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10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8:55
第六十二章 禍水東引(下)

    這些人不得不承認,陳健提出的意見很不錯,這是細節上的修訂可以讓他們更早獲得優勢、將來只需要一場距離本國更近的戰場的決戰就能徹底控制局勢。

    先印度後香料,可以讓荷蘭人直接從亞洲退回到非洲或是歐洲。而先香料後印度,則讓荷蘭人有從香料群島退到印度專心經營的可能。

    這是殲滅戰而非擊潰戰的佈局,眾人也相信陳健所說的操之過急的確是言之有物。

    然而,這些人也明白陳健包藏禍心,即便不是禍心,也有私心。

    如果不先香料後印度,望北城就是一個必不可缺的中轉站,任何在亞洲的活動都必須與墨黨達成默契和溝通,不可能單獨行動。

    換句話說,墨黨的人說你們公司做得不對我們不支持,公司在亞洲就會步履艱難。

    同樣,以望北城作為前進基地,望北城的商業貿易會發展的更快,同時又可以狐假虎威,借用華夏印度公司的實力資本和士兵,達成在南中國海的威懾。

    從望北城到泰國,在泰國地峽的那一側建立堡壘與葡萄牙人對峙,又不可避免地要借用墨黨在泰國的關係進行,至少公司不可能親自出面,因為對印度公司的信任泰王並未建立。

    而且在印度的每一步進取,除了墨黨理念所不認同的地租收入外,墨黨的貿易都可以隨後跟進插手,將明朝手工業者和海商的勢力拉過去而沒有任何的滯澀。

    但既然這些利益集團的目標就是地租收入而非貿易收入或是原材料工業傾銷體系,或者說暫時沒想那麼遠或者說暫時參與者的社會階層決定了他們不會考慮這個問題,那麼陳健的這個明顯包藏目的的建議就是大為值得考慮的。

    其實陳健的禍心不止如此,一旦印度公司在香料貿易上獲得了足夠的利潤並且穩定下來,對於望北城的南擴計畫就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一旦將來明帝國出現變故,印度公司很可能因為距離更近的緣故從而涉足,導致問題變得錯綜複雜。這些人為了利潤可是什麼都能幹出來的,真要是到時候抓住機會,投資滿清搶劫集團獲得貿易特權,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很可能一拍即合,成為另一種模式的晉商。

    為了杜絕這種可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可能,陳健還是決定讓他們遠離南中國海。

    荷蘭人在陳健眼中就是曇花一現,狹小的國土、商業資本壓迫的手工業、對外投資的利潤過高導致的資本外流等等,都決定了荷蘭人就是個軟柿子,隨時可以捏,想怎麼揉就怎麼揉。

    可華夏印度公司卻完全不同,這不是個軟柿子,是個不亞於南洋公司的巨獸,而且是一個與權力家族有著密切聯繫的巨獸,一旦長大紮根對付起來可就不是對付荷蘭人那麼簡單了。

    這是禍水東引,出賣印度的利益換取足夠的緩衝期。

    將來能不能引火燒身不取決於自己,而取決於此時居住在堯之地、舜之壤的千萬人民。

    自己這邊的墨黨組織在望北城只是教書先生和傳火者,剩下的還是要靠本地人民的力量來決定自己的未來是面臨比歷史上更為龐大和強大的另一個印度公司鴉片流入打開國門;還是即便這個印度公司更強大更龐大也不敢有覬覦之心。

    禍水東引的辦法會帶來很多的變數,與歷史上的英國不同,印度發達的手工業和高品質棉布讓原本世界線上的英國印度公司可以朝國內傾銷印度的手工業品,甚至想辦法避開國內的超額關稅。

    所以,英國人可以等很久才在印度動手,前期靠著手工業品往國內和歐洲傾銷也有利可圖。

    但是現在,對華夏的印度公司來說,就算是國內沒有關稅,印度的手工業品也比不過閩郡和沿海六郡發展起來的水力工廠業,以及即將發生的動力革命和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下的極低成本。

    就是沒有關稅、甚至每艘船都可以百分百地保證安全,手工業品都未必有利可圖,反倒是原材料和手工業品出口才可以單程獲利。

    在利潤的驅使下,華夏的印度公司會對於地租和控制權的渴望會遠超正常世界線上的英國印度公司,而且會不遺餘力投放更多的力量、更加猥瑣地運用宗教矛盾、更加熟練地運用階層矛盾培養上層種姓做同盟。

    也會讓在印度獲得統治權的時間大大加快,一旦完成就會不可避免地將目光投向被圍住的化圈。如果不能發生蛻變和自身的變革,可能會比正常歷史線上更加危險,也更早陷入東西兩面圍堵的境遇那時候陷入風箏線境地的就不止是荷蘭的印度公司了。

    這一切的變數,就在印度公司在印度獲得統治權和工業革命的技術進步強行傳播的這段時間內。

    爭取的這段時間不能把握住,將來就是更為可怕的雙面的絞索。

    是機遇期,也埋下了更大的危機。

    然而陳健別無選擇,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最終,在陳健和這些利益集團的秘密協商下,眾人接受了陳健的先印度後香料的建議。

    墨黨內部允許華夏的印度公司在望北城停留、停靠、補給,甚至可以駐紮士兵。

    印度公司在望北城的補給可以不需要用現金支付,而是可以用賬單的形式直接在閩郡的銀行結算,也可以在閩郡的銀行兌換一定數量的移民地通用紙幣在望北城進行交易。

    望北城可以提供駐紮的印度公司武裝雇工的服裝、火藥、船帆、繩索、維修和糧食。

    望北城的墨黨組織會派人跟隨印度公司第一批前往印度的船隻同行,還可以幫助他們在北大年或是阿瑜陀耶尋找印度商人進行引薦。

    如果發生戰爭,望北城的艦隊可以幫助印度公司攻下馬六甲,也可以幫助組織一定數量的明帝國移民前往馬六甲擴充那裡的力量,修建堡壘炮台。

    同時,如果確定了與葡萄牙開戰,望北城的墨黨組織和明帝國海商集團的壟斷公司,會在機會允許的條件下拿下澳門,斷絕葡萄牙人與明帝國和果阿之間的貿易,共同打擊葡萄牙人。

    但是,華夏的印度公司在徵得墨黨同意之前,不得佔領馬尼拉。對於荷蘭人的香料貿易,也由陳健牽線由荷蘭和華夏的兩家印度公司進行商談,暫時不要做出壟斷香料貿易的舉動,而是儘可能與荷蘭人達成歐洲歸荷蘭、共和國歸印度公司的互不侵犯的條件。

    與荷蘭進行香料兌換手工業品的貿易港,暫時就定在望北城,以此來拉攏荷蘭人在香料群島繼續投資,從而讓他們投入過大難以自拔,不可能壯士斷腕放棄香料貿易去經營印度。

    望北城和印度公司會合作打擊走私和海盜,包括印度公司利用自身的權力優勢幫助制定一系列地打擊沿海走私和定期巡航的制度,而望北城的勢力則在南中國海地區驅逐其餘可能深入的勢力、打擊任何有可能被敵人扶植利用的海盜集團。

    當然,這一切合作的前提,是華夏的印度公司在印度的第一步走得順利。

    至少,要獲得合法貿易權,獲得開辦工廠的權利和包稅權,否則一切定下的利益基礎也就不復存在。

    當禍水東引的種種預定的條款商量完畢後,權力家族和資本求租所組成的華夏印度公司派出了三條裝滿了各種稀奇貨物的船隻,由那名頗有殖民主義頭腦的年輕人指揮,並且董事會任命那個跟隨陳健環球航行並且想要做一番大事的年輕人為公司駐印度第一任全權總督。

    都城海防衛城的碼頭上,這位年紀輕輕雄心壯志的年輕人明白自己走出了第一步,帶著年輕人的萬丈豪情,踏上了橫渡太平洋在望北城停靠的旗艦,一如數年前踏上環球航行之旅的那時還年輕的陳健。

    除了年輕和野心,他一無所有。

    但這就足夠了,至少,這是一個沒有尊貴血脈的年輕人可以實現野心的年代。

    年輕人敢有野心且可能出現暴發戶的時代,生機勃勃。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8:56
第六十三章 新詞彙(上)

    印度公司邁出了擴張殖民的第一步,走的是完全不同於南部沿海地區的貿易主導模式,卻最終要順理成章地走到那種模式。

    這個可以湧現出暴發戶、野心家的新舊交替的時代裡,不僅僅有陳健參與的各種活動,還有許許多多民間的力量開始為了利潤、名聲、或是為了尋求刺激,開始探索這個世界。

    北方的幾位毛皮商人出資組建了一支大約一百八十人的武裝探險隊,承諾提供各種物資,將來收穫的所有利潤按照四六分成。

    他們相信從北方莽莽的林海松濤出發,或許會有一條抵達西海岸的通路。路總是有的,但是不是一條值得走的路,取決於是否有大量的水系可以作為連接中轉的通路。

    北方的毛皮如今也是大有銷路,可以換取大量的白銀,商人們相信這會是一場獲利豐厚的探險。

    一百八十多人的探險隊攜帶著嚮導,帶著八分儀和測角儀,撐著古老樣式的樺樹皮小船,順著河流不斷前行,靠打獵為生,記錄下他們這一路的所有見聞,並期待自己是第一批通過陸路抵達西海岸的國人。

    這樣的探險隊只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各種各樣不同目的的人在同一件事上聚在一起,或為名,或為利,或為夢想。

    或許,一個膽大妄為的船長收下別人的贊助,去做許多人不敢去嘗試的試圖尋找到一條穿越寒冷的北方寒冷海域的直通歐洲的航線,有人認為北邊或許有一片大洋或是水路。

    或許,十幾個人喝過酒後頭腦一熱,變賣了家產撐著一條小船出海,盼望著能夠找到一座滿是黃金白銀的島嶼。

    或許,數百個對現實不滿且失望但又不想要改變的人,仔細商量過之後,買了一艘小船和足夠的種子糧食去一些海外之地建立屬於這數百人的夢中之城。

    這樣或那樣的目的,讓人們對世界的認識更加清晰,讓原本那些靠思維、感覺或是理應如此去定義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種對世界認知的提升,不僅僅是地理學上的世界,而是包含了許多不同意義的世界。

    殖民主義的觸角向外擴張的時候,都城的街頭暫時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些成立的形形色色的公司會對世界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和傷害。

    在陳健與荷蘭人就允許福建泉州漳州的沿海手工業者前往荷蘭人控制的島嶼或是城市的問題還在絞盡腦汁的談判的時候;在華夏印度公司在一位充滿野心的年輕人踏出地租獲利第一步的時候;在南洋公司正準備擴大股本以拉攏一些大家族股份合作權錢結合,並且準備在非洲建立起第一個殖民主義的奴隸貿易據點的時候……都城的許多人卻沒有在討論這些事,而是被兩本書所震驚,並且成為了許多人閒談的時候的必備話題。

    一本是林曦在陳健幫著修訂過後以航海見聞、詳實畫作、和只是暫時提出了家養物種和野生物種間的選擇、南方相隔幾十里的同種象龜和鳥類為了適應環境而產生的各種變化的、並非全本只是前兩卷的《物種進化、守道而存》。

    另一本則是蘭琪在林曦的那本書出版後不久,借用了很多物種進化守道而存概念的、將生產力生產工具作為一種「道」、將生產關係和社會形態作為可進化的某種「物」、只是一本小冊子和航海見聞集合的、沒有預設立場的《關于氏族、聚落、國家、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合理與不合理的對財富的掠奪、男女關係等問題的雜記》。

    這兩本書不是憑空出現的,林曦在十年前就已經受到了陳健潛移默化的影響,這種影響已經如同長在樹林中的菌子的白色的根絲,在一場夏日的暴雨之後,這片林才發現那些各式各樣的蘑菇一夜之間冒了出來。

    而這樣暴雨,便是之前那一次本可以很早回來卻偏偏繞到了澳洲新西蘭南美的那場環球航行。那些已經萌發的意識隨著這一場航行,終於破土而出,十年的準備也讓這本書在都城一經刊行就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書名是守道而存,或者說叫適者生存,始終沒有說強者生存的概念。

    而林曦在前兩卷最後的結語露出的擔憂,也成為了這本書在都城的茶館酒肆可可咖啡年輕人聚會等地被熱衷討論的緣由之一。

    社會屬性的人,和物種屬性的人,是相同的概念嗎?這是林曦的疑惑,也是她當初對月盟誓不去考慮社會屬性的人的原因。

    在那些充足的關於守道而存的證據之後,林曦試著詢問人明白了這些道理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如果人是一個物種,並且以物種概念去考慮人,那麼最佳的選擇應該是放棄任何的接生、醫藥等手段,這樣人這個物種才可以比之前更為強壯更為強大。

    如果人是一種社會屬性,並且以社會性的考慮人,那麼接生、醫藥等手段,就是有意義的且是必須要做的。

    而問題在於,對人而言,人們所希望的人,也就是包含自己在內的這個集合,到底是物種屬性優先?還是社會屬性優先?

