跑進了衛城。雖然西戎人沒有馬,但因為路途不熟悉,西戎人利用地形還是俘獲了三匹馬,殺死了四個人。

    那兩個跑到衛城的使者很容易地就進了城,因為他們騎著馬,也因為他們束著頭髮、穿著麻布的衣衫。

    只有兩個人,卻讓衛城看到了希望,夏娥兩城真的出兵了。

    騎手報信的時候,大戰還未開始,衛河拖著有傷的身體見了他們,在眾人面前大聲訴說夏娥兩城很快就能將西戎人趕走,卻沒有問夏娥兩城到底來了多少人。

    等到衛城人開始歡呼的時候,兩名使者才被衛河請進了房間,屋子裡只留下最信得過的親族。

    「姬夏、娥鉞兩位首領帶了多少人?」

    「一千八。」

    使者很平淡地報出了一個數字,衛河的親族心中猛然一顫,本來的希望滿滿,如今變為失望。

    一千八……西戎人是他們的四五倍。

    衛河心中也略微失望,嘴上卻還是不斷地感激著,嘆息道:「也罷,讓兩位首領先退進衛城,咱們據城而守,糧食足夠,等到西戎人疲敝的時候再行出擊。」

    使者楞了一下道:「退進衛城?姬夏沒說要退進衛城啊,他讓我轉告衛河首領,他會帶人在野外和西戎人決戰。讓衛河首領準備兵士,一旦發現西戎人潰退,立刻追擊,抓獲奴隸。姬夏說他對這裡的地形不熟,西戎人要是逃散撤退的話,衛城最好追擊,這樣潰散的西戎人很難聚集,數年之內這個西戎聚落都不能對衛城有威脅。」

    「野外決戰?」

    旁邊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搖頭。他們和西戎人打過很多年,這些西戎人從學會種植粟米開始,一天比一天難對付,而且也學會了伏擊、誘敵之類的辦法,上一次山谷被伏就是個極大的教訓。

    況且,一千八百人,看似不少,但西戎人更多。難不成夏城和娥城的士兵能夠以一敵三?

    夏城的士兵到底如何,他們並不清楚,最多也就是聽聞了上次的陽關之戰,但大部分衛城人都認為那是一次巧合的勝利,或許他們沒見過的草原部族太笨根本不會打仗。

    至於娥城的士兵,雖然十餘年沒有打過交到,可在大河兩岸的親族當中,娥城並不是以勇士善戰而聞名的,他們因為黑陶和絲絹才有了名氣,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遷走而是會選擇爭奪聯盟首領的位子。

    衛河覺得陳健或許太年輕了,被前兩次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琢磨了一陣問道:「你們兩個可能再回去告訴姬夏,不要輕視這些西戎人,最好撤到衛城來,三城合兵依託城邑等待時機。」

    使者搖頭道:「姬夏沒讓我回去,他只讓我衝進衛城轉告衛河首領這些話。再說了,姬夏說能勝就是能勝。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們在出征的時候,先祖竟然讓螞蟻占卜告訴我們這一次大勝。出征那天要過草河,姬夏說三天之內就讓天塹變為通途,結果就真的變了。衛河首領是怕姬夏打不過那些西戎人?不用怕,肯定能贏的,就是可惜我不能去追殺那些西戎人,少了好多功勛……」

    他根本沒有想過失敗這種可能,而是在憂愁自己的功勞,心中甚至有了些煩躁。

    衛河搖頭內心苦笑,什麼樣的首領就有什麼樣的族人,夏城人向來眼高於頂,不論是那些往來的商人還是接觸過幾次的使者,都對他們的首領敬若天神,若是有人在無意中表達出不信任的意思,這些夏城人就會很不滿。

    現在看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一旦西戎人擊敗了夏娥聯軍,氣勢大盛,放眼數百里之內再也沒有可以救援的力量。

    現在唯一的變數就是夏娥聯軍的指揮是老成一些的娥鉞而不是年輕氣盛的陳健,衛河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你來之前,娥鉞首領也同意姬夏在野外決戰的辦法?」

    「對啊。」

    使者理所當然地答應了一聲,衛河頓覺心中一陣氣悶,竟有些難以喘息,哀嘆一聲,揮揮手讓人先帶使者出去。

    等使者離開後,幾個親族面色憂慮,問道:「衛河首領,皮筏子全都燒了?」

    他們期待著衛河只是做個樣子,最好還留下一些,這樣真到撐不住的時候就乘筏子離開。現在看來,夏娥聯軍怕是要被西戎人打敗。

    衛河點頭道:「都燒了。城在人在。若是衛城沒了,變沒了土地沒了族人沒了奴隸。平日咱們在城中的時候覺察不出,可一旦城邑沒了,你我還算什麼?躲在山中採薇而食飲泉解渴?」

    「咱們可以跑到別的城邑去,以前我們去別的城邑的時候,那些首領都很客氣,吃住都有供給。」

    衛河搖頭道:「那時候有吃有住待你們客氣,是因為你們的身後有數千衛城人,他們隨時可以拿起武器去討回別的城邑的侮辱和輕視。等咱們離開了他們,那些城邑的首領真的還會這樣嗎?」

