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08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15
第九十二章 哭笑不得的悖論

    挑動城市斗農村舊勢力,在閩城是有這個基礎的。

    除了一部分革命民主派的小資產階級和大量的主觀空想社會主義者外,大銀行家大資產階級也是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

    比如南洋公司如今每年收入巨額的財富,但是每年繳納到國庫中的只有十萬銀幣,這是當初誰都沒看好的壟斷權賣出的十二年價格,而這僅僅相當於南洋公司每年在西班牙殖民地走私棉布利潤的零頭。

    被陳健拉入其中的市民階層不算,那些大股東和董事會成員們也十分擔心舊勢力以手中的權力干涉公司或是強制將壟斷權和股份瓜分。

    人民國有制和偽裝成國有制的寡頭貴族所有制是不同的。

    對他們來說,壟斷權只是個名頭,真正盈利的支柱是閩城不斷發展的工商業和強大的武裝船隊。他們害怕底層革命,但也同樣害怕舊時代的權力妨礙他們的利潤,對他們而言第一要務是閩城工商業的穩定和發展,第二是要保證將來那百分之六十的空股權在自己手中。

    那百分之六十的空股權給那些大貴族寡頭,是引狼入室;給自己一部分再給中層一點,那才是控股融資。

    他們是最不靠譜的商業資產階級,但這裡又和荷蘭不同,手工業很發達、物價低於大洋彼岸已經開始物價革命的歐洲,所以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又和手工業資產階級的利益是一致的當然如果手工業並不發達,他們轉身就會成為買辦和走私販子,興致高昂地摧毀本國的手工業。

    從一種「帝國」的史觀來看,這些人都是「帝國」的蛀蟲,然而擁有「帝國」史觀的人,未必是帝國的主人。

    正如南洋公司最大的貿易夥伴那些西班牙殖民地的走私販子一樣,他們是西班牙帝國的蛀蟲,但是一旦時機允許,他們搖身一變就是殖民地資產階級革命領袖。

    這種「帝國」的蛀蟲,正是一支可以借用來摧毀「帝國」舊統治階層的力量。

    包括在閩城要實行的人頭稅、土地稅和印花稅改革,都是這些大資產階級所喜聞樂見的。

    想要實行這種改革,需要的就是一種以「郡自治議事會」為主體的「包稅」制度,將每年的國稅按照以往的定額交上去。

    城市亂哄哄的,之前剛剛起義過,他們又不想出錢安撫,那讓地主出一部分就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事實上出現這種問題,是他們間接造成的。貿易白銀流入、物價上漲、物品出口量太多存在閩城的商品沒有增加、土地經營利潤提升、棉布傾銷和軋花機出現導致的大規模種棉大為有利,導致了一部分靠近閩城的地主們自發地選擇了自主經營收回佃權,這才導致了許多的失地者湧入城市,造成了維穩成本增加。

    跟他們講道理讓他們出錢,那就是浪費口舌,他們寧可用兩倍的錢來鎮壓;轉嫁矛盾將問題轉移到農村,他們樂的如此。

    在不動所有權制度的前提下,要不是他們害怕觸及舊勢力的底線,他們是最迫切希望土地收歸國有然後再私有拍賣的一群人,沒有人比這些股東和銀行家更有錢了。

    不要以為只要窮人才想土地國有化,單純的土地國有化是最激進的資產階級土改。

    從資產階級的立場來看,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資本家是一個必要的、並且是佔統治地位的生產當事人,而土地所有者卻完全是多餘的,是無用的累贅。

    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城市地價還沒有大發展、農村土地又在地主而不在資本家手中,資產階級還沒有掌權,所以各種資產階級經濟理論中,恨不得地主這個階層都徹底消失,痛斥其為毫無意義的多餘人。

    資產階級和資本對於那種靠食利和人身依附為生的地主所佔有的土地,只有一個詞來表達他們的心情:暴殄天物!

    徹底的土地國有化和自由的資本競爭租賃,將是最徹底、最完善、最純粹的有益於農村資本主義發展的辦法。

    而陳健之前反對內部的一些支持土地國有化的人的原因,也是如此支持土地國有化的,大部分是那種主觀同情和善良者,他們擔憂在閩城看到的資本主義怪獸深入到農村、又對農村的舊勢力的壓迫感到憤怒,所以他們想要跳過去直接搞國有化可從內部邏輯上,他們的手段所導致的卻是最徹底、最完善、最純粹的農村資本主義大發展。

    這相當於害怕往東,卻沒有改向西,而是從走的改成跑的……

    搞遏制資本涉足,均分土地保障小塊經營權,那又走到了民粹的路上是反動的;搞集體經營制,暫時還沒有基礎,也沒有足夠的優秀的執行者,路很容易走歪;搞自由競爭,那得在遏制資本涉足、均分土地保障經營權的前提下維持幾十年,讓農村積累足夠的資本,否則直接放開那土地直接全跑到了資本家手中,現在還沒工業化,土地的利潤會自發地引來巨額的外部資本。

    如今的耕地,地位就像是工業化後的城市用地,最純粹的資本主義土地政策才能帶來資本的大規模湧入。

    所以與其這樣,還不如在現階段直接反對內部邏輯是悖論的土地國有化,這條路一旦走歪了,那就是資本怪獸吞噬一切導致農村大規模民粹起義,而現階段走不歪的難度太大了。

    再者,雖然此時土地不多的資產階級們對於土地國有化極為歡迎,但他們卻不得不考慮後果。

    資產階級擔心一種勞動條件私有制形式的否定,會危及另一種私有制形式的穩定,廢除土地私人佔有制將會引起一種連鎖反應,動搖整個資本主義私有制。既然土地可以國有化,那麼其餘生產資料可不可以國有化呢?如果其餘生產資料可以國有化,那麼只要資本存在就可以運營,而資本家就會成為他們所斥之為累贅的地主一樣的地位,甚至成為國有資本的經理人,這是他們極度不安的也是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在這種既支持、又反對的、看似矛盾但支持與反對的出發點根本不同的前提下,這種資產階級性質的、不完善的土地改革,是很有希望的。

    既保證了不動私有制體系、又保證了資本有機會涉足到瓜分土地利潤的饕餮盛宴之中雖然吃的不爽、還可以保證只在閩郡以改革的名義試行而不用擔心還沒有完成準備的北方舊勢力的反撲。

    他們在面對強大的舊勢力聯盟的時候,會軟弱搖擺;但在面對閩郡這群地主軟柿子的時候,又會硬起來。

    只不過他們最多只能給予一種精神上的支持,具體執行這些政策,還得依靠墨黨的組織去深入農村,靠墨黨幫他們完成資本主義改造讓他們吃的飽飽的。

    這也是墨黨內部一部分理解陳健說的意思、但在心理上過不去的原因:我們辛辛苦苦,到頭來吃飽的卻是最厭惡的資本家,就算這是進步,那也覺得很不爽。

    支持陳健的那部分人,唯一能支持的理由就是這為將來的目的又近了一步,可是還要走多遠才能走到最後一步,很多人心中已經不可避免地動搖:既然很遙遠,為什麼我們現在不當資本家呢,這從宏觀的角度看這不也是進步嗎?

    這種情況也是讓陳健哭笑不得:

    反對派的那些年輕人,是最堅定的一些人,但是他們對整套理論的理解不透徹,出於心中的正義感反對陳健,但論及理想絕對堅定且是最可靠的年輕人。他們是加入工人反對派的保爾,隨時可以穿著單鞋去雪地裡修鐵路為了國人的利益,但一直到多年後才弄清楚理論,將自己從苦行僧式的牛虻式聖徒中剝離出來去熱愛生活。

    支持派的那些理解這一切的人,除去部分理想主義者,剩下的面對遙遠的未來思想動搖,想去當資本家來推動進步。

    這種局面之下的擴大的黨代表會議,可想而知。許多討論氣的陳健直跳腳,但又不得不在一陣陣奚落聲、憤怒聲中去一點點解釋,儘量爭取那些最堅定的年輕人明白過來,並試圖獲得他們的支持。

    沒有這些激進的年輕人做基石,在農村根本無法開展工作;不把他們的激進的內心不滿與矛盾講通,他們在做事的時候看到那麼多不平事又會積蓄這種不滿。

    不管是減租減息、保障部分佃權,還是取消人頭稅、丈量土地,這些都是理論政策。

    得先需要講通道理和可行性,才能解答第一個問題:在不動所有權的條件下,怎麼在農村擁有權力和力量?

    不是每個人都心懷理想的,想要有權力必須要有利益,就算減租減息和保障佃權可以發動佃農,那麼怎麼才能讓佃農有足夠的積極性?怎麼才能讓佃農盡快聯合起來?

    只靠嘴皮子可不行,只靠改良而沒有權力也不行,而權力的基礎是土地所有權,這個不變的前提下權力就會大打折扣。

    在確定了具體的道理和可行性之後,在農村的權力也就成為了一項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對此,陳健提議給出了兩個權力。

    一:針對積極參加農會者,墨黨送他全家一張前往大荒城的船票,作為在農村工作的獎勵。

    尤其是一些積極的年輕人,目的不純無所謂,但是要保證有足夠的年輕人留在那裡換取一個未來。靠理想,撐不了太久,也在不動所有權的條件下不現實。

    這種決定利益的權力,將會吸引很多佃農的加入,可以很快開展工作,從而將佃農發動起來。如今的大荒城,有了第一批人的建設,相對於農村佃戶而言,很是美好。

    這可以剝離農村幹部與當地土地之間的聯繫,相當於當五年村官全家移民澳洲,這樣不管是否是真積極還是假積極,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農村有人可用、有人願意紮根哪怕是出於利益考慮。

    既然不動所有制基礎,那就不得不考慮利益,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用下一時代的道德來要求人,很快會精神分裂。

    二:駐村工作隊有權力提名一部分優秀的、積極的、進步的年輕人,進入南洋公學學習農學,墨黨出錢包吃包住並且給予一定的補貼。

    一方面可以吸引優秀的思想進步的年輕人;另一方面可以讓他們學成之後,在將來的農村下一步改造中發揮力量。

    這是兩個很重要的權力,沒有這種利益的權力,長期工作壓力很大尤其是在減租減息完成之後的下一步中,沒有這種權限農村留不住優秀年輕人選擇在農村工作,農村基層也就會徹底瓦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8
第九十三章 簽名

    討論過最開始認為簡單但最複雜的土地問題之後,剩餘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並沒有發生太大的分歧,尤其是在城市問題上和工業科技等問題上,陳健還是獲得了全票的通過。