    林曦真的不想考慮人的社會屬性,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將人看成一種動物,可是現實卻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從加拉帕戈斯群島得到的象龜和曦曦雀的樣本上來看,林曦提出了新物種誕生的一個條件就是生殖隔離。包括其實可以生,但因為地理隔離或是因為求偶方式的不同導致的難以結合,都被視作生殖隔離的一部分或者說起點。

    本來,這只是單純的博物學的學術問題,可是有人卻把這種生殖隔離創造新物種的概念牽扯到了人的身上。

    配合著陳健所描繪的、攜帶私貨的《環球見聞錄》,有人在看過林曦的這本書後,提出了這樣一種觀點。

    既然說生殖隔離是新物種誕生的基礎,但這種基礎又分為受精前隔離與受精後隔離,那麼歐洲的貴族與平民之間到底是同一物種?還是已經分為了兩個物種?

    同樣,這種情況在國內也一樣存在,那些大家族之間的通婚,以地位、經濟等原因導致的受精前和隔離,與那些動物的因地理隔離導致的求偶手段所導致的不同有什麼區別嗎?

    如果沒有區別,那就是說不僅僅是分出了同是人的階層,而在博物學的角度上實際上已經產生了生殖隔離成為了不同的物種。

    如果說是不同的物種,那麼弱肉強食就是合理的。獅子當然要吃羊,這是自然之道,天經地義。

    但是,羊不會吃羊。所以,如果說還承認人是一個物種,富人窮人還是相同的物種,那麼弱肉強食的社會就是不合理的。

    同樣,如果說是不同的物種,那麼獅子固然可以吃羊,而且是用尖牙利爪吃。那麼,羊也一樣可以抵死獅子,只不過用的不是尖牙利爪,而是用的犄角。既然如此,任何的起義與反抗,似乎都可以賦予正義性,因為總不可能說獅子可以吃羊,而不准羊反抗……

    這是陳健所沒想到的人們對這本書的反應,當聽到人們在談論這些事的時候,不由不大吃一驚,重新審視自己的很多「經驗」所帶來的思維錯誤。

    至少,他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犯了沒有立足現實實事求是的錯誤。

    與正常世界線上關於物種進化的書一經出現所帶來的影響截然不同,一如當初陳健抄襲哈姆雷特的時候去掉了那些給予基督教文化圈才能理解的糾結一樣。

    正常的世界線上,進化論挑戰了神創不變論,所以在歐洲掀起了徐然大波,那是有歐洲的傳統文化作為基礎軒然大波。

    正常的世界線上,赫胥黎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一經傳播到中國,也引起了知識分子的反思。一則是因為子不語亂力亂神導致的世俗文明沒有神創不變的基礎,另一則就是當時整體的社會環境就在亡國滅種的邊緣,而且當時看來顯然是不適者。

    於是,在這個變動的世界線上,進化論的出台所造成的影響立刻被拉到了社會變革上。

    因為此時的共和國正經歷著一場醞釀了十年的新舊交替的風波,外部並沒有亡國滅種的危機,內部沒有神創不變論的基礎,而且由於陳健潛移默化的宣傳和數百年前的準備,造成了一種「萬物相通、天道可以指導一切、理性與科學可以印證社會」的風氣。

    這個時間節點上的進化論一經出爐,也就不可避免地將問題引向了社會變革的方面。

    那些整天泡酒肆茶館客廳聚會的年輕人們,陷入了一種空談的哲學思辨,對於社會上發生的許多事嘗試著去瞭解、去找出共同點、去解釋世界。

    進化論的出爐,也讓急需各種不同的「名正言順」的利益團體們發現了新的天地之道,並且為自己所想要達成的目的找到了新的磚瓦,不斷加固。

    長久以來的自成體系所帶來的慣性,並不會因為陳健出海環球航行就立刻改變,國人對於世界的瞭解還是基於數百年的慣性,理論也總是試圖解釋偽裝成世界的「國家」,所以從一開始就有的天下觀讓這些年輕人把視角放到了全部人組成的天下,而不是國與國之間的獨立物種的矛盾。

    天下與民族國家的世界,並非是同一個概念,原本割裂的階層和隨著生產力進步帶來的舊秩序瓦解和貧富差距的加速度上升,讓進化論一經出現便引發了一場關於人的討論。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8:56
第六十四章 新詞彙(中)

    最讓陳健感到意外的,不只是討論本身,而是討論之中的一些定義,其中有個詞讓他驚掉了下巴。

    當討論到人到底是一個物種、還是實際上已經被某種受精前隔離分化出來名為不同階層的新物種的時候,茶館酒肆裡那些熱衷於解釋世界的年輕人們給出了一個別人看來很新奇,陳健卻吃驚不已的定義。

    林曦曾經拜月盟誓,不會去討論人的社會性,只討論人的自然物種性,這些東西出於對可能造成的社會影響的擔憂也在了前兩卷的後記中。

    而八年前都城的年輕人已經開始接受自然之道、無形之手之類的概念,這原本只是經濟學上東西很快被賦予了政治性,一如進化論一樣。

    人,到底是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規律做出有益於整個族群共同發展的事?還是完全地遵守所謂的天地之道無形之手,讓博物學概念上的人更為優秀?

    對人而言,世界概念上的人,到底是社會的?還是自然的?是相同的物種?還是生殖隔離開的不同物種?是為了自然的慣性而放任一切?還是依靠自然之道去調控社會?

    對社會而言,任何學說都試圖說這是為了人更好。那麼這個人,到底是社會的人?還是自然概念上的物種的人?前者需要保護弱者使人類的命運與未來和每個人息息相關,後者需要優勝劣汰從而讓人這個物種更為優秀強大健壯聰明等等。

    讓陳健萬萬沒想到的那個定義,就源於數年前林曦在望北城拜月盟誓時的那番話。

    這個研究博物學的女子不想要研究社會性的人,但她寫的這本書卻讓那些在茶館酒肆裡的想要解釋世界的年輕人創造出了一個新的詞彙——社會主義。

    當陳健聽到一夜之間茶館酒肆的年輕人、甚至那些大家族掌權者都一個個聲稱自己是社會主義者的時候,陳健真的是哭笑不得。

    倒不是因為社會主義本身,這東西本來就分為諸多流派,從空想一路發展而來,包括封建的、宗教的等等,出現在這個新舊之交的時代太過正常,而且本質上來說這四個字是從私有制起源之後就伴隨人類的,而科學社會主義出籠的時候,形形色色的社會主義口號已經喊了快一百年、空想了快三百年。

    而是陳健完全沒想到的或者說吃驚的原因,是沒想到這個詞會因為進化論而被造出來,既不是翻譯的也不是自己生硬灌輸的,而是由博物學概念自然而然地引申出來的。

    更為可笑的是,最先喊出這個觀點並且視為瑰寶的,則是那些熱衷空談的都城年輕人和那些權力家族,並且很快扭曲了一切,將其變為一種與自然競爭資本主義和社會化生產和大工廠時代為敵的學說。

    形形色色的社會主義者們喊著恢復行會、恢復宗法土地、恢復永久租佃、或是男耕女織每人一小塊土地、道德傳統治國之類的時候,陳健已經笑不出來。

    陳健這才明白,有些東西真的是一個完整的體系,不是幾句話就能夠解釋清楚的,這需要整個社會的基礎沉澱和一個睿智到可以科學批判的頭腦,更需要幾十年如一日的思辨讀書和整理資料。

    就在林曦的書引起一陣又一陣軒然大波和討論的時候,蘭琪的那本小冊子也終於緊隨其後在都城傳遍,這一次蘭琪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像以前的那些小冊子一樣匿名。

    她是深受陳健的灌輸和影響的第一批人,所以字裡行間中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些陳健所最熟悉的歷史觀的痕跡。

    這本小冊子既沒有批判什麼,也沒有預言什麼,只是用一種冰冷的事實,描繪了一番那些在帆船將世界聯繫在一起的隔離的世界中的相似點和不同之處。

    公有制的部落、私有制分化的部落、公有制殘餘的公社土地制度,工具對社會形態的影響、土地所有制的變更和相似之處、「文明世界」的男女地位懸殊與「野蠻部落」的男女相較平等等等。

    用最冰冷的預言將很多美好的情懷寫成了最為直白血腥和利益的選擇,藉著進化論的東風,將適者生存的物種變為適生產力的生產關係才能生存的社會形態。

    小冊子裡並沒有預言或是宣言,但看過這本書的人都有一個感覺:這天,要變了。這天下,要亂了。

    正如小冊子描寫的那個故事一樣:

    在狩獵採集的部落之中,任何多出的一個人都是巨大的壓力,所以很多部落有吃人、活人祭祀、戰俘祭祀之類的情況。當他們拿著石頭做的斧子追逐獵物的時候,不會想到當他們學會了農耕與養殖之後,這些原本要殺死的戰俘的勞作不但可以養活這些戰俘自己,還可以養活額外的戰俘的擁有者。

    只不過那種祭祀的習慣因為這樣或是那樣的原因,比如宗教、信仰或是習慣的因素依舊存留,如果不經外部的涉足會持續數百年,但事實上這已經不是最佳的選擇了,只不過是歷史的慣性。

    這只是一個小冊子中的小故事,可看過的人卻讀出來其中的弦外之音。

    如果說那些學會了農耕種植的部落因為習慣的原因,保持著原本的慣性,事實上已經沒有必要的習慣。

    那麼,如今的共和國所殘留的行會、莊園束縛農民、家族壟斷專營之類的東西,是不是也已經沒有必要存在了,只不過舊時代的那些人還在掙扎、所有人還處在這種慣性之中?

    閩郡發生的變革,是不是其實是一種「守道而存」?而這些呼籲退回舊時代或者是保持不變的人,就像是加拉帕戈斯群島上那個乾旱小島上卻沒有長脖子的象龜一樣,終究會因為吃不到乾旱而長的很高的樹葉導致滅絕呢?

    如今茶館酒肆中那些年輕人討論的社會主義,與閩郡的大工廠、大型經營性農場、大型水力作坊衝突嗎?為了社會意義上的人的社會,真的就一定要退回到舊時代才行嗎?還是說這一切只不過是表象,或者說人們還沒有完全地理解天地之道以至於將過去誤以為是未來?

