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55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4
第190章 春風(四)

     希望總降臨在春天,冬去了,春來了,草河下游吹來的暖風吹融了雪,吹淌了河,吹綠了葉,吹醒了夏城。

    一年前的春天也是春天,卻不是這般模樣,彷彿變幻了時代,從昏暗的洞穴到明亮的城邑,城中的人總會記得一年前的改變,不知道今年的夏城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麥苗開始返青,春天的第一個旬休被推遲,人們用土筐挑著鳥糞石和發酵的糞奔波於田地裡。

    木麻並沒有因為旬休被推遲而惱怒,因為城外那片將要屬於自己的土地上,已經被石灰圈了起來。

    他總覺得今年要發生什麼事,姬夏一冬天收去的那些牛套木頭石頭是干什麼用的?那些奴隸在上游砍了一冬天的樹又是為了要幹什麼?今年五月份的祭祀聚會娥城和衛城的人都會來嗎?

    即便在給返青的麥苗追肥的時候,他也總會回頭張望著草河,總覺得這個春天不僅僅帶走了冬天,似乎也帶走了很多老舊的東西,彷彿去年春天帶走了採集狩獵帶來了城邑種植,今年的春天又要帶來什麼呢?

    身後的草河已經開化,奴隸們砍伐的了一冬天的木頭順著河水漂到了碼頭附近,碼頭上的奴隸被皮鞭驅趕著跳進冰冷刺骨的河水裡,將木頭一排排地拉到岸上,輪換著烤烤火。

    堆積如山的木材鋪滿了河岸,夏城的人都在討論這些木頭是要做什麼,總覺得城邑似乎又要進行大規模的建設,就是不知道這次建設是征發徭役?還是使用奴隸?或是用錢貝僱傭?

    麥田追肥結束的時候,夏城的人都看出了端倪,城邑真的要進行一場大規模的建設。

    每一天他們眼中的姬夏都帶著幾個人在夏城外一處平坦的山坡上巡視著,有時候還會立起一些木棍測量。

    那裡是一處平坦的山谷,兩面有不高的土丘,冬天砍伐的木材也基本都堆放在了那裡。

    大約是土地還沒有完全化開的緣故,遲遲沒有動工,也沒有人知道那裡到底要建設什麼。

    測量了十幾天後,族人們又被另一件事轉移了注意力,比之那種毫無目的的猜測,這一件事和他們息息相關,更能引起他們的重視。

    草河沿岸的土地已經化出凍土層後,人們猜測了一個冬天的木頭石頭和牛套組合在了一起,出現在了一片還沒開坑的肥沃土地上。

    彎曲而古怪的石犁第一次出現在夏城人的眼中,一頭牛拉著的是青銅犁,木麻看到了自己冬天砍下的牛套搭在牛脖子上,健壯的騸牛低著頭,脖子上的肉堆成一堆,繩子死死地系在脖子上,彷彿要憋死一樣,張著大嘴喘息著。

    穿過牛套的繩子向後延伸,拉在彎曲的木犁下,木犁的後面陳健一隻手扶著木犁,右手揮舞著長長的鞭子,用力抽打著前面的騸牛。

    偶爾停下來,抬起木犁,磕掉上面的泥土,或是將青銅犁鏵向上拔一拔,再用木楔子卡住,調整好翻耕的深度。

    紅魚在前面牽著牛,沿著畫出的白灰線走的筆直,穿過牛鼻子的繩子拉動著從沒有拉過犁鏵的騸牛,雖然沉重,但比起鼻子上的痛楚,騸牛更願意朝前走。

    騸牛很聽話,不會頂人,失去了公牛的勇氣,但在人的眼中,有勇氣的公牛不是好公牛,即便牛馬,也悖離了自然的規律,是好是壞,不再是自然來決定,而是由人來宣告。

    一個人一天可以刨多少地?

    夏城人的記錄是三畝半,獲勝的人得了一枚象徵著榮譽的豬牙匕首,代價是刨完那一次之後累的拉肚子在炕上躺了五天,既是傳說又是笑話。

    一頭牛一天可以刨多少地?

    一分地也刨不了。

    一個人加一頭牛又可能耕多少地?

    夏城人還沒見過,木麻也沒見過,於是春天的第一個旬休,夏城的數千人站在河岸,木麻甚至沒有去拖自己屋子的泥坯,從早晨太陽出來一直看到中午吃飯。

    微綠泛黃的土地留下了兩條長長的黑色傷口,新翻耕的泥土味隨著春天略帶腥味的風飄蕩著人們周圍,幾隻黑色的長尾雀站在新翻的泥土上尋找著睡醒的蟲子,用自由的羽翼奚落著旁邊趴在地上休息的、身上還背著牛套和繩子的牛。

    陳健和紅魚在地頭喝水,榆錢兒領著幾個弟弟妹妹用城邑標準的畝步繩測量著上午翻耕的土地。

    圍觀的人眼看著卷在一起的繩子伸直了,在土地的中間又被捲起來再一次伸直,眼睛瞪的大大的。

    等榆錢兒拖著繩子跑回來的時候,不等她說,旁邊的人齊聲喊道:「四畝地!」

    那個曾經因為刨地得到過獎賞、在娥城最先品嚐過炒菜的人,摸出了脖頸上掛著的豬牙掛墜,跑到老牛的身邊,用一種虔誠而嫉妒的心情將那個掛墜掛在了牛套上,看著自己因為刨地而滿是繭子的手心,無語凝噎。

    新翻的土地很深,很直。翻耕了四畝地的陳健沒有累的拉肚子,喝了一罐水,擦了擦汗,就和旁邊的幾個人開起了玩笑。

    族人們站在地頭,城邑午飯的鼓聲響起都不能讓他們回過神,直到被陳健驅趕著回去吃飯。

    午飯後,兩匹馬拉著的重犁出現在了去年已經刨好的、準備今年破開壟頂變為壟溝、計畫種植粟米的土地上。

    這是耕地,不是開地,已經鬆軟的土地只需要將壟頂的凸變成凹,比起上午更讓族人驚嘆。

    太陽落山的時候,圍觀的人大聲數著,似乎在為陳健鼓勁,但陳健並不累,累的只是馬,可馬聽不懂。

    「十八!」

    「落山前還能再翻一個來回,那就是二十!」

    「我的天,二十畝地?比用鋤頭翻的還好呢,你看看,鋤頭要翻這麼深可要費力氣了,有人為了省力,只是淺淺地刨一層……」

    「要是這樣,一個人能種多少地啊?」

    「一百畝?」

    「給我牛,我能種一百畝,絕對能種一百畝!」

    「今年的春耕用不了那多累了!」

    旁邊的人交談著,木麻盯著遠處牛背上的牛套,心中忽然想明白了。

    那牛套是自己做的,犁鏵雖然是青銅的,可是和冬天打磨的那些石頭很像,還有那些彎曲的木頭……

    一個冬天,大家都在猜測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如今終於有了答案。

    知道了答案後的第一個晚上,很多人沒有睡好,連做夢都夢到自己扶著木犁,走在平直的土地上。

    似乎……夢裡,也有一個女人,一個只和自己睡的女人在牛前面拉著牛鼻子上的繩子,只是模糊地看不清模樣,但總歸是個女的。

    第二天不是旬休,還要幹活,可很多人早晨鼓聲響起的時候沒有起來,昨晚上聊了太久,夢的太美,以至於有些不想起床。

    所有人都被叫起的時候,城邑裡又多了兩條以前沒有的規矩。

    在昨天之前這兩條規矩還不可思議,族人即便接受也不理解;但在昨天之後,這兩條規矩變得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任何氏族和個人,嚴禁殺牛馬吃肉。牛若死了,需要報告城邑,由城邑檢查後才能確准吃肉,否則罰貝。」

    「以後祭祀祖先,牛取代豬羊的位置,成為最重要的祭品。」

    這是豬羊歷史地位下降的一天,但所有人都覺得理應如此,直到很久之後,甚至還多出了另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或者說習俗:每年四月春耕前,牛會吃頓素餡餃子。甚至還有孩子編出了童謠:千般打、萬般罵、就為了春耕這頓面。

    原本只是用來食肉和偶爾拉車的牛,在農耕民族的生活中開始成為了最重要的配角,重要的不再是肉和奶,而是那強健的體魄和勤勉的勞作。

    城邑中的牛不算太多,但也從娥城換來了百餘頭,用陶貝抵押的糧食被磨成了粉運往娥城,新的一批牛正在趕來的路上。

    馬留出了種馬和母馬外,只留了一百五十匹戰馬,其餘的全部因為各種不合格成為了駑馬和耕馬。

    大量的石犁和木犁還在製作當中,但城邑嚴格管理著技術嚴禁外洩,大部分的牛馬也掌握在城邑公產當中,陶貝可以在城邑內交易,卻不能去娥城交易,用超發的貝幣集中的糧食換回了狼皮掌管的牛群的增多。

    而因為木犁的出現,牛的價值已然提升了許多,大量的貝幣不再只用來換取糧食和日用品,陳健也不用擔心信用破產,即便沒有糧食,耕牛也可以撐得起那些貝幣的信用。

    在城邑的公民大會上,陳健提出了耕牛和木犁的使用辦法,由城邑提供給各個部族,但使用的部族每年要繳納十五分之一的糧食,這些耕牛和馬完全可以全部取代靠手勞動的人。

    氏族首領和族人只是商量了一下,便欣然地接受了這個條款,雖然加上本該繳納的十五稅一,夏城的稅賦已經達到了八比一,但氏族首領也只能接受。

    有了耕牛,有了石犁,就可以耕種更多的土地,他們仔細算過,只需要今年多耕種十五分之一的土地就算和去年持平,而如果多出十五分之一,就算是自己賺到了。

    怎麼看,這些耕牛和木犁也不可能只多出十五分之一的土地,怎麼選擇顯而易見,只是他們忽略了新耕種的土地也需要八分之一的稅。

    整整一旬,各個氏族的人都在學習怎麼扶犁怎麼趟地,以及悄悄去狼皮掌管的牛棚查看自己中意的認為最能幹的牛馬,盼著那些能夠分到自己部族手中。

    城邑的規矩很嚴,分出的牛馬需要氏族準備草料,如果餓瘦了,不但要罰糧食,還會沒收一部分土地以及收回耕牛,這是從未有過的嚴峻懲罰。

    每年至少需要多少豆料都有嚴格的規定,包括牛用的粗鹽也會分給各個部族,牛糞一半歸城邑,另一半歸各個氏族。

    整整一旬,木麻也在學怎麼扶犁,但到了晚上,他就會找齊那十一個夥伴,商量著他們的未來。

    「有了牛耕,一人一年四百斤糧食,我覺得咱們拿得出。」

    在旬休的前一天,幾個扶犁歸來的人和木麻聚在一起的時候,他信心滿滿地得出了上面的結論。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4
第191章 春風(五)