    這些人很難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衛河也不再多說,嘆息道:「那個夏城人不是說了嗎?他們出征之前,天地已經為他們占卜過了,或許真的能夠獲勝。」

    此時也只剩下對神明先祖的期待,這是衛城最後的救命稻草。

    眾人離開後,衛河獨自一人拿出了父親留給自己的當初在華城被賜予的玉山把玩著,心說:如果真的被西戎人破城的那天,自己便帶著這座玉山跳進大河,總不能落在西戎人手中。

    這麼想並不悲壯,只是慚愧,慚愧於到了另一個世界遇到祖先,到時候只能用這種看似可笑的悲壯來抵擋祖先的詰責。

    兩天後,衛河準備用最後的辦法激發全城的鬥志:承諾那些無姓的人擁有和老衛城人一樣的權利,承諾以後作戰的戰利品和平時的勞役和老衛城人平等。

    這樣會引發衛姓親族的極大不滿,但這也是最後的辦法了,他們在徹底絕望之前是不可能放手自己的利益的,他們的目光有看的極近,等他們覺得徹底絕望的時候已然來不及。

    就在他準備用這些話來讓衛城人團結一致,趁著西戎人遠去和陳健決戰的時候出城一戰的時候,一名親族跌跌撞撞地從外面跑進來,喊道:「首領!首領!西戎人好像出事了!他們那邊亂起來了,今天連到城邑附近向內挑釁射箭的人都沒來……會不會……會不會是夏城和娥城人真的打敗了西戎人?」

    衛河一聽,跟著他跑到了城牆上,遠遠地朝外看去,那些離得很遠的西戎人似乎真的混亂了,看樣子竟然像是要離開?

    「不可能啊……這才幾天時間,就算姬夏和娥鉞獲勝,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有結果。」

    他是絕不相信一千八百人勞師遠征能夠戰勝數倍的西戎人的。

    夏城的使者也在城牆上,指著那些西戎人喊道:「衛河首領,看樣來姬夏已經獲勝,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咱們出城追擊。姬夏說在敵人因為懼怕而撤退的時候一定要追擊,他們會像老鼠一樣逃竄,根本不會有任何抵抗。上一次陽關之戰,我們十五個騎兵追擊那些草原部族,連殺帶抓了將近八十人……」

    衛河搖頭道:「上一次追擊那些反叛的奴隸,卻被西戎人在山谷埋伏,要是那些勇士不死,何至於被西戎人圍城?這或許是西戎人的詭計,想要引誘我們出城。」

    使者急道:「上次那是故意的,這一次肯定是真的。」

    「為什麼?」

    「因為姬夏說他肯定能打敗西戎人讓咱們追擊啊。」

    這個理由很可笑,但使者卻說的擲地有聲,彷彿是夏天要穿的薄冬天要穿的厚一樣,沒有什麼為什麼。

    見衛河還在猶豫,那兩個使者喊道:「也罷,請開一下小門,我們自去追擊,就算不能殺了他們,也能讓他們帶不走糧食牛羊。這一次和西戎人決戰我們兩個都沒法參加,少了許多功勞,回去後怎麼能分到土地奴隸?我們跟著木麻大哥出去單過,可不比那些還在部族中的人……」

    「就是,衛河首領既不出去,我們自己出去就是。我們是夏城人,只聽姬夏的,衛河首領卻管不到我們……」

    兩個人看著那些西戎人正在慌亂的退走,急躁的不行。衛河聽了這些話有些慍怒,其餘城邑的人可不會這樣,夏城還是缺乏了太多禮節。

    然而兩人再三央求,衛河只好打開了角門,兩人騎著戰馬,叫喊著衝了出去,那些慌亂的西戎人已經如同驚弓之鳥,以為衛城人衝了出來,扔下了東西倉皇逃竄……

    衛河有些愣神地看著那些逃走的西戎人,喃喃道:「難道……真的勝了?」

    等到夕陽落山,那兩個人還沒有回來,衛河知道恐怕西戎人真的如自己想的那樣是想引誘自己出城,這兩個人太相信他們的首領了,以至於送了性命。

    可這種想法持續了片刻,就被城下的一聲叫喊打斷,城下跑來了六七匹戰馬,遠遠地就朝著衛城喊道:「大勝!大勝!姬夏與娥鉞首領在四十里外大敗西戎人!西戎酋長被殺,全數潰散!」

    一瞬間,整個衛城的城牆上安靜無比,隨後就爆發出一陣歡呼,衛河扶住了身邊的旗杆,身形微微一晃,身旁的親衛要來攙扶的時候,他揮手推開。

    「真的勝了?」

    看著空空如野的城外,那些西戎人退走後來不及攜帶的種種,慨然道:「衛河啊衛河,怎麼經歷了一次失敗就變得如同兔子一樣膽小?竟然不必過兩個夏城的兵士的膽量……」

    自嘲地笑了一聲,看著那些夏城的騎手,如釋重負。

    衛城,不會受到西戎人的威脅了,可是……如今的衛城,又該怎麼面對夏城與娥城呢?