    這樣或是那樣的思想,在都城交匯著。一如陳健將數學引入了物理學、在都城用實驗將不同學科和工匠融合在一起互相影響一樣,都城所討論的種種思潮也開始互相影響,更多的人嘗試著解釋世界。

    因為困擾,所以才想解釋;因為新舊之交,所以才想解釋;因為舊時代的許多東西收到了衝擊,所以才想解釋。

    陳健明白這將是思想最為混亂的一個時代,一如自己所熟悉的春秋戰國一樣,不是分裂帶來的思潮,而是社會轉型期所必然出現的思潮,百家爭鳴,總要爭出一個結果。

    百家之爭,有道有術,唯獨不同的就是此時的百家之爭,正處在科學萌芽而讓人心生自信的年代,難免有些歪到了拜科學教的路上。

    最重要的道,則需要更為原始的基礎,如果基礎錯了,很多根據推演得出的結論也就是錯的,至少理論內部就會出問題。

    因而陳健雖然被這一系列出乎他意料的反應弄得措手不及,可等他反應過來後卻也沒有直接參與這兩本書引起的風波。

    他需要時間,需要更多的時間奠定全面批判的物質和社會基礎,這時候還不是時候。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在林曦的那本書刊行並且引發了熱潮後,真正博物學圈子內的人也終於做出了林曦所希望的那種不研究社會性的反應,並且很快將陳健拉下了水。

    看起來,只是真正博物學學術上上的正常討論和質疑,但就如林曦的那本書引發的最大反響反應在社會學上一樣,這種事在一種特定年代的類似拜科學教背景下的時代中發酵出了不同的味道。

    在陳健回來之前,已經有人做完了植物的呼吸實驗,並且在認同且發覺陳健的萬物微粒說難以直接反駁的時候,修正性地提出了有生機之物和無生機之物的概念,並試圖建立一種生死之間不可踰越的、生命有特殊意義的、超脫物質的靈魂概念。

    林曦的這本書和陳健之前的那些理論有相同的問題,那個對陳健的萬物微粒組合說提出修正的人也在表達了對林曦這些觀點的尊重與推薦後,說了一個問題。

    「林曦的理論,揭示了生物為什麼走到了現在、擁有現在的形態。她指出了在路上、她描繪了到哪去,並且我個人相信這是正確的、無可辯駁的、內部自洽的。但是,她卻沒有解釋最關鍵的那個問題,從哪來。生命到底從哪而來?生與死之間是否有一種超乎物質微粒的、超然的靈魂或是生命精華之類的東西存在?物質第一性能否解釋有生機之物與無生機之物之間的那道不可踰越的鴻溝?」

    「假使說有一種超然於物質之外的東西存在,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我們現在很多認為有道理的事,只不過是穿鑿附會?或者說任何與人有關的一切,都不應該冠以科學的解釋?包括什麼工具與人、生產方式、家庭婚姻之類的那本小冊子,其實都不過是穿鑿附會,因為那本小冊子的基礎是認為物質是第一性的——但實際上對於有生命、尤其是有思辨能力的人而言,是有一種超然於物質之外的靈魂或是生命精華之類的東西存在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8:56
第六十五章 新詞彙(下)

    研究物理化學數學的科學家,卻總是要順帶著談談哲學、人文,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一個鮮明的特徵。

    科學本身就源於哲學,加之此時的世界剛剛開始被理性地認知,人們還未發現這些理工學科的無窮奧秘和無邊無際,又處在這樣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一個經驗與驗證將要取代思辨和理所當然的時代,出現這種看上去有些不務正業的人也就成為了這個時代的理所當然。

    往好一點說,這可以稱之為頂尖學者都試圖做全才的時代,直到某一天這些人發現原來世界遠比之前所能想像的更為瑰麗神秘後,才能放棄這種嘗試,並且想要成為某個學科的頂尖必須要花費幾十年去鑽研前人所留下的基礎。

    這個想要試圖推翻陳健的一部分理論的學者,也是如此。

    在完成了植物呼吸實驗之後,這位學者已經成為了都城與之相關的學科中的新銳人物,成為自很多年前陳健在學宮一舉成名之後所帶來的化學、農學和數學的進步中升起的一顆相當耀眼的明星。

    有道是法不誅心,這人到底是為了博名、還是和陳健的世界觀不合、亦或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這都是陳健所不關心的,也不是他不可能以此來批判的。

    但是對於這件事他必須要做出還擊,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必須做出還擊,而且還要借助這次還擊的機會鞏固自己學閥的地位。

    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但相信他所知道的那些另一個世界的先賢們的智慧,所以做個學閥可以讓這個世界的基礎理論少走很多彎路。

    在一個,這件事涉及到一個世界觀的問題,一旦這件事解決不了,世界觀的基礎就會出現漏洞,從而難以彌補。

    物質第一性的前提下,才不需要將人性、道德這些東西成為一種預先存在的、不可變更的、從人誕生之初就存在的固定的、如同數學一樣的東西。

    有人格的神或者類似神的東西,就有固定人性的人,這是一個可以推斷出來的東西,但陳健卻不相信如此。

    因而,哪怕是林曦的那本書的前兩卷引出了社會主義這個詞、哪怕蘭琪的書引出了很大的社會反響,但陳健最為關注和警惕的還是這件事。

    這是他回國後在閩城就看到的文章,那時候他就在醞釀這件事,本來想要繼續拖延下去,但現在看來這件事已經不能裝作聽不到了。

    正常世界線上類似的問題的解決,是尿素的合成。然而在這個世界中正常世界線上可以解決的問題,此時卻難以解決而且容易被人詬病攻擊。

    因為,氰化銨此時弄不出來,不是說沒有,而是此時無法用最基礎的、不會被人抓住漏洞的東西弄出來,所以就算複製這個實驗仍舊是有可能被人攻訐並認為氰化銨也是必須經由生命轉換才可以出現的一種東西。

    這就像是用澱粉來釀酒一樣,既然澱粉和酒都是必須經過生命轉換才能出現的東西,那麼這個實驗並不能說明無生機之物與有生機之物之間的那條不可踰越的鴻溝是不存在的。

    對陳健而言這件必須要解決的事,也引發了都城許多人的興致,他們對這件事充滿了好奇和關切。

    自陳健在學宮成名之後,這並非是他第一次受到質疑,但是之前所受到的質疑他會立刻做出反駁,而且可以用很多奇怪或是新奇的東西將對方駁到無可反駁的境地。

    這種靠著前人智慧所建起的地位,也有助於陳健所說的很多東西被人信任和相信,可以說這不僅僅是名聲,更是他的話含金量的體現。如果沒有之前樹立起來的這種威信,他也不可能很輕易地催化很多的事情。

    一旦這個神話被打破,那些原本猶疑的人就會立刻展開一輪又一輪的攻訐,並且問題很快就會從理工數學繞到人文學科,這都是可以預見的。

    而現在,靠著此時的學者都是跨學科的時代特性與他之前樹立的名聲,讓他在很多事上遊刃有餘,並且可以利用這種無形資本做槓桿撬動很多的與之無關的事。

    所以,無論從哪種方面來看,他都必須對這件事做出解釋作出反應。而都城的很多人也將目光投向了這件事,雖然他們很清楚這件事就算是那個人對了,也只能證明陳健的那些理論是有一定問題的但絕不是全然錯誤的,但百里之堤潰於蟻穴,這件事或許會成為一件極大的轉折點。

    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之後,便是一場孤單的落幕,向來如此。

    而完成了環球航行和學宮幾個學科奠基的陳健,到底是繁花似錦烈火烹油?還是這只是鳥雛的新鳴,並在後面會發出震徹天地的啁啾?

    短暫的沉默之後,陳健在公開渠道上做出了反應,幾乎是所有都城的與之相關的報刊小冊子都在醒目的位置予以刊登。

    在陳健出海的這段時間,反對陳健的人不少,質疑的也不少,可是靠著那些相信陳健的年輕人便都一一反駁,而且陳健回來後隻字未提,根本沒有當回事。

    而此時不管誰輸誰贏,陳健一旦在公開渠道做出了反應,也就意味著這件事的嚴重性已經足以引起陳健的重視。

    那些看熱鬧的並不知道具體情況的人興奮起來,這種公開的反應也就意味著一場論戰的開始,而論戰一旦開始、尤其是這種可以歸納總結邏輯演繹的東西的論戰一旦開始,往往只會有一個勝利者。

    即便科學就是一種一直瀆神的行為,將上一代的神一次又一次地拉下來的過程,每個從事這一行業的人都該做好這種覺悟。

    但對那些看熱鬧的人而言,這件事用一種更為俗氣的角度去看,那就只有兩個結果。要麼,陳健從神壇上跌落,從此之後粉身碎骨,那些食腐的、隱藏在黑暗中的敵人會立刻現身,趁他病要他命。要麼,可能從今之後直到陳健死前,可能再無人嘗試著去反對陳健的很多理念,免得到時候顏面不好看。

    對那些不是為了看熱鬧,而是真正想要弄清楚這件事的人而言,這件事他們關注的不只是結果,而是整個論戰的過程。他們已經掌握了邏輯法,只需要直到了論戰的過程,結果就是注定與必然的。

    陳健在這封公開論戰的公開信上,用了一種很自信同時又有些彷彿教育的態度,但並沒有引起很多人的反感。

    「……在我環球航行的過程中,有很多人質疑或是反對我之前的很多想法或者說是被實驗和歸納總結出的東西。這些質疑,有的我會很認真的解釋,而有些我並不想要去浪費時間去和其作者爭論蒼蠅為什麼不是鳥這種詭辯的東西。」

    「很顯然,今天要討論的這個問題是嚴峻的、有意義的、重要的、且是涉及到整個世界基礎的東西。對此,我很高興,我始終相信真理越辯越明,並且始終相信所謂科學就是一個不斷將前人推下神壇的過程。對我而言,輸贏本身並無意義,有意義的是輸贏的過程與結果。」

    「這位先生的文章我在閩城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他的許多論點很值得思考,甚至是很有道理的。正因如此,這才是我之前所說的這件事是重要的原因。」

    「他將微粒組合成的物,定義為經過生命精華的轉換才可以出現的,和不需要經過生命精華的轉換就可以出現的。」

    「但是,生命精華到底是什麼?他沒有給出解釋,並認為這和我說的引力一樣。」

    「鑑於為了將來方便討論,我們可以稱經過生命精華轉換的可分之物稱之為有機物,將不需要轉換自然就可以存在的稱之為無機物。我未必認同這種劃分,但命名一樣東西並不會影響這東西本身的效果。正如引力一樣,可以稱之為引力,也可以稱之為魅惑力或是任何你願意的烏七八糟的東西,但最終還需要一個大家共同認同的詞彙作為通用。一如某些地方將女孩子稱之為嫫、而這並不會影響她在別處只是女孩子這個通用概念的意義。」

    「這位先生既然給出了這種定義,我不過是拾人牙慧地賦予一個簡單的名字。並不影響任何的解釋。」

    「前面我已經說過,這位先生將生命精華這種東西視之為生物界的萬有引力或者說一種類似的、冥冥中已經存在但我們卻一直茫然無知以為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

    「是的,引力就是這樣的,一直存在以至於我們覺得理所當然,而且我們的眼睛並不能直接地看到引力這種東西,只能用我們的邏輯思維去想像這種東西的存在。於是,在這位先生看來,生命精華也是這樣的一種東西,看不到摸不著,但是邏輯上是可以存在的。」

    「我想,他有充足的理由。比如說引力的存在,是通過我們觀察下墜、用哲學定義了質量這個古怪的東西之後才可以想像出來的。」

    「而生命精華也是一樣。比如有機物,顯然只能通過生命精華的轉換才會出現,即便我們已經知道糖就是碳氫氧,但靠著碳氫氧我們根本做不出來糖。而將碳氫氧變為糖、將無機物變為有機物的關鍵,就是這個生命精華。」

    「這位先生會說,正如引力一樣,命名為什麼並不會影響這東西的意義。所以生命精華可以叫活力、可以叫靈魂、可以叫生機、可以叫任何想叫的東西,並且在我寫這篇文章之前就已經有擁躉者已經套用了靈魂這個詞予以解釋。他們會說,陳健,你要知道引力的引也是一直存在的,比如吸引的引和這個引是相同的意思。那麼既然你可以用,我們為什麼不能在命名的時候用靈魂這個詞來指代剛才你已經解釋過的生命精華呢?」

    「當然,這件事算作一個插曲,與這位先生無關,但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也趁機對這個插曲提出一個小建議。」

    「人都可以重名,哪怕是當初弄出那麼多大家喜歡或是不喜歡的規矩的姬夏也沒有立下規矩說不準重名,我就更沒有資格立下規矩說必須要怎麼命名了。」

    「但是,可以遇見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新的、從前不可能想到也從未出現過的新事物出現,這些新事物的命名應該是怎麼樣的?我希望學宮的先生們能夠商量出一個結果,這不僅僅涉及到各個學科的問題,還涉及到對外交流出現的那些新國家的語言和國名的翻譯,這需要有一個大家都認同的基礎才行。」

    「比如說之前在茶館酒肆之間出現的那個叫社會主義的新詞,這就很好,信雅達地讓人直觀地理解這是考慮國人作為一個整體的、以人的社會性為主體的研究。再比如那些歐洲名字的翻譯,用了音譯而非意譯,這也很好。我們總不好管人家叫鐵匠木匠屠夫。」

    「比如說現在討論的這個不管是否存在的『生命精華』將其詭辯為靈魂,這就很不好。靈魂是一個已經存在的、遠超生命精華的意義的東西。這就像是,有人看到了一隻鴨子,於是將所有和鴨子相似的東西都命名為鴨子,但實際上我們直到這東西其實叫鳥,而鴨子只是鳥的一種。」