     在木麻斬釘截鐵般說出了結論後,身邊的十一個人都陷入了沉思,以往所幻想的只是擁有自己的屋子,而如今木麻的意思卻是徹底離開氏族。

    這十二個人不是一個氏族,一年前他們根本不認得,也沒有機會認識。因為部族間的聯合和陳健打散氏族的軍隊編制,讓這些人湊在了一起。

    木麻不是軍中的官長,甚至連伍長都不是,他打仗很一般,不是孬種但也不是那種強壯到可以以一敵二的人。

    但經過一個冬天,他用自己的辛勤和想法為這十一個人帶來了大量的錢貝,生活中的信任已然建立。

    可這種信任,是否能夠支撐這些人和他站在一起?木麻自己心中也不確定。

    「夥計們,氏族已經可有可無了。收稅是城邑再管,打仗是城邑再管,不會種植有田官教,不會紡線從布官那學,甚至連冬天食物不夠也是城邑配給,離開氏族又怎麼樣呢?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可是……木麻,你確定咱們可以單獨出去過活嗎?」

    「當然,我算過,你們可以聽著。咱們十二個人,可以租兩頭牛,趟地的話一天可以趟二十畝地,開地一天也能開不少。咱們十二個人又不是說單過單的,而是互相幫忙,怎麼就活不下去呢?」

    木麻的聲音有些急躁,他迫切地想要說服自己的夥伴,激動地手舞足蹈。

    「在山洞採集的時候,十二個人活不下去。用手刨地的時候,十二個人也不行,但現在有了耕牛,有了犁鏵,十二個人就行了。要是姬夏以後再弄出什麼,或許一個人就能養活三四個人種植百畝地。一個女人,兩三個孩子,男人是能養活他們的。」

    女人,孩子,家庭,是這些人猶疑不決中最大的軟肋,木麻最後的話終於讓他們放下了疑惑,決定要去試一試。

    陳健一直暗暗觀察著木麻這群人,從木麻連續找了他幾次,詢問種植、蓋屋之類的事之後,他就已經注意到了。

    家庭種植相比集體種植,在沒有良種、肥料、農具進步的前提下,是不可能提高糧食產量的,如果說分成家庭就能讓糧食產量瞬間翻翻,那是忽略了水利、肥料、機械等因素的臆想。

    相比之下,的確,在這個時代,家庭種植的城邑部族的糧食產量的確比氏族集體要高,可這是一種倒因為果的關係:因為生產力發展了足以支撐解體成家庭才會有家庭的存在,而不是說解體成家庭就會讓生產力發展。

    但部族解體成家庭是一個必須要經歷的過程,因為團結在氏族周圍,有一定的組織性,對內不容易鎮壓和盤剝。

    解體成家庭,城邑的暴力機關可以很容易地壓迫這些人,而如果是氏族團結在一起,陳健需要考慮氏族的利益和反對。一百個人聚在一起,和三五個人聚在一起,組織性和對抗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牛耕、青銅農具,這些東西的出現,已經可以嘗試著讓氏族解體,即便是不徹底的、形成十幾個人在一起的互助組的形式,也比城邑分成十幾個氏族要強。

    解體後氏族首領缺乏號召力,他們在議事會中的重要性也會逐漸降低,最終可能變成一種榮譽長老,真正擁有權利的是選出的那十三人。

    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大多數首領都沒有覺察到即將到來的危機,他們還沉浸在今年部族擴大的遐想中。

    從娥城換來的大量粟米要在春天種植,兩年三熟的四種農作物已經齊全,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冬天將不用再擔心糧食不夠的問題。

    楊柳吐出嫩黃枝椏的時候已是二月的末尾,春風拂面的季節馬上就要開始一年的忙碌,趁著好天,陳健又召開了一次城邑大會,這一次要分耕牛和馬。

    各個部族的人早早就來到了城外的空地,附近的馬廄牛棚中拴著的牲口他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早有人盯著那些他們認為最聽話最有勁的馬,盼著那些牲口能夠分到自己手中。

    謊言也開始在氏族之間出現,有的人明明多少能看出牛馬的好壞,但等別人問他的時候,他就會閉口不答,說自己也不知道,甚至還會指點一下幾匹看起來很瘦弱但喂養一陣就會肥壯的馬,說那些馬不行。

    牲口棚外,人聲鼎沸,終於在鼓聲響起後安靜下來。

    「今天就把牛馬分了,你們可要看管喂養好了,要是……」

    「要是瘦了,要罰錢貝,要罰土地的,我們知道,快些分吧!」

    「是啊,姬夏,我們就算餓著,也不能讓牛馬餓著就是。」

    陳健笑道:「還有一點,你們得記清楚了,這牛馬是城邑的,可不是你們的,你們只能用,但可不能轉賣或是出借給別的部族啊。想要調配,要來找我,你們私底下可不能這樣。」

    下面的人都喊著知道,求著快些分,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可以多開一些地。

    叫喊的同時,一些人的眼睛已經瞟到了看中的牛馬身上,幾個人趴在首領的耳邊,小聲地指點道:「那匹馬好,一會選那匹,可別被別人搶了先。你再看看那幾匹,跟快要死了,估計論年紀我都能管它叫媽了,那可不能要,萬一死在咱們手裡……」

    幾個首領摩拳擦掌,準備爭搶的時候,狸貓又站出來喊道:「我說大傢伙兒,這牛耕馬耕,大家可不能忘了是誰帶著大家弄來的。陽關的井壁上刻著一幅畫,說是喝水不忘挖井人……」

    底下的人不耐煩地喊道:「哎呀,我們還能這是姬夏的功勞?就憑這一點,以後誰想取代姬夏當城邑的首領,我是第一個反對……」

    人們哄笑著把狸貓趕了下去,陳健拿出一包樹皮扔在罐子裡,笑道:「那就分,我早就看出來你們整天蹲在牛棚馬廄那盯著,挑肥揀瘦的,免不得又要爭吵,咱們還是抽籤嘛。牛馬都有號,首領上來抽,抽中的不能換。」

    一些沒有看馬本事的人哈哈大笑,嘲弄道:「就你們這點心思,姬夏還能不知道?這回白聞了一旬牲口棚的味兒,嘖嘖……」

    首領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識破,悻悻地聽著陳健喊他們氏族的名字,把手伸進陶罐子,一邊默默地向先祖祈禱,希望自己能抓到中意的。

    榆錢兒和紅魚在後面念號,領著人去牛棚牽牲口,氏族的人或是因為抽中了好馬興奮大喊,或是因為抽中了孬牛破口大罵。

    看著牛棚中的牛馬越來越少,木麻身邊的人不住地捅著木麻,讓他站出來說話。

    木麻心中也有些害怕,這種場合自己站出來會不會有人嘲笑自己?姬夏會不會懲罰自己?自己真要邁出這一步嗎?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氏族牽走了牲口,木麻終於狠狠地砸了自己一拳,邁出了最難的一步,說出了最難的一句話。

    「等一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2章 春風(完)

     一嗓子喊出,周圍頓時變得安靜,木麻知道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咬著牙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陳健面前,從懷裡摸出一張樹皮,上面畫著十二個人的名字,有的是字,有的是畫。

    每個名字的下面都摁著血色的手印,用血作為誓言的見證。

    「姬夏,我們要分出去單過,按你說的,每個人一年交給城邑或是氏族四百斤糧食,請姬夏也分給我們牛馬!這是我們的名字,我們對祖先盟誓,絕不會少繳一粒糧食,十五收一的稅要交,牛馬的使用也會交,就算我們餓死,也要先交夠該交的糧食!」

    他喊完這些話,臉有些紅有些熱,微寒的春風中還是出了一身的汗,不敢抬頭去看陳健,反正都已經喊出來了,只能聽天由命。

    周圍立刻出現了一陣私語,驚詫或是指責,甚至還有鄙棄,他們違反了氏族的道德,以往只有做出了極壞的事才會離開氏族,而他們如今卻選擇主動離開。

    陳健敲了一下鼓,示意都別說話,自己伸手接過那張有些捲曲的樺樹皮,看著上面幼稚的符號和手印,不知怎麼有些想笑。

    如果夏城一直存在,那麼這張樹皮或許會成為夏城最重要的歷史見證,所以他並不完美,因為樹皮容易爛,上面的炭字也容易模糊。

    或許,刻在陶泥板上更好,但很顯然這些人沒想到這個效果,自然也不會在血印盟誓的時候先做好流傳千古的準備,譬如弄的很正式方便收藏,不過很真實。

    陳健拿著樹皮,點著上面的名字道:「你們都出來。」

    十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堅定地站出來,站在了木麻的身邊喊道:「姬夏,這是我們十二個人一起商量的,不是木麻自己說的。」

    「對,有什麼懲罰我們十二個人願意一起承擔。」

    陳健把樹皮放到一邊,問道:「你們可想好了?如果你們的糧食不夠,姬雲作為收稅官可是不會管那麼多,會首先把你們該繳納的糧食收上來。」

    木麻點頭道:「想好了,我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絕不會少一點公產的糧食。」

    「嗯,再一個,你們離開了氏族,氏族的一些東西也不可能分給你們了。你們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總不能讓氏族養著吧?」

    「我們自己養。」

    「你媽媽呢?」

    「她要是願意,我帶她去自己的屋子住,如果不願意,就繼續在氏族裡。」

    陳健嗯了一聲,將頭轉向那幾個首領道:「你們看,這都是你們氏族的人,他們這樣說了,你們怎麼看?」

    幾個首領苦笑道:「怎麼看?當初說好了,願意一年拿出這麼多糧食就可以出去單過。但是木麻,你要想好了,真要是你過不下去,氏族可不會再收留你了。還有,部族的奴隸那是部族的,也不可能給你們。」

    木麻心說那些奴隸其中也有自己打仗得來的一部分,但此時他也知道這種事首領不可能退讓,於是說道:「我知道。但是土地總要分給我們一部分吧?這土地我也翻耕過……」

    這次沒等首領說話,陳健便道:「那倒是,可以分給你們一些。總不能眼巴巴地看著你們餓死。糧食種子會按照你們土地的數量分給你們,但你們一定要記住,一旦收穫,姬雲不會管你們收了多少,只會按定額拿走該拿的糧食,到時候你們別恨他。」

    「恨他作甚?這是城邑的規矩,誰也改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分吧,榆錢兒,你算算他們氏族的土地有多少,按男人的數量分,看看他們這十二個人一共能分到多少?」

    榆錢兒早在幾天前就已經算出來了,這時候還裝模作樣地皺眉思索了半天,看的一旁的紅魚只想笑,轉過身肩膀一個勁兒的抖。

    「算出來啦,十二個人一共可以分五百七十畝地,按照人口他們能領取一頭牛一匹馬。」

    「你算錯了。」

    一直憋著笑的紅魚忽然發聲,陳健和榆錢兒都愣住了,這事她是知道的,怎麼這時候說這些話?

    紅魚轉過身,走到一群女人的身邊道:「姬夏,你只按男人的數量分,這可不行。怎麼,女人不用吃飯嗎?」

    陳健咬牙切齒地看著紅魚,心說等過幾天暖和了好好收拾你,你要是有什麼意見你早說啊,這時候說出來,女人們還不都開始琢磨這個問題了?