    按照正式建黨的原則,在閉幕之前完善了組織結構和改組,但是沒有指定完善的綱領性文件,只是通過了一些簡單的長久目標和一部分黨內製度。

    選出來三十一名臨時委員會委員和候補委員,同時又選出來十二個人的「綱領、章程起草委員會」。

    這三十一人的臨時委員中,有四名女性。

    有五人前往望北城、六人前往大荒城、一人前往荷蘭、三人前往都城、兩人前往其餘沿海臨近郡,剩下的則都留在了閩城。

    閉幕之前決定在五年後的第二次擴大的代表大會上,正式宣讀各種綱領性文件,也就是在正常線上的歐洲三十年戰爭爆發和薩爾滸之戰的時候。

    沒有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但是陳健的黨內職務是臨時委員會暫代第一秘書,這個職位必須由臨時委員會正式委員擔任,名義上是在臨時委員會非會議期間負責臨時委員會的工作。

    具體下一步的改組的黨建工作,會在五年中逐漸完善,沒有書面性質的、全員通過的綱領和章程,很多東西也就不能採用。

    被外界猜錯頗多的、持續了一個多月的墨黨的第一次正式擴大會議終於結束,具體談了些什麼問題外部沒有人知道的清清楚楚,也就傳來了各種各樣的風聲。

    但是很快這種風聲就被墨黨的具體行動所湮滅。

    墨黨的許多留在閩城的臨時委員們出面和原本進步同盟的黨派進行了會面,陳健也親自去拜訪了心中憂鬱而逃避的湖霖,甚至還去拜訪了最早從舊墨黨中分出去的「神聖道德同盟」的一些人。

    加上墨黨控制的部分議事會票權,舊的進步同盟中的資產階級性質的黨派們一旦與墨黨合作,那就意味著議事會超三分之二的票權被這個聯盟握在手中。

    雙方合作,意味著墨黨就要暫時不談一些雙方不能合作的根本性問題,必須要在求同存異的基礎上採用稍微妥協的合理鬥爭方式。

    為了不至於讓大銀行家和大資本家恐慌,墨黨的對外聯絡處也和他們進行了溝通,同時罕見地墨黨控制的報刊沒有批評這些大資本家和大銀行家的一些平時打嘴炮最焦灼的地方,而是不疼不癢地談了談奴隸的問題。

    這是一個風向標,談奴隸,意味著墨黨決定和這些人暫時合作。而談更為直接的閩城矛盾,意味著很多人害怕的激進行為將要發生。

    不罵是不可能的,罵的角度決定了是合作還是對抗。

    這幾件之後,閩城的很多人對於墨黨的這次超長時間的會議所持的擔憂消散了,之前很多人都在猜測墨黨的三分之一的委員從都城返回後,會不會對之前閩城發生的事提出不同的想法,現在看來這種擔憂是多餘的。

    從進步同盟解散到現在,墨黨與對方的再一次蜜月期來臨。

    閩城的多條運河正在開工、一座大型的以泵式鼓風機為鼓風動力的冶鐵廠正在修建、造船廠擴大招收雇工並且開始批量製造商船、南洋公學正式開始修建……

    許多或是盈利、或是不怎麼盈利的基建項目,容納了大量的失業者,讓閩城原本那種在火藥桶上的威脅消失了,雖然如果發展不好這火藥桶會在這些項目完成後炸的更厲害,可現在看來確實解決了很多問題。

    大量失業者有了薪資微薄的工作,也讓閩城的資工矛盾暫時緩解,舊有工廠的工人不必面臨大量廉價競爭者的威脅。

    荷蘭等地的投資,因為白銀價格和收益率的問題也湧來不少,大型的水力紡紗廠仍在擴建,許多織布工也完成了初始積累並在布匹價格不斷上漲、紗線價格下跌的情況下拜託了包買商的剝削,成為了小資產階級。

    從景德鎮趁著罷窯事件高價聘請來的陶瓷工匠,也讓閩城原本的陶瓷工廠得到了發展,從而擴大了規模容納了更多工人。

    水泥廠、玻璃廠、木料廠等,也因為諸多從都城、荷蘭、沿海諸郡吸引來的資本投入的基礎建設而快速發展,反過來帶動的、已經有炸藥和軌道以及運河的煤炭行業也在快速發展。

    發展壓制住了矛盾,對外傾銷和對西班牙殖民地的走私讓閩城沒受到水力機械衝擊的手工業者活的不錯,沒有受到機械衝擊的他們堅決反對舊時代的行會制度,而且迫切希望自己完成從自營到資本家的一躍。

    城市的欣欣向榮和進步同盟左翼蜜月期的來臨,也讓各種各樣的資產階級民主思想迅速流傳。

    很快,五本小冊子出現在了閩城的街頭巷尾。

    《國人政治與民主》、《論閩城第二議事會的合理性與合乎傳統》、《繁榮的城市與悲慘的農村農村佃農訪問錄》、《地租和經營利潤的內在矛盾、土地經營利潤的公式》、《人頭稅改革之思辨》。

    這五本吹風用的小冊子在年關的時候很快成為閩城討論的最為熱烈的內容,尤其是配合上照片和悲慘故事的那本佃農訪問錄,引發了劇烈的反響,連一部分在城市居住的殘餘股票和投資的地主,也羞答答地表示這是不道德的、骯髒的、讓一切有良知之人感到恥辱的、某些道德敗壞的個人行為。

    新年剛過,墨黨邀請了原本進步同盟的大部分進步團體,舉行了一場起草會議,最終出台了一冊《閩郡國人第二議事會的綱領》。

    內容如下。

    第一條:華夏共和國是密不可分的整體,閩郡國人第二議事誓死捍衛共和國之完整。

    第二條:閩城國人為了履行國人參政之傳統義務和責任,成立了郡國人第二議事會。

    第三條:本議事會將堅決與任何妄圖顛覆共和制度、妄圖分裂共和國、妄圖違背共和國傳統之敵人戰鬥。

    第四條:本議事會將切實履行國家之義務,並敦促閩郡之國人按時繳納國稅。

    第五條:本議事會參閱立國金表、國人傳統,建議在閩郡範圍內嘗試擴大國人參政之資格。

    其中,在本郡出生且年滿十八歲之男子、以及獲得巨大成就且經議事會裁定認可、在科學之上有所突破之女子,擁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非在本國出生,但卻認可本國之大法規且在閩郡居住三年;且以勞動為生、或置有財產、或娶國人女子為妻、或收養國人孤兒、或撫養國人孤寡、或為閩郡公共支出捐獻一百枚銀幣及以上者參照前一條擁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凡非本國男子或女子,但被科學委員會和議事會評定為對人類之發展有巨大貢獻者,將擁有本議事會之選舉權與被選舉前。此評定中,科學委員會與議事會常務成員有一票之否決權。

    第六條:鑑於國人參政之歷史過於久遠,且暫時不能具備分辨是非之能力,以第五條為標準暫時不予實行。經五年後正式採用第五條之規定。

    第七條:本議事會在五年之內只是暫代不完整之議事會,但擁有議事會之一切權利,並認可第六條之規定。

    第八條:第五條之權利,有重大犯罪、叛國等則終止。

    第九條:本議事會之權力,來自第五條規定之閩郡國人授予,且在保證第一二三四條之前提下在閩郡行駛權力。

    第十條:本議事會所討論之法律,必須符合共和國之大法規基礎;當本郡法規與共和國之大法規衝突時,以共和國大法規為準。

    第十一條:因本郡發展之特殊性,本議事會有責任與義務完善舊法律所沒有的條文,且以試行之目的遞交共和國國人議事大會。

    第十二條:本議事會為了本郡之國人需求,有權選拔國家之忽略、新時代所必須而舊時代不存在的公共事務官員。

    第十三條:當公共事務官員之權責與共和國之法定官員權責衝突時,以共和國法定官員為準。

    第十四條:議事會代表與議事會,見附件甲。

    第十五條:郡立法會之會議、職務、以及制定法規之原則,見附件乙。

    第十六條:郡之非國立公共事務官問題,見附件丙。

    第十七條:本郡國人之權利保障,見附件丁與立國金表。

    註:本綱領由綱領起草委員會全員討論並通過。

    發起人及黨派簽名:

    墨黨中央臨時委員會全員,第一秘書陳健代簽(簽字)

    南洋公學籌備委員會全員,負責人代簽(簽字)

    閩郡科學與人文研究會代表(簽字)

    閩郡郡屬收容工廠管理協會(簽字)

    郡屬收容工廠財務監察委員會全員,代表代簽(簽字)

    木工及鐵匠聯合工匠協會代表(簽字)

    自營織布工合作社同盟與同盟小額借貸委員會代表(簽字)

    閩郡退伍士兵及傷殘士兵收容會全員代表(簽字)

    航海與水手註冊協會代表(簽字)

    外科手術實習生協會與救死扶傷協會代表(簽字)

    閩郡濟貧委員會全員代表(簽字)

    ……

    後面的簽名還有很多,以及形形色色的黨派、在閩郡有威望的個人、一部分舊時代的變節者、一部分激進黨派,以及南安的縣級國人公共事務管理委員會。

    這些簽名比起整個綱領的內容要長得多。

    並不是為了嚇人。

    而是為了讓人們知道,這些人涵蓋了整個閩城絕大部分的中底層力量,外加一個可以和南洋公司在資本上掰手腕的工業資本集團。

    上層的簽名除了一些個人外,基本沒有。但是這些簽名對南洋公司來說,意味著只要不妨礙他們的利益,最好還是給予一些假惺惺的支持,一旦閩城亂起來嚴重影響他們的利潤,更影響一些將錢投入這裡的外部資本力量。

    這份綱領即將在春天召開的郡屬議事會上進行討論和通過,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排在這後面的立刻要在郡第二議事會上討論的兩份草案,也已開始提前在閩城放出風聲。

    《關於改善佃農待遇之減租減息提案》和《關於郡納國稅包稅改革及郡內國人民生相關之專營權公共贖買或自由競爭提案》。

    前者是在農村鬥爭、後者是在城市放水讓利。

    直到此時此刻,閩城的很多人才終於明白過來,墨黨這是要把手伸向農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8
第九十四章 流血

    共和歷五一六年六月。

    南洋公學籌備委員會的對外譯書局翻譯了伽利略的《論太陽黑子》,遙遠地球另一端的愛丁堡出版了《神奇的對數定律》和《天文對數表》,人類在最宏觀的天上邁了一大步,也為今後的戰爭更新了殺人的工具,查找對數表很快將會成為炮兵軍官的必修課。

    在微觀層面上,原子和分子學說已經成為了南洋公學的必修課,與電學和天結合在一起的微觀學說逐漸深入人心,人類開始嘗試尋找最小的世界與最大的世界之間所隱藏的一切奧秘。

    介於宏觀為微觀之間的人類,也在緩慢而曲折的向前走著,嘗試著推翻那些曾被當成理所當然的不平等,並為爭取理所當然的平等準備流血和犧牲。

    六月份正式最熱的時候,今年格外的熱,加上街頭巷尾那種富有激情的熱,讓守衛在第二議事會門口的幾個年輕人滿頭是汗。

    裡面正在討論關於稅種變革和專營權贖買競爭的問題,這是關係到城內絕大多數人生活和一部分資產階級利益的大事。

    不過裡面並不是正式會議,只是一場非正式的討論會,出席的人不是很多,但是出席者每個人都熱情洋溢。從道德、正義外加被認為是科學的「經濟學」去論證這些政策的合理性。

    墨黨前往閩城之外的人已經出發,前往大荒城的又一批移民也在之前的非狂風季節中離開,還有一大部分人沒等到議事會的許可就已經開始前往閩城周邊的縣,為下一步的工作提前準備。