    「這個插曲的事,我希望能夠掙得廣泛的同意、建立一個許多人廣泛參與的組織,沒有任何的政治意義,只是規定一下這些新東西的名稱到底該如何命名定義,應該遵循一個什麼樣的規矩,以免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現在,返回正題,關於這個生命精華的事,與剛剛我說的鴨子和鳥的關係很相似。比如現在已經存在的金屬、酸、鹼、酸酐之類的提法,是對的。那麼有機物和無機物的分法是不是對的呢?」

    「在不考慮這個生命精華到底存不存在的前提下,這種提法是沒有問題的。比如鴨子和人,你可以說一種是哺乳的動物,另一種是鳥。你也可以說一種是沒有翅膀的、一種是有翅膀的。還可以說這兩種都是兩條腿的動物。」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這麼分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但這個前提在於生命精華到底存不存在?或者說這東西到底怎麼定義?這才是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

    「假如說,只要是生命可以轉換的東西就是有機物,那麼水、碳酸氣是不是呢?」

    「假如說,只有既是生命可以轉化,同時也必須經過生命轉化的東西才能是有機物,那麼到底什麼東西才是符合這種定義的東西呢?」

    「還是說,這位先生準備定義出這樣一種東西——凡是現在還沒有找到合成方法的,他便都稱之為有機物;然後等到這種東西被合成之後,便立刻稱之為這不是有機物。」

    「如此一來,我想我已經可以認輸了,因為這位先生已經立在了不敗之地。很顯然,這位先生並不會這樣無恥,我希望如此也相信如此。」

    「既然這樣,那便需要給我一個準確的定義,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才是有機物。不管是歸納法還是定義法,總需要一個通用的、內部有聯繫的、成體系的定義。比如有翅膀、羽毛、龍骨突、卵生的是鳥,我需要的是這樣的一個關於有機物的定義。」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8:56
第六十六章 轉移視線

    陳健算是將了對方一軍,把球踢回了對方,順便希望能夠發起一場關於命名和翻譯的研討會。

    命名需要一個歸納,比如酸此時的定義因為電學的緣故,給出的解釋就是酸酐和氫的結合。

    哪怕是陳健在文中暗中詆毀的、關於兩條腿的比喻,也不是不可以,但總得給出一個定義。

    如今對方的意思就是一些東西必須要經過生命精華的轉換才能合成,那麼即便萬物還是微粒,那麼有了一個古怪的可以各種定義類似神創的生命精華的東西,那就很麻煩。

    陳健質問對方到底什麼才能算是所謂的有機物,這東西他不可能給出定義,只能逼著對方給出定義,然後再從對方給出的定義中找出機會突破,否則他就是畫個靶子自己打,就算弄出來別人也會各種質疑。

    只不過這種定義是極難的,以此時的技術水平和對世界的認知,不可能提出許多太複雜的東西。對能夠確定的有機物的認知,也就停留在一些簡單的水平。

    陳健公開論戰的信件一經公開,引領陳健走入學宮圈子的、已經垂垂老矣的木老先生也發動了自己的關係網,加上陳健自己經營的一些關係,也都開始發聲。

    這時候直接捧陳健的就是在坑陳健,不管是木老先生還是其餘人,此時都必須做出公允的表態,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公允的表態。

    公開論戰的那篇文章提出了主題和插曲兩個東西,避重就輕先談插曲,也就成為這些人幫助陳健的辦法。

    那個插曲雖然輕描淡寫,可是問題已經很嚴峻了,翻譯和新詞彙的定義命名到底需要遵循一個什麼樣的規則?這不是這次論戰的主題,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在看熱鬧的很多人看來,陳健提出的東西很有用很關鍵,無論輸贏在論戰的第一步,靠著插曲陳健已經取得了優勢。

    而且論戰的主題陳健並沒有迴避,而是把問題踢回了對方手中,讓對方給出一個準確的定義,而想要給出一個準確的定義又需要很長的時間。

    現在在主題上陳健已經出招,至少在很多人看來陳健不是慫了,而是對方根本沒出招如今自然也不可能還擊。

    借助之前的準備和積累的名聲,陳健已經把水攪渾。現在的陳健在別人眼中看上去是勝券在握,只是在等待對方給出定義。

    為了假裝自己不緊張,為了假裝自己可以獲勝,在等待對方給出定義的這段時間中,又發佈了幾篇公開的信件,利用自己的圈子和關係網,開始聲勢浩大地討論起翻譯和新時代詞彙的問題,儘可能減輕對方抓住主題扣住不放攻訐的壓力。

    這裡和中華文化圈不同,地理的封閉,數百年前忽然崛起的文字文明和文化優勢,基本上沒有什麼翻譯的概念。

    整體上的翻譯水平就像是春秋戰國時代一樣,類似的翻譯也就不過是於菟、姑蘇這種由音而譯的東西,大抵就是商周文化的優勢對周邊文明的碾壓,只有音譯值得用。

    然而在大世界島上還有其餘的周邊文明,從佛經到本土化的基督景教,都有先例可循。畢竟這些經文不可能全都用音譯,很多意譯和直譯也是必須的。

    可在這邊,在陳健完成環球航行之前,無論是意譯還是直譯都沒有機會嘗試,加上現在在科學上的瓶頸突破期和人文學科的百花齊放期,一場有關翻譯和命名的討論也就勢在必行。

    而且相較於比較複雜的、需要專業基礎的有機物無機物的討論,翻譯和命名的這種事也就更容易引發別人的討論。

    除了自己的先生和在學宮的關係網幫著陳健轉移話題外,蘭琪也出面寫了一本有趣的《歐洲姓氏趣聞》,用一種罕見的趣談的小冊子引發了許多人的好奇和討論。

    陳健也寫了一篇《共和國文字演化猜測》的文章,與之一同造勢。

    數百年的積累,他的心思又不在這上面,論起文化水平和文史知識,他是大大不如的。

    但是數百年前那些文字是怎麼產生的、數百年前的生活到底是怎麼樣的、從文字和紙張出現後那些在他上一世還活著時候發生的事,可以說整個國內沒有人比他更為權威。

    國內的老學究們最多從古籍中尋章摘句,比起親歷者而言還是比不了,這篇文章一經發表,一些原本對陳健研究的那些東西不感興趣的人,也都一一參與到其中,對陳健的這篇文章不吝溢美之詞。

    很多陳健看似輕描淡寫的東西,在古籍中一一找到了蹤跡,有些東西隱藏之深更是看上去需要極高的造詣、沉浸在開國史數十年的水平才行。

    這樣一攪和,原本已經渾濁的水變得更加泥沙懸浮。

    隨後,一本沒有署名的、不知道是誰翻譯的、但顯然有人暗中幫忙和操控的西班牙流浪漢小說出現在了都城的書市上。

    流浪漢小說出現在資本主義萌芽的轉型期,歐洲經濟發達地區的流浪漢與都城的那些因為失地而湧入城市求生的流浪者有著相同的命運。

    當那些頂著奇怪名字的、在萬里之外的小人物的命運與這邊的小人物的命運相連的時候,小說中的故事也就很容易被人接受。

    這本流浪漢小說中的許多翻譯是有趣的,而且是符合本土文化的,同時又通過一些長短句從句的方式將那種文化的不同點表現出來,雖然這是最低水平的翻譯刻意為之,但在特定時代背景下卻很受歡迎。

    加上一些當地文化、風光和特定文明圈的描寫也都是經過一些人的加工,可以說這本最為低俗的流浪漢小說,成為了市井文化翻譯的一個標竿,也開啟了一場文學翻譯的熱潮。

    隨後一本《堂吉訶德簡明介紹》的小冊子正式用一種簡易讀本的方式將歐洲可以稱之為名著的文學嘗試著介紹給這邊。

    雖然只是字數不多的簡明讀本,但正處在這樣一個時代,還是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尤其是其中暗含的已經被歐洲認定為理所當然的殖民思潮,更是與這邊的傳統思想發生了碰撞。

    當人們從這個簡易讀本中看到堂吉訶德說到隨意找到一處海島就可以成為那裡的統治者的時候,都城的年輕人也對這件事分為了兩派。

    一派是受土地和自然資源理應是歸所有人所有的想法,認為堂吉訶德所說的那句話簡直可笑。憑什麼你找到了一塊土地就能歸你所有?照這樣說豈不是大荒城、黑天鵝河之類的地方就可以歸發現的私人所有?隨便在地上畫個圈然後就說這地方歸自己所有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另一派則認為這麼說很有道理,聽起來每個人只要有野心,就可以獲得足夠的財富和統治權,這是激勵人們開拓的好辦法。至於說歸個人所有,其實也很簡單,歸誰所有,其餘人過去耕種就繳納地租給所有者就是了。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對待土地等生產資料的想法,大抵就是這個新舊之交時代所產生的兩種完全不同的、對未來的構想。

    這讓原本已經極為混亂、水火不容的各個思想流派之間又產生了更多的爭執。

    一派認為這只是歐洲人這麼想,如今我們憑什麼要按照他們所構想的未來進行?我們應該主導我們的規則。

    另一派則認為這不是歐洲的,而是世界的。我們不是在跟著他們的腳步,而是我們只需要參與到這個已經存在的世界秩序之中就行,不需要講任何的道理,只需要弱肉強食。

    說到底,又轉回了進化論發表之後所產生的那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潮,到底是弱肉強食的承認人是已經產生了受精前隔離的不同物種?還是社會性優先認為人的未來應該把人當成一種沒有隔離的相同的物種來對待?

    不止是族群與族群之間,更有族群之內的階層之間,圍繞著進化論和一些故意挑起的話題,終於淹沒了陳健公開論戰的事,讓進化論重新成為都城熱度最高的話題。

    人文學科的討論有時候看起來門檻很低,至少看上去每個人都可以在茶餘飯後參與一番,就像是在茶館中大談國事一樣。

    輿論是可以操控的,風向和熱度也是可以操控的,當都城裡的年輕人的目光逐漸轉移到別處、分流到不同方向的時候,與陳健公開論戰的那人終於給出了回覆。
Babcorn 發表於 2017-9-18 18:56
第六十七章 不敗之地

    「按陳先生所言,博物學的歸類本就是可以變更的。」

    「如今一些人對植物的歸類用花的區別劃分,有些則用葉的區別劃分,還有些則根本不劃分而是認為其中並沒有太多的聯繫、只需要將所有的植物都分類即可。」

    「怎麼分類是正確的?我個人認為並沒有正確和不正確,只有是不是都被大家所接受。而且這些都是人為分別的。」

    「正如陳先生和其黨羽們,人為地將人分為不同的階級,並且認為這和植物按照花朵劃分的方法是一樣的、有助於使之成為有體系的科學的劃分法,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

    「事實上,階級是什麼?誰也看不到,也沒有一種名為階級的油漆將所有人都染色。」

    「這就和植物一樣,為什麼非要成為一種體系呢?為什麼就不能承認各種看似相似的動植物就是不同的呢?為什麼非要把鯨魚歸為哺乳動物呢?為什麼就不能認為凡是在水中游的有鰭的都是魚呢?」

    「如果說科學就是分類、就是畫出不同的標籤然後貼上,並且稱之為體系以方便研究,歸納其中的共同點,我認為這是走入了一條岔路。」

    「並不是說不對,而是說這只是一種研究的方法,並不能證明這種分類的方法就是唯一的、正確的,或者說是只有這麼分才是有助於研究的。」

    「如果按照陳先生所謂的萬物微粒、物質第一來看,人都是人,人與人都是相同的人,只不過按照人所掌握的其餘的物質——所謂的土地、機器不同,而劃分出了不同的階級。」

    「但事實上陳先生為什麼就如此篤定,在物質之上沒有存在於一個凌駕於物質之上的難以說清楚的、精神的、心靈的東西呢?這種東西創造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語言、不同的膚色、不同的習慣等等,為什麼就不能以此劃分為不同的族群、不同的人種、不同的精神、不同的心靈呢?」