    「女人又不能耕地吧?」

    「對,不能耕地,但是可以收割吧?先不談能不能耕種的事,就像狸貓和蘭草一樣,蘭草是要去狸貓的部族生活的。那麼木麻這些人他們沒有部族,以後女人是不是要和他一起生活?」

    「對啊。」

    「那麼如果將來氏族的男人都和木麻一樣出去單過,女人還剩什麼?以前採集就行,現在聚在城中,採集不夠,沒有土地,女人就等於什麼都沒有!到時候真的和木麻這些人成婚了,空著手去的,那怎麼能行?沒有土地,連說話的腰桿而不能挺直,真要是男人對女人不好,女人也只能捱著,因為沒有土地,離開了男人就會餓死。」

    紅魚避開了陳健的目光,回身衝著那些女人們喊道:「姐妹們,你們說是不是?真要想養羊養牛一樣養女人嗎?繩子在主人的手裡,好與不好只看主人的意願,那怎麼行?」

    話音剛落,那些女人們也都反應過來,聚集在這裡超過一半的都是女人,此時跟著紅魚的聲音喊道:「對,姬夏,這樣可不行!」

    「空著手和別人昏禮,真要是不想過了也沒法走了,對不對?」

    「就是,有土地,男人不要我了,我還可以去找別的男人,或是自己過。難不成男人只要我的身子就行?」

    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在女人尚且是人而非異化為物的時代,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讓陳健無可奈何,忽然間明白紅魚為什麼之前沒有說,因為只有在這時候,才能讓陳健不得不接受。

    紅魚是狡黠的,她喜歡夏城,喜歡陳健,但也喜歡做一個不被人飼養的女人。她不壞,只是在爭取屬於自己的利益,並不會破壞夏城的利益,所以她沒有和陳健提前說,而是在衡量了一切之後,忍到了現在。

    超過半數的女人如同被驚擾了巢穴的馬蜂,嗡嗡的聲響蓋住了陳健的鼓聲,男人們有些茫然,覺得似乎也有道理,只有少部分人極力反對。

    紅魚明白,一切地位源於土地,一切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去爭,她沒有依靠過陳健,愛與喜歡,不代表她會去甘心做一個附庸的物。

    她也明白,自己一個人或許會被陳健說服,或許會沉醉在那些花樣與浪漫中答應了對方,也或許會被對方的狡猾所破解。

    而現在,陳健不可能讓她意亂情迷,因為這是大庭廣眾之下;她的身後,站著夏城一半的人,她們都擁有國人的身份,在勞動中仍然佔據了半邊的天地,這股力量,即便陳健也無法阻擋。

    「別吵了!女人一多,就像蜂箱前一樣了。」

    「姬夏,紅魚說得對,按你這麼分,要是將來男人都走了,我們一無所有,只能求著男人養我們?」

    「就是,你得說清楚了!」

    「我們當初選紅魚進議事會是對的,要不然今天可就完啦!」

    紅魚仰起頭,衝著陳健做了一個得意的笑容,陳健捂著耳朵大喊道:「好好好!別吵別吵,安靜!」

    等了好半天終於安靜下來,女人們已經聚在了一起,甚至於連蘭草都跑到了紅魚身後,瞪著狸貓,狸貓無可奈何地也站到了蘭草的旁邊。

    「好嘛,那就女人也有份,可你們不能和男人一樣,就算你們能收穫,那也就是一半的活,女人的土地是男人的一半,這可以吧?」

    「可以。」

    「如果以後和男人在一起了,舉行了昏禮,土地帶走。不想過了,土地跟著女人走,各過各的,這總行了吧?」

    「行。」

    「重算!」

    陳健無奈地喊了一聲,自己拿過樹皮,重新計算著一個大除法,最後把炭筆一扔喊道:「木麻這十二個人,一共分四百畝。用不用女人們過來查查?」

    「不用,我們信得過你。就是你剛才忘了考慮我們了。」

    「對嘛,我們也是人啊。」

    陳健揉著額頭,哭笑不得地看著紅魚,又看著那群迸發出力量的女人,無奈道:「姐姐們,我錯了。紅魚,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暫時沒了,等以後想到了會說的。」

    「那就這樣,榆錢兒,你帶著人去幫著木麻他們把地量出來。木麻,你過來抽籤。」

    木麻嚥了口唾沫,走到了罐子前,裡面剩的樹皮已經不多了,閉著眼睛將手伸進了罐子,摸出了歸自己和夥伴們使用的牛和馬。

    如夢初醒般牽出了牲口,跟著榆錢兒去丈量土地,直到榆錢兒帶著人在屬於他的土地上插上了棍子,他才清醒過來。

    榆錢兒已經走了,人群也散了,初春的土地上只有他和十一個夥伴兒,一頭女牛,一匹紅馬,四百畝未曾耕種的土地。

    「哥,這就是咱們的地了。」

    木麻點點頭,蹲下甚至抓了一把土攥在手裡,仰頭看了看天,朝著湛藍的天吼叫了一聲,將手中的土拋向了天空。

    「明兒是個好天氣,去榆錢兒那領了糧食,咱們好好幹,到了秋天,不等姬雲上門,咱們就把糧食給他送過去!四百畝地,十二個人,不多,可咱有的是力氣,還有這兩個大牲口,干就是了!」

    「對哩!把對面那片荒地也開出來!」

    「屋子先不急,等種完了粟米咱們再蓋,就在這搭個木頭窩棚,反正也不冷了。」

    十幾個漢子看著他們的希望,竭盡所能地大聲交談著,彷彿要讓天知道他們的喜悅。

    春風吹綠了大地,帶走了冰雪,讓一切都變了模樣。

    地變了,人變了,城邑也變了。

    只是春風之後,是如油酥雨還是冰雹滿地,誰也不知道。

    「會是個好年頭的。」

    木麻看著土地,彷彿再和土地神交流一樣,自己說完自己點著頭,嗯了一聲作為回答,反身追上已經走遠的夥伴。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3章 生活

     暮春之初,夏城已然開始忙碌。

    盼到了春風,自然不能浪費最好的春天,泥土的味道從二月間便籠罩在了夏城的周圍。直到娥城傳來的節日「懷子節」那天,城邑才停下了忙碌,休息了一天。

    夏城的底蘊很淺,節日也就很少,隨著娥城交流的密切,夏城人也知道了三月初三是娥城以及草河下游那些部族的懷子節。

    懷子節,顯而易見,是一個關於生孩子和交配的節日。據說這是草河下游那些部族中的老祖先的生日,那位老祖先生了四十多個孩子,而且居然全都養活了,最終發展成了幾十個部族。

    至今夏城衛城這些從大河兩岸走出來的部族還供奉著這位老祖母的陶像,很誇張的臀和胸,粗大的大腿和露出的哺乳,這是原始的生育崇拜所遺留的節日。

    那時候沒有曆法,但是傳說中那位老祖母出生的時候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有了曆法後,便選了大河兩岸桃花正茂的三月三作為懷子節。

    大約是到那些部族開始燒荒種植之後,懷子節又多了一個習俗,便是這一天不能生火。

    三月三,馬上就要種粟米了,火固然給族人帶來了光明和溫暖,可春天一把火也容易燒燬村落,帶來災禍。

    也或許是很久前的某個懷子節,大河兩岸的部族在休沐對歌的時候燃起過一次大火,所以才有這樣的習俗,但這都不重要,不管因為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習俗成為了大河兩岸文化圈的一種紐帶。

    陳健既然決意要融入已經存在的文化圈,這些習俗也就跟隨著遠方的城邑學習過來。

    這一天男女都會去踏青,採摘香草、去河水中沐浴,對唱情歌野外歡好。

    兩年前各個部族也是在這種時候在山上野合,對於這種習俗很容易接受,憋了一個冬天的男男女女紛紛走到河邊,捧起清涼的河水,盥洗衣物,跳進河裡嬉鬧。

    「青草河呀青草河,春來綠水沒沙洲。青年小夥和姑娘,清香蘭草拿在手。姑娘說道:去游啊!小夥子說:已經游過啦;不妨再去玩一玩!兩人走到青草河,又是笑來又是說……」

    類似這種欲拒還迎的歌聲在沙灘上和水流一起飄蕩,潑水嬉戲打鬧中南面會濕了衣服,不過身子熱的厲害,臉上的紅暈敵得過料峭的春寒,有時候熱的緊了,便會燃起別樣的火。

    與民同樂這個詞,本身便有一種很強烈的階層意味。以如今夏城的政治體系和首領制度,陳健還當不起與民同樂這個詞,他本身也不過就是個特殊點的民,所以很享受這樣的節日。

    拉著紅魚的手走在河灘上,兩個人偶爾會爭吵幾句,但手卻從未松開,河水漫濕了草鞋,看著一對對的族人朝著樹林裡鑽,索性劃著船去了河心的螺島。

    然而還沒等踏上河心島的沙灘,就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兩個人便也沒了興致,坐在船上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彼此,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一大早就吃了一碗昨天剩的的凝成塊的粟米粥,今天不能生火,走了一路,早就餓了,實在沒了心思,便不去打擾那幾對正在忙碌的族人,從遠處悄悄繞到了螺山的山頂,坐在那曬太陽。

    陳健側躺在紅魚的腿上,紅魚拿了一根小木棍正在給陳健掏耳朵,時不時嗔道:「你別亂動,給你弄聾了,榆錢兒非要吃了我。」

    掏完了耳朵,紅魚給陳健梳著頭髮,聽著遠處河灘上穿過湍流傳來的笑聲,遠遠看著幾個在那奔跑的孩子,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健,我還沒懷孕呢。」

    「我知道。不是前幾天才來那個嗎?」

    「是啊,我都和你睡了半年了,你說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我哪知道。」

    「要不……你找個生過孩子的女人試試?要是她能生,就是我的問題。」

    「你咋不找個生過孩子的男的試試呢?幹嘛讓我去?」

    「那我可真去找了啊……」

    知道陳健在故意逗弄她,狠狠地擰了一下陳健的耳朵,心裡卻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陳健也不知道是誰的問題,怕紅魚多想,故意說些不著邊的話寬解對方,上次城邑大會紅魚帶著半邊天逼迫陳健的事,已經在一次親密的求饒中過去了。

    陳健沒有因為那件事生氣,相反更加喜歡這個狡黠的女人,不再僅僅是因為慾望的驅使。

    紅魚被陳健的胡扯轉移了注意力,伸手就要去摸陳健隨身背著的一個布袋子,她看了一路了,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心裡很是好奇。

    手剛伸過去,就被陳健啪的一下打開,紅魚哼了一聲,看著半閉著眼睛的陳健,一口咬在他的胸口上。

    陳健坐起來,拿過那個布袋子,笑道:「你猜這裡面是什麼?」

    「我哪知道?你的古怪東西那麼多,誰又知道是什麼了?」

    「哎呀,我本來不想做這個,可是你上次在城邑大會上帶著女人們做了那件事,我就擔心有一天你跑了,反正你不願意做隨風轉的風車,離開了我一樣活。那我就想和你睡,總得討你開心,本來想和你做螺島上睡完了再給你看,但是族人捷足先登啦,咱倆總不能在山頂上讓大家都看著……」

    紅魚咯咯笑了起來,心說我那麼說可不是為了自己將來有一天要離開你,你身上有我留下的牙印呢,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但我就是不說。

    兩個人不再說話,並排躺在被春天的太陽曬得暖暖的石頭上,紅魚覺得有些冷,閉著眼睛習慣性地往陳健懷裡鑽,卻鑽了個空,睜開眼發現陳健支著一隻手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心裡一陣慌亂,臉上紅紅的,小聲道:「要不咱們去別的地方吧。」

    陳健搖頭道:「不想走了。你閉上眼睛。」

    紅魚轉過身,一隻手捂在眼睛上,陽光透過手掌在眼中發出肉紅的顏色,閉上眼睛,心裡卻有些發毛,總擔心又盼著陳健的手會使壞,繃直了身子,一動不敢動。

    等了許久,卻只有春風拂過臉龐,空閒的那隻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根纖細的線,接著那根線微微用力一拉。

    她覺得有些古怪,悄悄將捂在眼睛上的手指張開了一條縫,看到了一隻巨大的花色的魚正從她的頭頂飛過,那隻古怪的魚後面帶著兩條尾巴,一根細長的麻線從魚的腹部伸出,線的另一端纏繞在她的手指上。

    魚飛到天上去了?