    出神片刻後,他急忙喊道:「快開城門,請夏城的使者進來。傳令全城姬夏娥鉞大勝的消息,今晚殺羊慮酒,一切用度從公產中出……對了,有姓無姓,今夜全都一樣。肉管夠,酒一甕!」

    說完之後,他親自下城去迎接夏城的使者,夏城的使者按照規矩下馬後和衛河行禮,恭謹地道:「姬夏與娥鉞兩位首領正帶著衛姓親族追擊潰散的西戎人,這次出征太遠,我們將糧食放在了河陰難以轉運,還請衛河首領準備大軍的飯食……」

    衛河笑道:「這是當然,諸位辛苦,先去休息,大軍的飯食我衛城自會準備。姬夏與娥鉞兩位首領何時會到?我要出城迎接!」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8
第218章 三城同盟(二)

     前往衛城的路上一片狼藉,西戎人沒有毀壞那些種植的莊稼,他們大約是準備將衛城攻破後鳩佔鵲巢,一路上各式各樣的陶盆罐子丟棄了很多。

    陳健捂著鼻子,不遠處幾名士兵就用鉤子將幾具招了蒼蠅的屍體扔到一邊,用火燒掉,以防瘟疫。

    上面白花花的蛆蟲放在幾年前是極好的食物,陳健懷疑自己以前也吃過,未必是人身上的,但是動物腐爛後的應該沒少吃。如今雖然吃上了麥粟,可是從苦難中走出的族人還不至於看到這些腐爛的屍體就嘔吐,木然地點燃了火焰。

    身後的大軍在清理乾淨的土地上前進,千八百人的隊伍只留下了八百人,剩下的押解著俘虜回到了夏城。

    陳健留下了一部分俘虜,尤其是俘獲的西戎人中頗有威信的人物,然而最重要的那些都被炸死了,只剩下了幾個頭顱。

    士兵們在河中洗去了征塵,耀武揚威,帶著大勝後的喜悅,暗自找軍法官計算著自己的功勛,以及能分到多少東西。

    新軍和那些國人不以人頭論功勛,陳健擔心出現爭搶頭顱而忘記作戰的情況,也為了讓一伍之內的人更團結,五層功勛全部都是按照行伍計算。

    倒是那些隸農的表現震驚了陳健,一百人的決死隊伍,死了十餘個,傷殘了一些。可也有人一飛衝天,竟然砍下了十七八個腦袋掛在身上。

    當真是朝為耕田隸,暮為國中人,這一戰讓十幾個隸農和野民直接成為了國人,陳健也當場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並讓跟隨來的那些文工團們好好去問問這些隸農,問問他們的想法和為什麼會這麼勇敢,回去後一出新的戲劇就要出演。

    夏城中多了十幾個分蛋糕的國人,可也多出了上千人的奴隸,這個比例相當合算。

    獲得國人身份的這十幾人,陳健將他們和提前出去單過的木麻等人編為一里,五人一伍,約定他們回去後從這一里中選出裡司,有什麼事情由裡司向下傳達,平日勞役、徵召等也按照裡伍來分配征發,儘量瓦解部族首領的控制。

    這些新的國人沒有氏族,也就省卻了氏族瓦解的過程,正好為以後的戶籍制度做個樣板。

    城邑還小,陳健暫時還能看管的過來,等到日後城邑再大一些,可能就只能以五十人的裡為最小單位。

    除了這些用人頭計算功勛的隸農外,徵召的國人和職業新軍在這一戰中的功勛相差太大,這是有目共睹的可以服眾,沒有人會提出反對。

    而在和娥鉞等人會和之前,陳健又告訴眾人這一次抓了千餘奴隸,回去後新軍的數量又要擴充百人,但最近可能不會有什麼大戰,所以要等到秋天收穫之後再行選拔。

    選拔的各種要求陳健也讓軍法官一一告訴下去,首先是有國人身份,其次要能做到許多體力武力上的要求,希望他們回去後在農閒之餘能夠多加練習。

    要求看起來並不難,攜帶戈矛,背著長弓攜帶二十四支羽箭和三天的乾糧,能夠在一天之內奔跑八十里且在奔跑後還能夠整隊站立的,體力極為合格。

    除此之外需要認一百個字,能夠算一千以內的加減法。

    相應的,新軍的待遇也有所提高,尚且在氏族中的陳健暫時沒說,但如果非在氏族中出去單過的人被選為新軍,服役八年,八年後卸甲歸田。田賦、徭役、田宅稅全免至死,而如果兒子能夠通過選拔這個時間將繼續延期,並且成為新軍的人兒子在滿足了條件後有優先成為新軍的資格。