    今天的會議很奇怪,來的大多數都是些年輕人或是激進民主派的,剩餘的一部分今天並沒有來,反正這也不是什麼正式會議。

    守衛在議事會門口的年輕人正在閒聊,他們是去年起義之後成立的新治安隊的成員。

    「你們聽說了嗎?議事會執行法警馬上就要成立了,要求很高。必須是航海和測繪學校畢業的。」

    「那可不會有太多人吧?」

    「是啊,南洋公學也會擴大航海測繪學科的招生。其實說起來,這裡的畢業生每個人都可以當個下級軍官的。他們經常玩槍,而且測繪學的還有機會操炮,不過他們當法警之後,也只能是普通士兵,但是待遇很高。」

    「嗯,我也聽說了,滿打滿算,明年加上之前數年的,除去墨黨帶走的,剩下的最多也就有三五百人吧。不過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比如有人想要分裂或是顛覆共和國,這些人隨時可以從士兵變為下級軍官。」

    說話間,對面的街道上走過了幾個人,守在門口的年輕人也沒當回事,只是衝著對面的人揮揮手讓他們不要越過那條白線。

    議事會開會過程中,按照已通過的附件內容,任何人不得持有武器。

    正常這裡作為權力機關,還是很安全的。

    但今天並不正常,那幾個人靠近之後,忽然從懷裡掏出短刀和斧頭,朝著門口幾個守衛的年輕人頭上砍去。

    幾個剛剛還在討論未來的年輕人只來得及叫喊幾聲,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街口迅速湧過來百餘人,手中持著砍刀和火槍,衝到了議事會的門口,砸碎了玻璃窗,將槍口對準了裡面。

    正在那裡討論關於贖買專營權的百餘人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不知所措,兩個人走到門口質問對方是干什麼的,立刻被門口的幾個人打倒在地,拖到了一邊。

    三十多人持著槍,對準了裡面的百餘人,哼聲道:「諸位想要參政的國人們,把這個簽了。」

    帶頭的人摸出一張紙,上面的題目赫然是《第二議事會違背傳統、屬於叛亂行為且有分裂共和國之意圖自白書》。

    內容不需就知道里面說的是什麼,站在前面的幾個人看著之前去理論而被打倒在地的兩人,皺眉道:「你們是什麼人?」

    「什麼人?我們是閩郡國人,你們不是說真正的國人參政嗎?難道我們不是國人?你們的行為已經屬於叛亂,趕緊在這自白書上籤名,快點!」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和槍聲,又有五十多人衝了進來,手持砍刀盯著這些人,幾把刀的上面還有鮮血。

    正自僵持的時候,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傳來,震的玻璃嗡嗡作響,聽聲音似乎是遠處火藥庫的位置。

    外面湧進來的人越來越多,將在這裡討論關於贖買專營權問題的這些年輕代表逼到了角落之中。

    帶頭的那人從旁邊提過一柄還在滴血的砍刀,拿著自白書邁步向前,盯著一個代表問道:「簽不簽?」

    這些代表們很清楚,一旦自己簽了字,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為烏有。不在於暴力,而在於這些人簽了字,也就意味著他們違背第二議事會的基礎,既然議事會成員都在自白書上籤了字,那麼是否解散都將毫無意義,第二議事會的權威也將喪失殆盡。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亂,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代表們並沒有太多經歷過殺人場面的,驚慌與憤怒之中終於明白過來嘴皮子和道理有時候真的講不過刀槍。

    帶頭那人提著砍刀,伸手拉住了一個年輕議事會成員的脖子,伸手在臉上拍了兩下道:「你們不好意思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好意思?沒關係,咱們私下裡簽。」

    說完就要把那個有些驚慌的年輕人拉走,十餘個提著斧頭和砍刀的人也分別抓住了幾個人往外提。

    這些議事會成員的身上都沒有武器,包括真正有過軍事訓練的一部分墨黨的議事會成員。

    沒有刀、沒有斧頭、也沒有槍。

    但不代表就真的一無所有,不代表就沒有另一種更為強大的武器。

    眼看著那些沒經歷過這種事的人要被分隔開,人群的前面忽然響起了一個很普通的墨黨內的議事員代表的聲音。

    「國人推選出的代表們!請堅守自己當初被推選時的承諾,請尊重國人賦予我們的信任和權力!死亡和恐嚇嚇不倒我們!我們沒有背叛共和國!共和精神萬歲!」

    慌亂中的人群忽然聽到了這麼一句振奮激昂的話,原本慌亂的心情也平復下來,伸出手推搡著那些想要把人拎開的手。

    推搡中,後面又響起了一陣歌聲,是墨黨內部流傳的、曲調讓人熱血奔湧的戰歌。

    「看東方升起真理的朝陽,太陽普照共和國之上,一定要為國人爭來幸福,哪裡會害怕灑熱血拋頭顱?從今後,大地上重見光明,參政共和!參政共和!發出我們的聲音,爭取我們的權利!國人們,手挽手,肩並肩、心連心。站起來,國人們!站起來,國人們!參政共和!參政共和!發出我們的聲音,爭取我們的權利……」

    這歌只在內部傳唱,但隨著去年開始的議事會運動,這首很符合傳統精神沒有階級仇恨的歌曲很快傳遍了閩城。

    激昂的曲調沖散了砍刀上的血腥味,也讓這些人心中的熱血燃燒,赤手空拳的墨黨黨員們衝到了前面,和那些手持砍刀斧頭的火槍的人纏鬥在一起。

    帶頭的人被斧頭砍中,滿頭是血,用最後的聲音喊道:「如簽字!毋寧死!」

    臨死前的呼聲換來的不是哭泣和恐懼,而是百餘名激進年輕人齊聲的吶喊:「如簽字!毋寧死!」

    喊聲中,槍聲響起,帶頭反抗的幾個墨黨成員被鉛彈擊中,倒在地上抽搐著,雙手努力地向上伸著,似乎想要抓住歌詞中那真理的朝陽……

    「墨黨死硬分子,死有餘辜!至於你們,簽字自白,最多流放。如不簽字,就是他們的下場!」

    身後的人拿著一疊黑白的照片,挨著對照倒在地上的墨黨成員,又從人群中抓出來一個墨黨成員,不由分說直接砍下來雙手,將砍斷的手掌朝著人群擲過去喝問道:「簽不簽?」

    ……

    城外,一名軍官看著城內剛才火藥庫爆炸升騰起來的黑煙,用馬鞭抽了一下胯下的坐騎。

    不久前名義換防的駐軍沒有離開,而是和前來換防的團隊合在了一起,扛著槍支和長矛朝著閩城前進。

    入城道口處,幾個治安隊的人顯然也不知道城內發生了什麼,看到密密麻麻排成長隊的士兵,不由膽怯。

    治安隊中的一名墨黨成員面不改色地走到一名下級軍官那裡,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閩城內亂,危害市民生命安全,入城穩定局面!讓開!」

    說完拿起馬鞭朝著治安隊年輕人的臉上就是一鞭子,但年輕人身手敏捷地拉住了馬鞭,冷聲道:「請出示郡守或議事會的請求。沒有書面文件,軍隊不得隨意入城,這是立國規矩。」

    「事有輕重緩急,法令自然有,但是出了事你擔的了責任嗎?」

    「我只認議事會或是郡守的法令。」

    軍官哼笑一聲,根本不管這人的阻攔,縱馬就向前衝去。

    年輕人則掏出短銃,朝天就是一槍,隨即吹響了一種特製的、極為尖銳的哨子,連續吹動了三次後,城內的一處也傳來隱約的哨子聲。

    砰……

    軍官掏出短銃,朝著吹哨子的年輕人就是一槍,軍隊正式開進了閩城。

    年輕人覺得後背像是被大錘猛地敲了一下,灼熱的感覺壓制了痛覺,舌頭頂住了預警銳哨,卻發現怎麼也鼓不出最後一口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8
第九十五章 不怕

    軍港港口。

    陳斯文被幾名軍官軟禁在房間中,年紀已大的他,笑咪咪地問那些新派來不久的軍官們問道:「手令呢?」

    「沒有手令。我們只是去平叛。」

    「我再問一句,手令呢?」

    「現在沒有,平叛後自然會補上。」

    陳斯文嘆了口氣,搖著花白的頭髮嘲弄道:「一群蠢貨!沒有手令,出了事你們就是替死鬼!」

    「如果鎮壓成功,那就不是替死鬼,而是平叛功勛。」

    「如果真的是功勛,上面為什麼不給手令?既想鎮壓,又不想擔責任和罵名。無膽!無量!都城的那些人如今墮落成這樣了?真要是明著喊出來就是要鎮壓,我敬他們是條漢子,一群慫貨。被正義激進青年社團的幾枚炸彈就嚇成這樣,難成氣候,哪有幾分他們爺爺輩打統一戰爭時的風采?」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這些年的沉浮讓他很容易想清楚一些人的想法。

    多年前看報紙,正義激進青年社的人為了對抗報紙審查朝官員家裡投了兩枚甘油炸彈,雖然事後被絞死了幾個,可是從那之後都城便有了一股古怪的風氣,不敢擔責任。

    這是陳斯文相當鄙夷的。

    看著這些軍官,陳斯文忽然問道:「如果鎮壓不成功呢?你們想過後果嗎?」

    「自然會有人出面,這就不消您費心了。請不要逼我們。」

    「我是在救你們。誰現在敢真的站出來喊,我就是反對共和,我就是不管底層死活?誰敢這麼喊,就有別的家族站出來喊我們管底層死活,就敢把喊的這個人弄死搞臭,就敢號稱自己代表平民的利益。真以為上面是鐵板一塊呢?」

    「蠢老頭,別廢話了,你以為你看明白了?你看明白了你都六十了還是個校官?」

    陳斯文呵了一聲,心說要不是老子的兒子放著好好的大家族女婿不當而去搞墨黨,老子現在早當上將官把偽齊的海軍滅了名垂青史了。

    想到在城中的兒子,卻沒有擔憂、怨懟、不甘或是悲傷,而是笑了一聲。

    「求仁得仁,你們也一樣。」

    說完這句話,不再哼聲,難得地如同年輕時一樣筆直地站起來,整理著自己許多年都沒有換過的軍裝,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椅子上,閉目不言。