    她張大了眼睛,陳健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將她拉起,一團纏好的線團在陳健的手中。

    「鬆開手指,讓它飛的更高。」

    陳健輕笑著,紅魚感受著手上那根繃緊的線,鬆開了,那尾飛到天空的赭紅色的魚立刻向上躍起,彷彿要跳到雲彩上。

    紅魚這才看清,那不是魚,只是一團娥城的絲布,實際上是個巨大的菱形,下面用蘆葦桿固定成十字叉,三根細線在在蘆葦交匯的地方捻成一根。

    菱形的絲布上用赭石畫著一條魚,而這條魚不管怎麼飛,都繞不開陳健手中的線,微微一抖,便飛的更高,長長的尾巴在風中搖曳。

    這是一個簡單的小風箏,菱形的絲布加上蘆葦做成,重心微微靠前,趁著山頂的風,一個人便可以讓它飛的很高。

    這是陳健花了半天時間做出的小玩具,相對於整個城邑的忙碌,這半天他覺得花的很值,因為紅魚仰著頭看著飛在空中的風箏笑了。

    至少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在享受生活,享受人所應該擁有的感情,而不僅僅是一個城邑的建設者。

    他在努力讓自己去感受生活,忘卻自己不死的命運,每一次活著,都該不留遺憾地卻享受生活的點滴,而不是如同一個機械的木偶。

    紅魚帶著吃驚,捂著心口,那裡微酸又甜蜜,跑過去伸出手拿過陳健手中的線團,學著陳健的樣子不斷地抖動著,讓那條魚飛的更高。

    「這不是風車,這叫風箏,喜歡這風箏嗎?」

    面對著陳健的問題,紅魚握緊了手中的線,沒有回答,而是問道:「這風箏可以飛多高呢?」

    「和線一樣高。」

    「鬆開手,它能飛到雲彩上嗎?」

    「會落在地上。你看那雲彩,它就算飛到雲彩上,線的一端還在手中。它的歸宿不是無邊的天際,喜歡風箏嗎?」

    紅魚將線團還到了陳健的手中,雙手環在嘴邊,站在高高的石頭上,對著天空喊道:「喜歡!我喜歡這風箏!我一直都喜歡,從沒想過飛到雲彩上,你也不准鬆手,要不它就飛丟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風車?」

    「風車的歸宿是風,可風箏的一端在你手裡,便是沒有風,風箏飛不動了,還可以睡在你的手心裡。」

    兩個人仰著頭看著天空的風箏,像個孩子一樣傻笑著,將手中最後的一團線鬆開,將線的末尾系在山頂的石頭上。

    紅魚拿起一塊尖銳的鋒石,在繫著線的石頭上刻畫出幾道線條,似乎是兩個人,牽著手。

    那兩個線條畫出的人不是站著,而是平躺著,兩個線條人的上面畫出了一個鼓起的墳包……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4章 與天地奮鬥,其樂無窮(一)

     懷子節後,夏城的火重新被點燃,在陳健的前世,這一天是要用鑑燧取天火的,鑑燧,金之六齊之一,是一種尖底的金屬鏡,利用鏡子的聚光點燃裡面的艾絨,但陳健自忖沒有這樣的技術,只好作罷,少了一些莊重,美中不足。

    從娥城請來的生育女神陶像被供奉在了夏城的祭堂中,作為相同文化圈和相同祖先的一種引導和認同。

    攜帶神像而來的是娥黽,隨他一起來的還有娥城富貴家庭的一些孩子,他們將在夏城進行為期一年的學習。

    娥黽只離開了夏城一個冬天,可當他踏著桃花再一次靠近夏城的時候,發現夏城又一次改變了許多。

    牛拉著他沒見過的犁鏵在地裡縱橫著,速度比起人要快了數倍,而這東西在幾個月前還沒有出現。

    農夫呼喝牛馬的喊聲壓過了布穀鳥的啁啾,男人們扶著犁鏵,女人們或是牽著牛,或是跟在後面點籽。

    路過的時間,一畝地已然耕完。

    和娥黽同行的孩子看著古怪的一切,問道:「黽哥哥,我們到底要來學什麼呢?」

    娥黽抬起頭,看著幾個拉著風箏在田野裡奔跑的孩子,用一種近乎虔誠的情緒說道:「學什麼?這一切!」

    風箏迷花了這些半大孩子的眼,犁鏵驚住了娥黽隨行的心,他們本以為要學的已經不多,可現在看來要學的只是個開始。

    進了城,陳健並不在城中,而是在城邑的公田中耕作。

    娥黽不敢在城中逗留,也不敢乘車騎馬,步行來到了城外的公田尋找陳健。

    十千維耦,千耦其耘,這是牛耕出現之前的標誌性勞作場面,成百上千的人在土地裡一同勞作,用著不趁手的工具,並排成行地耕種土地,身後或許有監工,不准人落在後面。

    夏城經歷著千耦其耘和一夫百畝並存的場面,公產所擁有的奴隸並不可能讓他們全部用牛耕,大部分人繼續以往的勞作方式。

    不會耕種的奴隸被特許可以慢一點,但如果太慢了一樣會挨鞭子,他們的待遇比之牛還不如。

    懷子節之後,耕牛吃了一頓薺菜餡的餃子,奴隸們得到的僅僅是一張麵餅。

    從二月份開始又開墾了不少的土地,公產留下的牛馬和征伐的勞役忙了幾天,開墾出了一萬四千畝土地。

    加上以前公產擁有的六千畝麥田,夏城的公田已有兩萬畝,全都是上好的沃土。

    為瞭解決人口不足的問題,陳健將奴隸分為三種。一種是之前和隕星部族交戰時捕獲的說著相似語言的一部分人,第二種是北邊山林中捕獲的另一部分膚色相同語言不同的,最後一種才是和草原部族交戰俘獲的膚色不同的人。

    前兩種人是有交配權的,可以和女奴之間互通,甚至在懷子節前後將他們關在一起。第三種則是沒有交配權的,夏城留下的大部分被送進了礦山,那裡看守嚴密,基本上很難活過五年。

    第一種奴隸已經熟練掌握了夏城的語言,並且成為奴隸勞作中的骨幹,陳健為這些奴隸拋出了大餅,和紅魚部族的人一樣,如果他們繼續好好表現,不想著逃跑之類,他們將成為夏城的第一批隸農而非奴隸。

    隸農和奴隸有相似之處,但隸農在夏城的規矩中是人,而不是會說話的工具,他們僅僅比城外的野民要低一級,可他們受城邑直轄,那種身份的低微只是名義上的。

    陳健許諾將在不久後分給他們一些土地,這些土地的一半歸為公產,剩下的一半就是他們自己的了。

    這種鼓動之下,第一批奴隸幹活的勁頭很足,盼望著自己能夠擁有土地成為隸農,雖然那些土地是公產他們只有使用權,雖然那些土地要上繳一半的收穫,但比之奴隸們所得的一切都被奴隸主剝奪還要強上不少。

    甚至有傳言說如果表現的更好,可能會得到野民的身份。奴隸被殺奴隸主無罪,隸農被殺需要罰錢貝糧食,而野民被殺則是要流放的,這一點就是極大的區別。

    此時民族並未形成,夏城的人口問題將在三五年之內出現,所以陳健不得不用這種辦法來提前預防。

    況且他親手埋下的奴隸反抗的地雷已經落在了娥城,如果真有一天那邊揭竿而起了,這場火不會波及到自身。

    第一種奴隸還被允許使用耕牛和犁鏵,也有專門養馬養牛的,他們穿的衣服也略微和其餘奴隸有了區別,這種故意出現的階層瓦解著奴隸們聯合在一起的可能性。

    而希望帶來的勞動效率也不是之前的逼迫所能比的,一萬四千畝土地竟然能夠在時節之前完成耕種,一些奴隸為了承諾的那些土地,在夕陽落山的時候還在地裡刨著,將來刨出的土地會有他們的一部分,那些沒有希望的奴隸則按時回去休息。

    一萬四千畝的土地,種植了一萬畝粟米,兩千畝麻,兩千畝各種各樣的塊莖和豆。

    這在牛耕出現之前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在牛耕出現後如期按照每天的進度進行著。

    娥黽來到夏城公田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陳健,正巧有幾個監工將一個累死的奴隸抬出來,娥黽便詢問了一句。

    「姬夏去了那邊的山坡,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可以去那裡找他,也可以在這裡等。」

    娥黽搖搖頭,自己來之前,母親囑咐過自己,要敬重才能學到,在娥城他是首領的日子,在夏城他只是一個學堂的孩子。

    看著遠處的山坡,他還是決定去找陳健。

    爬到山坡,遠遠地看到陳健正在和幾個人在那交談著,那幾個人面色很凝重,陳健背對著娥黽,正在指點著土地和草河。

    娥黽認出了那幾個人有榆錢兒、紅魚、狼皮等等,他沒有直接去打擾陳健,而是站在陳健的背後。

    陳健唾沫橫飛地說了很久,這才注意到娥黽來了,娥黽現實恭謹地問了聲好,才說道:「看到姬夏在說話,不敢打擾。姬夏,我帶著娥城的三十個孩子來了,糧食和禮物都在城中,不知道姬夏怎麼安排?」

    陳健點頭道:「來的正好,娥黽,你母親是管著娥城的曆法祭祀是嗎?」

    「是的,母親從嫁給父親後就一直掌管曆法祭祀。」

    「那你母親和你說過以往你們部族經歷過天災嗎?」

    「經歷過,八年前經歷過一次大旱,那是我親眼見到的。十幾年前我還很小的時候,聽我母親說經歷過一次蝗災,粟米都被啃食光了,部族裡也有不少人餓死了。我母親說,大約每個七八年就會有一次大旱,從我母親的母親那時候起就是這樣,從沒變過。」

    「那你們經歷大旱的時候怎麼辦呢?」

    「祈求上蒼。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娥黽回憶著八年前的那次大旱,將自己親眼所見的一切說了出來,那幾個圍在陳健身邊的人面色更加的凝重。

    陳健不是先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天旱,但他知道以夏城現在脆弱的基礎,一次大旱可能就會動盪不安。