    「事實上,鯨魚不是魚,這也是人為劃分的。但魚是什麼?難道不是人所定義的嗎?如果我定義了魚就是在水中游動有鰭有尾沒有毛的物種,難道鯨魚會不是魚嗎?」

    「這樣一來,大家可以看到那些認為理所當然的事,並沒有那麼理所當然。陳先生及其黨羽,將這種劃分方法稱為正確的途徑,然後再暗中讓人們以為他們將人的劃分的方法也是正確的。」

    「再看看陳先生之前的文章,處處透漏出這種想要掌握話語權的野心。他什麼都想統一,統一的命名方式、統一的詞彙翻譯方法,統一的動植物類別的劃分區別、統一的不可再分之物的取名方式……」

    「如果說這些都是為了將來的方面而所做的進步,那是無可厚非的,我個人也是支持的。但他想要連認識世界的基礎都統一,這就是可怕的、違背了人的自由的。正如我之前所言,對一些東西定義的基礎,決定了之後的一切,比如之前我已經說到的魚,而放在整個世界那就是對世界基礎的觀點和看法。這是危險的。」

    「按照陳先生的萬物微粒的說法,似乎看起來博物學的化和分解,根本不需要分出有機物和無機物。因為他認為生命精華並不存在,所以基礎不存在,那麼這種劃分方法就是不對的、沒必要的。」

    「他甚至取笑說,這不過是將人和鴨子按照是不是都有兩條腿來劃分的一種方法,並且讓我給出一個歸納出來的所謂『有機物』的定義,就像是他們那些人定義的鳥一樣,否則就是沒有意義的。」

    「然而,真的是沒有意義的嗎?難道將蝙蝠認為是鳥,會影響整個世界的運轉嗎?如果不能,他所謂的意義又在什麼地方呢?現在他連有沒有意義都要去定義,他以為他自己是誰呢?」

    「的確,按照他所謂的歸納出相同點的定義方法而言——在他的世界中這樣劃分才是有意義的——我對有機物的定義的確是不準確的、有漏洞的。他可以輕易地指出,碳酸氣是動植物轉化的、水是動植物必須的,這些似乎都應該劃分到有機物當中,於是他就單方面宣佈了自己的勝利,因為的確這些東西都是可以用無機物合成的。」

    「的確,如果我說只有生命精華所能轉換的才算有機物的定義,需要我去驗證並且列舉出所有的『無機物』,然後陳先生才能應戰。然而我們都知道,世間的萬物之多浩渺無窮,就算我窮盡一生之力都難以完成整理,這樣一看他似乎真的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他又質問我說:醋,這是糧食釀造的、而且至今為止並沒有人可以用任何自然界非經過『生命精華』的轉換就能化合出來的。並說按照我的定義,這已經必然算是一種有機物了。」

    「他問:可是將醋劃分為有機物,對於我們研究醋有什麼意義嗎?按照現在的劃分方法,醋是酸,於是可以與鹼中和,於是可以和碳酸鈉反應放出碳酸氣等等。可是他問我,將醋化為有機物能帶來什麼?除了能帶來這東西是經過生命精華轉換的之外,對於研究本身有什麼意義嗎?」

    「他又問,如果說所有的相同點,都是只有經過生命精華的轉換這一條,那麼意義並不大,因為只有這麼一個大而化之的相同點並不能以這些相同點做出任何有意義的事。」

    「甚至他說,我這麼做的唯一的意義,就是想要去證明有一種超然與物質之外的東西存在。如果這東西不存在,或者說將來證明不存在,那麼這一種劃分就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我想說,他所謂的可能毫無意義中的可能兩字,就是最大的意義,因為這是世界的基礎,也是我們認識世界的觀點。」

    「可是,諸位,難道有什麼事比世界觀的塑造更有意義的事嗎?他所謂的無意義,不過是自負地認為他理解的世界觀就是正確的,所以我這樣說就是無意義。可如果他是錯的呢?如果真的有生命精華這樣的東西存在,豈不是要徹底改變我們對世界的看法?這又怎麼會是沒有意義的事呢?」

    「在他看來的宏觀的世界,只有物質和能量。在他的學說受到追捧的閩郡,更是有人狂妄地認為只有能量足夠,只要方法得當,就可以創造整個世界。這是一種多麼狂妄的心態?這樣看待世界的人會缺乏人性和對整個世界的畏懼,將會讓世界陷入毫無道德的混亂。」

    「那麼,既然如此,就請陳先生讓我們親眼看到一種希望,一種可以繞開生命與非生命之間不可踰越的鴻溝的、哪怕一丁點的希望。」

    「那樣的話,即便不能證明生命精華未必存在與未必不存在,但至少證明了陳先生對世界的看法是有一丁點根據的……至少,未必是錯的。」

    「而現在,陳先生證明不了我的說法是錯的,他能做的也只能去證明自己的說法是對的、值得去相信的。」

    「即便他那樣揶揄,但按照他的理論我才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他沒法證明生命精華不存在,而我卻可以輕鬆地找出讓他難以完成的任務——比如說現在讓他用無機物造個人,他肯定造不出來。」

    「所以,陳先生現在要證明的不是我錯了,而只是要儘可能地去證明他可能是對的。這才是唯一可以做的事,也是唯一理智的選擇。」

    面對這封咄咄逼人而又狡辯的回信,陳健很快給出了很簡單的回覆。

    只有兩個字。

    「好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4
第六十八章 猥瑣的三個坑(上)

    簡單的回覆,意味著接受了挑戰,也意味著一場漫長的拉鋸戰的正式開始。

    狹義的「科學」並不是解釋世界的唯一途徑,正因如此,想要讓更多的人認同唯物與狹義的「科學」是解釋世界的唯一正途,就需要各個學科之間的配合,在漫長的時間中逐漸影響到下一代人,從而讓他們認同「科學」是正確的途徑。

    即便陳健極力營造一種有機和無機的劃分是無意義的輿論環境,但是突破有機與無機的界限,是讓唯物更容易深入人心的捷徑,這件事的重要性在長久來看配合上進化論,是遠比此時閩郡正發生的種種社會變革更有深遠影響的。

    陳健此時有資格用「不計成本」這四個字,但是即便不計成本,也必須要符合此時此刻的技術水平,難度還是很大的。

    他能想到的辦法也都是前世十二年中小學教育中學到的一切,因為再往上學的那些東西此時的技術水平是用不到的,而現在能做的就算把九年義務教育和三年高中教育所學到的一切知識融匯在一起,靠著此時大約是九年義務教育階段的初級化學水平完成一場極為漫長而複雜的實驗。

    所謂合成,不過是微粒在能量的作用下重新聚合的過程。正如那句暴力美學代言的只要動力足、縫紉機也能上天一樣;只要能量足夠,方法得當,五餅二魚並非妄想。

    靠著此時的技術水平,想要將能量直接作用到有機物的化學鍵上,那是不可能的。高溫高壓催化劑,這三個條件一個都做不到,所以那些聽起來最簡單的合成方法反而是最難的。

    因而必須需要一個中間產物,將巨大的能量儲存在這個中間產物上,然後再用這個中間產物做各種反應,從而跨越無機和有機之間的這道此時因為物理學和機械加工、冶金學水平不過關的條件下的不可踰越的鴻溝。

    將簡單的辦法變複雜,也就成為了此時唯一可用的手段。

    思來想去,最簡單的、此時有可能做到的有機物合成,無非是那幾樣。

    此時的有機物的定義不是陳健所熟知的有機物的定義,因而烯炔烷這三樣對方未必承認是,所以必須要跳出這個範圍。

    之前的論戰中,陳健用了個手段,將酒精、醋酸之類的東西歸為有機物,並且對方在公開回覆中默認了,所以這就是一個突破口。

    仔細考慮之後,如今的條件可以不計成本製出來的、而且跳出了烯炔烷這三樣之外的東西,還是有不少的。

    尿素、醋酸、乙腈以及腈類副產品、三氯乙酸、三氯乙酸、乙醛、可以偽裝成薄荷腦油的三氯乙酸酯等等不少的東西。

    這些看起來很複雜的東西,以現在的條件不計成本是可以弄出來的,而且可以靠最為原始簡單、常見且可以用最平常的東西做出來。

    只是所有的這一切,都有一個跳不出去的坎,所有的第一步都必須一種儲存了大量能量的、最為簡單的化合物,並且要依靠這種化合物來進行之後所有的一切反應。

    這種化合物就是電石,也就是所謂的嘎斯燈中的可以遇水後產生乙炔的碳化鈣。

    有了這東西,就可以用最原始的辦法合成出氰化物,從而用最基礎的原料複製合成尿素的路,而且讓對方找不出漏洞。

    有了這東西,就可以遇水產生乙炔,用乙醛和氨氣在此時實驗室的條件下制取乙腈,乙腈鹼性水解制取醋酸,這是可行而且簡單的辦法。

    有了這東西,就可以遇水產生乙炔,乙炔和溴水反應可以產生甲基溴乙烯,再與純鹼反應生成乙醛。乙醛在稀釋後有特殊的水果香,加上可以發生銀鏡反應,用來欺騙那些人讓他們認為這是一種合成麥芽糖的前期產物,看上去更像是有機物。

    他的制鏡作坊一直在用糖,而現在人們發現的銀鏡反應的醛基也基本都是糖,所以在那些人看來,醛和糖有種說不出的聯繫,而糖對方總不可能不承認這不是有機物。

    雖然弄出來的是醛,距離糖還有十萬八千里,可是一個銀鏡反應也足以以假亂真,讓一些人相信這東西和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可操作的東西,等等等等。

    可以說只要弄出來電石,很多東西就有可操作的空間,只是電石這東西弄出來的難度有些大。

    事實上,在直接法合成氨之前,世界上唯一一種合成氨工業就是靠電石完成的,並在一戰打響之前成為了德國之外的國家合成氨合成炸藥工業的基礎。這是人類嘗試著自己製造肥料養活更多的人口和代替會消耗乾淨的智利硝石的第一步嘗試,但是因為成本太高終究沒有載入史冊。

    從他被淘汰的命運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個能量消耗的無底洞,能量意味著成本,也意味著此時的技術難度。

    合成電石的原料很簡單,現在完全可以做到原料的充足,無非就是石灰石和焦炭。

    不過難點不是原料,而是如何把巨大的能量塞進電石之中,或者說如何產生這種極高的溫度。

    即便有催化劑存在的條件下,這個反應也是個超強的吸熱反應,否則也不可能有那麼多的能量作為下一步合成的中間產物,需要兩千度左右的高溫才行。

    不計成本,以現在的技術水平也不是不可以在實驗室的條件下達到這種溫度。畢竟陳健想要的只是電石,而不是純淨的電石,有雜質不影響下一步的反應。

    這樣一來,陳健決定用一種幾乎是超貴成本的辦法來製造少量的樣品,目的僅僅是為了證明他想證明的東西。

    想要產生可以簡陋條件下制取少量不純淨電石的熱量,可以用鋁熱法來提供熱源,三千度左右的高溫完全可以達成少量制取電石的條件,這也是用合法手段制取氰、化物的可行手段的第一步。

    鋁在出現之初是極為昂貴的金屬,價比白金,而且血統最貴的人物也以有一個鋁杯為傳家寶前提是西門子還沒有弄出來自勵式直流發電機,大量的電需要依靠電池法來提供,甚至需要用鉀或者鈉來置換。

    此時的條件完全可以實驗室法制取出價格比黃金還要昂貴的鋁,也可以實驗室發制取出可以利用的氧化物作為鋁熱劑的材料之一,花上大價錢絕非做不到。

    如果說鋁是此時條件下實驗室法制取電石的前置條件,那麼制取鋁的前置條件也不少,很可能還要死人。

    靠直流電,可以電解熔融的冰晶石和氧化鋁的混合物,從而批量造出數量不多的鋁。

    氧化鋁好說,找到原料後用純鹼溶解掉氧化鋁生成可溶於水的偏鋁酸鈉,純鹼陳健已經建起了初步的作坊,數量管夠。

    將純鹼溶解的氧化鋁過濾掉其餘不溶於純鹼的雜質,剩餘的偏鋁酸鈉溶液吹入二氧化碳這個也是此時的條件可以得到的從而生成沉澱性的氫氧化鋁。

    氫氧化鋁過濾出來後再洗一遍,再酸洗一遍雙次過濾,將氫氧化鋁高溫鍛燒,生成於此時的標準來看算得上純淨的三氧化二鋁。

    這就是電解鋁的原料,基本上沒有什麼技術瓶頸,只要定下規範不計成本,並無問題。

    但是,氧化鋁的熔點太高,想要電解氧化鋁必須要在熔融狀態下,這就需要用冰晶石來溶解氧化鋁,從而降低反應所需要的溫度。

    冰晶石是六氟合鋁酸鈉,實際上是有這種礦物的成品礦的,但是並不在這裡,而且此時也沒有發現,所以還需要單獨制取。

    既然是六氟合鋁酸鈉,有氟這樣的字眼,制取的過程中以現在的條件難免會死人。

    想要合成,現在是可行的。

    首先,陳健之前和木老先生發表了植物所需要的氮磷鉀肥料的研究,和自己在閩城建起的簡單硫酸作坊,可以生產硫酸。之前自己的某位師兄為了嘗試用磷灰石和濃硫酸制取磷肥代替鳥糞石導致氟化氫中毒而死,所以靠不揮發酸制取揮發酸來制取氟化氫是可以達成的。

