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54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6
第200章 遠方的消息(三)

     「我不是客人,我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的家在哪?」

    「夏城。」

    「哈!你是夏城人?你認識榆錢兒姐姐嗎?她以前總分給我們糕點吃,你看這支骨笛,就是她給我的。她和哥哥回夏城啦,我們很想她,她說等我學會了數數就再給我糕點吃,你回去後能告訴她,數嫣能數到一千啦。」

    姬松點點頭道:「好,我一定告訴她。」

    眼前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姬松還是忍不住想詢問一下夏城的事,孩子嬉笑道:「你多久沒有回家了?你媽媽不著急嗎?」

    姬松摸了摸胸前的掛墜,嘴角擠出了笑容道:「媽媽不會著急了,但是別的家人會著急。」

    「嗯,那我告訴你,下雪前姬夏帶著人打敗了草原部落,抓了一千多奴隸,把榆錢兒姐姐接走了,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榆錢兒從娥城離開,和夏城抓了一千多奴隸並不是等重的,但在孩子眼中,或許後者更重要一些,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太多。

    粟禾聽過榆錢兒這個名字,斤這種計量單位就是以她定下的,大約有些胡鬧,卻能看得出那個做首領的哥哥對妹妹的寵愛。

    不過他不是孩子,關心的自然是另一件事,俘獲了上千奴隸?

    幾年前粟岳集三族之力也不過俘獲了幾千奴隸,難不成夏城的實力真的如此強大?孩子不會說謊,更不會吹噓,粟岳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成行的粟米田,心中對姬松之前的話已然信了一半。

    既然到了娥城,總要進城,也要去通知娥鉞一聲,粟禾想,或許可以聽聽娥鉞對夏城以及他們首領的評價。

    靠近娥城城牆的時候,粟禾見到了牛車,還沒等他問,姬松已經興奮地告訴他,這是夏城傳過來的。

    走進城內的時候,粟禾看到了字,仍舊不等問,姬松又興奮地告訴他,這是夏城傳過來的。

    路過酒肆的時候,一群人端著豆子進去,從裡面換出來白色的豆腐,粟禾咬牙問道:「這是何物?這也是夏城傳過來的?」

    「當然。你去見娥鉞吧,我看到了我的族人,一會兒你可以來這裡找我,不用怕迷路,娥城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的。」

    姬松沒見過豆腐,但既然這東西出自不賣酒的酒肆,必然是城邑的東西。酒肆中早有人看到了姬松,呼喊著他的名字,擁著他進了酒肆。

    不久,娥鉞便讓數九帶人來迎接粟禾,兩人曾相識,十餘年不見,頗有些恍然隔世的意思,畢竟娥城已經離開大河太久了。

    宴會上,粟禾作為遠方來客以及身份的原因,在娥鉞的下首左側,先恭祝了娥鉞以及娥城萬事順利後,說明了來意。

    娥鉞舉杯搖頭笑道:「想不到粟岳竟做出了這樣的大事,我離開華城的時候,粟岳還哭鼻子呢。」

    粟禾也跟著笑起來,他雖然地位在族中也算尊貴,可比起娥鉞還是差了許多,娥鉞是當初的七十一族的首領,華城之外首領間都是兄弟相稱,粟岳如今還不是名正言順的首領,這種玩笑娥鉞當然開得。

    「娥鉞首領,熊、魚、雉等十一個部族已經推舉了粟岳為聯盟的首領,還有十餘個小部族也都拜服。咱們親族間的血流的太多了,這些年東夷南蠻連連攻打,粟岳請諸位首領立冬節時前往大河冬狩,共同商量抵抗外族的大事。」

    娥鉞心頭微微一震,粟禾說的那幾個部族都是很強大的,至少和自己部族相差不多,要真是十一個部族都推舉了粟岳,看來粟岳的實力已經足夠強大。

    粟族本來就是大河兩岸最大的幾個部族之一,當初分裂後連年征戰,但底蘊猶存,不可小覷。

    至於說冬狩,不過是要各個首領去承認粟岳的地位。

    「你這一路經過了幾個部族?」

    「九個。有八個都同意前往。另一個……是牛氏族,我沒去。」

    娥鉞笑了笑,這是一件經年往事,當初分裂時牛與粟兩族的血流的太多,去不去意義倒是一樣的。

    既然八族都決意前往,娥鉞知道自己也要去一次,到時候看看情況,反正自己城邑遠在西北,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暫時也燒不到自己身上。

    只是看似已經有十幾個氏族同意,不過這一次會盟也不會那麼簡單,很多氏族絕不可能同意,尤其是實力強大的那幾個部族。

    粟岳的威望在東邊,西邊的這些部族並沒有巨大的壓力,也很難接受。

    粟禾見娥鉞暫沒有拒絕,心中便知道他其實已經同意了,問道:「娥鉞首領,你們西邊可有一個夏城?」

    「有,首領名為夏,姬姓。你不是一路和姬松同行回來的嗎?」

    「是啊,聽他說起了夏城很多的事,心裡覺得奇怪。數九姐姐,你母親我表姨媽知曉各族的事,你自小可聽過姬這個姓氏?」

    數九搖頭道:「不曾聽過,我們也是遷徙到這裡之後才知道夏城的存在。但他們這個城邑……很古怪,也很厲害,首領年輕卻能得眾人信服,城邑一年一個樣,我們也從那裡學到了不少東西。聽他們部族的傳說,似乎是很久前咱們的親族,但是他們嫌棄大河的洪水,和咱們的老祖先分開,遷徙到了這裡。」

    粟岳皺眉道:「這倒是奇怪了。咱們當初七十一族齊聚華城互通有無,這才種粟定居曆法天文牧牛築城,夏城只是一城,如何能會這麼多?我聽人說,你們也學夏城種植?姬松說他們那樣種田,畝產二百七八十斤,真有此事?」

    娥鉞點頭道:「不假,數九親眼所見,做不得假。一畝如咱們兩三畝所產,那還不是最多的,我兒黽在夏城,聽聞最多的十畝地產了三千餘斤,著實駭人。」

    粟禾暗暗咂舌,娥鉞是一城首領,這話總不可能瞎說,又問道:「那外面的牛車……也是你們學的?」

    數九苦笑道:「學?哪裡那麼好學,用粟米換的。族人做了幾個,卻都不行,走了多遠車輪便會碎裂,也很難做的那樣圓滾。」

    「這也是他們那個叫夏的首領做出來的?」

    「對。」

    「那是個怎樣的人?」

    「年輕、聰慧、能打仗。」

    數九簡短地說完,搖頭道:「我自覺自己數算極好,可比起那個年輕的首領,還是差了好多,他算數十萬之數,不過片刻,我卻要用籌算。」

    前一次借糧事件數九見識到了陳健算數萬之內的加減乘除的速度,心有餘悸,隱隱有些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稱讚。

    粟禾大吃一驚,數九娘家的氏族他可瞭解,精通曆法算數才有了那麼一個姓氏,數九自小很少在外玩耍,被母親關在屋中練習籌算,放眼諸族,只論數算,與數九相近的不過十餘人,數九竟然在數算之上服輸?

    數九看著粟禾的表情,嘆了口氣道:「可怕的不止如此,就我所見,十年之後,我怕是連夏城如今的孩子都未必比得過。便是一個九九積的童謠,已經讓我受益良多。」

    粟禾又望向娥鉞,心頭越發地奇怪,娥鉞笑道:「你不必奇怪,我聽九兒說起這事的時候,我也奇怪過。古怪的事情多了,不止這一件,他年紀不過十六,竟似生下來便知道一切一樣。」

    如此之高的評價,讓粟禾再無懷疑,轉而問道:「那夏城人口幾何?積糧多少?奴隸幾多?可算大族?」

    「兩年前,夏城人捕魚採集為生;一年後麥豆已夠城中人食用,奴隸還需吃橡子草菜;再一年後,黽兒說只怕一年便有三年存糧。」

    「奴隸不多,不過兩千,可今年他們又用上了牛耕犁鏵之法,一個輕壯足以侍弄百畝之田,兩千奴隸便可夠全城糧食。他們城中有兩百人,無需種植勞作,每日訓練軍陣,更有戰車之法,平地相遇,以一當五。」

    「夏城非一族一姓,十幾個氏族公推姬夏為首領,竟無反對,與一族無異,當得起大族。」

    「草河周圍三城,衛城人多奴隸多,勇士韌銳,但若在平地相遇決戰,衛城不如夏城。我娥城黑陶絲絹部族聞名,可比起夏城的貨物,卻又不夠看。昔年華以銅鑄兵,不知道你們粟城可用青銅?那夏城數百戰兵,都有青銅兵器,這又比不了。」

    粟禾急道:「夏城也用青銅兵器?姬松卻沒和我說過。」

    也字一用,娥鉞便明白了粟城怕是也找回了熔鑄青銅的辦法,心說怨不得粟岳能夠短短時間內會有十幾個部族支持。

    只怕自己部族離開家園後的十幾年,那裡也出現了很多他以前不曾見過的東西,遠離了那裡,好處是不會被部族征戰波及,但新的發明事物也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傳到這裡。

    兩人又交談了一番之後,粟禾終於確定,要邀請夏城的首領在立冬之時前往大河冬狩,這些東西如果能夠傳播到自己部族,部族的實力又可以提升一些。

    娥鉞在歡宴後為粟禾準備了牛車,提前派出了使者去通知陳健粟禾將要前去的消息。

    還在為運動會籌備場地的陳健聽聞這個消息後,興奮不已,這個來自遠方的消息,對夏城實在太重要了。

    夏城現在缺的,正是一個名分,一個被文化圈視為親族而非西北的蠻子的名分,這比火藥戰車對夏城更為重要。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6
第201章 濃烈醴甜

     「哥,這個叫粟禾的人很重要嗎?為什麼你好像比上次打了勝仗還要高興?」

    榆錢兒很不理解陳健的興奮,不只是她,議事會中的大部分人都很不理解陳健的舉動。

    對他們而言,世界原本就只有夏城這麼大,後來娥城與衛城也算是世界的一部分,至於千里之外的事,便是騎馬也要走許多天,和城邑有什麼關係呢?

    陳健還沒解釋,紅魚便說道:「怎麼能不重要呢?以前我是奴隸,即便居住在夏城,即便我做了很多的事,但我只要還是奴隸,你們會選我進入議事會嗎?我在成為了夏城的人之後,你們才逐漸接納了我,這個身份太重要了。」

    她經歷過那種不被認同的歲月,正如夏城的那些奴隸一樣,即便居住在夏城,以夏城人自居,可真正的夏城人並不會承認。

    這個並不太一樣的解釋陳健聽懂了,可這些首領們並沒有聽懂,對他們而言,是否和那些部族成為親族並不重要,對生活也沒有什麼影響。

    對陳健來說,既然想要做些大事,在這個時代的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印記,這條路就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此時還沒有民族這個概念,可假如有一天夏城敗亡被草原諸部統治,族人們肯定會選擇逃亡娥城而不是留在異族的統治之下,這就是其中的區別。

    即便還沒有民族的概念,但卻有了文化圈內外的親疏遠近。

    大河兩岸那麼多強大的部族,他們或許會推舉一位其餘親族作為聯盟的首領,卻絕不會請東夷南蠻之類的部族首領來當他們的王。

    無論是感情上還是習慣上,都絕不可能接受。

    此時陳健想要的東西和族人想要的東西已經不同,捲入這個漩渦,族人要服役當兵,要死人的,只為成就一個人的榮耀和夢想。

    所以陳健沒辦法和族人說明自己到底在想什麼,見眾人只是疑惑並未反對,仍舊是支持他,他也獨斷專行了一次:要親自帶人出城三十里去迎接。

    來往的使者不斷將粟禾姬松等人的行蹤回報給陳健,等待的兩天中,城邑裡塗脂抹粉了一番,許多已經泛黃的牆壁塗抹上了一層白灰,嚴令族人平日都要梳起髮髻,即便天熱也暫時不准赤著上身。

    議事會的成員一人發了一套絲絹的衣服,配上了從娥城換來的玉玨,可以說風度翩翩也可以說沐猴而冠。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需要改變的東西,一切如平時一般,城邑休沐了一天,按照人口免費發下去了肥皂之類的日用品。