    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未雨綢繆總好過天旱之時祈求上蒼,他一直在給族人灌輸的是人定勝天的道理,潛移默化,從神話到故事再到傳說,一直都是如此,將白紙一樣的族人灌輸的和他類似。

    今天城邑各個氏族的春耕就要完成,他也帶著城邑議事會的所有人來到了這座可以俯瞰草河平原的山坡。

    娥黽講訴完的時候,陳健指著那些縱橫交錯的田地大手一揮道:「咱們跪拜祖先的時候,祭祀上蒼總是半跪雙手握拳,你們還記得我怎麼說的嗎?」

    「記得,上蒼可能會風調雨順,也可能會災禍連連。風調雨順的時候我們要拜謝它生養萬物,災禍連連的時候也不能甘心等死,它既不讓咱們活,咱們自要反抗。」

    「是啊,今年天氣暫時看來還不錯,馬上就要有一場雨,正好在咱們種完粟米後,很快就會發芽的。但云彩只能告訴我們三天之內的天氣,誰也不知道幾個月後會怎麼樣。娥黽的故事你們都聽完了,你們可願意讓夏城也經歷那樣的旱災蝗災?」

    娥黽嘆息道:「姬夏,不願意又能如何呢?這都是天注定的。就像那山,立在那裡,難道能夠變成平原嗎?」

    一旁的狸貓看著那座山,心裡咯噔一下,想到了陳健帶他去看火藥的那一天陳健說的話。

    山在那裡,並不妨礙族人的生活,自然也就沒有把它變成平原的必要。

    但狸貓卻想到,如果這山真的妨礙了族人,只要火藥堆的多一些,未必就不能把它變成平地。

    兩年前夏城還是一片荒地,如今不也有了城邑有了麥田?誰說天地不可改變?

    夏城的人大多從蠻荒中直接走了出來,沒有經歷過農業初期的災禍和恐慌,被陳健刻意壓制的神權也沒有影響到夏城,這些蠻荒中的人就如白紙,不可避免地被帶著他們走出蠻荒的人所影響。

    狸貓知道炸山的話只是一個比喻,也是城邑的秘密,他當然不會當面反駁娥黽的話,但心中想的,其實卻是:「天地又能如何?姬夏帶著我們靠手改變它就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5章 與天地奮鬥,其樂無窮(二)

     水旱從人不由天,這七個字是農耕民族一直以來的追求和最大的夢想。

    水利設施的建設是牛耕時代所必須的。灌溉農業帶來的巨大效益遠不是靠天吃飯能比的,這一點陳健很清楚,尤其是娥黽說七八年一次大旱的情況讓陳健充滿了警惕,娥城是有曆法和祭司的,他們會記錄這些事,並不是信口開河。

    夏城大部分的土地都沒有灌溉設施,去年天氣不錯,算是一個好年頭,但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好年頭上。

    草河從西向東流淌,在夏城附近向南折了一個大彎,而夏城附近的水域就是螺島,橫亙在草河當中,將草河一分為二。

    靠近夏城的一面水較深,螺島的南面水比較淺,螺島全長兩三里地,整個島嶼都是天然的石頭,只有靠近島岸的地方有些沙灘。

    夏城往東的土地都很低窪,基本都是平原,風調雨順的時候看不出什麼,但是一旦遇到洪水,奔騰而來的草河就會因為這個向南的折彎而直接衝擊夏城東面的田地。

    到時候雖然不至於人或為魚鱉,但夏城最為肥沃的土地卻會被淹沒導致顆粒無收。

    凡是有利有弊,這種低窪的平原也為人工灌溉提供了方便。

    當初選擇在這裡定居的時候,除了螺島上的鳥糞石可以在前期支撐土地的磷肥外,陳健也是看中了螺島分江的地形。

    這種天然的分水渠,可以用很小的工程量取得巨大的成果。

    站在山頂的二三十人還不明白陳健心中所想的東西,娥黽更是對陳健詢問的事有些奇怪,搞不懂難道人真的可以戰勝天地?

    陳健指著遠處的螺島和下游的農田道:「真要到洪澇乾旱的時候,祈求上蒼,便是有用,人安然無恙,可人能等道水旱下去,莊稼卻等不到那時候。」

    「那能怎麼辦?」

    陳健向後一伸手,紅魚從一個樹皮筒裡拿出了一張絲帛,遞到了陳健手中。

    鋪開在地面上,竟然有兩步寬,是好幾塊絲帛拼湊在一起的,大約紅魚縫補的時候天黑了,上面被火燒了一個小窟窿,旁邊還有幾滴被骨針刺破的血跡。

    一群人圍在了絲帛周圍,看了一眼便認出似乎便是夏城和草河,但又有些不同。

    田地還是田地,可是卻有一些縱橫交錯的痕跡,彷彿是陽關那口井的井口,將方方正正的田地分成一個井字形,分割的看起來像是挖掘出的河道。

    圖中螺島的位置也有了一些改變,從螺島尾部多出了一條不存在的河,和那些井字連在了一起。

    這種將天地改變後的模樣先畫在圖上的做法族人已經見過不少次,可這一次卻有些駭人,原本他們面對的只是三兩步寬的小河,這一次面對的卻是近百步寬的草河。

    陳健指著上面那些井字格道:「這些就是咱們要挖的水渠,螺島下面這個地方也要挖出來一條六步寬的河道,將水引入到水渠中,將來可以灌溉。」

    「去年公產的一片大約十畝地的麥田,我讓奴隸引水灌溉,你們也看到了成果,你們不想讓你們的土地也能有那樣的產量嗎?」

    圍觀的人心中砰然,那十畝地的麥田很小,在夏城也算不上一件大事,很少有人關注。

    但是去年收麥的時候,那十畝地一共產了兩千一百斤的麥子和一千三百斤的豌豆,產量幾乎比夏城的平均產量多出了五成。

    種子是一樣的種子,肥料是一樣的肥料,唯一的區別就是那十畝地經過了灌溉。

    而這還是去年風調雨順的結果,灌漿期的時候一場雨讓小麥喝的飽了,如果遇到天旱,恐怕差距還會更大。

    願景是美好的,事實讓首領們都清楚灌溉帶來的效益。

    可草河畫在圖中,不過手臂寬,放眼到現實,卻難以撼動,族人們心中有些懼怕。

    娥黽更是嚥了口唾沫,如果真的按照圖上這樣,那就真的是改天換地了,夏城的人真的能夠做到嗎?如果夏城人真的可以做出這樣改天換地的舉動,那這數百里之內,無論衛城還是娥城,又有誰能抵擋?

    「姬夏……這要挖多久?」

    「六步寬的河道需要挖一百八十步,那裡有片窪地,我一直不准你們在那裡開墾,那片窪地通過這條河道和草河連在一起。再以這片窪地向農田裡挖一步寬的水渠……按照圖上所算的,水渠一共是五萬步,五縱五橫,一共可以灌溉大約六萬畝土地。」

    數量一旦上萬,族人們聽起來就感覺有些害怕,整個夏城的城牆也不過千步,而陳健說的這個數量竟然直接達到了五萬步,這豈不是足足有五十個夏城那麼大的建設量?

    陳健看眾人的表情,知道他們嚇壞了,急忙說道:「不用怕,又不是要在一年之內完成。六萬畝能夠灌溉的土地,兩年三熟,一畝地一年就算可以有二百五十斤的糧食,真要是完成了,你們算算咱們一年能夠收多少糧食?」

    即便榆錢兒和紅魚這樣經常接觸成千上萬數目的人一時間也轉不過來,算了好久看著數字後面的零,一點點地數著。

    「不用算了,一年平均是一千五百萬斤的糧食,整個夏城加上奴隸野民全算上,每個人能分兩千斤。咱們暫時吃不了這麼多,但以後孩子們多了長大了,他們可以吃。咱們暫時挖不完,孩子們可以挖。孩子們老了,他們的孩子還能挖,子子孫孫怎麼就挖不完呢?」

    一千五百萬斤是多少,這些人還沒有概念,可是每個人算上奴隸平均兩千斤,這就已經駭人聽聞了。

    半年前陳健和他們說過夏城的人口危機,十年的時間,首領們或許死了,可他們的孩子還在。

    因為娥黽的存在,陳健沒有直接說,但每個首領都從孩子聯想到了那次談話。

    娥黽在聽完那個數字後張大了嘴巴,心說娥城積累了這麼多年,每個人或許能分的上兩三千斤的糧食,不過那可不算奴隸啊,而且還是積累了數年才有的,夏城這可是要一年就趕上娥城五年?

    陳健不去管眾人的驚訝,指著絲帛,接著說道:「以後這些地方都要開墾出來的,今年算上公產和各個部族,所有的土地是三萬四千畝。城東的土地大約有兩萬畝,壟溝都是東西的,咱們今年只需要挖四條南北向的水渠,就能灌溉現有的土地,不過是兩萬步的溝渠而已。」

    族人對而已這個詞很是敏感,心裡嘀咕著,陳健算了一下道:「一步深,一步寬,兩萬步長,不過是兩萬方……呃,算成土筐不過是七八十萬筐。夏城所有的勞力和奴隸全算上,也有個四千多人,算上高低不平,每個人平均三百筐土罷了。」

    當然,算起來簡單,真要操作遠非這麼容易。

    只是陳健將巨大的工程量平均在每個人的身上,讓他們寬心,免得他們害怕這巨大的數字。

    族人未必能算的出來,但長久來對於陳健向來的信任讓他們放下心。

    陳健趁熱打鐵道:「那兩萬畝土地只有一萬畝的麥子豌豆,四月中灌漿正是最要水的時候,咱們可以先挖出來這一萬畝土地的水渠。播種之後,全城大干半個月,怎麼也挖出來了,你們說是不是?」

    「剩下的可以以後挖,等挖完了這些水渠,咱們再把那條從草河引水的河道挖出來。這樣在麥子灌漿的時候,便可以灌溉,多了不說,至少那一萬畝的麥田,怎麼也能收個二百萬斤的麥子和豌豆。」

    「最後呢,咱們再修建一下螺島,這個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在那條引水河的下游,咱們要堆一道小石壩。天旱的時候,石壩可以蓄水;洪水的時候,水流自然會沖毀石壩。咱們再在草河南岸這個地方挖一道水渠,那下面也是一片窪地,一旦洪水來了,多出的洪水可以從南岸的水渠流到窪地。」