    除此之外,每個月還有軍餉發放,但不是實物軍餉,而是已經逐漸被夏城人接受的糧食代幣錢貝。

    這種制度長久看有很大的缺點,但現在城邑很小,這個制度可以保證儘量公平地延續下去,減免的田賦和徭役會讓這些人在十餘年之內拉開和其餘人的差距,從而成為軍事貴族,成為陳健最重要和最信得過的階層。

    因為在服役期間完全脫產,所以這支軍隊的數量不會太多,大約是奴隸人數的十分之一左右,十個奴隸供養一兵。

    雖然人數稀少,但陳健相信這支三四百人的脫產職業軍,在三五年之後是可以做到以一敵三甚至敵五的,並且很快會形成一個新的利益階層:哪個氏族首領想要掠奪他們的利益,都會被他們無情地碾碎。

    任何一種制度都不是一成不變的,百餘年後可能這種制度已經腐朽透頂,但兒孫自有兒孫福,誰想萬事一系永不變遷,那必然會被歷史淘汰。兒孫雖亡,族群猶在。

    巨大利益的驅使下,很多人都在琢磨著自己能不能滿足陳健要求的新軍條件,幻想著自己也能成為新軍的一員。

    打仗需要一個理由,幾年前這些人打仗是自發地為了氏族的利益,因為所有人都需要氏族的團結來保證自己的生存。如今打仗,卻需要更自私的理由:土地、奴隸、後代。因為離開氏族也一樣可以靠種植生活,那麼除非遭受侵略可能會自發征戰,除此之外的打仗總要給他們一個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希望,以及說服自己的理由。

    三三兩兩的討論聲在踏步聲中宛若蠅蟲,平日行軍並沒有太多計較,又是大勝之後,軍法官們也不管,偶爾也會插幾句嘴。

    「我回去後也想分出去單過了。木麻他們那夥人的新房子你們看到沒有?花不了幾個陶貝,買了些酒肉大家幫著忙就蓋起來了。來之前那屋子還有些潮,回去再曬幾天就干了吧?」

    「是哩,我也看到了,嘖嘖,真是好。不過我要是回去也不準備先蓋屋子,我還準備冬天下雪的時候看看能不能進了新軍呢。要在軍營呆八年,平日倒是有旬休,不過姬夏說新軍會分一批屋子。」

    「你倒是行啊,我們這些年紀大些的怕是進不去了。帶著戈矛跑八十里路,還真不知道成不成,只能琢磨著出去單過了。一年四百斤糧食,其實不多,木麻他們又開了不少地,雖然還沒收穫,但看樣子收成也很好。夏渠正在修,他的地都能灌溉。」

    「哎,這次回去咱們伍的功勛能分三個奴隸。姬夏說可以先留著,等到夠了五人再一人一個。我琢磨著咱們干脆就出去單過,五個人一起,和木麻他們一樣,這奴隸不就不用切開了嗎?」

    幾個人嘀咕了幾聲,都覺得在理,這次跟隨出征的都是輕壯,誰也不是老胳膊老腿的,幹活都是把好手,也沒有人是累贅。

    「倒是我媽媽年紀大了,咱們和娥城衛城不一樣,不知道爹是誰,可媽媽總得養著,要我說就把各自的媽媽接回咱們自己屋子裡,平日裡給咱們做做飯也好。」

    「就是不知道接回自己的媽媽,這一年的四百斤糧食用不用拿了?」

    「應該還得拿吧?姬夏說這四百斤糧食可不是就是咱們自己的媽媽吃用,而是以前在氏族中大家都是一起勞作的,如今他們老了,雖然不是咱們的媽舅,可也得養著不是?」

    「嗯,四百斤,不多……這次我要是不要功勛分的奴隸也能換到足夠的糧食了……那就這麼說定了,回去後就和姬夏商量一下。城外最好的蓋屋子的地別被別人搶了……」

    「種了粟米,明年便可以種一季麥一季豆,有牛馬犁鏵,再有些奴隸,一年莫說四百斤糧,便是再多些也能拿得出來。咱們以前春天在山頂相聚的時候,女人都是看男人誰高大威猛,誰是好獵手,就像母狼總會選最強的那個留下後代一樣。」

    「可姬夏出現之後,女人可和以前不一樣了。強壯若是不能在軍中立下功勛又有什麼用?若是一年種不出糧食,真要分了單過,哪個女人會和你睡啊?以前強壯高大就是狼的尖牙利爪,如今錢貝、糧食、功勛、房屋,這些才是啊。」

    一伍又一伍的人討論著即將到來的新的生活,越發覺得氏族已經可有可無,若是以後打的仗多了,自己只需要勤加練習弓矛戈射之技就可,那些種地的活可以讓奴隸去做。

    幻想著自己回去後蓋起屋子,找個女人,生些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有些飄飄然,幾個人扯開嗓子唱了幾句夏城的歌謠,軍法官臉一黑,陳健卻笑道:「這又不是去打仗,便唱就是。」

    眾人都笑,也都跟著一起唱了起來,引得一旁的娥城人紛紛側目,這是一曲關於那條草河的歌謠,遠征不過十餘天終於還是想家了,娥城的士兵即便不會唱,也能從那高亢的語調中聽出了思戀,有些害羞的跟著唱起來。