    ……

    墨黨中央黨部。

    之前劇烈的火藥爆炸讓黨部的許多玻璃窗都被震碎,黨部前面的廣場前滿是血跡,時不時傳來一陣稀稀落落的槍聲。

    一小時前,火藥庫爆炸後不久,墨黨的中央黨部也遭到了襲擊,三百多人參與了進攻,但是很快就被打退。

    不斷有附近工廠和居民區的墨黨成員和同情者外圍成員圍過來,已經聚集了四百多人。

    黨部內的人正打開了一直上鎖的地下室,從裡面將一捆捆的燧發槍、一桶桶的火藥取出來。

    二十多個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年輕人正在分發燧發槍和皮紙定裝鉛彈,兩門六斤、一門十二斤的黃銅炮也從地下室拖出來,幾名測繪航海學堂畢業的年輕人正從黨部提出各種裝箱的工具。

    刷子、醋桶、鐵釺、火藥包、角度對照表……

    之前進攻這邊的那群人,大約認為自己選了一個好時機:墨黨的主力糾察隊都在南安,城內的骨幹也發動了一部分前往其餘縣,今天又是工作的時間而非旬休日,似乎墨黨中央黨部可以一鼓而下。

    只是他們沒想到攻入到廣場前不多時,許多威力巨大的甘油炸藥的手榴彈就從樓上投擲了下來,外加許多汽油和白糖以及火棉粉的燃燒瓶,讓那群經常和墨黨糾察隊有摩擦的城內別動隊頃刻間損失慘重。

    他們和墨黨糾察隊的衝突,大部分時候都是輪拳頭或是用棍子,看起來也就那麼回事。

    然而真正動真格的時候,他們才知道那個名為航海和測繪學堂教出來的學生到底是干什麼的,成組織經過秘密訓練的街壘擲彈青年團在城市街斗死戰與鬥毆中絕不一樣。

    刺鼻的汽油味和燒焦的人肉的味道在廣場前瀰漫,一具被燒焦的屍體扭曲的不成模樣,整個臉部只剩下白森森的牙齒,格外瘆人。

    許多沒見過這種場面的人都吐了出來,和陳健出海的那些人倒是沒吐,在福建救災的時候很多人見過比這更慘的場面,也不過只有一個承受不住而吞槍自殺的。

    遠處的槍聲還在繼續,陳健腰間別了一柄單手劍,外加兩支上好了鉛彈的燧發槍,廣場外已經開始戒嚴,所有新趕來的人都必須是黨內成員才行。

    閩城,是墨黨的根基所在,如今正是墨黨在閩城力量看上去最弱小的時候,自然讓很多人露出了野心。

    議事會那邊傳來的槍聲陳健已經聽到,也正是這槍聲讓他安心了許多——墨黨這邊的政策選擇了現階段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而不是更為激進的政策,所以對方的這次動作選擇的是直接撲殺閩城的議事會和墨黨的中央黨部。

    問題多得很,是都城的命令?還是這邊利益受到損失的舊勢力拚死反擊?

    現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遠處鐘鼓樓響起了急躁而無序的鐘聲,那是閩城受到襲擊時候才可以發出的聲音。

    墨黨並非只有表面上看到的這點力量,就在中央黨部旁邊不遠處的一家「木器工廠」,裡面絕大部分的員工都是秘密黨員或是外圍成員,而且都是在龜島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隨時可以編成四個正規的燧發槍連隊,外加兩門三斤野戰炮的炮兵小隊。

    木器工廠早就成立了,但是今年忽然擴建,從「外地」招來了一些工人。

    其餘的許多墨黨隱藏黨產的工廠或是作坊也有直接成組織的力量,隨時可以拉出來。

    只不過此時是不是動用這部分力量?

    在中央黨部的幾名臨時委員外加幾名無臨時委員投票權的臨時特別成員迅速討論了一番。

    不斷有新的消息傳來,彙總在一起,陳健心中大致已經有了一個判斷。

    一名黨員騎馬從街道外跑來,匯報導:「陶瓷工廠和煤炭囤積行那邊的隊伍已經組織起來,正在修築街壘抵抗。對面是正規軍,好像五門炮。」

    正規軍參與,陳健也沒有太意外,敵人城內的那點力量成不了氣候,如果都城那邊真有什麼動作這邊也不會沒有消息。

    「城內的情況呢?」

    「亂的很。之前正是上工的時候,現在聽到了預警鐘聲,應該正在往這邊集結。」

    「把熱氣球升起來,觀察一下城內的情況。」

    「好。」

    「找幾名可靠的同志,騎馬直接走聯絡點換馬,將消息傳到南安。南安的礦工協會、礦用炸藥實習協會、農會、共耕社、消費合作社,所有能動用的力量全部動員起來。很快會有臨時委員去那邊的,先行組織吧,隨時準備開赴閩城。糾察隊有槍,去咱們的玻璃廠,倉庫裡有槍;礦用炸藥廠有拉發手榴彈,讓軍官生和在琉球打過仗的人直接在那編隊。」

    想了一下又道:「對了,還有油田區的組織,也盡快編隊。順帶的,拆了礦區的軌道告訴礦主以後免費給修、在運河上埋炸藥隨時炸燬船閘,搞我們?要是城內的資本家也有參與,事後就報復。」

    「那附近縣裡的工作隊……」

    「不用,給墨黨留點種子吧。」

    旁邊一名臨時委員補充了一句道:「如果我們全數戰死,你要是還活著,就告訴活下來的人……想要繼續為正義與公平而努力的,就去農村和那些反對派一起分田地斗地主吧。」

    聽了這麼一句有些像是託身後事的話,陳健大笑道:「全數戰死?怕是他們還沒這個本事,我可是打一開始就沒相信請願就能建立真正的國人共和。他們以為咱們的根基在閩城,只要搞掉他們,一切都解決了?殊不知咱們的根基在那些心懷不平的國人之中,只要這天下還有不平事,我們的根基就還在。這黨,不是義結金蘭的兄弟、更不是寡頭婚姻的家族,少了我們的腦袋,一樣會長出新的臨時委員。」

    給眾人提了提氣,聽著遠處的槍聲,臨時委員們站在開了個會。

    「軍隊從海邊打過來,我現在擔心的是海軍那邊也參與了,一旦海軍幫著炮擊,沿海那邊的壓力太大。真要是那樣的話,我父親估計也要被人扣起來。如果是都城那邊的命令,恐怕現在已經被帶走了。」

    眾人聽著那邊的槍聲,也都點點頭,這些人的軍事經驗不是很多,軍事經驗稍多一些的不是在南安,就是在大荒城正組織移民砸碎鐐銬解放城邦奴隸,要麼就是在望北城準備參與德川家對大阪的襲擊以壟斷對日貿易。

    這邊的艦隊也都不在港口,如今也都在大荒城往回走私糧食穩定物價或是在望北城控制台灣海峽和琉球走私貿易線。

    南洋公司有船,但是南洋公司的態度想必曖昧,如果是軍隊參與,他們未必有膽子明目張膽地襲擊軍隊,甚至有可能他們會選擇看似最為中立的中立。

    如果城外只是兩支換防軍隊,也就四五千人,就算是精銳,在城中也難以討得好處。

    但是這件事如果拖久了,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連鎖反應,是不是直接和軍隊開戰,陳健提議道:「現在的情況,講道理已經沒用了。講道理就是伸著脖子被人屠,贏了才能講道理。贏了才能控制閩城讓騎牆派站在咱們這邊,贏了才能把責任推到軍官身上——假設不是都城的正式命令,這就還有挽回的餘地。如果是,那就更要打,打的越狠越好,將這四五千人全數殲滅更好,事後講道理也更容易。我的意見是……不管任何的調解,不死不休,開戰。」

    眾人討論了一陣,一致點頭。

    「既然同意開打,那就別藏著掖著了。總動員吧。南安那邊的基層有不少軍事學校畢業的,也有不少隨時可以當基層軍官的。沒有騎兵,路上小心行動,緩慢行軍或是坐船。動員、糧食、組織加上路上的時間,怎麼也得七八天,我們必須得考慮意外,撐十天。」

    「海軍那邊怎麼辦?」

    「南洋公司不出面,我們組織力量暴動奪船。組織實習生登船,和老水手們配合,拉南洋公司的船去對抗駐紮閩城的海軍。」

    「和軍隊開打……怕有人想不通。倒不是我們內部,而是外部的搖擺著和那些同情者。」

    「控制郡守府,問郡守要他沒有讓士兵入城的正式條文。他沒離城,應該沒有參與,但可能會『中立』拖時間。如果拖,上回咱們手中不還有一張嗟遠山的手令嗎?偽造璽印、佈告全城,說是稅制變革和專營權贖買觸動了舊階層的利益,是他們主動叛亂,我們是平叛者。上回請咱們糾察隊維持秩序的條文手令,直接修改日期,貼滿全城。宣傳隊全面出動,只唱國人參政共和歌不唱工農歌,宣傳專營權那些人的醜態。立刻追查城內的事是哪幾個家族參與指使的,立刻圍住無需等議事會司法程序,直接控制住,召開國人大會審判。」

    「如果城內的資本家們也全數參與了,那就動用黨產所有現金,封閉運河、煤礦停工、用裝油木桶封閉港口、截斷閩河運糧船和棉船直接白銀強制購買囤積、炸開河谷紡織區上游已經挖好的分流河道斷絕動力,黨產所有的閩城手工業和工業上游工廠全部停工,拋售所有手中的股票,低價回購閩城代銀紙幣,讓那些賺錢的知道閩城亂起來他們能得到什麼。七八年過去了,我怕他們又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回的傷口可比上回單純的煤要疼的多,他們最好別觀望,得讓他們明白一個穩定的閩城有多重要,順帶提醒一下他們不要以為就他們有錢。也讓他們明白,閩城亂起來舊勢力一點損失都沒,他們可不一樣。」

    「如果……嗯,如果郡守拒絕接見並且組織郡守府抵抗直接斥責我們叛亂,那就不用廢話了,把十二斤的黃銅炮拉過去,炮擊郡守府,控制南洋公司和沿海諸郡合資銀行,武裝奪權,徹底決裂。動員大荒城艦隊回來聯合被控制的南洋公司船隊,直撲都城,尋機殲滅共和國海軍,為這邊爭取時間,暴力整合動員農村力量。」

    陳健嘆了口氣,無奈道:「真到了那一步,就是情況真的控制不住了,現在就起草一份《告失地國人書》。到情況完全失控的時候,在郡屬工廠失地者中宣讀,均分土地、保障地權。這個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宣讀,先起草好吧。如果大家沒什麼意見,那就表決,通過的話就起草《黨內武裝總動員令》和《致閩城國人書》吧。」

    一致通過後,有人忍不住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情況真的不可控,我們是留下還是去大荒城?」

    「十一年前,我告訴湖霖,我們不建世外桃源,也建不成世外桃源。十一年後,連他都不來問我要承諾的八萬個銀幣來建他的夢城了,況於我們?」

    略微想了一下,陳健又道:「就算撐不住,也要動員全部的兩萬多名黨員和南洋公學,全數退到望北城。強制帶走工匠和銀行的所有貴金屬和全部艦隊,焚燒南洋公司海圖、砸毀南洋公學所有試驗器械、消除望遠鏡天文學和測繪學所有資料,槍決南洋公司死硬船長和領航員……全數退到望北城,積蓄二十年圖謀明帝國建立真正的人民的共和國,以待後來。有人,才有力量,去大荒城,只有死路一條,革命之火必然熄滅。」