    「等著一切都做完了,那就真算得上是水旱從人了。既然咱們要在夏城永遠住下去,總要給孩子們留下些什麼,你們說是不是?」

    一番鼓動下來,首領們都有些意動,如此算來,其實工程量也不是太大。

    「只是有一點,這件事是關係到各個氏族的利益,所以這不能算是征發徭役,所有人都要參加,糧食由各個部族出,我唯一能做的承諾,就是讓今年的小麥一畝地多產二十斤!」

    「忙過這一個月,剩下的再作為徭役,分批挖完。諸位首領,就當現在是在議事會中,大家說一下吧。」

    幾個首領對視一眼,點頭道:「既是所有氏族都得益,那就挖唄。不過是半個月的活,還不到除草的時候,我們自帶吃的,這些事姬夏不用管,只要分好每個氏族要挖多少就行。」

    見眾人都同意了,陳健也算是放下心來。

    水利工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完成絲帛上的全部計畫,可能需要五年的時間。

    但水利工程繼續極高的組織力,在見識到灌溉的巨大利益之前,陳健以城邑的權利驅使徭役可能會招致不滿。

    之所以如此著急,除了擔心今年的水旱災禍外,也是想利用氏族解體前的最後一抹餘暉來完成這樣的工程。

    家庭取代氏族已經是不可避免的現象,一旦收穫,木麻等人的樣板會引起連鎖的反應。

    而解體成家庭,相應的組織力也會下降,想要繼續這種大規模近乎無償的勞動就不太可能了。

    只有組織在一起才能大規模地修建水利,因為水利工程是個系統,不是家庭為單位只顧自己田間地頭那點水渠就行的。

    況且到時候,土地分散,這水渠不可能全都灌溉到,那些灌溉不到的家庭總會不滿,覺得自己白出力,沒有系統的規劃,水渠最終都會荒廢,等到天災的時候再想著去挖已經來不及。

    只要一年內讓族人看到水利帶來的成果,以後再組織就會容易的多,餘下的工程可以分批完成,不會讓城邑傷筋動骨,並且會形成一種約定俗成的興修水利的習慣。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6章 與天地奮鬥,其樂無窮(三)

     陳健和首領們說的很簡單,可實際操作起來卻要麻煩的多,他心裡也沒有多少底。

    整體構想中,螺島起到分流的作用,利用水流上下層流體方向的區別,控制水流。理想情況下在天旱的時候,大部分的水從靠近夏城那一側的較深的河道走;天澇的時候大部分水從草河南岸較淺的河道走。

    北岸的引水渠也需要利用石頭和土筐修建起分水嘴,保證天旱的時候水流會直接流入到引水渠中。

    草河南岸的洩洪河道也需要提早準備,陳健已經去那邊查看過,最難挖的是一小片石丘,不過夏天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準備個幾千斤黑火藥,把那裡炸出來就好。

    從引水渠引出的水流到那片窪地形成一個小型的人工湖蓄水,確保人工湖的平面和河面一樣高,四周修好堤壩,利用落差讓水面比四周的農田高出一些。

    用於灌溉的水渠的水平面在正常情況下也要比田地稍高,修建的時候不能直接挖坑,而是要挖淺坑,將土堆在兩側形成凹形的水渠。

    整體計畫看起來不算麻煩,真正實行起來簡直要命,陳健從第一次見到螺島到引導族人種植的時候,就在規劃這件事,可最重要的一個難點前幾天他才解決。

    最大的難點不是人和組織力,而是測準工具和水平工具!

    水渠的高度差是整個工程的重中之重,理論上最難的分水問題,則因為螺島的存在靠上蒼解決了。

    現在依靠簡單的角尺工具所能確定的就是那條引水渠到人工湖之間大約有兩米的落差,除此之外,只是感覺比較平。

    但千米的距離,眼睛已經不起作用,稍微的誤差就會導致水渠無法流水。

    就像是一道數學題,如今唯一能確定的條件就是草河與窪地平面的高度差,剩下的都要一點點解決。

    確定了那唯一的一條之後,夏城的春耕也基本完成,夏城中的平民和奴隸以及野民聚落還沒來得及休息,各個氏族便又重新投入到水渠的挖掘當中,甚至包括新軍也停止了訓練,加入到挖掘當中。

    除了陽關留下駐守的,男女輕壯和奴隸一共五千多人集中在草河到窪地之間。

    河岸的高坡暫時不動,先用了四天的時間挖出了一條一百八十多米長六米寬的人工運河,再將窪地的四周用夯土層圍出簡單的堤壩。

    引水渠聯通草河的地方,不是直接挖開的,而是在距離天然河堤十米遠左右的地方先挖出了兩個閘門,閘門的上面用木頭和夯土做出了一座小橋,整體的引水口類似一個大的水管。

    閘門下面是一個比河面要深的溝,裡面放著一棵三人環抱的塗滿了松脂油的大松樹,雕刻成傾斜的凸形。

    向水渠引水的地方很窄,正好是個凹形,但是很高。平時水不大的時候,河水可以從寬闊的水溝中經過很窄的凹形流到水渠中。

    一旦發水,或是河面的高度超過了窪地堤岸,松木會被浮起,被水沖動,正好卡在引水口的凹槽上從而關閉引水口,而且只有到水位極高的時候才能卡住,因為松木浮在水面上根據水面高低自動調節。

    這樣洪水時候,松木堵住缺口,族人可以很輕鬆地用石頭堵好後面的堤壩,否則以現在的工具是不可能擋住洩洪的潰堤。

    簡單的浮力原理水閘,算是夏城的第一個半自動化設施,族人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只是按照陳健的要求去做,天沒下雨,春天水淺,族人們還不能理解這根粗大的浮在水溝裡的松木是做什麼的。

    簡單的自動浮力水閘完成之後,陳健帶著幾個首領,剪開幫著絲絹花的麻繩,做了個惡俗的剪裁儀式,隨後幾十柄鏟子一同飛舞,草河的水沿著這條挖出的運河流向了百步之外的低窪地。

    在等待人工湖的人注滿期間,陳健先帶著族人挖了一條很深的水渠,確定水可以流進來。

    湖水沒有完全注滿的時候就將堤壩打開,一百步長的水渠裡注滿了水,再將堤壩堵住,等到水流穩定之後,這一百步的水面可以看做是完全平直的。

    在水渠的一端綁上木棍,緊貼水面的地方綁上了一根麻線,榆錢跑到另一端,插上木棍,將麻線伸直,距離水面的高度和陳健那邊一樣,這條線就是水平線。

    以這條線為基準,再量出兩米的高度,這就是湖水注滿後引水渠底部夯土層的高度,距離地面大約一尺。

    計畫中的灌溉渠大約是五千步一條,兩側分開各兩千五百步。每五百步落差一尺,這樣就可以保證水流正常流動。

    一百步一測,靠水流天然的水平和繃直麻線後的木棍高度差作為參照物,基本上可以保證水流的正常流動。

    不測的時候,族人們感覺地是平的,覺得只需要按照要求挖出來水渠水就能自己流淌。

    可是測量之後才發現地看起來是平的,實際上卻是參差不齊高低錯落,縱然他們再不明白,也知道水往低處流的道理,看著那些木棍和麻線,心說如果以地表做參照,恐怕那些水都流不出五百步。

    參照用的水渠不需要多寬,一百步的距離也可以用飄在水面上的木頭望山,用三點一線的方式測算。

    陳健帶著學堂的大孩子們先沿著計畫要挖水渠的地方挖出了測高的水渠,將水引入後,每隔一百步立下一根木棍,繃好麻線。

    看似平整的土地在五千米的距離上出現了巨大的落差,有些地方可能需要向下挖大約兩步,而有些地方則需要高出地表一步。

    旁觀的娥黽看著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木棍和準繩,心說娥城若是想要修建這樣的工程怕是很難……想了一下,他失笑地搖搖頭,不是很難,而是根本不可能。

    他自信母親的算數隻怕與姬夏不相上下,但在算形上可要差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要學的很多,可怎麼也沒想到幾根木頭,幾團麻線,會有這樣的效果。

    等陳健量完之後,娥黽覺得自己看懂了,就是依靠水的平面來完成,娥城在蓋屋子的時候,也會用長水槽量水平,原理很簡單,但他覺得自己肯定想不到這些。

    最難的地方忙完,那些焦急等待的部族終於等來了自己的任務,第一道水渠按照氏族的人口分了下去,陳健指揮著所有的野民徭役和奴隸負責最長的一段。

    平均下來每人不過負責一步的距離,只算男人和奴隸的話也不到兩步,這已經是最簡單的地方了。

    但最簡單的工作也有利用的價值,陳健將最早俘獲的一批語言相似的奴隸分成了六組,每組六十人,二十五男三十五女,因為第一批女奴隸的數量比男人要多。

    選取了工程量基本相同的六段,分給了這些奴隸,很明確地告訴他們,這六組誰先完成,就可以擺脫奴隸的身份,成為隸農。

    成為隸農後沒有姓,只有名字,但卻可以作為人而非物,歸城邑直轄,不再強迫勞動,而是利用土地將他們捆綁在土地上,獲得了名義上的自由。

    成為隸農的六十人可以從公產中分出五百畝土地,歸他們種植,他們也可以借用城邑的耕牛,可以去坊市購買貨物,甚至可以在城外蓋自己的屋子。

    但是,這些土地一半的收入歸城邑公產,並且還要承擔勞役。

    即便如此苛刻的條件,還是讓這些做了一年奴隸的人充滿了幹勁,至少也比每天挨打和皮鞭要強,至少在累的時候可以躺在草地上曬曬太陽。

    對自由和土地的嚮往帶來的動力是巨大的,這些奴隸們知道機會轉瞬即逝,一旦錯過這次下一次誰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在各個氏族的人夜晚休息的時候,奴隸們點起了篝火,用累的酸麻的手和磨破的肩膀將土背走抬走,或是夯實地基。

    絕大多數奴隸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兩天之後便有四個人累死了,但活下來的人不悲不泣,將生命化為一支爆燃的蠟燭,迸發出最後的火花,在無邊的黑暗中照亮自己的未來。

    一百步的溝渠,最快的一組只用了四天時間就挖完,而剩下的五組也和他們差不多。

    當陳健檢查合格後,那五組的奴隸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用頭撞擊著結實的地面,懇求陳健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獲勝的奴隸則放聲大笑,尤其是他們的飯食從奴隸的帶殼粟米變成舂好的粟米飯,甚至有了一小塊伴著豬油的鹹菜後,他們覺得這幾天非人的疲憊和手上的血泡都是值得的。

    將原本自由的人禁錮起來,再將原本屬於他們的東西用施捨的方式還給他們,總會得來山呼萬歲的感恩,奴隸們大約忘記了如果不是陳健,他們還是個快樂的氏族成員。

    而陳健在休息的時候找來了議事會的成員,讓這些奴隸們跪拜盟誓以示他們有了新的可以稱之為人的身份後,五十九名奴隸咬破手指盟誓這一輩子都不會背叛城邑。

    陳健也帶著他們去看了一片五百畝的土地,告訴他們這片土地上的收穫有一半是他們的。

    為了鼓勵他們開墾土地,陳健又承諾除了這五百畝土地外,可以去外面繼續開墾,新開墾的土地也是歸城邑公產所有,但他們依然可以拿到一半的收成,並且每多開墾一畝土地,都會得到三個小貝也就是三十斤糧食作為一次性獎勵。

    陳健一直都計畫歸化這一批奴隸以補充部族的人口,爭取在五年左右城邑人口出現年齡危機的時候,將野民歸化為城邑國民,再將這些隸農歸化為野民,通過戰爭捕獲奴隸,五年為週期快速擴充輕壯人口。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即便是這種畸形的榜樣。在這五十九人獲得了土地之後,第二期工程也如期進行,同樣的辦法同樣的手段,這些心存希望的奴隸爆發出四倍於那些毫無希望的奴隸的力量,用效率和速度讓夏城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7章 與天地奮鬥,其樂無窮(完)