    族人們不覺得有什麼不同,相反因為免費得到的日用品還高興了一陣。

    幾日後,確定粟禾一行人已經到了城外五十里的時候,陳健約戰車兩乘,其餘首領和城邑權力中心的人乘坐牛車,跟隨陳健身後出城迎接。

    雙方相遇的地方就在河邊,早有人提前在那裡用木頭支起了簡單的小亭子,擺放上一些飯食酒水。

    粟禾這一路又從姬松那裡聽到了不少的故事,途徑下游幾個野民村落的時候還特意去看了看,歇宿了一晚。

    只是一晚,就讓他看出了許多端倪,他來的那天正是月末,城邑的田官前往野民部落,教這些人如何種粟如何除草以及如何趟地,幾個野民部族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圍在火堆旁仔細地聽著,偶爾發問。

    田官總是比收稅官要受歡迎,不過他們大約也知道了權利義務的統一,不交稅的部族是沒資格學習種植的。

    田官懂的也不多,大部分都是陳健耳提面命灌進去的,即便經過了轉述,還是讓粟禾聽得津津有味。

    「你們平日都這樣嗎?」

    「春種秋種的時候,田官來指點種田,平日月末田官也會來。姬夏說,我們種的糧食越多,夏城收的稅賦也就更多,我們過得也會更好,所以這是大事,田官就算下雨也要來的。你看,周圍村子的人都來了。」

    粟禾暗暗將田官講的那些種田的要領記在心裡,夏城的畝產經過幾人的確認他已經相信,所以他想把這些學到的東西帶回粟城,真要是有用,自己在城邑中的地位和族人中的威望也會提升不少。

    田官的稱呼很陌生,粟禾詢問後才知道田官是做什麼的,心中也暗暗納罕。二十年前的華城,也是這般的,各個部族的首領除了管著自己部族外,在華城也要各司其職,管理部落聯盟的種種事物,譬如娥鉞的母系族人那就是掌管養蠶織絲的。

    按說夏城遠在西北邊陲這麼多年不該會這些東西,可古怪的是他們的權利構成竟然有幾分類似於當年部族聯盟的時候,由此粟禾對陳健充滿了好奇。

    長亭初見,要不是姬松在後面指點,粟禾差點沒認出來陳健,就是一個十六七歲的普通年輕人,頭髮束起,身體不算很強壯,不過也不孱弱,眼睛倒是頗為有神,但有些跳脫,不夠沉穩,還是孩子氣太重。

    再看隨行的人,粟禾此時已然忘記了夏城還游離在親族之外的事,這些隨性的人都穿著絲絹長袍,腰掛玉玨,很有幾分大河兩岸部族裡那些有底蘊的姓氏族人的意思。

    陳健走到粟禾身邊,雙方見禮後,陳健舉杯道:「一路遠行,辛苦了,且歇一歇。」

    「多謝姬夏。酒菜齊備,姬夏費心了。」

    粟禾揮揮手讓隨他而來的人也都各自休息,走了一路確實有些累了。

    陳健陪著粟禾,斟上了一碗蒸過的高度酒,醇酸的酯香和濃烈的酒味讓粟禾大為吃驚,舉杯致謝後喝了一口,就覺得彷彿一股火從喉嚨一直燒到了胃裡,臉瞬間就有些紅,連連稱讚。

    「我這一路都在聽姬松說夏城的與眾不同,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便是這酒都和別處不同。大抵是你們地處西北,風寒雪朔,這酒竟也比我們那裡的要烈。」

    「濃烈與醴甜,都是酒,不過味道不同罷了。西北的酒,難不成就是水了不成?」

    粟禾哈哈一笑,覺得陳健說話很有趣,但也不好直接回答,用笑掩過。

    長亭中菜品不多,都是些夏城常見的東西,一碟豆腐,一碟煮豌豆,魚肉自不缺,銅鍋炒制後味道辛香,讓粟禾食指大動。

    但看到桌子上的木筷子時,略微有些驚訝,趕緊掩飾住,拿起筷子叨菜壓了壓酒。

    筷子他見過,很多人也用,不過隨著大河兩岸貧富階層的分化,那些城邑中的首領和特殊人物的禮節也逐漸多了起來。

    一開始或許是因為煮肉的時候直接用手拿會燙手,所以有了筷子,而等到貧富差距出現之後,一些城邑中的富貴階層又覺得要體現自己與其餘人不同,他們開始用玉刀銅勺之類的器具,便是用筷子也多是玉的,甚至是亮閃閃的錫的或是鉛的。

    粟禾的詫異一閃而過,見陳健也是用木筷子,知道不是刻意怠慢自己,心中卻道:「終究底蘊太淺,不過三年之城,他這個首領用的器具和眾民一樣,還是缺了禮法啊。」

    陳健不知道粟禾已然將他鄙棄成了暴發戶,又聊了幾句,吃喝完畢,便邀請他乘車前往夏城。

    另一輛車,陳健留給了姬松,姬松見眾人都乘坐牛車,連連推辭。

    「不必推辭,你這一次出去,算作城邑的眼睛,幫著城邑看到了許多以前沒看到的事。城中有了些變故,族人們都很信任你,推選你成為議事會的成員,這車倒也乘得。上車吧。」

    姬松嘆了口氣道:「姬夏,我這一路,只是看到了不少的東西,可卻什麼都沒學到。我想要的答案也沒有得到,反倒是離開了城邑這麼久,縱然我左手殘廢,和草原諸部作戰的時候我也可以舉旗雕箭,白白離開了這麼久……」

    「這有什麼?只要你心中的疑惑解開就好。你看到了你想看到的東西了嗎?」

    「沒有。」

    「那就對了。上車吧,安下心來,接受不可改變的事,做好能夠改變的事。你想的那些,也未必不能實現。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藥草,能讓人活上數百年不死;如果有一天你能讓土地畝產千萬斤糧食……到那時候,你的這些煩惱和疑惑也就沒了,或許你會看到你想要的答案。所以,不要想怎麼去改變人的心,而是去改變更少的勞作更多的收成,人心也自然會變的。」

    勸解了幾句,松回味揣摩著陳健的話,走了一路,看了一路,隱隱品出來些味道,但到底是什麼,卻只是個還未萌發的念頭,抓不住想不通,可至少陳健為他指出了一條路。

    陳健拍了怕松的肩膀以示鼓勵讓他安心,自己站在了車的左邊,請粟禾上了車。

    粟禾在娥城聽過戰車的事,驚詫過了車輪,可唯獨少了親身體驗。

    站在車上,看著河岸已經壓出的車轍道路,一種居高臨下迎風而行的感覺讓他很開心,走了一半唱了一首韻詩,大約是粟城的民謠。

    陳健暗笑,看來大河兩岸各個部族的文化生活已經很發達了,自然而然地懂了的韻,由此可見他們的物質文明必然不差。

    正陶醉期間的時候,粟禾卻戛然而止,失了風度地喊道:「姬夏,且停車。」

    陳健以為他初次乘車顛的內急,讓御手停住車,粟禾跳下馬車,跑到遠處田地的溝渠邊問道:「我聽娥鉞首領說,夏城修了水渠?這就是?」

    「對。」

    「姬夏可曾和娥黽說過,這水渠要水旱從人不由天?」

    「對。」

    粟禾看著遠處幾個農夫正在用橘槔灌溉有些干燥的土地,心下大為激動,顧不得那些禮節,跑到陳健身邊道:「姬夏,可能帶我去看看這水渠?大河兩岸諸部,苦於水旱久矣……」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6
第202章 爭取認同的第一步

     即便粟禾不提這個要求,陳健也準備帶他去看看幾個夏城的樣板工程,這不是波將金村式的作秀,而是實打實的部族實力的體現。

    於是驅車前往夏城附近可以俯瞰農田的山坡,下車步行上了山,一路上粟禾的眼睛就沒從那些水渠上挪開,讚歎不已。

    到了山頂後,粟禾看著那些被水渠分割成方正的農田,轉頭看看草河邊上的引水渠和堤壩,聽著陳健解釋那些分水堤和閘口的用途,半晌才道:「如此這般,真可以說是水旱從人了。南淺北深,天旱的時候水從北走、天澇的時候水從南走……姬夏,這辦法可能用在別的河上?」

    陳健皺眉道:「不同的河有不同的辦法。就像是草河南岸的刺玫果,要到十月初才能變紅,可在北岸九月末就紅了,你在九月末想去南岸找紅刺玫果,是找不到的。」

    夏城的水利工程很難複製,因為有螺島的天然存在,省去了族人大量的工程。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草河算不上一條大河,大約是離海較遠的原因,降雨量也沒有那樣恐怖和集中,草河和清澈,泥沙很少不會淤積,從挖掘的泥土來看,幾乎沒有淤積的痕跡。

    真正的水旱從人還早得很,陳健只是利用了一下自然的環境而已。

    聽了陳健的話,粟禾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呆呆地看著那些水渠,忽然問道:「姬夏,你可聽過華的故事。」

    「聽娥鉞首領說起過。」

    「大河兩岸,親族眾多,但有兩個威脅是必須要面對的。一個是四周的夷狄,他們覬覦那片土地,連年攻佔,當初華就是因為擊潰了東夷大敵,這才被眾親族推舉成為首領。」

    「他成為首領後曾說部族有兩個敵人,一是四周夷狄,二是大河水旱,最終他也是死在了第二個敵人的手中。」

    「治水,需要集中部族的人力,甚至需要幾個部族團結在一起才行,一個部族面對水旱時力量是微弱的,就像是風中的樹葉,擋不住風吹。大河兩岸,需要一個真正的首領,帶著親族打敗四周夷狄,治理大河水旱。」

    「大河要比你們的草河寬闊的多,洶湧的多,一個部族數千人,或許可以治理草河,但十個部族數萬人都未必能夠。不站在一起把部族的人口聚在一起,那是不行的。」

    陳健點點頭,很同意粟禾的想法,其實他想要的更多一些。

    有時候地理環境會影響歷史的進城,也會影響民族的形成。

    諸如前世的美洲,因為是東西兩山夾盆地平原的地形,注定會在季風季節出現巨大的風,如同穿堂風一樣在盆地平原間,微薄的農業基礎無法抵抗這樣的風災、開墾後的地表土壤也會被風吹走,不能積累到發展出帝國的農業基礎。

    好容易種植農業發展起來了,出現了大量的剩餘產品,準備從部族向國家進化的時候,一場大風就會毀掉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這種累進的過程漫長,或許也可能累計到足夠帝國出現的階段,但缺乏異族、沒有共同的安全需求、積累時間太長以至於思維僵直等因素導致了更加漫長的過度。

    機械化出現之後,那裡成為了沃土和產糧地;但在機械化出現之前,那裡無法單獨累積到能夠出現機械化的程度,這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悖論。

    但如果是一邊高一邊低並有大河流經的地形,則很容易出現帝國,因為團結在一起才能治水,才能抵抗高原草原地帶的異族。

    而從部族議事制進化為帝王制的過程也因為地形的原因大大縮短了,治水需要統一調配各個部族,而統一調配後各個部族也會逐漸接受有人全面領導的形式,縮短從部族民主制到世襲君主制的轉變。

    變革,需要一個契機,而頭腦和思維方式的改變,才是變革的最終目的和保證不會人亡政息的最大因素。

    絕大多數的部族還保留著原始民主制的殘餘,只靠武力征服讓他們接受一個君王的概念,適得其反難以維持。

    但如果因為一些安全和生存需求的因素有人可以調配各個部族的人口物力,部族成員也更容易順勢接受這種天下一統的格局。

    類似夏城,各個部族之間從種植開始,需要一個人指揮調配,發現這樣比各個部族單獨更好的時候,他們才會順理成章地接受一個城邑的首領來領導整個城邑。

    如果沒有治水,沒有水旱災,沒有異族,部族首領為什麼會同意有個人成為他們頭頂上的首領呢?為什麼要接受別人支配自己的族人呢?離開了別的部族我也能活,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呢?