    他一點都不怕這次是都城下的鎮壓命令,真的不怕。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8
第九十六章 被感染者

    郡守府中。

    嗟遠山如坐針氈。

    放到十年前,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他一定第一時間逃出閩城,斥責此事為叛亂。

    現在,他已經和閩城的資本密不可分。

    資本主義是個體系,而此時閩城資本主義體系中最重要的一環是墨黨控制的大部分上游企業和南洋公司以及沿海諸郡銀行。

    這不是自由發展的資本主義體系,是被陳健有計畫地帶動起來的偽裝成自由發展的調控體系。

    最重要的體系內三個必要環節中,除了墨黨陳健私產黨有化讓嗟遠山沒有多少利益外,剩餘部分已經他把拉入了這個體系當中。

    南洋公司有他的股份,股本的錢是陳健和當時南洋公司的董事主動借給他的,現金年利率百分之十五,但是現在這些股票每年的收益率讓百分之十五的利息變得可笑,因而相當於白送和賄賂,只不過是合法的。

    股票和分紅現金存在了沿海諸郡銀行之中,完全保密客戶的資料,很多北方家族也把錢存在裡面。

    除了這部分錢之外,南洋公司花了重金聘請了他的兒子作為南洋公司的奴隸貿易部的規劃員,其實這活兒閩城一堆人可以做,但因為有固定分紅的股息而只能某些人做。

    不談政治前途,單純從個人利益的角度看,他就算沒有了權力,仍舊是閩城很有力量的一批人。

    這十年他已經從權力尋租變為了擁有資本,雖然擁有的這些資本源於曾經的權力,但只要資本主義體系不倒,他就已經完成了轉型。

    閩城一亂,嗟遠山很清楚一旦這個體系中最重要的鏈條斷裂會導致什麼後果。

    都城的很多人根本理解不了閩城如今已經什麼樣了,按照舊時代的思維來考慮資本怪獸,根本難以清醒地認識現在的局面。

    都城很多家族的腦子還停在土地、莊園、權力專營權、坑戶部的錢、貪污這種程度上。

    讓他們理解若是閩城煤礦被炸、運河被截、港口被封、河谷水力被斷、酸鹼漂洗劑配套上游作坊全部停工對閩城有什麼樣的影響,無異於對牛彈琴。

    而更為複雜的後續反應,諸如手工業蕭條、工業停產導致的棉田賠本、靛青焚燒、仙人掌胭脂紅種植園破產、白銀忽然斷絕流入的緊縮、糧價暴漲、股票狂跌、紙幣成廢紙、市民生活成本激增、破產導致的僱傭體系的瓦解和數萬雇工失業等等問題,更不是那些靠著專營權、組佃體系、莊園勞作和舊習慣就能數錢的人所能理解的。

    河谷紡紗廠最賺錢的時候,墨黨也不過建了一個樣板兒,哪怕那時候利潤驚人,自己也不建,而是貸款扶植一部分閩城中層。

    紡紗和織布最賺錢的時候,陳健也沒有投入大量資金自己幹,而是扶植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和合作社完成了初始積累,瓦解了包買商。

    在海外貿易開展之前,墨黨就開始組織挖掘當時誰也不看好的、以為只是做慈善的聯通煤礦區的運河,海外貿易一開始,煤炭用量大增,卻毫無滯澀。

    在貧民區毫無價值、貿易商業圈還沒形成的時候,南安的專職建築隊就已經開始蓋那種框架樓房,形成了一種新興行業。

    在社會資本大量投入到南洋公司和種植園方向的時候,墨黨的資金仍舊在扶植工廠手工業和水力工廠,不斷地引誘著閩城的很多人完成轉型,在經濟上瓦解舊時代。

    在誰也不知道海外貿易即將開始的時候,造船廠就開始被陳健定製改良海船,培養了大批的工匠、擴張了造船廠的規模。

    墨黨和陳健手中的錢,就像是一個藥引子,引著資本在他們希望的地方聚成團,也通過這種聚團瓦解了閩城附近的租佃和行會體系,更為殘酷的僱傭體系逐漸建立。

    從不是自由發展的,而是一支看不到的手在偷偷摸摸調控的。

    嗟遠山在南安的時候就和陳健接觸過,之後從來不忘記學習,經常看墨黨的各種小冊子,比如《經濟基礎決定了什麼》。看到了,甚至覺得有道理,但是不代表不反對。

    他很確信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番話是正確的,裡面用階級分析的角度說了很多問題,沒有鼓動煽動,而像是人看螞蟻一樣用一種討論科學的態度講述。

    閩城的經濟體系決定在誰手中?

    嗟遠山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

    閩城的發展史就是一部墨黨隱藏在背後的規劃史,閩城的繁榮是墨黨吃肥肉、邀請原本的土地和原始積累的資本吃瘦肉,讓小生產者喝湯的模式。

    順帶在吃肉的同時將罵名和矛盾都扔到那些大資本手中,靠著喝湯又能團結小資產者一起反對專營權行會等舊制度。

    墨黨可以在自己的工廠中搞十小時工作制,順帶每年慶祝勞動者日,那是因為他們的工廠是別人難以取代的,靠著壟斷的超額利潤來實現福利的——這是讓市民們親眼看到,大工廠制不是不好,會比行會手工業更好創造更多的財富,不好的只是分配問題,你們要搞清楚反對的對象。

    油井、酸鹼、漂洗劑、制鏡壟斷、運河所有權、航海實習生、棉紡機械、水泥聯合經營會……別人有定價權嗎?搞專利誰又能爭過墨黨的資本和計畫性的、甚至不惜代價的高額技術投資?

    而自由競爭的棉紗、織布等這些工廠,資本家就算有良心想搞十小時工作制,別人不搞也不立法,用不了半年就會破產被同行吞噬。

    雇工們絕不會去恨墨黨,相反他們對於墨黨提出的十小時工作制立法等充滿了尊重和支持,而且墨黨在其技術壟斷工廠中也一直在實行各種改良制度,雇工們只會憎恨那些野蠻剝削的處在自由競爭而非壟斷資本時代的新興資本家。

    閩城最大的紡織行業、煤炭行業、建築行業,以及即將修建的鋼鐵行業、教育業,上游一系列的運河運輸、機械、漂洗、炸藥等行業全捏在墨黨手中,產業鏈一斷,閩城立刻就要完。

    數年前他們只能動糧食和煤炭,靠哭訴的淚水和同情來博取議事會的礦工請願提案。那時候,他們還談道德、談美德、談人性。

    現在,他們連哭訴都懶得哭了。

    他們的黨產,是可以壟斷閩郡經濟命脈的,這就是敢在經濟基礎上叫板的原因,擁有能拉著閩城那些喝湯者一起毀滅的能力,所以現在他們不再哭訴也不再博取同情,而是直接講利益分析。

    就算是南洋公司看上去也在吃肉,但南洋公司能不能取代?一個轉運貿易起家的公司,吃的肉源於閩城的工業。閩城的手工業看上去在喝湯,但是當他們喝不成湯的時候,南洋公司就要吃屎。

    嗟遠山愁的地方也就在這。

    反對土地國有化、反對經濟基礎下的真正的人人平等、反對國有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專營權;和反對減租減息、反對妥協性的贖買專營權、直接反對人人平等的口號……這兩者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可以把墨黨逼入和整個舊時代外加閩城的新興勢力全部敵對的局面,後者則是直接把閩城的新興勢力逼到了墨黨那邊。

    墨黨的第一次特別擴大代表大會具體討論了什麼,嗟遠山並不清楚,但卻清楚墨黨喊的口號是和閩城其餘勢力暫時妥協。

    現在弄出了這麼一出事,嗟遠山恨的簡直是牙根癢癢。

    墨黨沒有地產,卻有資本和一群激進狂熱而又有思想的年輕人,隨時可以離開。大荒城、天涯海角、台灣,哪裡去不得?

    難道世界上還有沒有壓迫的地方嗎?只要有,墨黨這群人就像是魚跑進了水裡。

    逼急了,他們跑了,到時候拋下一個閩城的爛攤子,誰來收拾?誰來背鍋?底層和中層的憤怒誰來承擔?未來最激進但此時站中間的墨黨走了,剩下一群空想激進派和絕對平等派的年輕人,把底層的火燒起來,誰來撲?閩城這麼多的被收容工廠拉進來的失地失業者,丟了飯碗回農村去復仇去要地,誰能制得住?

    墨黨不是好人黨,卻非要在不執政的時候收容數萬人在閩城挖運河、修道路幹些執政才該干的事,真的是出於黨內那些善良者的意願?這特麼不是數萬人在那挖運河修道路,而是數萬枚隨時可以爆炸的炸彈,而這炸彈的引線就是閩城的亂局和正常體系的崩潰。

    這些潛在的炸彈怎麼解決?不是不能解決,那就是強制地主退回土地、否定收佃權,把這些炸彈扔回農村。

    但是嗟遠山明白,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往往是最難的。誰來執行?靠地主舊勢力的官僚來執行?誰會革自己的命?而且有這樣的組織力和執行能力嗎?

    理論上最簡單的解決辦法,永遠是最難的。

    嗟遠山在閩城看多了墨黨的宣傳冊子,可以想清楚這個問題,因而也就如坐針氈。

    閩城亂不亂,過得好不好,十年前和他無關。但現在,與他息息相關。

    閩城就在那,誰的也不是,可南洋公司的股票、銀行的現金、河谷紡織廠的工廠股份、銀行的貸款利息……卻是他自己的、合閩城思想下的法的。

    閩城在別人眼中是座城市,在他眼中是一支可以爬的更高的梯子,如今卻有人想把這梯子折斷。

    他就算辭了官,只要閩城的議事會制度和資本體系不倒,搖身一變就是南洋公司公開股東和銀行家,靠著這些年的名聲混個議事會的委員長都沒問題,這權力不是來自中央而是來自閩城。

    可現在,閩城一旦完蛋,他的政治前途也算是完了,就算這時候逃出去說這是一場叛亂支持軍隊鎮壓,自己還剩下什麼?