     一直到小麥灌漿期前,夏城都沒有迎來太大的雨水,整個水利系統最簡單的一環終於在四月份基本完工。

    還有幾處高低落差較大的地方沒有完成,估計全部完工還要一兩個月的時間。

    兩條長長的水渠如同母親的雙手呵護著麥田,兩道平行的水渠中間有幾道縱向的引水渠,將整片麥田分出一個個井字格。

    草河和引水運河相連的地方,也用土筐裝滿了石塊壘出了分水堤,利用草河向南轉向的弧度,讓清澈的上層水源源不斷地流入引水運河。

    運河流經窪地,那裡成為了一片佔地幾十畝的水塘,暫時還沒有開發,但陳健絕不會讓那片水塘浪費掉。

    靠近水塘岸邊用泥土圍出了一片淤泥塘,栽種了大量的藕,放養了不少的魚。

    整個水塘只有一小片淤泥圍田,這也是一個樣板,夏城不缺魚,但魚糞淤泥也是上好的肥料,日後族人會慢慢學會,這些小事不需要強制執行。

    四月初三,麥花的清香籠遍了夏城周圍的土地,小麥進入到最為關鍵的灌漿期。

    那幾處還沒有完工的地方被陳健叫停,為期二十多天的大規模無償義務勞動終於結束。

    從公產中拿出了大量的食物,喝了一頓全城的完工酒,勞動中從奴隸變為隸農的一百四十多人也被允許參加。

    酒足飯飽之後,這條引水渠有了一個名字,不知道是誰在半醉中叫喊著:「這條水渠就叫夏渠。」

    沒有人反對,於是這條剛剛出生的水渠有了自己的名字,計畫中的夏渠全線一共有十幾公里,如今只完成了幾分之一,根本不成體系,只有一些雛形。

    喝的醉醺醺的人們一同走到了河岸,最強壯的小夥子一起用力將提前塞住的松木浮力閥門推開,洶湧的河水擺脫了數百萬年的河道,第一次順著人雙手的指揮,流向了人們要它們去的地方。

    夏渠的水流並不湍急,想要全部灌溉完那兩萬畝土地很費力,作為城邑首領的陳健又多了一項權利:由他決定先灌溉哪裡,因為其餘人並不能讓所有人信服。

    陳健還是採用抽籤的方式,算了一下水流的流量,每天可以灌溉四千畝的土地,至少要六七天才能輪轉一圈。

    族人們在放水的時候,首領和議事會的成員再一次來到了可以俯瞰整片平原的山上,遠處的人小的如同螞蟻在廣袤的土地上爬動,水池的璘光倒是看的清楚。

    隨著水面上漲,終於到了蓄水池通向夏渠的缺口,陳健和山頂上所有的人一樣,屏住了呼吸。

    水能不能順利流淌,這才是關鍵,如果不能流淌,那麼全城數千人二十幾天的勞作就白費了。

    雖然陳健用了水平測算的辦法來保證水渠能夠順利流水,可計算中肯定會有誤差,一旦水流不暢,對族人的心氣將會是一次巨大的打擊。

    旁觀的娥黽眼睛盯著夏渠中的水首,看著那些原本不受控制的水如同軍陣一樣,竟然順利地流向了夏渠的每一處角落。

    當水流浸濕了夏渠末尾的一處立起的石人時,山坡上響起了震天的歡叫聲。

    「水,流過去了!」

    「就像是有人指揮他們一樣,姬夏說那一處的地勢有些高,那些水果然就沒有流到那裡!」

    「咱們真的可以讓水隨著咱們所想的這樣流動!」

    陳健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手伸進衣衫裡,用力揪著自己的皮膚讓自己吃痛,裝出一副淡然的神情,輕笑道:「我說過的,水旱從人不由天。山若擋著,就移山;水若不流,便挖渠。這世上的事,沒有什麼是靠雙手做不到的。」

    聽著這番話,族人們若有所思,娥黽感概莫名地看著灰色的水面,想到一個月前自己站在山頂的時候還在想,或許夏城的人是在做夢,讓水隨著人想要的方向流動,這可就是改天換地了!

    什麼是天地?在娥黽以及絕大多數這個時代的人看來,不過是不可翻越的山、不可觸摸的雲、不可阻擋的水、難以琢磨的風、不能變幻的四季。

    人能勝過天地嗎?

    一年前娥黽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就像是再問你爹和你誰的年紀大?這樣的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

    可一年後,這個曾經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在夏城有了不一樣的答案。

    不可翻越的山中,多出了一條從銅礦到草河碼頭的簡單道路,曾經荒草遍地如今只剩黃沙和頑強的車前草。

    不可觸摸的雲下,多出了幾多縹緲舞動的風箏,他們搖曳著身姿晃動著尾巴,或許只要麻線夠長,便可以高過雲朵。

    難以琢磨的風中,兩座風車在咿咿呀呀地轉動,難以琢磨的風便如被人用繩子拴住的牛,拉動著沉重的石磨,只是因為人想要吃麥粉。

    即便不能變幻的四季,也被議事會大廳中那兩盆葫蘆破滅了神話,冬天的時候族人不知道為什麼榆錢兒總會用一團麻布在葫蘆的花蕊上擦拭,但在萬物沉寂的季節裡十幾個綠色的小葫蘆將雪白的冬天打敗,讓人想到了夏炎。

    曾經這一切在娥黽眼中只是好奇,甚至有些只是好玩,可當今天看到流水蜿蜒而過,聽到陳健說出人能勝天這番話時,這些平日注意到卻沒有上心的一切在這一刻融匯在一起。

    人,真的能夠勝過天地!

    其實不能,這只是狹義的天地,廣義的天地間的準則,誰也勝不過,但娥黽不是哲學家,所以不會考慮其中的區別,只是對陳健感到了一些……懼怕,還有更多的尊重。

    「如果有一天父親要和夏城開戰……我一定要阻止。」

    親眼見過,所以才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力量。簡單的夏渠,震撼的是娥黽的三觀,連同那些風箏風車葫蘆和道路,讓這片土地除了城邑之外,有了更多的人留下的痕跡,所以彰顯出雙手和頭腦的強大力量。

    當陳健再一次打開那張絲帛時,娥黽望去的眼神不再是疑問和不信,默默地看著那張圖。

    圖上還有許多的溝渠,如今還沒有蹤影;圖上還有更多的農田,如今還是荒草淒淒。

    可他再看這樣圖的時候,卻相信,這一切終究會有的,夏城將會會和這樣圖一樣。

    沉默後,他虔誠而又感概地說道:「姬夏,你的手,畫出了夏城。」

    「不,是夏城所有人的手,畫出了夏城。娥黽,如果有一天你被族人推選為首領,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這是你在夏城,學到的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永遠別忘。」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8章 遠方的消息(一)

     娥黽自覺自己學到了很多,可陳健告訴他這才是第一課,於是他記在心裡,並且很容易理解了這句話。

    歷史有時候就是一個怪圈,可悲又可憐的怪圈,從未走出去。

    此時的首領並非世襲,仍舊需要眾人的推選和認同,受命於天君權神授之類的謊言還不曾出現,陳健的話放在五百年後或許會被當成異端上絞刑架,可在這時候卻得到了眾人的認同。

    娥黽覺得陳健在教自己做首領的辦法和道理,心中很高興,用娥城最貴重的禮節拜了陳健一次。

    陳健種下了種子,自覺這粒種子很好,所以安然地接受了娥黽的禮節。

    收起了圖紙,帶著眾人下了山,查看了一下正在灌溉的土地,聽聞了些族人的感激和驚詫,人非聖賢,陳健心中很自然地生出一些驕傲和滿足。

    為了讓這驕傲延續下去,他又帶著族人在一些崎嶇不平難以灌溉的地方安裝了橘槔,利用槓桿來取水澆灌。

    灌漿的小麥有了充足的水分,今年會是一個豐收年,陳健心頭的擔子也輕了許多,等到收麥的時候,公產的倉庫至少可以多養一些貓,也不用擔心族人擠兌陶貝。

    後續的工程從這一天開始就已進行,陳健分了二百奴隸,又按照十男抽一的辦法,從各個部族抽取了勞力,慢慢挖掘剩下的溝渠,爭取在入秋之前再完成一道。

    氏族還沒有解體,十男抽一輪換的辦法可以保證氏族有足夠的人口來進行田間勞作。

    氏族首領擁有十選一的權利,他們開始品嚐權利的滋味,抽出的徭役人口基本都不是氏族首領的直系親屬,而都是氏族中一些旁支。

    這也算是陳健將這些人賣掉,換取氏族首領支持的手段,今後氏族瓦解分地的時候,他也不準備干預,可以預見那些首領會把最肥沃的土地留給自己的兒女,到那時候夏城將不再堅不可摧,階層的裂痕終究會出現,他不能也沒辦法彌補。

    在抽出的人開始勞作的時候,陳健又趁著收麥和除草之間短暫的空隙,帶著城邑中的奴隸來到了冬天堆放木材的地方,再進行一次建設。

    這一次建設和城邑的物質無關,而是一種精神層面的追求,隨著城邑生產力的提高和剩餘產品的出現,族人在空閒之餘是需要一些娛樂活動的。

    去年他邀請了娥城和衛城的人來會盟,也是想要通過一次娛樂活動來促進三城之間的交流。

    運動會和劇院,這是他的計畫,人不是只需要吃飯的,吃飽之後也需要一些其餘的調劑,利用故事和盛會,來潛移默化地改變三城人的認同感。

    土地已經選取好,利用冬天砍伐的木頭也都堆放在了選定的地方。

    這裡距離夏城只有三里路,是一座天然的小山谷,兩面環山,山都不高,只有三四十米的小山丘。

    山丘下是一片平整的草地,在春天的時候已經用火燒過,牛馬踐踏之後,草都變得低矮。

    小山谷大約二百米長款,這裡將作為將來城邑盛會和三城交流的運動場。

    利用天然的地形,可以做出簡單的露天場館。

    幾十米高的山丘,可以作為天然的高低錯落的座位,這樣就可以省下極大的工程量。

    奴隸們按照提前畫好的線,將土挖成梯田的模樣,兩步寬一層,一共十五層,每層之間的高度差大約是半米。

    夯實之後,搬來石頭,用石灰和黃泥每隔三十步砌出一道台階,方便人行走。

    在梯田上,用木頭做的簡易凳子作為運動會的座位,供前來觀看的族人和其餘兩城的人坐。

    一共十五層,每層可以坐下五百人,可以保證數千人都可以觀看。

    陳健站在最上面的一處梯田上坐下,看了一下,發現視角還算可以。

    城邑不是一天建成的,奇觀也不是一年就能建好的,以現在的人口只需要修建出這樣的場地就足夠。

    等到台階和木椅子修好後,陳健又讓奴隸用木頭圍好了沒有山坡的地方,圈出了一個四百米方圓的場地。

    在兩座小山丘的夾角處,修建了一座觀禮台,石頭砌出的地基高出地面三米,做成一個塔樓的形狀,上面安放著三面蒙著虎皮的椅子,作為三位首領觀看的地方。

    三面椅子的後面,修出了一排寬鬆的椅子,作為城邑議事會成員、首領、以及兩城親屬的座位,用這種方式讓族人逐漸接受身份的區別。

    下面的場地中央,用木頭和石頭搭建起了一個方圓二十米的圓形檯子,作為將來的劇院演出舞台,在運動會的時候可以作為摔跤、角力、斗棍、擊劍之類的比賽場地。

    陳健計畫了一下這次運動會的規模,不需要很大,但一定要造成一種歡樂的盛況,讓有餘力有剩餘產品的奴隸主喜歡上這種娛樂活動,形成習慣,也敦促這些奴隸主們擁有強健的體魄。