    陳健並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地形到底怎樣,但就現在看到和聽到的情況,至少自己所在的文化圈是一個沿河而局的種群,他們也曾依靠過洪水後的淤泥地發展出了最早的農業,對河的崇拜和敬畏貫穿在文化圈當中。

    粟禾的激動不是沒有原因,他也希望自己的部族不再受水旱之苦,希望能從陳健這裡學到一些東西。

    可在陳健解釋過之後,他有些失望,草河的情況和大河完全不同,這裡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每年洪水的恐怖,也不知道洪水褪去后土地的肥沃——淤泥土地不需要施肥澆水開墾壟溝,將種子扔進去就是一年豐收。

    失望歸失望,粟禾對於夏城的建設還是讚不絕口,這一點在其餘部族很難見到,也沒有這樣的條件。

    而且能夠在月餘內修出這樣一條水渠運河,已然證明了夏城強大的組織能力。

    之前他對娥鉞的評價還有些不信,可現在卻不得不信,這樣的城邑這樣的族人,如果真的打起仗來是很可怕的。

    更重要的是用這麼短的時間做出這樣的工程,部族似乎並沒有多少反對,相反粟禾在村落聽到了不少讚譽聲,這就有些可怕了。

    此時粟禾還沒有進入夏城,也沒有親身去看看夏城,但他心中已有了決斷,邀請陳健參加冬狩。

    這是一個奇蹟,他走過這麼遠,聽過那麼多,夏城是最特殊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當初不是七十一親族而從小部落發展成可以和那些大族平起平坐的部族。

    「姬這個姓氏,總有一天會被其餘部族知曉的。」

    粟禾默默地想著,他並不懷疑,只是車輪、壟作、麥這些東西,就已經足夠。

    他想如果自己有機會也想有輛車,很多人都會這麼想,那麼看到車輪的時候便會想到這個姓氏,正如看到絲絹會想到娥這個姓氏一樣。

    甚至他覺得夏城和粟城很像,粟姓源於祖先種粟,姬姓源於他們種植的稷,這是不管貧富貴賤都要吃的食物,看到就不會忘,這些姓氏會和食物綁在一起,很聰明的做法。

    「這是個很強大的部族。」

    粟禾給出了結論,於是在回到夏城的晚宴上,用很莊重地神情說道:「姬夏,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了吧?」

    陳健笑道:「大致聽說了。」

    「是啊,親族之間的血流的太多了,是該停下的時候了。四周的夷狄也在一天天強大,大河的水旱仍然讓人擔驚受怕,是該有位真正的首領帶著親族征伐夷狄、治理水患了,你覺得呢?」

    陳健點頭道:「是啊,就像筷子一樣,分開了很容易被折斷。」

    「姬夏,立冬之時,粟岳邀諸部首領狩獵,商討這件事。就算暫時沒有人得到大家的推舉,可總要聯合起來對付夷狄。兄弟間可以打架,但卻不允許外人朝你的兄弟吐一口唾沫。」

    陳健心裡砰砰直跳,問道:「我也可以參加這次狩獵?」

    「當然。雖然你現在還沒有人認得,可我相信等到車輪滾動到大河兩岸的時候,你們夏城和你的姓氏會被所有人記住的。你們穿著衣衫束著髮髻,當然是親族。如此所說,酒始終是酒,濃烈醴甜或有區別,但絕不是水。」

    「我想,粟岳首領聽完我講訴的這些故事後,也肯定會想要看看夏城的首領。」

    陳健壓抑住心中的激動,這次冬狩商量的事和他無關,如今他連想都不敢想成為部族聯盟首領這樣的事,甚至如果真的部族聯盟形成,他連一個官職都未必能夠撈到。

    資歷太淺,名望太低,出了草河,誰人認得?

    但參加這次冬狩,證明自己部族的強大,獻上讓人印象深刻的禮物,留下讓人深刻的印象,至少,自己和夏城,將會真正的融入了這個文化圈。

    如紅魚所言,那些說著夏城語言住在夏城一心當自己是夏城人的奴隸,不是夏城人。這就是名分,被人認同的名分。

    粟禾在發出了正式的邀請後,便要前往衛城去通知衛河。

    從陽關之戰衛城派人前來道賀之後,夏城一直在忙碌,沒有派出商隊前往衛城,正好忙完了,陳健便為粟禾準備了車,組織了商隊帶著貨物食鹽一同前往衛城。

    送粟禾離開後,陳健一直在屋子裡整理著聽說過的大河兩岸諸部的事,用只有他能看得懂的字一條條地記下來,加上從松那裡聽聞的消息,分析著山川河流和部族關係。

    悶在屋中幾天的沉默終於在五月初的一天被人打破,城中忽然響起了鐘聲,榆錢兒推開門風風火火地跑進來。

    「哥,衛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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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各懷心思

     聽到這個消息,陳健也嚇了一跳,推開門衝出去,看到城邑中心已經圍了不少人。

    原本準備前往衛城的粟禾和自己派出的商隊也都回來了,圍著幾個人,披頭散髮的滿身是傷,上一次來過夏城的衛西也在其中,看起來傷的很重。

    陳健擠過去的時候,衛西半睜著眼睛,僵直的脖子費力地轉動著,似在搜索什麼,看到陳健的時候,眼神中露出了希望的光彩,死死抓著陳健的手道:「衛城被圍,還請姬夏出兵救援!」

    「出什麼事了?不要急,慢慢說。」

    衛西身上有四道傷口,一道結痂,剩下三道或許是因為路途顛簸開裂了,滲出鮮血,他還想要說點什麼,但是氣息微弱,頭腦有些不太清晰,只是不斷地重複著讓陳健救援的話。

    陳健知道衛城肯定是出事了,但到底出了什麼事?是內部作亂?還是被異族攻打了?

    以衛西此時的狀態,未必說的清楚,環顧四周看了看跟隨而來的隨從,問道:「你們誰能說清楚?站出來。」

    一人應聲而出,衝著陳健躬身行禮後說道:「西戎人圍住了衛城,衛河首領受傷,衛西帶著我們拚死出城,方圓數百里之內,只有姬夏與娥鉞能解救衛城,還請姬夏看在同屬大河親族的份上出兵救援。」

    「怎麼會這樣?有多少人?什麼時候被圍的?你慢慢說,便是再急,我也不能飛過去。」

    那人深吸一口氣,讓原本焦躁的心情平靜下來,儘量驅散心中的急躁,知道這時候需要保持清醒,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說完發生的事。

    「四月十七,西戎人奴隸村落反叛,殺死衛城族人,全村逃走。首領帶兵親自追殺,那些人故意將首領引入山谷,首領跟隨其後。他們與山中的西戎人早有勾連,西戎大軍伏兵在山谷中羽箭漫射,首領中箭,帶人退回城邑。」

    「沿路之上,十三個西戎村落紛紛反叛,族人拚死護住首領退回衛城,衛城被圍。加上反叛的村落,敵人總數約在七千,他們與我們交戰多年,也會種植粟米,糧食不缺,那些反叛的村落帶著糧食支持西戎人,估計他們的糧食能吃一年之久。」

    「衛城中糧食足夠,沿河而居,水也不缺,但首領中箭,大軍在山谷被伏死傷眾多,無力出城再戰,只能據城而守。」

    「夜裡有族人暗中妄圖開門,所幸被人發現,但那些人在城中作亂,一夜內城中又死傷百餘人,無力出城再戰。姬夏可還記得上次逃到夏城那人?便是他的親族聯結西戎作亂,他們說西戎人答應他們,只要殺死衛河首領便會退兵。」

    陳健見這個人說的條理清晰,不但自己問的問題對方回答了,連一些別的很重要的事也都一一說清。

    可再看這人年紀約莫三十,臉色黝黑顯然是常年勞作,身上衣衫也只是樹皮獸毛,不太像是衛姓親族,不由暗暗納罕。

    「你叫什麼?」

    「無姓,名淵,衛城的牧牛人。」

    「你覺得你相信那些作亂的人說的話嗎?」

    「不相信。即便殺了衛河首領,西戎人也不會退兵,他們的親族當然沒事,我們可能會被作為禮物送給西戎人當奴隸。那些西戎村落每年要上繳一半的糧食,我雖然無姓只是普通衛城中人,可每年分的糧食也夠吃,要是西戎人獲勝,那些村落斷然不會再繳納糧食,他們那些親族便要問我們徵繳糧食,這對我沒有好處,我當然不信。」

    陳健搖頭笑道:「他們那些親族穿著絲絹吃著肉醢,竟然不如你這個牧牛的。」

    「是否姓衛,能否穿絲絹,那是上天注定的父母。但想的多不多,說的話有沒有道理,和牧牛穿絲無關。」

    淵說話很恭謹,但卻隱隱透出一些傲氣,他也沒有直接詢問陳健是否出兵的事,因為陳健只是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問清楚這一切之後,陳健回身喊道:「榆錢兒,你讓族中空出兩間屋子,讓他們先住下,讓女人給他們包紮一下傷口,用酒洗一洗,熬煮些草藥。」

    衛城的人還想說點什麼,陳健吩咐完這些,自己卻已經先離開,關上了議事會的大門,自己在裡面琢磨著。

    這次衛城的事,很顯然就是一次內外勾結,但本質是還是衛城的制度出了問題。

    如今統一的文化和制度還未在文化圈內形成,各個城邑都有自己的制度以適應周圍的環境,有些制度看起來很奇葩,但卻是確實存在的。

    用後世人的角度去看這些古怪的制度,固然覺得可笑,又覺得毫無意義,但只有歷史才能證明誰對誰錯,那些奇葩的制度之所以沒有流傳到後世並被後人否定,是因為他們被歷史所淘汰了。

    如今歷史才剛剛開始,從蠻荒中走如文明的部族有著很多古怪的制度,還沒有完全消亡。

    衛城征服了大量的西戎村落,將他們一部分貶斥為奴隸,而另一部分小村落則還保留著,陳健聽商隊的人說起過,這些小村落除了承擔極重的徭役外,還要將一半的糧食上繳到衛城。

    這些村落中的人未必是奴隸,更像是農奴,他們是人,也擁有一部分土地,但他們沒有政治權利,但他們卻是衛城的主要生產者。

    最重要的一點事這些人的人口比例有些太高了,一旦出事就要出大事。

    這一次顯然是早有預謀,發動叛亂後故意引誘衛河追擊,山中的西戎人在山谷設伏,可以說是一次完美的伏擊戰。如果伏擊中衛河戰死,那麼衛城如今也不會被圍,可能城中的一些人就會開門,獻上一部分糧食和女人,在西戎人的扶植下坐上首領的位置。

    淵想的多了一些,能夠稍微看透那些人會觸動自己的利益,但更多的衛城人會選擇隨波逐流地接受,不接受的殺掉,剩下的就都接受了。

    按淵所說,圍住衛城的人有大約六七千,數量有些駭人,但也不是不可能。

    西戎人從衛城那裡學到了種植的辦法,那些農奴村落可能也得到了西戎人的承諾,拿出糧食支持。

    這六七千人真正能打的或許只有三兩千,剩下的都是湊數的,不過他們剛剛伏擊了衛河,衛城城中又內亂,外面的西戎人氣勢正盛,衛城還真的很危險。

    任何制度都不是天生健全的,需要一點點積累才行,憑藉前世的經驗,陳健這邊就少走了一些彎路,夏城中也有需要繳納半數以上糧食的隸農,但是他們的數量只有不到二百人,就算有心作亂也沒法和外面勾結,數量太少也難起波瀾。

    衛城出這樣的事情理之中,要是衛城從一開始就有完美的奴隸制度那才奇怪,陳健甚至數九說起過有些城邑會將老人扔到山中以減輕城邑的負擔,這個世界的城邑並非完全一致的,而是在蠻荒與文明之間走了各自不同的路。

    對與錯,在這個時代很難說服別人,只有靠自然選擇一樣的淘汰,最後存活下來的族群才是走對了的族群。

    不管怎麼說,是要幫衛城這個忙的,但什麼時候幫才能為夏城取得最大的利益也是他作為城邑首領要考慮的問題。

    打仗要靠族人,族人也需要一個理由,他也需要衛城的一個承諾,是給糧食?給奴隸?還是別的?總不可能讓族人白白送死。

    如今衛西重傷,剩下隨行的人未必能夠做主,他只能選擇等待。

    西戎之類的說法,源於大河兩岸的文化圈,族人們並沒有從小接受這種灌輸,也很難理解其中的意義,在他們看來打仗就是打仗,幫衛城人打仗,或許可以,但總得有個過得去的理由吧?