    背棄了閩城,必將失去了閩城體系授予的權力;閩城這些年的問題他沒有及時反動,失去了來自上層的權力。

    他也終於明白,當他來到閩城,收了南洋公司和陳健讓他貸款入股的建議後,從那時開始,資本的毒瘤就已經開始將其吞噬、腐化。

    他也明白過來,陳健當初哪有那麼好心送他南洋公司的股權?南洋公司的主營業務是貿易,不是統治權地租和武力搶劫,而且是以閩城發達手工業和初始工業為起點的轉運貿易。如果當初入股的是一個以權力壟斷的搶劫和地租為盈利手段的公司,閩城什麼樣也不會影響到他的利益。

    是的,墨黨還沒能力對抗整個舊世界。

    但卻可以在臨死前把閩城的新體系瓦解,拉著閩城所有新興的、與地租無關的新階層去陪葬……

    於此時,地租保守、貿易激進;地租沒有上下游、貿易牽扯手工業;地租和權力綁定,最守舊;資本和權力綁定,最無恥;地租為主,城市亂成一團都和他們沒關係;資本體系,城市一旦亂了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跳樓跳河吞火柴頭。

    此時人格化的資本可沒地方可跑,墨黨可以跑那是因為他們從來不是以盈利為第一目的,他們的人格暫時還是理想和信念……

    從南安初見到現在,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無孔不入的腐蝕,終於把嗟遠山腐化成了一個舊帝國的「蛀蟲」。

    舊帝國的權力已經和他無關了,他已經有了新時代權力中最重要的東西——資本和名聲。

    外面不斷傳來的槍聲和喧鬧聲將嗟遠山的目光從那幾本墨黨和進步同盟黨派宣傳的小冊子上挪開,幾個人急匆匆地跑進來匯報導:「郡守,閩城的市民和墨黨的人要面見您。墨黨那邊四百多人帶著槍,還有三門大炮。」

    說到大炮,回報的人面頰稍微扭曲了一下,遞上來墨黨剛才遞上去的幾張文書道:「他們說,這些大炮都有合法程序。一門名義上軍方委託陳健幫著測量彈道的,這上面有軍方的印章;一門是陳健申請說嘗試用一種新的鏜床來鑽炮筒以承受甘油炸藥做發射藥,工部批覆的,走的合法程序;還有一門名義是測試不用鏜床直接用甘油炸藥能不能嘗試發射的……」

    嗟遠山接過那文書,連看都沒看扔到一邊。

    平時有炮,誰也不能說什麼,這個節骨眼上給自己看著三張文書,是不是合法的,不取決於這些文書,而是取決於自己將要說什麼。

    合法?墨黨那群從不諱言造反有理的人會把舊的法當回事?

    嗟遠山被氣的笑了出來,這是他今年聽到的第二個笑話。前一個是年初聽幾個人請願說教化世人信教便可天下太平再無紛爭。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8
第九十七章 搖身一變

    郡守府外。

    被鼓動起來的市民和墨黨的武裝在那大聲喧嘩,高唱著國人共和歌,演說家們在那高聲呼喊質問。

    「市民們!市民們!議事會到底犯了什麼法,以至於要被人屠戮?我們想要一個說法。現在閩城一切都好,日子比以前要強得多,難道有人就看不下去了嗎?難道說我們只是討論了一下贖買專營權的事,那些肥腸滿腦的、吸乾了我們血肉的人,就要把所有討論的人都殺死嗎?」

    「是誰動的手?現在還不知道,我們不能給任何人定罪。可是,市民們,讓我們想想我們贖買專營權、請求減租減息觸動了誰的利益?」

    「就像是很多生活必需品一樣,這些專營的人做了什麼?勞動創造價值,他們是在鹽場曬鹽了?還是將鹽運走了?他們什麼都沒做,他們就靠著賄賂得來的專營權,坐在那裡就能發家致富。可他們來資本都沒有投入,靠的只是那些複雜的關係、蠅營狗苟的團夥……然而他們吸走我們的血肉,卻讓他們出一個銅板來救濟那些失業者都不肯。」

    「現在他們竟然還把屠刀舉向了我們選出的代表,而且軍隊也參加了叛亂。一直以來的傳統,非京畿地區,除非是議事會或是郡守的命令,軍隊才能入城。現在,議事會可以確定沒有這樣的請求,難麼難道是郡守下的命令嗎?」

    「我們不相信郡守能夠下達這樣的命令,因為郡守這些人一直是公正公允的,閩城的發展和國人臉上的笑容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正如科學中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總是真實存在的那樣,現在我們看到的現實就是軍隊正在開入閩城,揚言要殺光所有給議事會代表們投票的人,並且說得到了郡守的請求。」

    「他們說減租減息是不合傳統的;他們說贖買專營權和改善市民的生活是違背共和傳統的;他們說國人只要被當隨時可以擠奶的牛養起來就好,根本不需要參與國事;他們說任何在給減租減息和贖買專營權和變革人頭稅改革中予以支持的都該吊死在絞架上……或是被斧頭砍死……看啊,現在議事會那裡不就已經在做了嗎?國人代表們難道不正是我們選出來的嗎?難道他們只是在砍那些代表嗎?市民們!他們到底是想砍誰?難道現在還不清楚嗎?當代表們都被砍死之後,誰再敢站出來說正義與公平還有真正的國人共和,他們就要砍死誰,直到砍到沒人敢說……」

    煽動怨氣的演說引來了越來越多原本驚慌的市民,他們原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而且是第一時間得到的軍隊要屠殺閩城所有給第二議事會投過票的人的消息。

    事實上,並非如此,也有很多人不信,但不信並不代表不憤怒,尤其是被砍死的那幾名議事會代表是平時做慈善救濟工作的。

    關於各種專營權來獲利的細節也被墨黨的宣傳隊用最為諷刺的言語講述出來,加上之前已經煽動了半年多的佃農生存的悲慘情況,讓這些市民感到了極度的憤怒。

    閃亮的大炮還在用馬拉著,街頭演說者一個個站在大炮上高聲疾呼,這種大炮與正義和真理結合在一起的力量引燃了更多人的激情。

    人們很懷疑是郡守下的命令,在一些人的煽動下已經有人拿著棍子和石頭朝著郡守府的門口投擲過去,守衛在門口的士兵滿頭是汗,卻不得不把槍背在身上……他們害怕萬一槍響了,對面的三門大炮外加四百多燧發槍就會來一次齊射。

    罵聲和喧嘩聲中,嗟遠山已經做出了這將關係到他後半生的決定。

    邁步走到了人群之前,大聲道:「市民們!我嗟遠山可以保證,我絕對沒有下達這樣的請求。況且,你們不要忘記,我是你們選出的第二議事會的名譽委員長,要說議事會就是叛亂,那我就是叛亂的頭目了!難道我會屠戮我自己嗎?」

    「現在,我就派人去那邊質問這是誰的命令,如果是都城的……那我會據理力爭,不惜抬著棺材去都城,將你們的一切都轉達王上,我相信我們的共和國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一定是有奸佞小人做出了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市民們!如果既不是王上的命令,又不是議事會的請求,也不是我的請求,那麼,我就可以宣告:不管是軍隊入城還是之前對議事會的襲擊,都是一場叛亂!一場威脅共和國的叛亂!」

    「如果是那樣,我請求你們,請求閩城的市民們,請求偉大的共和國的國人們!像我們的先輩捍衛共和一樣去戰鬥,去鎮壓這場叛亂!」

    「這就是我嗟遠山的請求,既是閩郡郡守,又是議事會的榮譽委員長,更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共和國國人的請求!」

    「我在這裡對天盟誓,我沒有任何違背閩城國人利益的舉動。而在這場叛亂平息之前,我將站在這裡,直到叛亂被平息!」

    「在這之前,如果我有任何退後的舉動,你們都可以視我為逃跑、視我為和那些叛亂者勾結。你們隨時可以用你們手中的槍打死我!」

    「國人共和!萬歲!」

    高聲呼喊中,嗟遠山明白自己已經無路可退,而且必然會名留史書。

    這一聲呼喊,如果失敗,那他就是第一個因「叛亂罪」被處死的郡守。

    這一聲呼喊,如果成功,那他就是第一個由舊時代體系中的官僚搖身一變成為守護國人平民利益的精神領袖。

    至於選擇,其實並不激昂:

    如果這是上面的命令,他卻沒有接到,那已經證明自己在上面的人眼中不再是自己人。

    如果這是一部分人的陰謀,那麼墨黨拉到郡守府的三門炮,就證明了陰謀必然失敗——底層起義一直都是斬木為兵,翻看書本嗟遠山覺得自己已經開了眼,第一次見到被鎮壓者的炮兵和基層軍官骨幹比鎮壓者還強,第一次見到被鎮壓者用的一水兒的燧發槍而鎮壓者還有大量的火繩槍,第一次見被鎮壓者的年輕人用熱氣球和遠望鏡觀察敵情繪製圖紙,更是第一次見到被鎮壓者在亂局出現兩個小時之內就把城內的混亂局面肅清對面的屍體裝滿了馬車。

    在他看來,只要半個月之內閩城沒有徹底被軍隊控制,墨黨也沒有被大部消滅,等來的就是對面的死期。哪怕真的是上面的命令,墨黨也絕不會放過參與者,就算打不過所有的舊勢力,但在閩城臨死的最後一搏……絞架會從郡守府一路擺到碼頭的。

    真到了那一步,墨黨才懶得拿什麼大炮合法的文書給別人看的,他確信如此。

    激昂的講話之後,墨黨的一部分人帶頭湧到了嗟遠山的身邊,幾個壯漢將他搞搞抬起,大聲呼喊著:「民主萬歲!共和萬歲!」

    四百多名有組織的墨黨成員也一同呼喊,帶動起旁邊的市民一起高喊。

    被高高抬起的嗟遠山心中一寒,心說這哪是萬眾擁護?

    這分明是拿我來當萬眾的膽子!

    在群眾的高聲呼喊中,墨黨的一名臨時委員立刻拿著三張紙請嗟遠山簽名蓋上印信。

    「如查清對方屬於叛亂且無正式命令,請求徵用附近之馬車,運送為平定叛亂之國人支援平叛戰場。」

    「如查清對方屬於叛亂且無正式命令,請求郡守下令要求閩城所有有軍事訓練以及退役之軍人,拿起武器在郡守府前集結。」

    「查清對方屬於叛亂且無正式命令,請求郡守下令徵用南洋公司以及一切武裝之船隻,嚴防叛亂者從海上登陸之企圖。」

    嗟遠山也是個果決之人,事已至此也無需多想,不可首鼠兩端,大筆一揮簽上自己名字,蓋上了閩郡郡守之印信。

    隨即又手書一封,叫人前往軍隊那邊問清楚情況。

    問清楚、或是問不清楚,都需要時間。

    墨黨則根本沒有管這些程序,這批原本準備在極端情況下炮轟郡守府的武裝人員根本不等查清楚情況和三份文書正式生效,直接在郡守府前整隊。

    踏上那些出租用的馬車,拉動著大炮和四百名武裝人員,踏著平整的路面,朝著槍聲最激烈的地方狂奔。

    那三道被嗟遠山簽字且蓋上印信的文書,迅速被人抄寫了數分,按照不同的街區和對閩城的瞭解,快速傳播出去。

    越來越多的激動的市民、墨黨的成員、進步同盟其餘黨派的激進年輕人、一些受益於收容工廠建設的原無業者聚攏在郡守府的前面,越來越多。

    多,卻不亂。

    墨黨的組織能力在這時候發揮出了極限,那些年紀不大的測繪學校畢業的年輕人開始組織起這些激情的市民,那些曾經組織過慈善社、紡織合作社、救濟會的人成為了天然的熟人;那些組織過礦工請願、運河修建、龜島鳥糞石開採和燈塔建設的人,成為了天然的組織者。