    跟在隊伍後面的石薺等人在索性站到了外面,用黃鶯般的歌聲跟著唱和,眾人不時發出一陣陣噓噓的口哨聲,唱的人也不臉紅,反而眯著眼睛勾著那些打起仗勇敢的、運氣好立了極大功勛的人。

    思家是種情愫,是可以傳染的,即便夏城的士兵唱的是草河,可曲子中波浪寬的詞句卻讓那些衛城人也想家了。

    想到城中如今不知道是否知道了西戎人戰敗的消息,幾個人來到了陳健身旁,希望他們能夠先回去,如果能借他們一輛馬車最好。

    陳健自然同意,臨走之前,走到淵身邊,當著那些衛姓親族的面,將一枚娥城雕刻的玉玨送給了淵。

    「玉玨,不是非要有姓之人方能佩戴。你希望回到衛城風風光光,讓那些瞧你不起的人驚詫、讓那些平日喜歡你的人歡喜,我便再讓你更加風光。」

    陳健又取出一件絲絹的衣服送過去,並沒有說留下他之類的話,淵歡喜地接過,就在一旁的樹林中換下,梳洗好了頭髮,將玉玨掛在腰間,衝著陳健躬身行禮,乘著車遠去。

    淵沒有改變陳健是否出兵的主意,但卻給了陳健一個說服眾人和融入文化圈的藉口,兄弟親族的藉口。

    或許這些說辭放在前世會被人恥笑,但在這個時代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的確讓陳健很吃驚。譬如萬有引力,那是前世一個中學生都會的東西,難道說這個學生就比艾薩克更聰明嗎?顯然不是。

    牧牛出身的淵給了陳健很大的驚奇,他甚至想要效仿百里奚的故事,奈何淵並不希望在夏城功成名就。

    陳健想要讓夏城的人都知道血脈、姓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實力,只要做的好,便有被推舉為官的機會,所以大肆宣言淵的事,造成一種姿態。

    所以淵說動姬夏出兵的事,已經隨著那些使者傳遍了衛城,衛河知道後,心中大喜。

    當初淵只是一個牧牛人,衛城被圍之後自己站出來和衛河談了許久,跟隨衛西出城求援,衛河覺得自己當時做了一個很正確的決定。

    他在想,是不是讓淵也成為衛姓的人,這一點那些親族們並不會反對,但是淵說的另一個提議必然會遭到劇烈的反噬。

    「或許……讓淵成為我們一樣的親族,他就不會去想那件事了吧?」

    這是一身絲絹腰掛玉玨的淵乘著馬車風風光光地回到衛城後,衛河的第一個想法。

    衛河帶著人遠遠地迎接,淵在看到衛河的時候就跳下馬車,仍舊行了無姓人對首領的禮節。

    衛河走上前,拉起淵的手道:「沒有你說動姬夏出兵,衛城危矣。」

    淵也沒有謙虛,看著衛城人對自己的歡迎,心中大喜,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能夠在熟悉的人面前讓人驚嘆喜歡嗎?

    那些曾經侮辱過他的人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卻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後,即便他們是衛姓親族,但此時淵卻與衛河並頭前行。

    歡宴之後,衛河趕走了其餘的人,只留下淵,再次行禮,淵起身回禮,不等衛河開口,淵忽然說道:「衛河首領,衛城仍然危險,只怕現在還不是歡慶的時候。」

    衛河一怔,搖頭道:「說笑了,西戎人已然撤退,前些天夏城的兩名騎手追擊出去,兩個人便俘獲了不少,西戎人再無戰心。」

    「首領這句話便說錯了。西戎人的確已經撤走。如果衛城是樹,西戎人不過是風雪,風雪之時,樹葉飄落,但春風再起,黃綠相間。我說的危險,來自衛城的根,根若爛了,那這棵樹總會倒下的。」

    衛河大約猜到了淵要說什麼,搖頭道:「這都是我父親留下的法度,作為兒子我不能更改。況且父親用這種法度讓衛城連敗西戎人,這就是衛城的根。」

    「首領覺得,你與老首領,誰更睿智?」

    「自然是我父親,」

    「那你與老首領,誰更受衛城人愛戴?」

    「自然是我父親,叔叔們與我並不同心。」

    「那我再問首領,十餘年前衛城新建的時候,衛姓之人有多少?無姓之人有多少?」

    「十餘年前,衛姓之人十人中有六。」

    「再問首領,如今衛姓之人還有多少?苦練本領拚死搏殺的還有多少?只靠奴隸種地,自己卻偶爾練習打起仗來只想著躲避的衛姓親族還有多少?如今西戎人退走,村落凋敝,一些村落的西戎人逃回了深山,又能供養多少衛姓親族?衛姓親族的吃穿用度需要奴隸供養,打仗要用無姓之人,分的奴隸卻並不多,時間一久,又如何能夠戰勝西戎人抓獲奴隸?」