    收集氟化氫可以用鉛器皿、也可以用最為原始簡單的蠟器皿。

    用收集到的氟化氫和之前已經可以達成一定目標純化的偏鋁酸鈉反應,可以生成冰晶石,整個過程現在基本上是拿人命在換。

    氟化氫想要致人於死地,輕而易舉,而且完全是不可治癒的,就算當時不死,長久的危害也會跟隨一輩子,骨頭不可逆地會酥化。

    另一種辦法也好不到哪去,拿螢石、純鹼、硅砂焙燒後,再用硫酸處理之前純化的氧化鋁得到硫酸鋁,再用硫酸鋁和之前三種原料的焙燒產物生成冰晶石。

    看上去這種辦法似乎沒有氟化氫產生,可是前三者原料鍛燒生成的中間產物氟化鈉在水中的溶解度很低,大約只有百分之三四。濃度太低,後一步的反應原料的配比就不好掌握,而且原料的配比是多少陳健並不清楚,只能一點點地嘗試。

    雖然不用接觸劇毒的氫氟酸,但是嘗試的過程少說也要個幾個月,而且純度也不好把握,論起來確實沒有用氫氟酸處理氧化鋁容易。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4
第六十九章 猥瑣的三個坑(下)

    這兩種產品的生產,是可以靠錢、人堆出來的。原始電池,也是可以靠錢堆出來足夠的電量,甚至可以用最原始的大型手搖式的發電機。即便沒有實用性,但是可以憑工匠、杜仲膠、銅絲和畜力弄出來不穩定的電流。

    一旦實驗性質的昂貴的電解鋁獲得成功,那麼整個實驗體系最難的第一步能量問題也就算是得到瞭解決。

    鋁熱劑中的氧化劑可以用各種方法制取,氧化鐵是最常見的,但是反應速率太快。

    三千多度的高溫有些浪費,可是用反應速率更慢的五氧化二釩作為氧化劑,陳健一時之間也不太容易弄出來這東西,只能不計成本用大量的三氧化二鐵。

    自己有硫酸作坊、飛天球俱樂部有人願意花錢買氫氣,所以可以用硫酸和鐵反應生成硫酸亞鐵,這個成本可以忽略,只是一種副產物。

    硫酸亞鐵溶液在氧化之前迅速和過量的純鹼反應,生成氫氧化鐵膠體,與硫酸亞鐵處在同一溶液之中。

    利用氫氧化鐵膠質作為晶核,加熱後通入過量的空氣,讓空氣中的氧迅速將亞鐵氧化為三價鐵,然後就像是雪花生成一樣這些三價鐵在氫氧化鐵膠質晶核附近凝聚沉澱,形成純淨的三氧化二鐵。

    三氧化二鐵加上鋁粉,就是一種常見的鋁熱劑。

    在乾燥的條件下,以石灰石作為鋪底,將混合的焦炭和石灰石在有空氣的條件下以鋁熱劑加熱,可以將巨大的能量以吸熱反應的方式儲存在電石之中。

    因為空氣中有氮氣的原因,加上焦炭燃燒消耗氧氣的緣故,在加熱過程中也可以產生一定數量的氰氨化鈣。

    同樣,電石也可以單獨在加熱且有氮氣的條件下產生氰氨化鈣。氰氨化鈣遇水放出氨氣,這是第一種合成氨的方法,以現在的實驗室條件,只要有電石製出來並不困難。

    氰氨化鈣與食鹽加熱反應,可以生成劇毒的氰熔體,這是冶金業所必須使用的東西,也是劇毒無比的毒藥。

    氰熔體中含有氰化鉀和青化鈣、青化鈉等劇毒物,用青化鉀和氧化鉛反應可以制取出青酸鉀。

    氧化鉛好弄,丹藥中常用的丹紅是四氧化三鉛,加熱後可以得到氧化鉛。或者是用傳說中可以絕育的醋酸鉛,在鹼性條件下通入蒸餾煤獲得的粗氨水加熱,會出現黃色的氧化鉛。

    氧化鉛很容易和空氣接觸生成丹紅,這個需要隨時用隨時配,問題也不大,鉛和醋還是可以保證足夠使用的。

    再依靠氧化鉛和青化鉀生成青酸鉀之後,再用青酸鉀和陳健的制鏡作坊裡大量的硝酸銀反應,可以制取青酸銀。

    青酸銀再和氯化銨反應,生成氯化銀沉澱和青酸氨,到這一步距離尿素就只剩下最後簡單的一個化合反應了。

    陳健仔細考慮了一下整個過程,基本上沒有什麼此時的技術條件不可能完成的東西,方向只要對,會讓對方找不出任何的漏洞。

    歷史上合成尿素之後,有機無機的爭論並未停止,因為青酸氨的前置原料當時並沒有辦法合成。

    但是陳健的這個過程,全程用的不是金屬就是石灰、食鹽……包括食鹽也可以用昂貴的不計成本的方式用氯氣和電解鈉合成,可以說沒有漏洞可鑽。

    此時尿素會不會被對方承認,那就不能用化學和論戰的辦法了,而是需要跳到猥瑣的生物學上。

    氨基酸是蛋白質的組成部門,蛋白質必須要有氮,而尿素中含有氮源,而且是植物可用但是動物不能用的氮源。

    人是不可能吃尿素來補充氮的,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有個漏洞,羊、牛等反芻動物的胃裡有大量的微生物,這一點別人並不清楚,所以對陳健來說這就是一個可以鑽的漏洞。

    這些微生物可以利用尿素作為氮源,合成氨基酸,供給羊的身體所需。也就是說,羊是吃的胃裡的微生物發酵後的產物,而非直接利用了植物。

    所以只需要一個殘忍的實驗,就能讓對方無話可說將羊的食管切開,每天喂食葡萄糖、無機鹽、少量磷酸鹽和其餘不含氮的生命必須物,再加上唯一的氮源尿素。

    再做一個對比實驗,另一頭羊只切開食管喂糖和不含氮的無機鹽,很顯然這頭做對比的羊用不了多久就會死。

    活下來的那一頭,半年後對羊進行稱重和解剖,只要到時候可以證明羊的瘦肉也增長了而不僅僅是長了肥肉,那麼就可以讓對方承認,尿素是他們定義的有機物。

    尿素在尿液中存在,那麼這個實驗就相當於喝尿也能長肉雖然猥瑣地利用率生物學的漏洞但是現在可以證明物質不滅,根本不需要什麼生命精華之類的轉換。

    整個實驗的過程是漫長的,從制取氧化鋁開始到完成最後一步,陳健不可能親力親為,需要大量的人來做實驗室勞工。

    好在閩郡南安有這樣的基礎,八年前開始的教育培養了足夠的孩子,這些孩子已經長大,他們可以按照規章制度機械地完成所有的步驟。

    而黨產的大量資金,也是可以支撐陳健完成這一整套的實驗。

    算起來整個過程可能需要兩年,這個時機是完美的,因為陳健計畫在三年後舉行一場萬國博覽會,利用各種模型和實驗室法的電學、蒸汽等未來場景的三維演示,到時候正好可以宣佈整個實驗的結果和過程。

    這三年時間也可以猥瑣地不斷地引誘對方,把對方逼入死胡同,讓對方認為自己沒有獲勝的可能,從而產生勝利後的喜悅和輕狂,這樣才可以讓陳健有漏洞可鑽。

    並且要利用這三年時間讓對方挖好埋葬他們自己的坑,到時候完成致命一擊,免得還需要自己挖坑埋他們。

    全程沒有任何不可合成之物反應的尿素是整個論戰計畫之中的關鍵,也是難度最高的一個實驗,主要體現在過程中產生的劇毒物質上。

    不管是前期冰晶石製取的氟化氫,還是後期氰熔體、青酸鉀之類的東西,其毒性都屬於觸之即死的永州蛇級別,如今的防護水平又不夠,難度之大也就可想而知。

    除了這個主要的論戰證據外,陳健也需要利用這兩三年的時間做幾手準備,而且都是猥瑣地利用漏洞的準備。

    先逼著對方輕敵、然後再讓對方落入自己埋下的陷阱,心急不得。

    而陷阱不可能只是一個尿素利用藏在羊胃中的微生物反應,更需要其餘的坑來埋對手。

    一旦電石製造成功,陳健可以利用少量的電石和水反應制取乙炔。

    如今製鹽工業已經發展起來,大量的鹽滷中含有溴,同樣智利硝石中也含有量級很高的溴,加上逐漸發展的照相術,利用溴和乙炔反應來騙人,不僅可以在論戰中獲勝,也可以促進化學工業的發展,利用照相術來提高提取溴和碘的水平,儘量讓這場論戰之後將照相術提高到碘化銀和溴化銀水平,基本上就可以做到真正的清晰照相術了。

    在之前的學宮實驗中,陳健已經用過濃硫酸和酒精反應制取乙醚,而且當時還麻醉了一條狗,現如今也用在一些貴人的簡單手術麻醉之中。

    溴可溶於水、易溶於乙醚,這就可以利用類似溶解度法來製鹽的手段獲得溴。

    氯氣如今可以製作,也是原始制鹼法的副產物,而且已經用來生產漂白粉。將氯氣通入到鹽滷的乙醚溶液之中,可以獲得溴的乙醚溶液,再利用溶解度的區別,將溴從乙醚中弄出來。

    電石與水反應生成的乙炔時一種不飽和化合物,不飽和化合物加成反應時,氫要加在氫多的一側,因而溴與乙炔反應的時候如果陳健高中學的這個定理沒錯的話可以反推出來,兩個溴會有很大的可能在一個碳上,從而生成二溴乙烷,但是兩個溴卻不是分佈在乙烷的兩個碳上,而是定在一個上面。

    這樣一來,再讓這種古怪的產物和純鹼反應,兩個氫氧根會代替那兩個溴所在的位置,從而完成華麗的從氫氧根到羥基的轉身,雖然看上去羥基和氫氧根長得一樣,但還是需要變身的。

    因為之前兩個溴是連在乙烷的同一個碳上的,所以這兩個羥基也會連在同一個碳上,然而一個碳上容不下兩個羥基,所以在生成的瞬間就要發生坍縮。

    一個羥基必須從自己身邊的碳上抓走一個氫形成水,然後原本的一碳雙羥基變為一個醛基,從而生成乙醛。

    乙醛可以發生銀鏡反應,這自不必言,完全可以猥瑣地利用麥芽糖的銀鏡反應來引誘別人相信乙醛是合成糖的前一步。

    再者,乙醛可以在實驗室的條件下生成酒精,只需要一丁點證明可以生成,就算是跨越了這道鴻溝。

    再利用發酵法產生的酒精在實驗室法證明了乙醛可以生成酒精後,酒精是怎麼來的就可以忽略的,實驗本身不是為了工業化生產,只是為了證明兩者之間沒有不可踰越的鴻溝將酒精在加九十度的水浴中加熱通入氯氣,產生三氯乙醛的氯油,再與濃硫酸反應,收集到可以利用的三氯乙醛。

    將三氯乙醛加入百分之二十的水,攪拌後成粥狀,放置在有氯化鈣或是熟石灰吸潮的地方自然乾燥結晶,就是水合氯醛,第一代鎮靜的藥物。

    這東西不但可以說跨越了有機和無機的鴻溝,更可以說跨越了精神和物質的鴻溝這東西可以有力地證明,精神是物質可以操控的。

    第一代鎮靜劑嘛,保管可以讓人產生精神的變化這樣一來,別說什麼生命精華了,連精神或者靈魂都可以用物質來操控了,而且這種物質既不是來自草藥也不是來自植物,全程都是最簡單的東西合成的,找到源頭也不過是金屬、石灰、焦炭、氯氣……