    幾匹馬車轟隆隆地趕來,大量的木箱被劈開,一捆捆的燧發槍和配套的鉛彈火藥包拿出來,優先發放那些有過軍事訓練基礎的市民和黨內成員。

    而剩餘的市民們,則發了大量的修建運河和道路的工具,他們不需要直接和對方交火,而是按照很久前就已經畫好的地圖,修築街壘,顯然是早有準備。

    旁邊有一支鼓笛隊在奏諸如《一條大河》之類的古老歌謠或是最近流行的國人共和歌,有人在那不斷地宣講,引來一陣熱烈的叫好聲。

    這些人並不是亂哄哄地自發地衝上前去,而是在這裡暫時等待和整隊。人逐漸增多,那些原本恐慌的心態也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安定下來。

    恐慌,已經在人多的心理安全和宣傳隊的宣講下,變為了一種為平定叛亂的自豪和激情。

    嗟遠山站在那裡,仍舊被人視作英雄,可並沒有多少人圍繞在他身邊。

    那些不斷湧來的、帶著特殊的黑色袖標或是墨黨特製的那種帽子的人,才是這些亂哄哄的人群的中心。

    他們就像是夏天一團團扔在地上的腐爛的肉,將一群群的蒼蠅拱衛在中心,看似散亂,但仔細看就可以發現那是一圈圈的有秩序的、而非亂哄哄的一大團。

    那些沙啞著嗓子的演說家、進步同盟的一些舊日盟友,則是這群混亂人群的心臟。不斷將暗淡的、靜脈的血,變為熾熱的、鮮紅的血。

    嗟遠山抬起頭,沒有看向槍聲響起的地方,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更遠處聳立的墨黨中央黨部。

    郡守府附近,人們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只是憎恨那些專營權、包買商、免稅階層的富有激情的小資產者年輕市民,他們要的只是舊體系之下的公平。

    他想:遠處那片閩城的第一批磚樓框架房、被改造的貧民區、那些聚集了對不公的一切充滿了仇恨的,被墨黨靠救濟、組織和社區住房滲透的如同篩子的地方,又會是什麼樣呢?他們,也只是唱只有激情而無仇恨的國人共和歌嗎?

    唱激情而無仇恨的共和歌,可以合作。

    唱追本溯源的階級歌,終究是異路人,將來有機會還是要鎮壓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8
第九十八章 憤怒的方向

    嗟遠山的擔憂不無道理,真正的動亂還沒有來臨。

    這場忽如其來的亂局中,之前氾濫的各種思潮加上閩城特殊的階層結構,讓這場忽然燒起的火焰很可能席捲一切。

    而半年多前召開了擴大會議的、對未來的構想最激進的墨黨,在這場變革中如果不分裂,那就只能成為剎車而不是油門。

    這是城市,不是農村。

    於是既有對舊時代的憤恨,也有對新時代的恐懼。

    閩城佔據絕對主力的市民階層中,超大半數是小生產者,真正的無產者雇工數量並不多,那些剛剛從農村走入城市在收容工廠中挖河的那批人,他們現在還是更喜歡土地,還需要很長時間適應新時代。

    這一次議事會一直在討論的稅制改革,受益最大的是那些小生產者,受損最大的是那些舊時代的專營權、包稅者。

    而那些吃相難看的投機商、糧食商,也在這十多年中積累了中底層足夠的怨氣。

    對,他們夢想的社會永遠都是公平的勞動換來公平的交換,他們的恨意更多地集中在那些糧食商、投機商和那些包稅專營者的身上。

    各種亂七八糟的捐稅、商品稅,讓消費主力的小生產者極為不滿,尤其是在經濟學說開始剖析內在問題之後,這種不滿也就越積越深。

    任何一種商品稅,最終都會加在商品的價格之上,交稅的看似是商人,實際上卻是那些大量的消費者,然後這些包稅和專營商再用交的這些稅換來特權和不平等的票權。

    事實上土地問題和減租減息的問題,在閩城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反感,居住在閩城的許多地主已經完成了轉型,加上他們可以靠捐錢之類獲得一些免稅權,這件事對他們影響不大。

    墨黨的宣傳更是將矛頭在無證據的情況下直接指向了那些稅制改革中利益受損的人,相當於直接讓小資產階級成為了最憤怒的那個階層,成為了在利益上最好的同盟者。

    專營權問題也是一樣,許多資本眼巴巴地盼著專營權,就算得不到也希望能夠自由競爭,裡面的利潤太大。

    本該最憤怒的失地者和湧入城市的農民,因為墨黨的「收買」政策,讓他們暫時有份餬口的工作;工廠制下的雇工連票權都沒有,他們只能把訴求放在墨黨的代理人身上,同時暫時他們也是只和工廠主爭取利益、加上大量的失地者湧入和新機械的改進,讓一些非熟練工也能幹很多工作,讓一部分雇工忙著成立抵制新人的小團體,他們有組織但也最容易被墨黨控制住。

    因而最容易失控的那部分人,則是極端激進空想派的小資產者。他們向來富有激情,也同樣對稅制改革感觸最深,同時除去一部分水力工廠競爭的行業,其餘行業這些年的日子因為貿易等問題過得還不錯,所以他們對舊時代的殘餘也就最憤怒。

    賺的錢多了,物價卻也在上漲。

    錢賺得多了,自然會認為是新時代帶來的好處。

    物價在上漲、稅不改,自然會認為是舊時代殘餘的壞處。

    事實上白銀流入、大量出口、生產力提升減去出口額趕不上白銀流入的速度、農村土地沒有完成資本主義改造導致的農產品沒有最大規模的融入市場,這才是大頭的原因。

    可這些人未必這麼想,而且這麼想太遙遠,遠不如將問題都推到稅制、投機商身上更簡單,當然他們的吃相也的確太難看,還沒學會怎麼吃得優雅。

    憤怒,未必發生在最窮最苦的地方。

    憤怒,往往發生在半明半暗的地方。

    明亮之處,已經觸摸到,於是一切好的都歸於明,即便很多人竭力想讓他們理性思考,但做起來很難。

    陰暗之處,已經感受過,於是一切不好的都歸於暗,即便很多人竭力想告訴他們這暗一激情與明亮讓他們想要反抗這黑暗。

    除了切身利益相關外,他們身上特有的那種狂熱性,也讓他們很是具有一種想做拯救者的浪漫氣質,更是催生了諸如正義激進青年社團這樣的組織。當然,他們的激進為墨黨的一些緩和政策提供了機會。

    而墨黨暫時還沒有遇到一場真正的大屠殺,所以黨內的溫和派、理想派、幼稚派們成群結隊,還沒有出現一場屠殺把他們殺醒悟或是把溫和派都殺絕的時候,暫時還有繼續改良為資產階級民主站台的機會,直到屠刀降臨那一刻。

    在嗟遠山簽名蓋上印章的三封文書剛剛傳到閩城大街小巷的時候,名義上因為暴力炸彈襲擊官員而被取締合法活動資格的激進正義青年社團立刻發表了一篇聲明。

    「激進正義青年社堅決支持國人平叛,並在此發佈聲明:」

    「此次叛亂和軍事政變的幕後指使者,即便是都城的『大人物』,如果不能受到正義的審判,本社團將伸張此正義。」

    「以正義的暴力對抗不義的暴力,本社團對天盟誓,如查證實、必殺其全家,一個不留,以讓任何有做出此等舉動之人有所收斂。」

    「另:本社團對上月十五日《佃農悲慘生活錄》中周姓地主全家被炸死一事負責,經查屬實,難逃正義之審判。對背叛正義而追求『科學的社會的未來』之新墨黨暫停敵對,一致合作平定違背共和之叛亂。」

    「但請墨黨之臨時委員會記住,人民最終追求的是正義,而非科學。」

    這份公告一出,兩名數年前被判決「有生之年永久流放」的激進正義青年社的領導人公開露面,呼籲原進步同盟之各個黨派團結一致,共同對抗威脅進步之武裝叛亂。

    這種情況下,叛亂發生時在閩城的墨黨的七名臨時委員中,除了一人留在中央黨部負責協調外,一人帶著一部分軍事骨幹前往南安,兩人去了一線,剩下的三人立刻和城中其餘原進步同盟的黨派接觸洽談。

    遠處的戰鬥還在進行,郡守府前各個黨派和一部分進步的閩城有聲望的人,迅速推選出了「緊急臨時特別第二議事會」,並作出了八點綱領。

    「一,立刻封查沿海諸郡銀行,由臨時法警駐守,嚴禁任何人搬運貴金屬。如叛亂繼續進行,將以此銀行之金銀強制購買平叛債券,年息百分之十八,數量不限最高額。」

    「二,立刻封鎖投機商、包稅商、稅務官、和專營商人之住所,限制其活動。任何有抵抗或是趁亂逃走之行為,將視為參與此次叛亂,即刻羈押,如有反抗就地槍決。」

    「三,立刻組織國人平叛志願隊,封查碼頭糧食囤積處。在平叛期間,所有糧食按照今年平均糧價銷售,由平叛債券資金購買。」

    「四,成立特別時期糾察隊,凡是在叛亂期間有搶劫、強姦、偷竊等行為,如有抓獲,按叛亂罪論處,絞刑。」

    「五,凡是在此次平叛中參與戰鬥、挖掘街壘之行為,不論其財產多少,均可獲得最低國人票權。」

    「六,所有糧店不得在平叛期間罷賣,凡超過今年最低價百分之百出售者,除以獲利百分之一千之罰款。」

    「七,取票期貨交易所暫時封閉,任何在平叛期間進行的股票期貨等轉讓行為,不予承認。」

    「八,隨後將推選出平叛國人志願隊軍事委員會,凡經軍事委員會認為有必要修築街壘之場所,軍事委員會有權拆除房屋,所造成的損失登記在冊原價賠償。在平叛期間,涉及軍事之命令,軍事委員會優於郡守和緊急特別臨時第二議事會。」

    「九,本緊急臨時特別第二議事會、平叛國人志願隊軍事委員之權力,至叛亂平定自動解除,以上之所有臨時特別禁令一併解除。」

    緊急起草的特別綱領立刻在市民聚集的地方通過數百年前那種唱票的方式全數通過,並由嗟遠山蓋上印章正式發佈。

    一年前便一直在家隱居的、被陳健邀請了好幾次卻都沒有再活動的湖霖也走出了自己起草的特別綱領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時拿出自己的白銀購買了平叛債券沒有什麼債券,只有一張寫了數字的紙。

    他和陳健並沒有會面,在這些綱領起草之前,陳健已經帶著人去了這幾處地方。沒有查封,但是進行了監視,等到綱領一經起草生效隨著快馬傳達後,立刻查封了綱領中的重要地點。

    守衛這些地方的都是精銳,也是最為忠誠的一批人,他們守在這裡的意義不亞於上前線。

    大量的挖掘運河和修建道路的郡屬收容工廠的人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在這些道路上修建街壘。