    淵深吸口氣接著道:「十餘年前,衛城新建,衛姓親族十中有六,人人奮勇,那時候老首領的法度自然是好的。可如今無姓者漸多,分的奴隸土地卻更少,十年之後,衛姓親族只會盤剝奴隸卻忘了如何打仗,到時候只怕眾人憤起,連老首領的祭祀都不能保證了啊。」

    衛河擦擦汗,上次淵就是用這些話來告訴他衛城的危險不在城牆之外而在城牆之內,他知道,可是卻下不定決心。如今他和一些叔輩親族的關係已經很差,真要是再做變革,只怕親族會亂。

    淵接著道:「首領,夏、娥、衛三城毗鄰,首領覺得與姬夏作戰,勝算多少?」

    衛河搖頭道:「原本以為衛城定能勝過夏城,如今打完,我便是再有三千人,也未必如姬夏打的那樣輕鬆。」

    「如今西戎人退去,三五年後十歲的孩子長大,難道就不想報仇?到時候難道首領還要靠夏城出兵?十年後若是和夏城交惡,首領又靠什麼和姬夏打?即便西戎人沒了,姬夏也是信守兄弟盟誓的人,那時候衛城又憑什麼和夏城為兄弟?若是數年後姬夏率兵圍城,衛城能守幾天?若是數年後衛姓親族還如現在一樣,到時候姬夏若真的來了,無姓之人只怕會打開城門迎接姬夏,到時候衛姓尚在,先祖享的祭祀卻不再是首領的祭祀了。」

    「五年前,衛城附近只有西戎,大河向東的部族孱弱,衛姓親族又多人人奮勇,老首領的法度便是讓衛城常青的根。如今衛姓親族孱弱,北面娥夏又有兄弟之盟,西戎人雖敗但已學會種粟,所以我才說衛城還在危險當中。荷花的根在水中,樹的根在石中,兩者交換,這根可不是要爛嗎?」

    衛河聞言,肅然躬身道:「還請教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8
第219章 三城同盟(三)

     淵急忙還禮,道:「我知道首領在擔憂什麼。就是咱們養的狼崽子,你把它嘴裡的食物拿走,它尚且還要呲牙咬人哩,更何況人呢?」

    「首領很聰穎,知道我要說什麼。這就像是人身上長了癤子一樣,割下去會流血很痛,可要不割卻會要命。命都沒了,要血何用?首領在宴會說要我也成為衛姓親族,正是因為我成了衛姓親族,所以才會來勸首領啊,難道我不希望衛姓親族更好嗎?以前我無姓,如今我也是衛姓親族之一,幫著首領就是幫我自己。」

    衛河點頭道:「那麼我該怎麼做呢?」

    「娥、夏有兄弟之盟,首領便可和姬夏盟誓為弟,如今姬夏救下衛城,便稱之為兄長也無不可。盟誓之後,若是我們沒有違背盟誓,姬夏也不好和族人說來攻打。」

    「衛城被圍之時,我們向大河下游的兩個小部族求援,他們懼怕西戎人不肯出兵。若是和夏、娥盟誓,以那兩個小城不遵守親族盟誓為名前去征討,他們必然會上貢糧食、奴隸,姬夏與娥鉞定然會同意,咱們也可增加人口。」

    「西戎人新敗,退的很遠,聽到鳥叫聲都會認為是咱們的號角聲,咱們對西戎人的村落很熟悉,他們的首領被姬夏殺死,正是可以抓奴隸的時候。以往西戎人並不種植,而是趁著咱們種植收割的時候前來攻打;如今他們也學會了種植,戰敗缺失的人口可以在數年之內的恢復,但他們也開始害怕在春種秋收的時候作戰,他們如今新敗,咱們可以在秋天收粟的時候攻入西戎聚落,讓他們難以有足夠的糧食。」

    衛河聽完了淵提出的幾條意見,讚許道:「的確,這正是能夠讓衛城強大而我卻沒有想到的辦法。與夏、娥盟誓,這是肯定要做的,即便尊他們為兄長也沒有什麼。只有一點,雖然西戎人敗走,可是衛城也正孱弱,內亂剛平……又怎麼能夠出兵再去征討那兩個部族?」

    淵笑道:「首領可知道為什麼老首領更受人愛戴尊重?」

    衛河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做兒子的總不能正確地評價自己的父親,於是再次躬身詢問。

    「因為老首領帶著衛城之人建立衛城,趕走西戎,劫掠奴隸,讓大家都有奴隸可以分。此時衛城雖然不安穩,可如果首領還能帶人掠奪奴隸回來,分給眾人,那麼大家自然會愛戴首領,衛城也會逐漸安穩下來。如果只是擔心衛城不安穩而失去了老首領向西攻打西戎人的銳氣,如同受傷的狼一樣蜷縮在洞穴中,遲早會餓死。」

    衛河皺眉道:「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是上次與西戎人交戰,多有死傷,這出兵的人從何而來?」