    任何東西都是相互的,包括族群的認同,僅僅因為是文化相近的親族,所有人都會鬥志滿滿殺聲震天,那只能存在於幻想中。

    哪怕日後民族真的形成了,要做到兄弟鬩牆外御其辱,那也只是讀書人的夢想罷了,掌握了權利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憚於借異族之兵的,哪怕自己當兒皇帝,哪怕都城任由異族劫掠。

    況且夏城半年前才打過一仗,羽箭消耗了極多,馬上就要收麥,需要大量的人口,這時候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兵,否則夏城至少三年無法恢復元氣。

    正在那琢磨其中利害的時候,議事會大廳的門被打開,粟禾等人走進來,還有一些部族的首領和議事會的成員。

    議事會的人也不太清楚是不是該出兵幫忙,按說要是能夠向上回那樣抓回那麼多的奴隸倒也可以,可議事會的人是站在夏城的角度去考慮問題,那些部族的首領卻不會這麼想。

    打仗是要死人的,死的都是自己的族人不說,你姬夏上回搶回來的奴隸分給了族人,並且說是歸他們個人所有,極大削弱了氏族首領的權威和利益。

    如今開戰權不在你手上,在議事會手中,縱然議事會裡大部分人都是你那邊的,可也得考慮我們的意見。

    要打,不是不可以,但奴隸和戰利品怎麼分配?你再這麼分下去,族人們只會記得自己是夏城的人,誰還把氏族的首領放在眼裡?

    的確,你姬夏可以讓城中的輕壯男人聽你的,可我們作為首領也未必一點能量都沒有,說一說打仗要死人為什麼替別人打仗之類的話,還是可以的。你當初鍛造無鋒的時候就說過,軍事首領離開了族人,什麼都不是,要是大家都反對你出兵呢?

    各懷心思的人都在看著陳健,但陳健一直沒說話,他還在考慮當中。

    粟禾不太瞭解夏城內部的一些分歧,看著陳健一直沒說話,以為陳健被淵所說的西戎人數量嚇到了,六七千人,的確不是個小數目,就算是大河兩岸的一些大的部族,也未必能湊出這麼多人。

    「姬夏首領,想不到西戎人已經如此強大?十幾年前我們曾把他們沿著大河一路向西驅逐,他們那時候還不會種粟,如今竟然能集結數千人,也學會了種粟,哎……」

    征服擴張的過程,本來就是一個技術傳播的過程,這種事陳健並不覺得奇怪,要是打了十幾年仗還沒從大河諸部那裡學到種植才奇怪。

    眾人見粟禾打破了沉悶,紛紛問道:「姬夏,幫不幫衛城?」

    陳健緩緩說道:「容我再想想。」

    他是打定心思要出兵的,為了攫取戰後的利益。

    但打仗只是個過程,最重要的是仗打完之後該怎麼辦?

    粟禾只當陳健心怯,卻也沒有譏諷,他想如果他是首領,這一仗恐怕也未必會打,西戎人可有數千呢。

    他看過夏城的一切,他對夏城也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夏城人口放在大河兩岸的部族中不算多,就算所有男人都出征,也不過能湊出兩千人,但整個城邑就算是空了,什麼都幹不了。

    況且,就算什麼都不要了全部出征,兩千人比起西戎人的數量還是太少。

    他倒是聽過陽關之戰,那一戰是夏城人據城而守,他聽完整場戰役的過程後,總覺得陳健是靠了極大的運氣才獲勝。

    這一次要想解圍,就需要堂堂正正地擊敗西戎人才行,而且還是遠征數百里之外,西戎人以逸待勞,怎麼看這一仗都不好打。

    衛城內亂,衛河受傷,人心不穩,他們也湊不出多少人出城接應,最多能守住城邑就不錯了,衛城中還有那麼多的奴隸,他們大多是西戎的戰俘,這都是些危險的因素。

    「這要是在粟城,或許還有辦法。就夏城來說,終究人口太少,衛城這一次危險了。」

    粟禾心中想著,暗自搖搖頭,粟城加上周圍那幾個盟誓的部族城邑,十幾個城邑湊出萬人也是可能的,然而遠水解不了近渴,再說粟岳就算知道,也不太可能出征千里去救衛城。

    衛城雖然有城牆,靠近大河水源不缺,還有不少的糧食和人,但城外的土地被佔,再多的糧食總有吃完的一天、再高的城牆也有被爬上的一天。

    當初七十一親族同聚華城盟誓,四周臣服是何等的壯觀。

    如今七十一親族只剩下六十餘支,或許不久後還要再少一支,衛姓得賜的玉山終要流落到西戎人手。

    見陳健還在思索,粟禾忍不住說道:「可惜粟城距離此地太遠,大軍到這裡少說也要一年……這件事,的確難辦。姬夏首領,你不妨立刻派人騎馬去一趟娥城,將這件事告訴娥鉞首領。」

    「那六七千西戎,怕是很難打敗,衛城被圍,夏城也要提前準備,姬夏首領不妨讓族人加固城牆準備兵器,要是實在不行,可以向東遷徙。」

    各個首領和其餘人立刻有些不滿地嘀咕了幾句,陳健順勢哼了一聲,衝著眾人喊道:「東遷?這是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祖先睡在四周的山林中,我們用手和敵人的血開墾出了這麼多的土地,我們絕不東遷。等將來有一天我們死了,去了先祖居住的世界,祖先問我們:孩子們,你們的土地呢?我們怎麼說?我們告訴祖先我們守不住,扔給別人了?」

    眾人紛紛喊道:「對,我們哪也不去。就算我們要走,那也是我們的孩子太多了需要分出去,除此之外,誰也別想讓我們走。」

    「就是,遷徙後什麼都得重新來,土地怎麼辦?我年紀已經很大了,將來見了祖先,怎麼說?」

    粟禾略有些尷尬,閉口不言,心中卻道:「這話,未免說的太大了,六七千人,就算你能守得住夏城,難道守的住外面的土地?西戎人今日不來,明日不來,總有一天要來的。你們今天說的好聽,日後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遷不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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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一個人,做大事

     「這樣吧,我先派人去通知娥鉞,畢竟夏城與娥城盟誓為兄弟之城,衛娥兩姓那也是真正的親族,先看看他怎麼說吧。」

    陳健揉著腦袋,沒有直接回答眾人的問題,決定先拖下去。如果西戎人打到夏城了,或許城中所有人都會奮起而戰,但要為別的城邑打仗,恐怕就沒有那麼大的興致。

    眾人一時間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也只得先派了騎手,找了衛城那些人中的幾個一同前往娥城。

    晚上把議事會裡的人都叫在一起,沒有再討論這件事,而是分配下今年冬麥的收割。

    幾天後,娥鉞派人回了口信:「娥城與夏城是兄弟之城,如果夏城出征,他會親自帶人和姬夏一同出征。」

    這句話等於沒說,把球又踢給了陳健,讓陳健做決定。

    從娥鉞回的口信中也能看出來,他並不擔心那些西戎人的人數,兩城聯合出兵,再加上衛城的人,勝利還是能夠保證的。

    獲勝了就會有利益,衛城今後也會在兩城之間低頭。

    但打仗誰也不敢保證必勝,作為首領他要考慮戰敗的可能性。再說衛城畢竟離得太遠,西戎的威脅暫時影響不到娥城,而且還有夏城在前面擋著。

    陳健又派人給娥鉞帶去了口信,這一次沒有直接說出征的事,而是說:「娥城種植的是粟米,此時還不是收割的時候,但夏城的麥已經黃了。能不能派些奴隸來幫著夏城收麥,每出一個奴隸,夏城便給娥城一定數量的麥子或是青銅農具,甚至可以用車、犁鏵等交換。」

    娥鉞在得到口信後,覺得陳健應該是不想出兵,沒有直接明說,但這口信說的再明顯不過了。

    他從前還沒見到這種僱傭的形式,有時候沒有農活的時候奴隸們也會閒著,今年娥城才剛剛準備種麥,數量不多,這時候大量的奴隸的確處於空閒狀態。

    聽說能夠交換夏城的一些新工具,娥城的人很是高興,紛紛派出了自己家的奴隸,娥鉞也從公產中撥出了一批奴隸,一共一千五百多人。

    奴隸的飯食當然是由夏城提供,陳健也派人沿途接應,三百多里路走了八天,點數清楚後就被分派到田地中,開始搶著收割。

    忙碌的夏城似乎把衛西等人遺忘了,除了每天有人送來食物和草藥,衛西還在虛弱地昏迷著,那些同行的人一籌莫展。

    求見陳健總找不到人,不是說在新軍軍營,就是在議事會大廳商討要事。前往娥城的人也帶回了消息,娥鉞是否出兵取決於陳健。

    「看來姬夏是不準備出兵了,咱們不妨回去吧!我的父母妻兒還在城中,就算要死也要和他們死在一起。」

    「就是,總好過在這裡看著他們被殺!」

    「走,明天就回去!」

    淵看著急躁的眾人,哼笑道:「回去有什麼用?無非是死。男人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大事上。」

    「你一個牧牛的懂什麼是大事?當初也不知道你和衛西說了什麼,他能同意你也跟著來,你連姓都沒有,你算什麼東西?」

    「就是,我看你是在城中怕死,所以才找藉口逃出來。你又不是衛姓親族,又能做什麼大事?」

    「要我說咱們再等等,等夏城收完麥子,再看看姬夏到底要怎麼辦,他不是說收完麥給我們一個答覆嗎?」

    淵聽著這些侮辱的話,心頭暗氣,自己的確不姓衛,可你們這群衛姓親族又想出什麼辦法了?那天姬夏詢問的時候,一個個就知道急躁躁地求姬夏出兵,要不是我,姬夏能那麼快知道城內城外的情況?

    淵說男人要死,也要死在大事上,本來他是想帶著這些人強逼陳健,大不了用血濺五步的方式,逼著陳健盟誓出兵。

    要是陳健覺得被辱了,自己大可以以死謝罪,但謝的是侮辱首領的罪,可盟誓還要遵守的。

    比起白白回城送死,這才是死得其所,這才是做大事。

    然而自己還沒等說完,就受到這樣的嘲諷,他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傲氣。

    這辦法要用你們,我淵,要只靠自己讓姬夏出兵,到時候就算是衛河首領,也要謝我!你們便是衛姓親族,又有什麼了不起?

    那群人繼續在那裡商討著在淵看來可笑的辦法,他自己走出了屋子,握緊了拳頭。

    幾天後,忙碌了一天的夏城人回到城邑後,看到淵一個人坐在城門口,敲擊著石頭打著節拍在唱歌,唱的很好聽,於是引來了許多忙完的人,笑吟吟地聽著他在唱歌。

    「蟈蟈唧唧鳴唱,男女收麥群聚。麥垛高大金黃,眾人歡笑快樂。是個豐收年啊,為什麼不高興呢?」

    「蚱蜢蹦蹦跳跳,麥粒堆滿倉房。眾人又唱又跳,我獨一人難過。沒見到想念的人啊,怎麼高興的起來?」

    「麥粒金黃豐腴,就像我家女人。內心憂思縈繞,鬱悶思念難消。沒見到想念的人啊,怎麼高興的起來?」

    「衛城郊外原野,大纛狐圍交錯。西戎圍困萬千,妻兒尚在城中。那是我想念的人啊,怎麼高興的起來?」

    「先前初見之時,粟苗青青夏初,男女相擁田間,嬉鬧輕呢歡笑。那是我想念的人啊,怎麼也忘不掉。」

    「如今衛城被圍,又是青青夏初,女衛男夏不見,隔百里心憂亂。我想回到衛城啊,和她死在一起。」

    「西戎殘暴又可怕,難道我不怕?不是不怕啊,但我和她有盟誓,要死也要在一起,怎麼能夠忘記呢?」

    蒼涼的歌聲伴著淵手中的石塊,節奏分明,一氣呵成,從不相干的蟈蟈說到麥子再到不開心的思念,很符合夏城民謠的形式。

    一開始聽的人還都笑吟吟的,聽到最後淵聲音嘶啞的時候,不少人也都心情鬱悶,站在淵的角度上一想,自己如果遇到那樣的事,或許和他的選擇一樣吧?