    往嚴重了說,所謂情緒,都不過是某種物質的操控,陳健覺得管教對方拱手而降不戰自退,三個坑讓對方徹底沒有還手之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4
第七十章 老人的渴望

    科學源於哲學,同時又反過來影響人們認識世界的觀點和看法,尤其是唯物的世界觀,需要三個科學基礎才能立足。

    進化論、能量守恆的熱力學定律、力學。

    力學的出現,導致了機械唯物主義成為一種重要的思潮,讓人們第一次嘗試去解釋人的所有宏觀意義上的活動,並且用力學去解構整個世界。

    能量守恆的熱力學定律,讓運動成為一種不是憑空出現的、有一個看不到的類似神明上帝陡斯所操控的神秘,也為物質不滅和能量不滅以及能量物質之間的轉化提供了思想基礎。

    進化論,則讓有人格的神或是類似的產物難以存在,當人不是有人格的神所創之後,那麼評判歷史的角度也不會用固定的人格人性的道德說教去判定功過是非,而只能湧向生產力與生產關係這種類似於動植物守道而存的方向——有聖人、神、上帝等凝聚了人格人性的東西存在,人的行為就必須以這種凝聚的人格人性道德來評價。

    道沒有人格,所以不仁而視萬物為芻狗,因而與眾不同。道與聖人之爭,大抵是無人格的泛自然上帝與三位一體的上帝之爭,若上帝沒有人格,那麼也就沒有那麼多的守舊天主教的道德禁忌。聖人也是一樣,因為他是人而不是不仁的天地之道,所以評價一個人需要從距離聖人的遠近來評價。如何評價一個人,需要史觀和世界觀,世界觀又需要哲學,哲學又需要科學成果定律的反饋,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圈。

    陳健很清楚想要變革社會關係,首先要變革經濟基礎,這一點在閩郡已經沿海數郡已然開始,並且將要不斷持續下去。

    這種變革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操控的,即便影響也難以做出太大的變動,但在世界觀上的改變則是可以利用名聲和之前積累的一切加速促進的。

    這也是他在都城將精力放在這上面的重要原因之一,閩郡的事已經不可挽回,就算他死了,閩郡那些新勢力也必須會謀求自己的發展和未來,那些已經產生的思想和矛盾也不會因為幾個人的死而消亡。但在他現在做的這件事上,可以有效地縮短人們改變認識世界的方法的時間。

    電石氰熔體到尿素再到羊以尿素為唯一氮源的這條大約需要三年的路,可以跨越生死之間的鴻溝,鞏固物質不滅守恆的世界觀。

    水合氯醛鎮靜類藥物的路,可以將人們對於精神、靈魂、情感甚至人性人格的思考攪亂,矯枉過正地、過早地讓人陷入一種物質決定一切的迷惘之中。

    乙炔溴化縮合乙醛的路,可以將有機無機的爭論打破,讓人們意識到有機無機的劃分是無意義的。和酸鹼一樣,這些看似複雜的化合物也有一種類似酸酐與酸一樣聯繫的東西或是官能團,決定其屬性的是那些東西而不是有機無機這種並不是太必要的分法,或者說這種劃分法無法指導現階段的研究,從而讓對方的觀點淪為一種將人和鴨子都歸為兩條腿的動物這種詭辯的劃分方式。

    按兩條腿還是四條腿劃分不是不行、不是不對或者說沒有絕對的對錯,但是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不等於錯,但沒有意義等於沒有意義,這很重要。

    一旦這一道鴻溝被跨越,不僅僅是單一學科的進步,更是可以用輿論造成巨大的社會影響——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踰越的東西,任何的血統論、固化論、修養論、家族底蘊論都將喪失存在的基礎,人們將會期待一個起跑線公平的社會,都有從無機跳到有機的機會,而不是被宣佈這是一條跨不過去的鴻溝。多數人也更期待在起點的時候是公平的,渴望累進稅、遺產稅、平權、平等、自由這些聽起來讓人與人起步的時候更公平的東西,將有機的子嗣變為無機的微粒,大家一同起步。

    借由此時的拜科學教或是說螢火之光劃過黑暗以為是烈日當空的時機,用進化論鋪墊出人的社會性和同一物種性以及人族命運共同體的社會主義思想;用化學鋪墊出起點公平的反絕對自由放任思想;用物理學的力學和能量守恆定律鋪墊出唯物主義哲學基礎。

    看上去走了條邪路,但於此時的生產力水平應該是條思想啟蒙的捷徑。

    也是一條走出了和歐洲的出脫於基督教神學和復古自然法截然不同的啟蒙時代之路。

    歐洲有歐洲的啟蒙方式,這裡有這裡的啟蒙方式,大洋彼岸的中華大地也該有符合自己傳統的自發的啟蒙方式。

    殊途。

    同歸。

    大道三千,終歸於一。

    陳健不敢確定自己走的這條路會不會走的太歪以至於歪向天際,因為到現在已經沒有歷史可以借鑑了,所以一切只能走下去,讓時間去評斷對錯。

    正如很多年前引他走入學宮圈子的木老先生不給他取字時說的那樣,正如在閩郡已經心傷疲憊告別了政治的湖霖說他的那樣。陳健推測了可能的後果去做,而不是不知道後果去做,或許這就是他們擔心的緣由。

    只不過此時已經風燭殘年的木老先生並沒有想那麼多,在陳健與對方論戰之初,他就第一時間站出來幫助陳健。

    而現在,陳健又一次在木老先生並不知情的情況下,找到了這位一心裝著天下、這位提攜過陳健的老先生。

    數年過去,哪位當初就一直咳嗽的老先生如今更加地蒼老,不斷出現的新東西讓這位飽受各種毒物影響的老人堅強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只希望多活幾年好看到更多的新奇。

    陳健不是侍奉在側最近的人,可木老先生卻將陳健看成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當陳健再一次踏入師門的時候,老先生屏退了身邊的人。

    渾濁的眼睛掃了一眼陳健,沙啞的聲帶髮出呵呵的笑聲。

    「你有多大的把握?」

    「七成。」

    老先生笑道:「你說的七成,那就是胸有成竹了,就像是當初你告訴我電解出鈉一樣。這一次又讓我這個老頭子做些什麼?快些用吧,我撐不了幾年了,到時候你想用都沒機會了。」

    陳健低頭鞠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老先生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讓陳健坐下,咳嗽了一陣後說道:「其實我挺高興你接受了對方的挑戰,也很高興你來找我幫忙。因為你終於把心思放在了這門學科上,而不是把心思放在社會上,不要暴殄天物。」

    老先生呷了口茶,又道:「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哪怕像你們說的那樣,一個是生產,一個是分配,你為什麼不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生產上?你讓我知道了氮磷鉀可以讓一畝地的小麥產八百斤!八百斤啊!同樣的一畝地就能多養活四五倍的人。可你呢?你讓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天下再無饑饉的希望,然後去轉身投身到時代之中。安安靜靜,躲在學宮之中,管它春夏秋冬,一心做學問難道不好嗎?」

    「到時候,就算分配有問題,可殘羹剩飯也足以讓一些人吃飽了啊。你的一個師兄死在了用磷灰石製取磷肥上,這磷是你發現的,可你卻把磷當成一種進身之階,當成湧入這個圈子的階梯,你的心思根本不在這。」

    陳健沒有回答,也沒有和老先生解釋任何詞語,只是默默地聽著,許久才道:「先生明明知道,但還是把我當成弟子。」

    「你呀,你只是再用你自己的方式對待我這個先生,但偏偏我又很受用。我缺衣食、不求名聲,我只是想瞭解這個世界,只想要世界再無饑饉戰爭,而你也正在投我所好,我當然很中意你這個弟子。」

    老先生笑著看了一眼陳健,心裡清楚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和陳健說之前的那些話題了,哎了一生後,轉開話題問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你這次來是準備又帶走你的一些師弟師妹吧?」

    「是。弟子第一次拜師的時候,用了很多錢財、學識、送出的發現新金屬的名聲,以及閩城的種種物質條件和神奇的作坊,就開始引誘師兄弟們,也是為了幾年後的今天會有更多的師弟師妹跟著我一起去閩郡。」

    「各有所求,各有所需,沒什麼不好。你是要他們去幫你完成這次論戰爭辯?」

    「是的。」

    「那是好事。人們如今都說,論對世界的瞭解,共和國北有都城、南有閩郡。你們那個什麼制鹼聯合會舉辦的研討會,每一次都會引起轟動,很多人慕名前往,有些事上,閩郡那所被人稱作『南學宮』的地方比這裡走的更遠更快。可你還嫌不夠,要把都城學宮的這點精華都引過去。你知道嗎,學宮之中如今都說當初授予你學宮先生的名譽,那是最不智的選擇,你是學宮最大的叛徒。」

    陳健點頭微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然而老先生又微微一笑道:「但對我而言,你這個弟子沒有背叛去認識世界、解釋世界和改變世界,那你就當得起學宮先生這個名號。學宮不是這百頃之地,更不是那身長袍,而是立國之時刻在賢人祠上的那十二個字。認識世界、解釋世界、改變世界,身在閩郡和身在都城,又有什麼區別?」

    陳健起身再拜,老先生揮手道:「你這一去,不知道又要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你這次論戰勝利,是在我葬禮之前還是葬禮之後。死去元知萬事空,那時候說死後希望你們燒一些書在我的墳上,但我終究還是希望在死前就知道很多事。」

    老先生渾濁的眼睛陡然一亮,盯著陳健道:「我知道現在還沒有結果,但我卻相信你肯定知道結果。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但我想知道。想知道這個世界,想知道物質微粒,想知道最小的微粒和最大的宇宙,想知道未來到底會是什麼模樣!告訴我!告訴我你想像的,你推論的,你猜測的,亦或是你從什麼途徑知道的。」

    陳健看了一眼這位風燭殘年卻因為對瞭解世界的渴望而煥發出生機的老人,這位幫助過自己走出第一步,這位心繫天下饑饉和戰爭的老人,想著自己知道的一切,卻終究低下頭。

    「先生,沒有生而知之者。我相信經驗,不相信天生的理性。所以,於此時,我不知道,只能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然後去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歸納總結。您想知道的,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木老先生看了看陳健,看了看陳健垂下的頭,看了看陳健不敢直視的眼睛,原本明亮的雙眼漸漸有些失落。

    許久,輕輕地哀嘆了一聲。

    「也對。也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4
第七十一章 道、術、弟子與再傳弟子

    長久的沉默之後,木老先生忽然問道:「七八年前,你讓你的師兄師姊們跟著去閩郡,說是要編寫一本《十萬個為什麼》,還有一本新的《化合與分解新教材》,編的怎麼樣了?這總可以給我看吧?」

    陳健連忙道:「先生說笑了,不但,還要請先生做序呢。那本新的《化合與分解教材》本來就是我當初說帶師兄師姊前往閩郡的目的,即便我隨後出海,但是一直不敢忘記這樣事。論起來,寫文章我是不如他們的,編寫教材也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已經編寫的差不多了。」

    將那本已經編寫好的教材拿出來,恭謹地遞過去,木老先生翻看了一陣,失笑道:「前三十頁是你寫的,後面的才是你的師兄師姊們寫的,對吧?你把你的大膽假設,當成了這本教材的基礎,讓化學成為一個有基礎的學科而不是一個觀察性的暫無基礎的學科。」

    陳健也笑道:「是的。沒有基礎,這門科學始終是博物學。有了基礎,這門學科就不是觀察性和描述性的博物學了。基礎,未必對,但可以自圓其說,可以被修正,可以被實驗推翻,但終究還是要有基礎的。只不過後面的確是師兄師姊們編寫的,但前面也有他們的認同和努力,並非是全都是我的一人之言。」

    木老先生聽完笑的咳嗽了許久,說道:「這是自然。世界的基礎他們受你的影響,而正如你所說他們之前學的只能算是博物學,雖然在化合分解上有所學識,但是在基礎上就是一張白紙,還不是你怎麼畫就怎麼畫?你的那個小妮子不也是在試圖找出動植物之間隱藏的秘密嗎?她不也是在嘗試將生物從博物學中剝離,嘗試著用物種的方式進行分類嗎?這就是基礎,而定義基礎的人是將來以這個為基礎的世界永遠繞不過去的地方。」