    淵俯身道:「這正是我要說的衛城的根。城中無姓之人立下戰功,也要分配土地奴隸,即便比衛姓親族少些,但也不能太少。若是能夠一樣,那就最好,到時候衛城便是眾人的衛城,首領便是眾人的首領,又怎麼會沒有敢於奮戰的勇士呢?」

    衛河嘆息道:「奴隸就那麼多。多分給無姓之人,那麼分給衛姓親族的少了,他們肯定會反對。」

    淵正色道:「如今無姓之人比衛姓親族多出數倍,他們平日征戰分配的奴隸不多,只能在皮鞭軍規下勉強作戰。若是能夠分配道土地奴隸,難道還需要皮鞭來約束他們嗎?衛姓親族當中,也有眼睛能夠看到數年之後的人,真正反對首領的又能有多少?如今夏娥日漸強大,難道首領甘心蜷縮在衛城依靠夏城娥城的庇護?」

    衛河當然還有雄心壯志,也知道衛城的法度已經到了不變不行的時候,這些無姓的庶人只有義務而無權利,又不是奴隸,衛城的軍隊又是一支奴隸主軍隊,內鬥新敗之後,只靠衛姓親族已經難以支撐。

    他的內心還在猶豫的時候,淵又說道:「我曾聽聞,二十年前華用其妻粟陽為宰,分管一些事務。我雖然只是一個牧牛人,並沒有粟陽的聰穎,但我願意用愚笨的頭腦幫助首領讓衛城強大。我聽說在西戎人圍城最危險的時候,首領拿出了自己的奴隸糧食分給眾人,奴隸糧食固然好,可對首領來說城邑的強大是遠好過那些糧食奴隸的,首領可以先用自己的私產讓無姓之人奮勇殺敵,日後再慢慢改變。」

    淵仰起頭,頓聲道:「如果衛姓親族到時候仍舊反對,首領可以把我推出來,就說全都是我的主意,真到難以壓制他們的時候,可以殺掉我讓他們的憤怒平息。」

    衛河嘆了口氣,淵大笑道:「衛城最殘酷的刑法,也不過是用牛將人撕裂。請問首領,從老首領立下這個法度,衛城有多少人經受了被牛撕裂的刑法?」

    「一人。」

    「首領可還記得他是誰?」

    「記得,全城都記得。」

    「那又有多少人病死、老死?首領可還能記得這些人的名字?」

    「記不得,太多了。」

    淵哈哈大笑道:「就是這樣。如果這件事可以做到,那麼衛城會再次強大,人們會記住首領,也會記住我。而如果最後難以平息衛姓親族的怒火,我無非就是被牛撕裂身體而死,人們還會記住我的名字,永遠不會忘記。」

    「人活著,吃再精美的食物也不過是一時的痛快,睡了女人也是一時的舒爽,活著就要被人稱讚,死了讓人記住,這正是我想要的。」

    一番話之後,淵壓抑了多年的心態瞬間爆發,有些癲狂。

    衛河並不擔心自己的權利會被攫取,自己有族人的支持,而淵只是無姓之人,沒有氏族支持的人在這個時代永遠成不了首領。

    在這間密室中,兩個人揣著不同的夢想但卻相同的目的,一拍即合。衛城裡少了一個無姓的淵,多出來一個新的衛淵。

    淵或許想過,陳健邀請過他,但他覺得自己在夏城永遠不可能讓人牢牢記住,那些夏城人只會記得他們的首領……自己在夏城是夏日的爐火,但在衛城卻是冬日的暖陽。

    走出了氏族,終於有人開始為自己的抽象的夢想而努力了,不再侷限於吃、穿,開始追求更高一些的自我價值實現。

    兩天後,夏娥的聯軍終於來到了衛城,衛城人圍觀著這支幫助他們解圍,一戰擊破了西戎人的軍隊,聽著軍中的骨笛聲好奇不已。

    陳健乘在戰車上,遠遠地看到了前來迎接的衛河等人,幾名衛城中的親貴親自為陳健牽著馬韁繩,陳健邀請衛河一同乘車,衛河拒絕了三次,最終才站在了陳健的右側。

    連連的感謝聲中,陳健笑道:「這一次大戰中抓了幾個西戎人,應該都是西戎人很有威望的,正好殺掉,以震懾城中的西戎人奴隸,以免他們有反叛之心。」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衛河也就沒有反對,陳健揮揮手,新軍們押送出幾名西戎俘虜,面容憔悴,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他們是在戰場上被俘獲的,都是指揮著一方之人的部族領袖。

    很快剩餘不多的幾門松木炮被推了出來,衛河早就聽聞扎這次大戰夏城有一種可以噴塗雲霧閃電的武器,心中極為好奇。

    陳健的目的的確是為了震懾,但卻不是為了震懾那些西戎奴隸,這些西戎奴隸反叛與否和他沒有任何的瓜葛,而是為了震懾一下衛城的人。

    聽說的和親眼看到的,畢竟不同,接下來的談判他需要有足夠的掌控,不能幫著衛城打完西戎人就得到一點糧食和奴隸。

    那些好奇的衛城人圍在了一旁,新軍們清理好了場地維持著秩序,陳健笑眯眯地讓人把那些西戎俘虜綁在了木炮的前面,笑著和衛河道:「衛河首領,一會會有驚雷之音,可要站好。」