    夏城從未有過淒美的愛情,當夏城的人第一次聽出淒美的時候,一些女人竟有些忍不住難過起來。

    「你一定很喜歡她,所以才會和她對著祖先盟誓連死都要死在一起啊。」

    人們稱讚著這樣的故事,淵卻苦笑道:「我和她沒有對祖先用鮮血盟誓,但盟誓一定要說出來嗎?難道不說出來就不算盟誓了嗎?就像父母一樣,你沒有對祖先盟誓,可仍要孝敬他們供養他們,這也是一種盟誓啊。」

    「夏城和衛城也沒有對祖先用鮮血盟誓,可我們說著一樣的話,用著一樣的筷子,唱著一樣的歌。非我族類殺死了咱們的人,咱們當然要殺回去;弟弟被外人侮辱打罵,當哥哥的難道不應該打回去嗎?難道哥哥弟弟之間還要盟誓嗎?這和要供養父母、男女生死一樣,都是不需要說出來的盟誓啊。」

    族人們沒有覺察到之前的鋪墊,但因為之前的鋪墊,這話聽起來就有了幾分道理,似乎真的是那麼回事。

    有人見過草原諸部,想想他們再想想衛城和娥城的人,夷狄與族類的親疏遠近便有了直觀的印象。

    更多的人只是可憐淵唱出的淒美故事,但他們也會想,如果唱歌的是一個草原部族的人,他們會跟著難受嗎?想了一下,覺得不會,至少聽不懂,就像殺豬殺牛一樣,豬牛要是會說夏城的話,恐怕也是難以下手的。

    至於說供養父母之類的,族人們也想了想,似乎也真的沒有盟誓過母親撫養自己長大;自己就必須要贍養母親。這的確不需要盟誓,但所有人都會這麼做,那麼淵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呢?

    或許,夏城真的是哥哥,真應該去幫幫衛城的人?女人們這樣想。

    打仗,還得聽姬夏的,姬夏說打那就打唄,打來打去反正夏城是越過越好了,不過姬夏要說不打,誰帶著我們去打我們都不去,那可是要死人的。男人們這樣想。

    想過之後,又聽淵講了些故事,或是帶著眼淚,或是帶著感動,缺乏娛樂生活的族人們懷著各樣的心思回去睡了。

    陳健很快就知道了淵的作為,心中暗暗讚嘆,因為第二天淵又繼續唱了別的歌謠,深得激發人同情的要素,從美好開始,將美好一點點粉碎成悲劇,而不是從一開始就哭訴。

    曲子不算好聽,只是俚語小調,各種比喻也是稀里糊塗,可是族人一天天的卻喜歡傍晚來臨歇工的時候聽淵唱上一段。

    逐漸有女人來問,是不是可以去幫幫衛城?不是說咱們都是一個祖先嗎?你看淵怪可憐的,他的女人還在衛城呢,聽說西戎人可要把女人都抓去給他們關在屋裡生孩子……

    陳健心說拉倒吧,那明明是衛城增加人口的辦法,真是藝術源於自身的生活,和前世的某浪漫國家按照自己民族的閱歷拍的兵臨城下真是如出一轍。

    心中雖然腹誹,可眼見冬麥就要收完,是該出面去見見這些人了。

    剛露面,淵就衝過來喊道:「姬夏可願出兵?」

    「我還在考慮。」

    「我有幾句話,可以幫姬夏考慮。」

    「說說看。」

    「西戎人就像是狼一樣,他們想要打開羊圈吃羊,不是說只想吃頭羊的,他們貪得無厭不會滿足。等到衛城的羊吃沒了,他們會吃到夏城。有衛城擋住西戎,夏城便可不用擔心。」

    「此時不出兵,夏城人固然不會有死傷,但這就像是晚飯吃毒蘑菇湯一樣。毒蘑菇湯很鮮美,晚飯吃飽了,可幾天後會死。您不出兵,現在不會有死傷,但將來會死傷的更多。就像您有一頂皮帽子,夏天的時候皮帽子被燒了,您覺得當時用不上,並不心疼,可是冬天耳朵就會冷。」

    「您作為穿著絲絹的人,是不能夠只看眼前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05章 準備

     這番話其實不用和陳健說,因為他心裡很明白,但夏城的人未必明白。

    同樣的話,不同的人說有著不同的效果,陳健故意做出皺眉沉思的神情。

    淵站直了身體,雙眼緊盯著陳健,餘光掃過陳健周圍擁護的親衛,覺得自己怕是沒有那本事能夠制得住陳健,也只能將希望寄託在自己能夠說服了。

    那幾個和淵同來的衛姓親族不屑地哼了一聲,他們是不太相信陳健會被這番話就說動的。

    而前幾天淵在唱歌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心生不滿,淵的歌聲中將夏城稱之為兄,稱自己所在的衛城為弟,聽起來很不舒服。

    陳健沉吟了片刻,看到周圍已經圍過來了許多夏城的人,便問道:「大家覺得淵的話怎麼樣?」

    「聽起來好像有些道理。」

    「是啊,我覺得挺對的。」

    「等那些西戎人打敗了衛城,或許也會來打咱們吧?他們得到了衛城的糧食和人口,可又比現在難打多了。這就像是一隻小老虎,打獵的時候覺得小老虎也會傷人就不去打,可要是等到老虎長大了那就能咬死更多的人了。」

    一部分同意,也有一部分人默不作聲,這威脅畢竟還是遠了些。

    淵聽著周圍贊同的聲音,彷彿是溺水時抓住的木頭,即便很小的木頭,在瀕臨絕望的時候也會覺得極大,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耳邊所有的人都在同意自己的說法,內心殷切地盼著陳健點頭。

    陳健嗯了一聲,淵以為陳健已經同意,剛要致謝,陳健卻道:「這樣吧,等到收完麥種完菽豆後的那天,我給你一個答覆。」

    「可是……」

    「沒什麼可是。衛城和西戎打了這麼久,就算城中內亂,但勇猛善戰的族人還有不少。粟米也足夠支撐,靠近大河水也不缺,這幾天是可以支持住的。就算要出征,你以為那麼簡單的事嗎?從這裡到衛城將近四百里,又沒有水路可以行船。大軍出征,糧食、箭矢、兵器,難道能從天上掉下來嗎?」

    淵也無可反駁,只是懇求陳健能看在同言同俗的份上救援衛城,即便淵頗有急智,此時竟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陳健回身喊道:「狼皮,你且帶四十斥候,前往衛城附近查看一下。出征與否,再做商議,但也要提早準備才是。不能得到狼開始吃羊了,再去修補羊圈。」

    狼皮領命應聲而去,陳健也轉身離開,淵看著陳健的背影,心裡卻怎麼也琢磨不出來陳健到底是什麼意思。

    等回到自己辦公的屋子,紅魚笑吟吟地給他端來一碗甜水道:「你是準備要出兵了吧?要不然直接回絕他們就是,也不用等這麼久。」

    「這是怎麼說的?」

    「要是你不想出兵,淵唱歌的第一天,你就會去回絕他。要不然城中肯定有人會同情他。等他唱了好幾天你還不出兵,那些人會覺得你有些不好。」

    陳健笑道:「你以前在部族當祭司的時候,是不是也會用這些辦法?」

    「哪裡都一樣。都是以前的祭司決定選我繼承的時候,會把這些辦法告訴我。就像有些能讓族人過得更好的辦法,祭司們都不會一時全拿出來,而是等到族人受苦的時候再拿出來。」

    說完這些,紅魚又有些擔心,問道:「西戎人數眾多,咱們又是出徵去征伐他們,不是呆在城中,你……你要小心。」

    說完,從屋子裡翻出一套牛皮縫製的鎧甲,心口的位置墊了一塊陶餅道:「這是我縫製的,到時候穿上。」

    陳健接過,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骨針和麻線眼,嘆息道:「還是有個女人好啊,能夠知冷知熱。放心吧,這一次可能去了就能回來,你以為我天天蹲在新軍營地在幹什麼?」

    紅魚一直覺得陳健是很厲害的,也很少懷疑過他的話,見他如此,也就沒了多少擔憂。

    「新軍營地到底在做什麼呢?你怎麼帶著那些人整天往城外跑?榆錢兒昨天還找過我,讓我趁著晚上睡覺的時候問問你,你們從庫房領走的那些松木和銅是做什麼的?哎呀,榆錢兒也是的,真好奇。」

    陳健暗笑,心說好像你不好奇一樣。

    他也沒有直接問道,說道:「哎,對了,娥黽他們那些人就沒打聽我最近在幹什麼?」

    「打聽了。新軍的人都蹲在軍營不出來,出來的都是咱們最信任的親族,他打聽了半天,族人們也都是瞎猜測,誰知道你又要做什麼?就是有族人對新軍有些看法,覺得現在收麥這麼忙,他們怎麼就不來收麥?」

    「沒事,用不了多久,他們就不會有這些看法了。打仗的事,你和榆錢兒都不要好奇,沒什麼意思。戰爭讓女人走開,咱們又不是草原那些部族,還得用女人打仗。」

    「打仗我不會,也不可能跟你出征,我能做些什麼呢?」

    「倒是真有個事要你去做。城中的那些女人都信任你,你也瞭解她們。你從裡面給我選一個長的最好看的,聰敏點的,嗓子也要亮一些,懷子節時候唱歌會圍著一群小夥子的那種。」

    紅魚愣了一下,瞪著眼睛問道:「你要幹什麼?這個事和打仗有關係嗎?就算你想生個孩子,也不用現在吧?怎麼?你還怕你死了留不下個血脈?呸呸呸……死不了。」

    怒氣衝衝地喊了幾聲,眼珠一轉道:「長得最好看的,聰敏點的,就在你眼前啊。懷子節的時候你黏著我不讓我唱歌,要不然我身後肯定圍著半城的人。」

    陳健無奈道:「是是,你說的太對了。但是除你之外給我找一個。總之我不是干那個,一天天忙的要死一樣,就算真要干那個,我還有時間去對唱?何至於那麼麻煩?直接睡就是了,哪用得著聽嗓子亮不亮?聲音太大我還怕別人聽到呢!」

    紅魚聽到聲音太大之類的話,臉上一紅,輕掐了一下陳健,心裡卻放下了,推門出去,晚上的時候將一個女人帶到了陳健身邊。

    陳健見過,認得,鄰族的算起來要叫姐姐,石姓的,名叫薺。長得確實很符合族人的審美,也聽過她唱歌,既不扭捏也算得上聰慧,當初陳健弄出姨媽巾的時候,就是托她傳出去的,當時還逗得陳健有些臉紅,所以是個很開朗的女人。

    她屬於陳健想不到,但看到後就覺得很合適的人,聊了幾句便帶她離開了,紅魚既信得過陳健,便安靜地繼續縫補著出征的衣衫,莫名地心情很好。

    骨針在頭髮上擦了些油潤滑地穿過麻布,愣愣地坐了片刻,藉著油燈的光澤,確定陳健已經走了很遠後,悄悄拿出一件縫補了一半的小孩子穿的衣衫,把它貼在自己的肚子上好一陣,如同很久以前還是孩子一樣,托著腮,歪著腦袋看著閃爍的油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吃吃的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06章 攜帶私貨的戲劇(上)

     十幾天後,夏城的麥子已經收完,只剩下種菽豆這一件事,淵每天都蹲在地頭,恨不得自己有一百條手臂,幫著夏城人趕緊種完豆子,以得到陳健的答覆。

    夏城人的心情都很好,因為今年又是個豐收年。去年的大雪覆蓋了冬麥,灌漿期又有水渠澆灌,加之新開墾的土地在第二年正是最為肥沃的時候,平均下來一畝地的麥子和豌豆一共能收穫一麻袋半,將近三百斤。

    公田的六千畝麥豆估計會有一百六十萬斤的產量,刨除還娥城的糧食還剩下一百多萬斤,陳健終於鬆了口氣,公產的倉庫不再是空空如也,就算族人如今全都拿著陶貝來擠兌,自己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倒是陶貝在坊市之外的購買力在收麥後迅速下降了一些,好在陳健用鹽、油脂、農具等生活必需品控制住了價格,貨幣和糧食掛鉤的問題一時半會難以解決,不能強求族人在剛剛接受糧食代幣半年後就接受發行的貨幣。

    要忙的事情還有許多,比如脫殼、曬乾、將麥子和豌豆篩出來、捆紮麥草等等,但最為忙碌和最大希望的收穫已經完成,剩下的可以慢慢來,族人們總算空閒了一天,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有了一天旬休。

    歡歌笑語持續了一整天,各個氏族晚上都要做些好吃的用來祭祀,同時也算是為辛苦了這麼久的族人打打牙祭。

    傍晚時候,一群人端著面條蹲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上吃飯的時候,榆錢兒跑來告訴了他們一個消息,說今晚上城邑有活動,大家都去姬夏新修的運動場看戲。