    運動,源於戰爭和狩獵。

    這一次運動會陳健一共計畫了二十幾個項目,就目前城邑的情況來看,至少能保證五個左右的勝利。

    運動會的獎品也在秘密製作當中,一定要展示出夏城的水平,能夠鎮得住那些人,同時也讓得到獎品的人唸唸不忘,還要有很高的價值,從而起到一種鼓勵的作用。

    夏城能夠確保壓制其餘兩城的項目有:騎術、戰車、隊列、擲彈。

    騎術比賽的規則是越過一些低矮的障礙,利用投矛穿刺終點的草人,這一項夏城基本可以確定戰勝其餘兩城。

    戰車比賽需要的場地更大,除了比速度,還要兼顧戰爭的作用,車左要在奔馳的戰車上射中遠處的標靶,車右要隨時清理地上故意設置的陷阱和擋木,以讓戰車快速通行。

    隊列和擲彈,這算是陳健執干戚而舞,用來威懾兩族的。

    除了這幾項,夏城並沒有太多的優勢,長短跑、負重衝鋒、鬥劍這些,娥城和衛城也一定是人才輩出。

    輸贏無所謂,只要讓那兩族的人喜歡上這種運動會,最大的贏家還是陳健。

    夏城,要成為大河文化圈西北邊陲的文化中心和經濟中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5
第199章 遠方的消息(二)

     夏城的與眾不同和中心地位,只是陳健的計畫和夢想,即便衛城和娥城此時也未必承認這一點,更何況遙遠大河兩岸的其餘城邑,和那些底蘊悠久的城邑相比,夏城還太年輕。

    但在一些人的眼中,夏城就是與眾不同的美好,比如離開夏城半年如今走在回家路上的姬松,靠近家園的時候,話多了起來,不斷地和身旁同行的一行人說著夏城的美。

    「如你所說,夏城還真的和別的城邑不一樣,一年成村,兩年成邑。呵,你現在離開了半年,也不知道會不會變的你都不認得了,哈哈!」

    草河下游通往夏城的河岸邊,姬松聽著旁邊那人語氣中的不相信和略微的嘲諷,有些生氣。

    不過他相信陳健,也相信自己離開的這半年夏城又會有一些變化,所以他很自信地回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必和半年前肯定不一樣了。還有幾天的路就到了,到時候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同行的人淡淡一笑,聽出了姬松語氣中的不滿,不再多說,心裡也期待著看到姬松一直念叨的夏城。

    姬松走的時候,夏城正在種冬麥,如今終於從草河下游回來,已是春末夏初。

    這一路他想尋求的答案沒有結果,從草河到大河之間的廣袤土地,走過了十幾個城邑和聚落,看到的景象雖然不盡相同,各有各的特色,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

    凡是擺脫了採集狩獵的城邑和部族,氏族幾乎都已經解體成了家庭,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家庭這個概念的大小,氏族或許還有殘留,卻就像是清晨灶坑中的木炭一樣,略帶餘溫卻終究要熄滅。

    姬松想要看到的那種:既種植土地擁有大量的剩餘產品、又保留氏族公共勞動集體分配的情況,這一路都沒有看到。

    火是熱的,冰是冷的,這是不可改變的事。

    曾經的姬松不認為家庭和氏族崩潰如同火熱冰冷一樣是不可改變的,在他看來這只是白馬黑馬,所以他才離開了城邑去尋求一個答案,可結果很顯然,這不是白馬黑馬,而是寒冰與烈火。

    半年之久,來去千里,松看到了許多的城邑,看到了草河之外的世界,也將夏城的故事帶到了大河的兩岸,於是他身邊多出來一些隨行的人。

    隨行的人不是聽完故事後來朝聖的,而是作為粟城的使者前來查看和通知這些西北邊陲的城邑:大河兩岸那種戰亂征伐的年代結束了,十幾個部族公推的首領已經出現,是該讓離開華城十幾年的娥、衛等姓氏回去朝拜納貢的時候了。

    至於姬這個姓氏,很古怪也毫無名氣,大河兩岸的城邑思索了許久都沒有聽過這個姓氏。

    可姬松帶去的馬、青銅、小麥這些東西,卻讓各個城邑的首領不得不相信這樣一個新的屬於同文化圈、看起來似乎有和他們平起平坐資格的城邑,悄悄出現在了大河的一條名為草河的支流上。

    那些城邑的首領想的很簡單,不管是娥姓還是衛姓,都不是大河兩岸最強大的部族,但也絕不孱弱,能夠夾在兩城之間還能與之盟誓的城邑,也必然擁有相差不多的實力。

    娥鉞的族人已經遷徙離開了大河十幾年了,在一切靠走的年代中消息傳播的速度很慢,以至於從娥鉞那裡聽到故事的陳健還以為大河兩岸仍舊是各個部族征戰不休的場面。

    但七年前擁有華粟兩族血脈的名為粟岳的人成為了粟城新的首領,第二年東夷諸部滅了兩個城邑,粟岳聯合三個部族出征斬首三千,俘四千,大勝歸來,扶植被滅的兩城後人成為首領,被五城公舉為聯盟首領。

    之後連年征戰,平定東陲,威望日高,在兩年前獲得了十一城的支持,雖然不如當年華那般百城公推萬心傾服,卻也是二十多年中最有威望的首領。

    曾經統一過團結過,所以對於這樣的結果,那些飽受戰亂之苦的氏族成員欣然接受,甚至隱隱期盼。

    日漸強大的粟城平息了幾個部族之間的紛爭,並且發出宣告,親族之間再有爭鬥,由他來解決爭端,若不接受,他就要攜帶各城聯軍懲罰那些征戰不休的氏族。

    兩個不服氣的氏族嘗試過,被十幾個城邑的聯軍瓜分了人口和土地,剩下的便都服氣了,大量的氏族首領帶著禮物和貢品前往粟城,以表示接受新的聯盟首領,有爭端儘量在體系內解決。

    志得意滿的粟岳希望恢復二十年前華城的榮光,重現那種百城相賀千族歸心的場面,派出了使者去通知那些遷走的並不知道這個消息的城邑。

    名義很簡單:邀請各位首領在立冬節的時候,參加冬狩。他要在那一天,名正言順地成為真正的城邑聯盟的首領,而非現在這種聯合諸部的東方霸主。

    當年在華城的氏族首領為官的一共七十一族,華曾賜給他們姓氏和代表身份功勞的玉器,娥城的是一枚玉蛾,衛城的是一座玉山,用的是最華美瑩潤的玉石,代表著七十一族的地位。

    只有得到了七十一族的認同,才能成為真正的氏族聯盟的首領,至於剩下的可有可無,那些邊緣的部族都很弱小,真有人得到了七十一族一半以上的認同,剩下的部族也都會聞風朝貢的。

    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征戰不休的這二十年間,沒有一個七十一族以外的氏族擁有和那些部族平起平坐的實力,唯獨不同的是當年的七十一親族如今只剩下了六十七族。

    最終粟岳得到了十八族的認可或是臣服,但還不夠,八名使者按照八個方位離開了粟城,前往那些遷走的氏族告訴他們:戰亂結束了,你們需要一個真正的首領,結束這終日流血的、親族廝殺的歲月。

    與姬松同行的,名為粟禾,名字源於從大河南岸一些氏族那裡傳來的一種長於水中的糧食。

    粟禾被派出的方向是西北,在大河岸邊遇到了在他看來有些古怪的姬松帶著一群半大的孩子,騎乘著一些他沒見過的古怪牲口,正在那用木棍測量大河的寬度,好奇地聊了幾句知道了夏城的存在,於是跟隨姬松返回夏城。

    他沒有將邀請首領冬狩的消息告訴姬松,因為他要親眼看過夏城之後才能決定如何邀請。

    如果城邑看起來足夠強大,那麼首領是有參加冬狩的資格的;如果只是一座小城,他只需要告訴首領前去朝貢即可。

    旁敲側擊了一路,姬松大部分時候守口如瓶,粟禾卻聽夠了姬鬆口中夏城如何如何的事,聽得多了心中南面有些嘀咕,他是不相信一座城邑能夠一年一變樣的。

    越不相信,姬松心中的驕傲便越想讓他相信,聽得越多,粟禾自己也有些想要看看夏城。

    隨行而來加上姬松帶的那些半大孩子,一共七十多人,走的不快,可路在腳下向後延伸,總有一天要到目的地。

    走過荒無人煙的荒野,再一次看到人煙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排成行的粟米,這是娥城從夏城學來的種植技術,這裡已經靠近了娥城。

    粟禾走到那片粟米田,奇道:「娥城的人怎麼這麼種地?」

    「這是從夏城學的,姬夏說這樣可以通風,方便除草,你看,沿著壟溝走就可以把苗芽之間的草薅掉。」

    「這樣種不是很麻煩嗎?」

    「但是一畝地產量很很高。」

    「一畝?」

    姬松終於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心中歡暢,便讓孩子們告訴粟禾多大的土地是一畝。

    粟禾家中也有土地和奴隸,默默算了一下,問道:「你們這樣種,一畝地能產多少糧食?」

    「粟米夏城還沒種過,我們都種麥豆,不過去年產量最高的一塊地,大約能產二百七八十斤吧。」

    粟禾和姬松走了一路,知道斤這種源於一個女孩子的古怪計量單位,估算一下嚇了一跳,問道:「不可能!怎麼可能產這麼多?你是不是在吹啊?」

    無意中粟禾學到了很多新的詞彙,而這種抽象的詞彙的確很容易抒發自己的情緒,比之以前那種大段的比喻要簡短的多,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悄然改變了,此時脫口而出,滿是驚詫。

    「不是吹,一百一二十斤的麥子,七八十斤的豌豆,你要不信,等到了夏城就知道了。」

    粟禾搖搖頭,怎麼也不相信一畝地能夠產那麼多的糧食,心想我當然要親眼看看,再說麥子怎麼能和豌豆種在一起?

    心中默默記下了這件事,還要再問幾句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悠揚的樂器聲,清新優雅宛如天籟,粟禾半閉著眼睛聽了一會道:「這是什麼樂器的聲音?比之絲絃要清幽,比之陶壎要銳脆,大善。」

    姬松聽了一小段,心中忍不住起了波瀾,這是鄉音,是娥城的牧童在牛背上吹著簡單的牧笛,音律如此熟悉,他曾聽陳健吹過,離家半年的情愫在這一刻迸發,淚眼朦朧,看著遠處那幾個放牛的孩子,久久才回道:「那是骨笛,夏城的骨笛。」

    放牛的孩子們也注意到了他們,遠遠地喊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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