    衛河乾笑了一聲,那些新軍們檢查好後,遠遠退開,這一次沒有用燒紅的鐵鉤,而是用緩慢燃燒的引線。

    那些好奇的人不斷地往裡面擠,那些在裡面知道這東西威力的人卻想要離得更遠,推搡擁擠中,碰的幾聲巨響,被綁在木炮前面的西戎人被打的血肉模糊。

    衛河心頭暗顫,雖然早就聽人說起過,可親眼看到那個西戎人的身體被石子打的粉碎鮮血內臟四處飛濺的樣子,心頭湧起了一些恐懼。

    陳健強忍者血腥的場面,壓下去已經到了喉嚨的嘔吐物,這種炮決的場面他也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幸好這兩年見多了死人,心態早已不是從前。

    那些想要看熱鬧的衛城人嚇得驚聲尖叫,不少人連連後退,場面極為混亂,第二輪處決又次開始。

    幾次之後,那些西戎人用悲慘的死亡告訴衛河夏城火藥的威力,那些刺鼻的硝煙讓人感到一陣恐慌。

    帶著這種威懾,陳健娥鉞衛河等人祭祀了先祖,隨後便開始探討這次出兵之後的事。

    衛河早有準備,也知道嘴上的感激並不實際,而且也不可能等著夏娥兩城的人開口要,到時候如果自己不給,那麼理屈在自己,衛城的人也會覺得這樣做不對。而自己如果給了,對方卻嫌棄少,衛城人會覺得夏娥兩城的人太貪心,這是這個時代城邑中人的思考方式:用人與人的道德準繩來衡量方國城邦之間的交往。

    可以說他們的幼稚,但任何族群都是從這種幼稚走出來的,前世直到戰國紛爭的時代,秦王強索和氏璧,趙國人還覺得不給的話理屈在自己,以及秦滅六國楚最無辜的說法都是這樣。

    我要和你換,你就要換,換的價格可以商量,但你不換就是一種侮辱,是不對的。之後的人看待這些話,會覺得可笑,但放在時代當中以當時的思維方式,這並不可笑。

    甚至於陳健前世某個氏族將牛羊暫時交由另一個氏族首領看管,等到之後去要的時候,那個首領不給,結果氏族的人覺得首領是個不講誠信的人,於是將首領罷免了,並且交還了牛羊。

    帶著從蠻荒走出的質樸,是陳健永遠無法徹底融入到這個時代的原因,也是他和這個時代的人最大的區別,他的眼睛裡只有赤棵裸的利益,時代的道德在他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跡,因為道德隨著時代不同而在不斷變化,比之那些古怪的知識,這才是最大的異類。

    因為幫助過,所以必須要感謝,衛河早在幾天前就和衛城的人商量好了感謝的辦法,這個時代沒有貴金屬和貨幣,所能拿出來的只有各種實物。

    「若不是夏娥兩城相救,衛城恐怕已經是西戎人的了。衛城人不知道拿什麼報答,幸好去年糧食豐收,我為兩位首領準備了一些禮物。」

    「粟米一百萬斤,菽豆二十萬斤。牛皮三百張、牛二百頭。輕壯奴隸五百,女奴三百。牛角、鹿角、虎皮、玉器若干,豹子兩頭,蒼鷹十二對……」

    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娥鉞眼中是極為珍貴的謝禮,但陳健只盯著糧食、牲畜和奴隸。

    一百萬斤的粟米,對於出兵兩千人的聯軍來說,不過每人才分五百斤,都未必夠得上一年吃,並不算多。

    不過陳健也知道衛城如今也就只能拿出這麼多了,再多要的話,難免會引起衛城人的反感。

    娥鉞也沒有反對,出兵謝禮的事就算是定了。

    等處理完這些,衛河急忙按照衛淵之前和自己交談的那些話說道:「娥、夏的兩位首領,咱們三城如同牛群的犄角一樣,三頭牛如果和咱們三城一樣站立,狼群就無法下口,這是上天和先祖賜給我們的優勢。」

    「衛城西有西戎,夏城北有草原,娥城再向東北就靠近了北狄的聚落。無論西戎、北狄還是那些草原上的人,都不是我們的族類,我們必須要聯合在一起對抗他們,奪走他們的人口,搶奪他們的牛羊。咱們三城不可以互相攻伐,這樣會給那些異族留下機會。」

    「衛城雖然被西戎圍城,但還有很多勇士,還有女人和孩子。我衛河在這裡向祖先和天地盟誓,只要我還是首領,絕不會攻伐夏娥兩城;如果夏娥兩城遭到了其餘氏族城邑的攻擊,我會用整個衛城的士兵去幫助兩城。如有違背盟誓的話,讓我被牛……不,被木炮炮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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