    一聽有熱鬧,呼呼嚕嚕地吞嚥面條的聲音竟蓋住了草河奔湧的波濤,吃完後這些人想起來一件事,於是問道:「那麼,什麼是戲呢?」

    榆錢兒心說我也不知道,哥哥解釋了半天我好像也沒太聽懂,只能依樣畫葫蘆地說道:「戲,就是可以讓別人看到的夢。」

    人們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在山洞部族生活的時候,文化生活匱乏,分享夢也是一種很難得的娛樂活動,有的人甚至每天編著花樣說自己做了什麼夢,有時候聽的人多了,就聽出了問題,會問一句:「哎,這個夢你幾天前不是做過嗎?」

    被揭穿的人臉也不紅,坦然道:「說出來你們還不信,我又做了一次……」

    這種匱乏的娛樂活動直到陳健弄出一些傷殘的族人專門講故事後才有了好轉,人們不再去聽那些匱乏的不是吃了多少肉就是多麼大的羊之類的夢,轉而去聽那些聽起來超脫他們想像力的神話故事。

    「姬夏弄出的東西,肯定有意思。」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抓上一把炒豆子或是炒麵臍兒,帶著期待跑到了運動場。

    這還是城中的人第一次來,首領們在運動場的門口抽籤,以決定自己的族人坐在第幾排。

    靠著山簡易修建的運動場已經有了雛形,不能遮風擋雨,但座位還是足夠城中的人坐下。

    首領們的待遇要好一些,可以和議事會其餘的人坐在搭建起的石頭看台上,站得高,看的未必遠,但卻有一種居高臨下與眾不同的滿足感。

    篝火和簡單的幕台已經準備完畢,陳健敲了敲鼓,喊道:「一會都不准說話,誰說話就出去,這是這裡的規矩。」

    「知道了!快點開始吧。」

    亂哄哄了半天,總算是多少安靜下來。

    看台上,粟禾娥黽等人也很好奇到底要看什麼東西,陳健讓榆錢兒維持一下秩序,自己跑到了幕後。

    石薺穿著一套陳健弄出來的絲綢戲服,用花瓣染過,顏色並不明亮,可是卻比灰濛蒙的顏色好看得多,頭頂上帶著一串用爐渣琉璃穿好的簪子,在火光下閃爍著光澤。

    「別害怕,就按我說的那樣。」

    石薺嘻嘻笑道:「這有什麼可怕的?倒是我演完之後,不知道多少男人要圍著我呢,你快去看台上吧。」

    本以為對方會緊張扭捏,見石薺都這樣說了,陳健也就不再擔心,回到了看台上。

    銅鑼敲響的瞬間,整個場地都安靜下來。

    帷幕拉開,當穿著綵衣戲服的石薺從帷幕後走出的時候,後面的笛手吹奏起了春歌牧笛,石薺搖曳著身姿,在火光下明豔照人。

    從未看過戲劇和化妝打扮的族人紛紛發出了各種各樣的叫聲,直到陳健指了指門口,這群人想到這裡的規矩,這才安靜下來。

    提著花籃兒的石薺走了幾步,便用清脆的嗓音開口唱道:「花籃兒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

    她的嗓子很亮,曲子是陳健弄的現成的,一嗓子唱完,最前面的幾個人覺得自己身上的寒毛都炸了起來,心隨著石薺的歌聲起伏波動。

    故事的開頭很簡單,石薺要給在田裡幹活的男人去送飯,歌詞配上身後的牧笛,讓看戲的人很自然想到了春天勞作的場景。

    尤其是當男主角牽著牛和犁鏵出現的時候,不少人更是找到了共同點,不由地羨慕起舞台上的男人。

    唱詞中,石薺是別的城邑的女人,這個城邑族人沒聽過,事實上別的城邑也沒有耕牛和犁鏵。

    但族人並不會想這麼多,看到耕牛的時候,很自然地就覺得很親近,拉近了和自己的距離。似乎……舞台上的那座城,不是遙遠的模糊的虛幻,而是彷彿夏城附近的一個村落那樣熟悉。

    舞台上的石薺給男人擦著汗水,呢喃了幾句兩人之間的私密話,引來一陣陣的口哨聲和羨慕聲。

    兩個人的念白和唱詞以及周圍的情景都讓族人很熟悉,但一些細節卻又很陌生。

    比如石薺唱到讓男人自己耕種,自己要回去紡線,為還沒出生的兒女做一身新衣裳。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你耕田的我織布,你挑水來我澆園……」

    故意營造的大多數人所不曾經歷過的男耕女織的夫妻生活,讓族人們羨慕無比,尤其是幕尾裡石薺坐在火堆旁數著賣了糧食換到的陶貝,嘟囔著要給還沒出生的孩子買一尺絲綢的時候,那些對血脈子女渴望的族人更加地心動,強忍住內心的渴望不敢叫喊。

    舞台上的人穿著並不誇張的衣服,但卻都帶著鮮豔的手套以方便那些人能夠看到一些手勢和細節。

    無論是佈景還是演技,在陳健看來簡直就是村委會秧歌隊的級別。但人漂亮,衣衫鮮亮,嗓子誘人,加上族人從未看過戲劇,還是立刻被吸引住了。

    戲劇本身可以作為一種輿論宣傳和導向,這一齣戲主要的目的不是為了鼓吹家庭制度,但戲劇中攜帶私貨這是一個看過不少戲的人必備的技能。

    真正高級的輿論導向灌輸,從來不是填鴨式的,而是在戲劇影視中,用一些細節展現著私貨,達到潤物無聲的境界。

    或是鼓動,或是引誘,但卻並不赤棵。

    第一幕在悠揚歡快美好的氣氛中結束,族人們記住了石薺扮演的角色,沉浸其中,幻想著自己也有一樣這樣的女人,自己在耕地時累了有女人給自己擦把汗,或許……最好自己也能過上那種男耕女織血脈延續的生活。

    第二幕開啟的時候,幕後的樂曲不再悠揚,忽然改變,低沉激昂,牛角號和骨笛腰鼓的聲音出現。

    男主角仍舊很少露面,石薺用給男人磨刀劍和為男人整理衣甲的小動作來表現夫妻間的恩愛,同時又用念白告訴觀眾:西戎人前來攻打了,首領點兵,大家都踴躍前往,她的男人也不例外……

    幕後唱起了夏城的戰歌,火光也被人弄的忽明忽暗,作為日夜交替的象徵,偶爾還會有兵器敲擊的聲響和廝殺聲。

    這一幕的末尾,石薺得到了消息,首領戰敗,西戎人馬上就要衝過來了,自己的男人不知所蹤。

    女人聽到這個消息後,哭泣不已,拔出了自己的發釵。

    看戲的人這才發現這髮釵的模樣,正是當初陳健做的五兵之一的簪釵,可以讓女人更美貌也可以沾上血跡的簪釵劍。

    幕後傳來一陣陣古怪的聲音和故意發出的殘暴笑聲和狼崽子的叫聲,聽起來就像是城邑已經被攻破了一樣,看戲的人變得緊張不已,想到了夏城被西戎人攻破的情形。

    這時候,一個披著獸皮散著頭髮,赤著上身渾身抹著赭石紋身,一看就是蠻人的西戎人出現了,一腳踢開了虛擬的門。

    台下的觀眾驚叫一聲,紛紛站了起來。

    女人回過身,在火光下淒慘的一笑,說了幾句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將來在先祖的世界裡再結昏禮的話,煽情而又誇張,但在從未看過戲劇的族人那裡引發了陣陣的驚嘆。

    隨後女人舉起了簪釵,朝著自己的喉嚨刺過去。

    「別!」

    十幾個人哪怕還記得陳健的規矩,這時候也大聲地喊了起來,幾個人朝著台上就沖,似乎要去毆打那個西戎人,被維持秩序的新軍攔住。

    西戎人故意用古怪的倒裝語法說話,稱讚女人的美麗,女人的簪釵就要刺中喉嚨的時候,忽然捂著嘴乾嘔起來。

    女人們立刻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紛紛喊道:「別死啊!你還有她的血脈呢!他要死了,你總要讓他的血脈留下來啊!」

    男人們也明白過來,紛紛叫喊著。

    舞台上的女人舉著簪釵,捂著幹嘔的小嘴兒,似乎在做什麼抉擇。

    她的旁邊是一套絲綢的、還沒有縫補好的、小孩子穿的衣衫。

    她的身後,是野蠻的西戎人,發出髒兮兮的笑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07章 攜帶私貨的戲劇 (下)

     第二幕到這裡結束,看場上已經變得亂哄哄的,那些維持秩序的新軍也都將目光投向了舞台,迫切地想要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

    看台上,陳健身邊的幾個人都大口地呼吸著,顯得十分激動,女人們南面要掉下幾滴眼淚。

    演員們走進幕後的片刻,人們才從故事中拔出了自己,才想到這只是故事而非真事。

    但這比分享的夢要好看的多,直觀地用眼睛而不是抽象地去腦袋去想。

    在陳健維持了秩序後,人們小聲地交談著,談論著舞台上女人的命運,談論著自己如果遇到這樣的事會怎麼選擇……以及陳健想聽到的:西戎人果然很壞。

    帷幕再一次拉開,那些故事中的人再一次出現在舞台上,狗血而故事仍在繼續。

    當石薺為了腹中的孩子最終收起了簪釵的時候,周圍的觀眾長長地鬆了口氣。

    可看到西戎人搶走了石薺,又強迫著和她睡覺的時候,罵聲再一次響起,憤怒的叫聲讓台上的演員有些無助,扮演西戎人的那個族人腿有些軟,不知道是誰抓起了一把炒熟的黃豆扔到了他的頭上,不疼,卻無法演示黃豆中的憤怒。

    石薺暗笑,不斷地小聲告訴那個演西戎人的族人不要慌亂,鎮定了片刻後才繼續演下去。

    被強迫和西戎人睡的石薺生出了一個孩子,她念叨著要讓孩子長大,等孩子十四歲成年的時候,自己就去另一個世界去陪伴男人。

    其中穿雜了一些有趣的故事,西戎人懷疑這個孩子的血脈,要殺死石薺和孩子,將孩子高高舉起想要摔死在地上。

    看台上尖叫聲四起,不少人摀住了眼睛,但更多的人想要沖上舞台。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石薺告訴西戎人夢到了一個巨人的腳印,自己踩上去於是孩子就提前出生了。西戎人聽完這個故事後覺得這孩子將來必然是個英雄,不但沒有摔死,反而更加地喜愛。

    觀眾們也終於鬆了口氣,嘲弄著西戎人的愚蠢,也期待這個孩子的命運和復仇。

    孩子一天天長大,馬上就要成年,並且勇武有力,成為了一名勇士,而那名西戎人逐漸衰老,看起來復仇指日可待。

    可就在石薺要告訴孩子他真正身世的時候,西戎人再一次出征劫掠,剛剛成年的孩子也被徵召。

    不久,孩子回來了,他們又劫掠了一個村落,孩子拿回了自己的第一個戰利品:一個男人的頭顱。

    頭顱是用麵粉做的,舞台上的人知道這東西叫饅頭,但看台下的人並不知道,只是覺得和自己帶回的頭顱一樣,用石灰醃過自然就是白的。

    孩子拿著頭顱向母親展示自己的勝利和強大,可母親看到頭顱的瞬間,驚叫一聲,認出來這頭顱就是十幾年前的男人,那個不知生死的男人。

    父親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中,頭顱被兒子當做戰利品拿回來,石薺瘋了一樣抱著頭顱痛哭,毅然地拔出了簪釵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兒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痛苦不已,母親在臨死前告訴了兒子所有的一切,請求兒子將她和父親葬在一起,隨後用斷斷續續虛弱的聲音,唱起了第一幕兩人呢喃春色中的歌謠,溘然長逝。

    就在母親逝去的同時,西戎人走了近來,叫了一聲兒子……

    故事到這裡沒有結束,可看台上的人一直隱忍著,即便那一幕悲劇發生的時候也只是覺得悲傷,卻也有一絲欣慰,至少兩個人最終葬在了一起。

    然而當西戎人走進來喊了一聲兒子的時候,看台觀眾的憤怒終於被這一聲兒子引爆了!