    陳健躬身道:「先生,我是這樣想的。我設想的這些基礎,未必就是正確的,但比起沒有基礎或者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基礎,終歸還是好的。所以我在前三十頁上,大膽地採用了自己假設的世界基礎,並且用來影響閩郡的很多年輕人,這大約也是閩郡的學堂不被都城承認的緣故吧。」

    「如果錯了呢?」

    「如果錯了,糾正就是。自圓其說,理論自洽,在找出漏洞之前,就是一種世界觀。正如學宮現在還在懸賞高額的獎金,讓人解出倍立方問題、尺規三等分角問題等等,在數學體系之內如果不能用邏輯代數推演出這不可能,永遠都會有人去嘗試,直到有一天人們從邏輯代數上推演出這不符合數學的邏輯,這個問題也就不攻自破了。我想,沒有什麼萬古不變的東西,所以我從不擔心這些東西將來被人推翻,但現在確實可以解釋很多事。」

    木老先生搖頭道:「你這是在走捷徑。不想和那些人爭辯,直接利用你在閩郡的經營,強行把你的世界觀推廣出去。十年來,一批又一批在你的世界觀影響下長大的孩子,會把這一切微粒、電之類的化合分解的猜想當做他們認識世界的基礎。」

    「百家爭鳴,總要歸一。我並沒有封住天下人的嘴,也沒有擋住他們驗證和研究的手,對與錯現在難說,但至少現在可以給出一個理論和基礎解釋而且暫時沒有錯誤。先生可聽過航海回來的那些人說起大洋彼岸當初百家爭鳴的故事?我不過是學那些諸子,按照自己的世界觀教出自己的弟子,這是道。留名的諸子百家,難道有只有術而沒有道的嗎?」

    木老先生笑道:「那你是要在化學上罷黜百家、獨尊微粒電物質不滅能量轉化的學說?反正閩郡你們墨黨有錢有勢有人,學堂之中自小就接觸這樣的基礎,也好也不好。對了固然好,可以說走了捷徑,可如果錯了呢?如果別人也學你這種辦法呢?孩子,我不是認為你的猜測和假設不對,在我看來也是恍然大悟的感覺……只不過這種操作的過程和程序……」

    想了半晌,木老先生又搖搖頭苦笑道:「也是,你說的也對,沒什麼不過。如果是對的,有反對的自然可以論戰,只不過微粒眼睛看不到,終究只能靠實驗去驗證了。」

    「先生,人出生之時,猶如白紙。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不是靠天生的理性可以推斷出來的,而是需要學習和灌輸之後,才可以思索。觀察到的東西是理所當然正確的、隱藏在理所當然內部的天地之道卻是總結與推演出來的,對與不對,靠觀察和實驗來驗證總是可以的。如果有不對的地方,那麼自然就是基礎錯了,到時候再去修正就是。我始終覺得,將咱們的學科從觀察描述的博物學中剝離,是一種進步,而這種進步必須有一個認識世界的基礎觀點。微粒電學說,到底是對還是錯,只是一種描訴的總結,恰好可以解釋這一切,僅此而已。」

    木老先生不再說話,低頭翻閱那本編寫後的《化合與分解新教材》,體會著前面三十頁所想要描繪的東西,一些原本心中不解的東西豁然開朗,至少有了一個可以自圓其說而且如今的實驗結果都支持的理論基礎。

    書的基調是微粒和電學為基礎,利用瞭望遠鏡觀察到的星空和引力的太陽系,做了一個淺顯易懂的比喻。

    靠著已經成型的實驗性電解技術和一種宇宙大小的辯證統一的理念,將他前世所知曉的初中化學的基礎概念做了整本教材的道,也就是基礎。

    化合、分解、置換、陰性、陽性、類似於太陽系的核與電子……這些可以解釋此時許多問題的基礎,就這樣自圓其說地出現在教材之中,而且是閩郡已經在使用但是都城還未承認的教材。

    當木老先生看到陳健將電和微粒統一在一起的假說後,忍不住拍案道:「這樣一來,倒是真可以解釋很多問題。電解、結合、分解……至少可以自圓其說。」

    陳健急忙道:「先生,這是其餘學科的進步所帶動的,狹義的世界被帆船聯繫在了一起;廣義的世界也會被科學聯繫在一起的。沒有咱們學科的製造玻璃的手段,就不會有望遠鏡;沒有望遠鏡,就看不到太歲星四周的衛星;沒有這種天文的模型,就不能啟發我假設微粒的模樣。同樣的,從上回電解了食鹽後所帶來的電的熱潮,也啟發了我許多。而如果沒有數百年的電堆的基礎,這些東西也不是人們可以接受的;沒有望遠鏡直觀地觀察到星球的體系,人們也很難直觀地想像到微粒的體系。」

    木老先生沒有評價陳健的這段話,而是感慨萬千地說道:「原來,世界之大與世界之小,竟然如此相近。這是巧合?還是某種必然?」

    合上書,思索了許久,搖搖頭,又長嘆一聲,問道:「這一次跟隨你前往閩郡的師弟師妹們,是不是也要按照這本教材從新學習?我支持。」

    「謝謝先生。正是這樣,他們需要重新學這些基礎。您也知道,閩郡的學堂都城並不承認,所以天下俊傑終究還是在學宮之中,所以我希望我的師弟師妹們可以幫我一把。」

    「這很好。像你說的,他們之前學的只是觀察和描述的博物學,而今之後可以稱之為化學了。想來別的學科你也編好教材了是吧?」

    陳健點頭道:「並不是所有學科。文史典籍,我是不行的。數學的話,一脈相承、基礎已在,所以也不需要變更基礎。但是,力學、自然常識、化學、簡單生物、地理這樣的東西,我們所能影響到的地方,都是要用新編寫的教材的。對孩子們而言,他們不需要知道怎麼用微元法推到出向心力,進而推算出萬有引力,只需要知道萬有引力存在,知道力是什麼、質量是什麼、加速度和速度的區別這些東西。」

    「可這些你要怎麼教呢?」

    「言傳。化學科目上,師兄師姊們已經接受了這些基礎,如您一般,只需要一個恍然大悟和融會貫通,然後再作為先生教別人。一傳七十二,七十二傳五千一百八十四,如此而已。譬如他們所說的閩郡的工廠,送進去的是棉花,出來的是一模一樣的棉布。教書先生,只是一份領工資的工作,和棉布廠的拉梭工並無區別,不再是如今這樣收弟子的模式。我們黨已經在閩郡興建以這些基礎為基礎的師範學堂,直接培養接受力學、自然常識、動植物分類、化學微粒電學說種種基礎的年輕人,讓他們接受我們的世界觀,然後批量地傳遞給更多的人。」

    木老先生驚道:「如此一來,那些年輕人豈不是在一些學科上,比起學宮的這些老傢伙還要強?」

    陳健笑道:「不,只是在閩郡強,因為現在都城還沒有全盤接受這樣的基礎啊。基礎不同,學的再多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呢?歐洲也有大學堂,但他們的基礎是神學,閩郡的那些年輕人一樣也不會得到那裡的認同啊。」

    「這就是你所謂的百家諸子之道?你要用閩郡學堂的道,罷黜其餘的道?」

    「先生,這個道,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一種方法,認識世界的方法。辯證陰陽的、唯物質唯能量的方法我相信是正確的,但是結論並非是一成不變的。如果您非要說這是一種道,那我只能說這種道,是方法,而非不可更改的結論和聖人之言。」

    陳健想了一下又道:「先生,您之所以看到的只是結論,是因為您已經會了這種方法,所以當成了理所當然。而這些新教材,看似教的是結論與過程,但實際上從始至終教的都是方法,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書中之道。不管是十年前我寫的那本歸納總結和邏輯演繹,還是一直以來我們堅信的陰陽矛盾辯證統一,這都是方法。被稱之為『科學』的結論,只是這種方法的附屬品,而非『科學』本身。」

    「道能衍術,這樣說來,方法是道,結論是術。另外而言,『科學』的結論是道,技術是術。我希望天下之人,都能明白最初的道,都能掌握這種認識世界的方法,而不僅僅是那些結論。人人自由與解放,這是第一步,也是我從未放棄過的夢想。」

    木老先生慨然道:「這可比我想的那些還要遙遠。難,而且這是與傳統相違背的。」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心之所善者,隨時代而變;但心之所善九死未悔,始終不變。我們繼承心之所善九死未悔,那就是真正地繼承了華夏的精神;但若我們繼承的是當時的心之所善的善,那未免就是迂腐分不清糟粕精華。數百年前所善的未必是如今應該所善的;但數百年前心之所善九死未悔依然是今天所讚的。皮骨之間,舍骨求皮,不是傳統。」

    陳健躬下身,行禮後道:「先生,路漫修遠,我心無悔。其實,如今我有很多稱呼,但我最想要的,還是被人稱作先生,教書教學教人爭取自己自由的先生。」

    「孩子,你的弟子或許還有這樣的想法,可你的再傳弟子們呢?以及今後無數曲解這一切的後人呢?你想要的太難,恐怕永遠都做不到。我想要的雖然也遠,但至少不需要每個人都參與,有時候殘羹冷炙也行。」

    「先生,您一定已經見過環球航行後我從歐洲帶回來的阿基米德螺旋。當我們縮小如螞蟻大小的時候,以為自己再往東南西北走,可實際上最終卻是往上。您所希冀的,我所希冀的,都在上面,是未來。但我們可以嘗試著讓這種螺旋上升的斜度更大一些,至少也要嘗試。」

    「這正是我不給你取字的原因。嘗試,意味著要用人去嘗試。這不是種麥子,也不是化合分解。」

    「普天之下,人人都在嘗試。古老的祭司們嘗試過建立一個美好的未來,酋長們嘗試過建立一個美好的未來,王上們嘗試過、歐洲的教徒們嘗試過、亞洲的百家諸子嘗試過、閩郡的那些大商人工廠主也在躍躍欲試。其實一直在嘗試,只是沒有人說出來在嘗試而已。遠了不說,耶穌會如今在南邊嘗試建立耶穌會國、明帝國在嘗試著建立士大夫治天下、儒士何心隱在嘗試著建立宗族公社、尼德蘭的商人們嘗試著建立錢權議會聯省共和、熱帶島嶼的歐洲新教徒在嘗試建立公約清教團、天主教在嘗試著重建天下秩序不至於亡天下、大荒城在嘗試建立墾荒合作社、望北城在嘗試著共和、大家族嘗試著重建宗法行會、閩郡嘗試著自由放任……這是一個嘗試的時代,舊時代就像是彩虹之下的雲,即將散去,新時代到底是什麼樣,大家都在嘗試。」

    陳健再次行禮道:「先生,我也想多研究些問題,但這個時代不是躲進學宮不管春秋的時代。什麼都變了,舊的肯定已經過時了,可新的到底該是什麼樣?不是我要嘗試,是我被捲進來了。不嘗試,只能跟在別人後面走,基礎是別人定的。想定基礎,總要付出代價。」

    「代價?」

    「是的,代價。先生,學宮自開國以來,不算當初捲入都城之亂,只是死在新氣體、草藥、礦石等之上的人,四百九十七人。而如您一般久病纏身、咳嗽不止、毒物侵體的人,不知凡幾。這就是代價。而這代價換來的,是整個世界都要用我們定下的氯氣、鈉、氫氟酸、磷等等這些東西的簡寫,和每一個簡寫後面介紹的名字。如您現在這樣,一直咳嗽,可您後悔所付出的代價嗎?」

    「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對啊,人的自由和解放,也是自己的選擇,誰又能逼著別人要呢?只不過從未有人想過,我們只是告訴人們原來人是可以自由的。不是他們不想選,而是原本沒機會可選,也不知道可選,所以此時聽起來有些可怕。正如新的甘油炸藥,不是之前殺人的人不想用,而是之前沒機會用。炸起來地動山搖,可沒有這東西就不會炸了嗎?只是換了一種形式炸,而不是我們在下面安放了炸藥,炸藥是別人安的,我們只是提供了新型的炸藥把原本埋下的黑火藥變成了雷酸汞和甘油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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