    「殺了他!」

    「他不是你父親!」

    「去死吧!西戎人!」

    幾個人或許擔心這個兒子未必能夠動手,於是忘卻了這只是一齣戲,推開阻攔的新軍衝到了看台上,亮著拳頭就要打,被幾個還算冷靜的人死死拉住。

    扮演西戎人的族人擦了把汗,心說我以後決不再演這個人了,這麼多拳頭挨在身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眼看著場面已經要失控,那個男演員回頭看了看陳健,希望他能喊停,可看到的手勢卻是繼續。

    故事還沒完,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

    所幸的是,那個「兒子」沒有辜負觀眾的期待,握住母親自殺的簪釵刺向了被他叫了十餘年父親的仇人,可西戎人的身邊跟著兩個護衛,一場打鬥之後,「兒子」終究被抓了起來。

    「兒子」被「父親」捆綁在木頭上,身上多出了許多的傷口,上面撒著鹽,承受著折磨。

    柱子的旁邊,是那個麵粉做的頭顱,頭髮故意是束起的。

    「告訴我,你是誰的兒子?是我的?還是那個束著頭髮的死人?我的兒子,將繼承我的奴隸、田地、戰馬和一切。那個死人的兒子,將陪著他一起去死!」

    旁邊的幾個西戎人繼續把刀插進「兒子」的身體,用皮鞭抽打著,想要讓他低頭,拖垮他的意志。

    皮鞭的脆響中,觀眾們摀住了眼睛,他們能夠想像到傷口撒鹽的痛楚,心疼這個人,卻又敬佩他的勇氣。

    終於,被綁在柱子上遍體鱗傷的兒子終於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原本有些燥亂的觀眾席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想知道他說了什麼?是為了土地奴隸去認仇人當父親?還是堅持自己的倔強和勇氣?

    然而觀眾們沒有聽清,舞台上的西戎人也沒有聽清,卻揮揮手示意旁邊的人先不要打了,自己把耳朵湊到了「兒子」的嘴邊。

    「對!告訴我!你是西戎人,不是那些束著頭髮的人的血脈。說出來!說出來我就放了你,你還是我的兒子,這些奴隸,這些土地都是你的!大點聲說出來!」

    「兒子」忽然張開口,猛地咬在了「父親」的耳朵上,西戎人吃痛,大聲慘叫,看台上一片叫好聲,之前那些擔心最後一刻「兒子」會放棄尊嚴的人長鬆了一口氣。

    咬著半邊「耳朵」,滿嘴是血的「兒子」,用盡最後的力氣,高昂著頭顱大聲呼喊道:「親族血仇,永世不忘!」

    憤怒的西戎人捂著耳朵,殺死了「兒子」,兒子在臨死前看著旁邊的頭顱,喊了一聲:「父親!」

    西戎人癲狂地抓起那個頭顱喊道:「以後凡是再遇到束髮的人,男人砍頭,女人花和孩子全都抓來當奴隸!把他們的頭髮散開,誰再敢束髮就砍下腦袋。永世不忘?我要用刀嚇得你們不敢去想!哈哈哈哈……」

    笑聲如此得意,他也有些入戲,背對著觀眾,完全沒有注意到觀眾台的動靜。

    故事到這裡本應就結束的,他正準備按照陳健說的那樣向觀眾躬身行禮的時候,就聽到後面一陣破空之聲,兩雙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後背。

    一愣轉頭的功夫,最前排的幾十名觀眾已經衝到了舞台上,幾個憤怒的人舉起了沉重的原木椅子,朝著那個「西戎人」就砸了過去。

    「西戎人」驚叫一聲,他也是新軍,反應極快,向後狂奔,抓著陳健所在看台的石縫爬了上去……

    然而才露頭,看台上的幾個人也憤怒地伸出了腳,將他踢了下去,幾個人指著自己的頭髮喊道:「來啊!我就束著頭髮,來殺我啊!這裡是夏城,誰也別想讓我們改變頭髮!」

    「親族血仇,永世不忘!」

    「對!別跑!」

    憤怒的人群是可怕的,可怕到陳健敲了三次鑼都沒有動靜,情急之下吹動了戰場上嚴禁追擊的陶哨,這才讓那些常年訓練的族人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幾個人甚至習慣性地偏著腦袋看看和左右的人是不是相齊……

    扮演西戎人的族人抱著頭跑到了陳健旁邊喊道:「姬夏!我再也不演了!」

    陳健笑著將他藏到了身後,下面的人也暫時冷靜了下來,幾個人放下原木椅子,有些尷尬地看著陳健,想起來這是一幕戲,想起來喧嘩吵鬧是要被逐出去的。

    陳健示意眾人安靜,說道:「好了,這只是一齣戲。戲是什麼?就是夢,可以看到的夢。不要激動,你們看看你們要打的是誰?他也是咱們的族人啊,都放下放下!」

    藏在陳健身後的人這才站出來,衝著下面喊道:「是姬夏讓我演的,我再也不演了,你們誰愛來誰來,以後也別看戲啦!」

    下面的人看清楚了擦去赭石的族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又擔心以後真的看不成戲了,紛紛喊道:「我們不打你了,你別不演啊……」

    「姬夏,我們知道了,得演完啊?這些西戎人死了嗎?為什麼那些束髮的部族打不過他們?那個男人為什麼不往咱們夏城跑?他要是跑到了夏城就不會死啦,到時候成了咱們的族人,咱們幫著他去把女人搶回來,一家人和孩子在一起種田織布多好?為什麼不這麼演啊?」

    「就是啊!」

    也有人喊道:「你不演也行,可是剛才那女人是誰?可不能讓她不演,真好看,我都盼著我是那個被殺的男人了。哪怕將來死了,可至少也和那女人在一起過。」

    「就是啊,讓那女人出來大家看看是誰嘛。」

    從未扭捏過的石薺洗完了臉,站在陳健旁邊,下面頓時響起了一片口哨聲,幾個人喊道:「再唱一遍那歌,真好聽。」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08章 夏誓

     歌聲響起,有了故事中人物的加成,讓石薺在這些人眼中更加好看,一個個笑吟吟地盼著陳健讓這些人再演一次。

    他們發誓這一次絕不會向上次一樣衝向看台,紛紛回到座位上,即便剛剛看過一次,卻還盼著再演一遍。

    看起來大多數人都喜歡大團圓的結局,於是在眾人安靜下來之後,陳健又讓人演了第二出戲。

    很簡單的大圓圓劇情,一個人跟隨部族的軍事首領出征,勇敢無比,立了戰功,分到了奴隸,被提拔為伍長。回去種地,因為勇敢被女人喜歡,娶了美麗的女人,生了孩子。部族首領徵召,放下鋤頭再上沙場,屢立戰功,從伍長最終成為了城邑的大司馬,越來越多的女人喜歡這個勇敢的男人……最終老首領病逝,眾人推選大司馬為城邑的新首領。

    最完美不過的結局,兩出戲一悲一喜,讓第一次觀看戲劇的族人唸唸不忘。

    這一次謝幕還算完美,但大家還沉浸在故事中,陳健帶頭鼓掌,這才讓掌聲響成一片,叫好聲不斷。

    兩出戲私貨滿滿。

    鼓吹氏族家庭男耕女織的生活;讓族人別忘記熔鑄五兵時候的誓言;讓族人牢記親族血仇十世可報的仇恨觀;以及……激發族人對束髮的認同感和對西戎人的仇恨。

    第二出戲更是在鼓吹讓族人出征作戰,畢竟戲中的那個人成為了大司馬,成為了城邑的下一任首領,成為了許多女人喜歡的男人……

    陳健沒有讓演員站在台上用煽動性的語言去說他想攜帶的私貨,而是將這些私貨摻雜在其中。

    或許族人暫時感受不到,遠不如煽動更直觀。

    可那種煽動的直接描述,會讓族人狂熱但不會持久。這種潤物無聲地夾雜,反而會如種子一般深藏在族人內心,等待合適的機會便會萌發。

    陳健很滿意這次演出,因為他從第一幕悲劇中看到了族人的憤怒,憤怒的力量是可怕的,他需要這種力量。

    伸出手,示意眾人先安靜一下,等到掌聲都停歇後,陳健大聲問道:「這兩出戲好看嗎?」

    「好看!」

    「比聽故事有意思多了!」

    「以後旬休的時候就看戲吧,哪怕就這兩出也好啊。」

    「我們要聽石薺唱歌!」

    此起彼伏的叫聲中,陳健喊道:「戲是假的,卻也是真的。就像我們夢到牛羊一樣,如果沒有見過牛羊,又怎麼會夢到牛羊呢?你們聽過淵的故事,他和他的女人是不是也會經歷這種痛苦呢?」

    「先祖說:兄弟之間可以在族內打架,但卻不准外人朝兄弟吐口唾沫。弟弟做錯了自然有哥哥教訓,可誰會讓外人去打自己的弟弟?」

    「西戎人殘暴無端,他們披散著頭髮,並不祭祀咱們的祖先,還把供奉著祖先的祭台砸毀,這是我不能容忍的。什麼是親族?說著同樣的話,流著同樣的血,有著同樣的祖先,這就是親族。親族之間便是兄弟,西戎人卻是外人,所以我個人是想要去幫住衛城的親族兄弟。」

    「有人說:姬夏,西戎人可有六七千人呢!」

    「對,你說的很對,六七千人很多。可是他們其中又有多少隻是削出木頭作為兵器的奴隸?又有多少人能夠像咱們這樣勇猛?」

    「半年前在陽關,咱們用了六百人擊敗了草原諸部三千人,抓回來了多少奴隸?這一次,不只是咱們夏城,娥城的人也會出兵,加上尚在城中的衛城人,三城合力,六七千人又算什麼呢?」

    「這一次,咱們有戰車八乘,戰馬百匹,還有兩城親族,這一戰會讓西戎人知道,他們想要搗毀咱們先祖祭壇的想法只是做夢!」

    「先祖說:人如果只看到眼前的東西,前面就會有禍患出現。淵那天的話很有道理,西戎人是豺狼,他們不甘於滿足只吃掉衛城。打老虎最容易的時候,是老虎還是幼崽的時候。」

    「大家想一想,咱們打敗草原部族後,抓回的奴隸開墾了多少土地?這些土地又能讓多少族人可以吃飽?可以上陣廝殺?可以空出更多的時間訓練?如果西戎人攻破了衛城,抓了衛城的人當奴隸,那麼他們會更強大。咱們現在出征面臨六七千人,十年後他們生了孩子,積聚糧食,咱們要面對的可就是一萬人甚至兩萬人。」

    「考慮到種種這些,我個人是支持出兵的。上次攻破草原部族,為咱們帶來了一千多奴隸,換回了幾十萬斤糧食,每個出征的人都分到了一枚銅幣。這一次如果要出征,有娥城的士兵,有更多的戰車,也有更多的敵人。」

    「敵人多是好事嗎?我要說,是好事,因為更多的敵人就意味著更多的奴隸!如果城邑再多出五百奴隸,那麼修築夏渠的勞役就不用征發了;如果多出一千奴隸,每年過年便可以每人從公產中多分一些貨物和酒水……」

    「告訴我,想不想把那幾千人都抓回來當奴隸?」

    下面的族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想!」

    「那你們害怕那六七千西戎人嗎?」

    「不怕!」

    「你們想讓西戎人砸毀祖先的祭壇,逼迫咱們散開頭髮,把咱們的女人變為奴隸,讓咱們的孩子忘卻祖先嗎?」

    「不想!」

    陳健回過身,看著眾位首領,問道:「今天議事會的人都在這裡,大家一起商量下這件事吧。我是支持出兵的。你們呢?」

    選出的那十三人除了狼皮前往衛城查看外,十二人全部站在了陳健這邊。

    幾個首領看著那些被戲劇和陳健煽動起來的族人,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安,此時即便他們不同意也不行。

    夏城的最高權力機構一直是城邑大會,議事會只是城邑大會的代議,因為很多事要處理,不可能每次都數千人一同商量。

    氏族首領的權利源自族人的信任而非世襲的不可侵犯和權利神授,面對族人的態度,他們也只能同意。

    氏族首領們並不是不同意出兵,而是不喜歡陳健這種獨自煽動族人的做法,這樣的做法讓他們覺得自己可有可無:比起一些專業性較強的事,他們不如選出的十三人,唯一所能依靠的就是氏族的支持,可這一切都被陳健踐踏了。

    如果族人的意見不需要他們來轉述,那麼他們存在於議事會的意義是什麼呢?

    只是這種情況之下,面對被走上人生巔峰的幻想煽動和異族仇恨煽動起來的族人,他們只能同意。

    議事會第一次在族人面前表決,而不是在用牆壁擋住視線的屋子裡做出決定,三十多人的議事會全員通過了出征的決議。

    看台下的族人歡聲雷動,陳健宣佈道:「既然已經決議出兵,那麼這就派人去通知娥鉞。咱們種植完菽豆後,出兵解救衛城。」

    「這次出征,有功者賞,有錯者罰。」

    「城邑的隸農也要跟隨出征,作為第一批衝擊敵人的人,砍下一個敵人的腦袋,便可以擁有野民的身份;砍下十個敵人的腦袋,就能享受國人的待遇。」

    「野民村落也要遴選出人跟隨出征,最勇猛的村落將可以遷入城中,田稅十取一,一切如國人待遇。」

    「城中出征的將士,不計人頭的功勛,有軍法官專門記錄你們的功勞,功勞共分五等,一會會有軍法官告訴你們。最末等的功勞可以分到一名奴隸,五個大貝;最高等的功勞,可以分到百名奴隸開墾一年的土地,並分到二十名奴隸,由城邑為你蓋單獨的屋子,並將你的功績在祭祀的時候告訴祖先。」

    「這次出征,我希望每個人都威武雄壯,如虎如狼,如熊如羆,聽從我的命令,跟隨鑼鼓聲進退,看準旗幟衝鋒,每個人都能立下功勛。」

    「以上,就是我對眾人的誓言,這些話將要在祭祀中告訴祖先,並且成為規矩,只要我還是首領,就會遵守。」

    陳健大聲地說完了出征的誓詞,下面的族人也都盟誓會遵守軍紀不會私自退卻,帶著對戰利品和奴隸的渴望,一個個興奮不已。

    誓詞中,陳健一字不提氏族的利益,而是將原本應該是氏族的利益分割給了個人,幾個氏族的首領極為不滿,但在這時候卻什麼都不能說,只能暗暗記住,互相看了幾眼準備回去後在做商量。

    他們都聽出了問題,這樣下去,一旦夏城這次獲勝,氏族首領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木麻那十幾個第一批出去單過的人用他們的屋子讓氏族成員的心散了,再也不可能每個人都為氏族考慮了。

    獲勝,氏族首領得不到什麼,因為他們不能出征打仗,相反陳健的地位將更加不可撼動。

    隱約間,有幾個氏族首領在心頭生出一種不一樣的想法:或許……這次戰敗,對氏族首領才是好的。戰敗了,姬夏將失去族人的信任,氏族成員分不到土地奴隸也只能重新依靠氏族,戰死的怨氣和失敗的憤怒都將傾瀉在姬夏的身上……

    然而只是這麼一想,幾個人趕緊搖頭,將心中的想法驅趕出去,有些恐慌地看了看遠處的城邑中先祖祭壇的方向,驚慌失措,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3:07
第209章 調劑

     想到與做到之間有條不可踰越的鴻溝,觸犯別人的利益如同殺親之仇,利益集團的爭鬥不可避免,或許會在首領皇帝出征的時候故意斷糧、或許會把首領皇帝推進河裡淹死再換一個。

    暫時有了這個想法的首領們被陳健身上的光環嚇到,連連祈求先祖原諒自己偶然冒出的念頭,將這念頭深埋心間。

    夏城絕大多數的男人被陳健煽動起來,氣勢如虹,誓言如鐵,讓這些有異樣想法的首領除了惴惴不安外再無他想。

    一旁觀看的娥黽雖然不是夏城人,卻也跟隨著夏城人的叫喊共同盟誓,年輕人的血總是熱的,不至於如陳健般臉如朝陽心如暮光。

    粟禾比較老成,可第一次經歷這種宣傳鼓動,內心竟然也有些激盪。雖然他還是覺得陳健有些冒險,甚至有些輕視敵人,此時此刻卻不得不佩服陳健的手段。

    「戲,是個好東西,應該將這個辦法帶回去。」

    他這一次來夏城,從懷疑到震驚再到折服,終於確信夏城是一座可以和那些大族大城平起平坐的城邑了。縱然人口還少,可那些古怪稀奇的東西足以抵擋上萬人。

    人沒有可以生,可以搶,可以歸化;但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一旦傳播開,每個人都會記得這些事物源自夏城。

    他確信,夏城和姬姓,將在不久後響徹大河兩岸的部族。

    而如果這一次真的能夠解圍,哪怕不是如陳健所說的大勝,那也會在方圓數百里之內造成極大的影響。

    至於最盼望陳健出兵的那些衛城人,更是欣若狂已,自己在夏城等了月餘,總算在今天等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

    本來他們以為陳健不可能出兵的,否則不會這麼推脫,然而今晚上一切都改變了。

    幾個衛姓用最大的禮儀向陳健行禮,感謝陳健與夏城人所做的一切,感謝他們前去幫助自己的親族。

    陳健看了一眼遠處的淵,衝著身邊的衛姓親族道:「如果要謝,你們應該去謝謝淵,是他說服了我。他說的很對,同言同祖,本身就是一種不需要說出來的盟誓。」

    這幾個人面面相覷,怎麼也想不到這個連姓都沒有的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幾個曾經辱罵過他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向淵道謝之後,跟在淵的後面,竟然不敢超越淵走到前面。

    陳健很有些欣賞這個牧牛出生的平民,回身問道夏城的族人道:「如果淵是夏城人,大家說會怎麼樣?」

    「當然是舉薦為官。姬夏你不是說過嗎?以後夏城為官的,要麼是大家選出口碑最好的賢人,要麼是學堂裡學的好的孩子。至於姓什麼,那又有什麼關係?」

    陳健笑問道:「那為什麼姬姓多有為官的?」

    「咱們夏城姬姓為官的多,不是因為他們姓姬,而是因為他們跟隨姬夏較早,學到的東西也多。賢與不賢,與姓何干?」

    這番話讓衛姓親族聽了很不舒服,淵則頗為感激地看了一眼陳健,俯首道:「多謝姬夏。」

    「淵,夏城既然與衛城是兄弟之城,你可願意來我夏城居住?」

    誰都看得出,這是在招攬,那幾個衛姓親族內心想,淵本來就是一個牧牛人,遇到這樣的好事,答案不言自明。

    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淵卻搖頭道:「多謝姬夏,但我還是喜歡在衛城。夏與衛,兄弟之城,互通有無,來此居住也沒什麼。」

    「但如今既是我請動了姬夏出兵,回到衛城後,那些認識我的、喜愛我的,必然會讚賞我;那些曾經辱罵我、低看我的,也必然會敬佩我。夏城雖好,但並沒有喜愛我與辱罵我的。」

    「一個人做了大事,如果不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不去聽那些熟悉的人談論,那麼和穿著華美的衣服給瞎子看有什麼區別呢?」

    淵再三拜謝,最終用自己的理由拒絕了,說出的都是自己內心的話,並沒有太多的遮攔。

    陳健也沒有再強留什麼,日後總有相見的機會。

    篝火逐漸熄滅,場地內的人也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離開,陳健連夜派人去了娥城,給娥鉞送去口信,將誓詞和出征的原由以及獲勝的可能說了出去,讓對方準備出征。

    這次出征是勞師遠征,不能如上次一樣將部族絕大多數的輕壯人口都帶走,需要留下很多的人守在家中,越發多的奴隸需要管理,陳健不想後院失火。

    按照誓詞中說的那邊,他從那些隸農中選出了五十人,這些人作為第一批衝擊敵營的人,也就是炮灰,必要的時候也是作為拖延敵人的誘餌。

    即便知道打仗很危險,可那些隸農還是踴躍報名,不為別的,只為那野民的身份。

    殺死一個人砍下一個人的頭顱就能得到野民的身份,砍下十一顆腦袋就能成為國人。

    十一顆腦袋有些遙遠,可能會死,但至少是個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換的希望,最大的苦難不是吃不飽穿不暖,而是完全斷絕了希望的階層固化。

    陳健給他們配發的武器很簡陋,沒有衣甲,沒有皮盾,只有短劍。

    被選出的這些人除了配備了武器,還自己用蒲葦搓了一根草繩掛在自己的腰間,他們幻想著自己能夠將敵人的腦袋綴滿這根繩子,這樣自己就能和那些城中的人一樣了。

    城外的野民村落,也在為出征做準備,他們是作為輜重兵出征,但陳健也從每個村落選出了十個最強壯的人,准許他們和那些隸農一起衝擊敵營,用人頭換取自己國人的身份。

    身份不只是文化認同,更重要的是現實的利益:十五稅一的輕稅、不需要常年的徭役、年節時候城邑發的福利,以及土地。

    作為野民和隸農,他們殺人立功只是個開始,只有成為國人之後,才有資格按照功勞分配土地。

    其實陳健並不缺這百十人,無論是野民還是隸農,陳健給他們帶去的希望只是短時間內快速增加城邑基本盤人口的辦法。

    孩子可以生,但養成年太慢。這些奴隸和野民原本也都是相近的族群,夏城的強大文化和現實的利益,以及強大的威力威懾,都能消磨掉他們的仇恨和不認同。

    計畫中每年從奴隸和野民中用各種藉口遴選出百餘人成為城邑的國人,每年逐漸增加,到十年左右人口危機爆發的時候,儘可能保證未成年和青壯年的比例不會嚴重失衡。

    隸農和選出的野民戰兵一共百人,他們都是最有希望在一年之內成為國人的那部分,陳健選的也都是強壯的聽話的。

    除了這些,野民村落出四百人作為輜重兵,路途遙遠沿途也沒有村落可供補給,必須要準備好路上的吃的。

    城邑內選了二百五十人的戰兵,加上二百人的新軍,徵調了城邑所有的驢子、牛車和一部分駑馬,一共將近千人,這就是夏城這次出征的全部兵力。

    草河南岸的河陰城作為後勤補給站,大量的炒麵和干餅每天都從夏城運到那裡堆積在倉庫中。

    非脫產的士兵每天還要繼續勞作,拿到徵召令的還要趁著晚上的時候打磨武器,用陶貝交換一些更好的衣甲,或是將出征前發下的陶貝換了酒喝。

    脫產的新軍仍舊每天訓練,和平時並無二樣,不過原本機械而又單調的生活終於有了一些調劑。

    那晚上演出結束後,陳健找到了石薺,問她願不願意成為新軍的一員。

    石薺很詫異,城邑可從不用女人打仗的。

    「不是讓你去上陣廝殺的,是讓你再選三兩個和你一樣既好看,又聰慧,還能唱一手好歌的女人。」

    石薺奇道:「還是演戲?演戲也能當新軍了?這可奇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們演的多好啊,你們想讓大家生氣的時候就能讓大家生氣;想讓大家高興的時候大家就會高興。生氣了可以比平時的力氣大,高興了可以忘了吃飯,怎麼就和打仗無關呢?」

    石薺笑道:「那我們是不是和新軍一樣的待遇啊?平時不用幹活,就演戲就行?」

    「當然,就演戲、唱歌就行。不分土地,不分奴隸,但是每個月都有陶貝拿,吃飯也是在軍營吃不需要回部族。」

    石薺歡喜道:「那當然好了,你要是說出去,怕是女人們聽到後,你這屋子都裝不下哩。」

    「所以讓你去挑選幾個,魚找魚,蝦找蝦,你總能找到和你相似的人,換了別人就很難了。可有一點,你們也得能跟上新軍的腳步,不能走一段路就累了,那可不行。」

    「哎呦,你可放心吧,好像就你們男人幹活一樣,前幾天收麥我們不也一樣幹?我和她們說,誰要是走不了路,就不准來。」

    「那就這麼定了。能唱能演,長得好看,走路能跟上眾人行軍就算合格。每個月吃喝用度由公產出,每個月還有一個大貝可拿。但不計戰功,不分土地奴隸。」

    就這樣,夏城的第一個半正式的文工團就算是成立了,多出來六七個脫產人口,對於城邑如今的生產力來說完全養得起。

    既可以調劑新軍單調乏味的生活,又可以按照陳健所希望的那樣,進行輿論宣傳,傳播私貨,加速歷史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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