    墨黨出面,以自身的黨產和一貫的名聲擔保,甚至都不需要任何法令簽署,大量的房屋的材料被拆下來,在被認為有必要建築街壘的地方修建街壘。

    街壘的修建早有預案,幾個重要地區也早已完成了磚石結構改造,從十年前開始的各種房屋改造、貧民區改造和幾個新標誌性建築的設計,基本上都有潛藏的將來城市街壘戰的軍事目的。

    多年前礦工請願事件爆發的時候,湖霖站在墨黨的中央黨部上就看出來了那些磚石結構的改造建築和廣場街道的目的,這些年雖然沒有明說,但經墨黨或是潛在墨黨負責的那些房屋街道,都不可避免地摻上了為將來某一天暴動做的準備。

    街壘用磚石、木頭構成,胸牆的高度,但並不是阻塞街道的,而是在中間的部位留出一個出擊和反擊的缺口,並且可以隨時用房梁堵塞。

    街壘兩側的房屋也會駐紮一部分國人志願隊,他們會從側面襲擾敵人。

    雖然城內藏著的大炮數量遠高於鎮壓的軍隊,也有優於軍隊的年輕炮手,但是為了儘可能縮小對方大炮的威脅,街壘的修建也要在進攻方向街道的前半部。

    如果對方的大炮想要轟擊街壘,必須直射,街壘修築在街道的前半部,可以保證大炮出現的時候遭到火槍的射擊,同時也方便青年擲彈團利用房屋繞過去奪取大炮。

    如果對方奪取了街壘,部署在街道後半部的大炮可以發動反擊。

    這些提前準備的東西,意味著從沒幻想過不流血。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8
第九十九章 歌與刀

    鮮血已經在和軍隊交火的地方流淌了。

    最先組織起來的,是靠近那裡的墨黨組織,在聽到了銳哨響起後迅速組織了七十多人,在一些組織內的中級成員才能知道的地方領取了槍支、建起了街壘。

    這些人鬆散,只有激情,並不是墨黨中有正式軍事訓練的那部分,但他們還是遵守了黨小組的決議,在沒有命令下達之前就開始了抵抗。

    最先抵抗的七十多人沒有取得什麼戰果,倉促的抵抗換來的是軍隊的二十具屍體,但是七十多人也多數戰死,剩下的被俘後就地砍頭。

    前期這種零星的抵抗遲滯了軍隊的速度,尤其是偶爾從房屋中射出的鉛彈或是扔下的炸彈,讓軍隊的士氣大受打擊。

    前期街區的奪取因為無組織抵抗的緣故,進行的速度並不慢,可這種不慢的速度已經讓帶頭的將軍心中不安。

    之前的密謀十分完美,城內的人說他們會搞掉第二議事會,墨黨的人大部分都不在城內。

    只要城內一亂,軍隊就可以用穩定局面為藉口入城。第二議事會的那些人只要大部分在自白書上籤字,第二議事會的存在意義就不復存在了:既然這些人可以在威脅下自白,那麼又怎麼能相信他們會公正地代表國人的利益呢?

    到時候軍隊入城,自白書一公佈,攻下墨黨的中央黨部、圍捕進步同盟黨派的頭目,閩城大事可定。

    史書上向來如此,幾次政變或是叛亂,只要把領頭的幾個殺了,再多的人也是烏合之眾,根本就不會有抵抗。

    一旦控制了城市,恩威並用,墨黨也必然土崩瓦解,剩下那些人也都不成氣候,到時候蒐羅一些叛亂的證據還是很簡單的。

    城內一些人根本就是騎牆派,如果這次成功,他們一定匍匐在地,只要施捨他們一點肉湯,別把他們的利益全奪走就行。

    聽起來確實是個完美的計畫,聽起來也的確很簡單,且十分有道理。就像是都城家族的一些內鬥一樣,領頭的人一殺,自然就散了。

    可真正實施起來的時候,帶頭的將軍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火藥庫爆炸是軍隊入城的信號,意味著裡面已經做好了準備。

    問題是攻下墨黨中央黨部而升起的黑煙遲遲沒有出現,而且剛一進城就受到了許多零星的抵抗,顯然和以前處理農民或是手工業者起義的時候完全不同。

    火藥庫爆炸和攻下墨黨中央黨部、控制議事會應該是同步進行的,現在沒有升起黑煙明顯是城內的那些人被殺了個乾淨,根本沒能力奪權。

    將軍不是沒殺過人,只不過因為年紀的原因沒參加他出生前就結束的統一戰爭,但在鎮壓起義和飢民暴動上立過不少功勛,按照以往的經驗屠殺這些人其實挺簡單的。

    他以為這一次一樣,可這一次完全不一樣。

    比如之前又攻下了一個街區,從後面包抄的,這一次俘獲了六十多人。

    以往鎮壓的時候,被俘獲砍頭的時候,大部分會嚇得雙腿發抖泣淚橫流,要麼就是沉默的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拖到一邊,殺得是得心應手,最多只有點嚇怕的哭聲,要麼就是無盡的沉默。

    但是被俘獲的這六十人卻不這樣,被俘獲的這些人應該是附近煤場的工人,被俘獲之後竟然沒有乖乖等死,而是和士兵們扭鬥在了一起。

    領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胳膊上纏著一條黑布,之前手中持著一柄短銃,顯然是個頭目人物。

    這個年輕人的腿被砍斷了一條,手臂因為反抗也被拗到後背摘下了關節,顯然這樣的頭目人物是必須要處死的。

    但是這個年輕人在活動不了的時候只有憤怒,毫無畏懼,被人像狗一樣拖到其餘被俘的那些人面前的時候,地上劃出了一條血痕。

    這種情況下,年輕人用了唯一可以用的方式進行了反抗。

    被拖著的過程中唱了支歌,事實上還沒唱完就被士兵把頭砍了下來。士兵們很想聽完,可是軍官們不敢聽下去了。

    軍官們不得不承認,歌的曲調很好,激昂無比,最是適合做戰歌。

    可歌曲的詞,便有些讓軍官渾身不安,與其說命令砍頭殺人,倒不如說盼著這世上只有這麼一個人會唱這首歌,殺了這人便斷了傳承。

    「從來就沒有先知和上帝,也不靠什麼共和保民官!」

    「要爭取我們的權利,全靠我們自己。」

    「讓那合法的竊賊,把侵吞的一切吐出來。」

    「一旦將他們消滅乾淨,公理的朝陽佈滿全球。」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壓迫的國家、階級的法律,苛捐雜稅榨乾勞動者的血。」

    「富人毫無義務卻逍遙,窮人的權利沒人問。」

    「受夠了欺騙下的沉淪,平等要新的法律。」

    「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歌唱到這的時候,年輕人的頭已經被砍了下來,只不過砍得並不那麼利落,負責砍頭的士兵顯然手抖了一下,這讓軍官極為不滿,衝過去拿馬鞭狠狠地抽了士兵幾下。

    剩下的那些俘虜也就沒有用刀砍頭,而是選擇了重火繩槍槍決,因為砍頭的過程中很可能再有人唱歌,槍決的話能用硝煙和槍聲壓住這些歌聲。

    休息的時候,一名被這歌唱的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高階軍官,將歌詞抄在了隨身攜帶的一個本子上,從格式和稱呼上看顯然是在給父親寫信。

    在抄完了那些歌詞後,又寫道:「此歌極具煽動性,建議父親在國人議事大會上提議全面禁止。」

    「此歌詞明顯有侮辱傳統與挑唆國人爭鬥之罪狀,且容易引起信仰上帝先知等海外諸國之驚詫和憤怒,建議立法凡有傳唱著立刻以叛亂罪和煽動叛亂罪、或以外邦驚詫之罪名除以絞刑。」

    「另外,父親,請你盡快籌一筆錢。如果這件事做成了,我不建議您涉足南洋公司的股份,很多人盯著,咱們未必能分多少。我建議退而求其次,想辦法拿到平板玻璃在家鄉的專營權。都城您就別想了,不會留給咱們的。」

    「還有,請父親盡快疏通兵部的人,這件事之後將我暫時調離到北方,肯定會有人選擇報復。您也一定小心,儘可能這些日子不要外出。這裡並不是您想的那麼簡單,這些人極為瘋狂,就在我給您寫信之前,有個市民的孩子朝我們吐口水,孩子的家長被打了個半死,但他們的眼神卻讓我有些害怕,所以我用劍捅死了他們。」

    「願祖先庇護我,我也是迫不得已,這個孩子長大後肯定是潛在的叛亂分子。請您在家鄉出錢修一座學堂,以補償我的迫不得已與我不安的道德。」

    「父親,我實在不明白,我也看過介紹海外諸國的書,咱們要比那些那些海外諸國強得多,為什麼這些人還要叛亂和反抗呢?我個人認為就是對這些人過於仁慈,越是仁慈他們就越不要臉,至於他們要求的那些東西,我的祖父在戰場的時候他們的祖父在幹什麼?憑什麼要和我們一樣?姬夏立國的時候,根本就想錯了,血脈是真有尊貴與低賤的,凡是道德低下的和犯罪者,基本都是低賤的窮人,我真不明白蘭家的女孩要站在這些人一邊。」

    「對了,您孫子還聽話吧?最近沒有頑皮吧?如果太頑皮的話,就要適當地教訓他一下,否則長大了可不好管教。您告訴他,我很快就會回去,到時候一定給他帶一些閩城的好玩意兒,讓他好好學習,尤其是算術。他乘法表背的很快,是個聰明的孩子。上回姬明澤送我的那匹小馬駒子等他稍微大一點就讓他學著騎吧,會有用處的,多給他講講祖父的故事,讓他知道不管什麼時候騎兵永遠不過時。」

    「我走的時候都城正在重建衝擊騎兵吧?我早就說過,共和國的支柱是咱們,而那些富裕的良家子自耕農就是咱們最好的劍,要我說就該給那些富裕自耕農免稅,他們殺起城市的這些亂民才能毫不手軟。步兵隨便找人渣填充就行,騎兵必須要優待免稅,這樣將來殺起來的時候,步兵有可能心軟,騎兵卻不會。」

    「如果我是王上,一定把那些破壞北方府兵騎兵土地制度的那些人都弄死,他們只知道眼前那點蠅頭小利,卻根本是在挖共和國的根基。現在可倒好,當年打完仗之後,就知道搶土地,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如今想要再重建真是難上加難,非得用重刑重典不可,嚴厲處置那些國之蛀蟲,也最好把大家都叫到一起聊聊,不然將來可不好辦。在北邊,該吐一點就吐一點。」

    「北方的府兵騎兵,需要土地、需要免稅。可現在哪有那麼多地?讓他們吐出來一點一個個的都不肯。」

    「不過也好,這一次的事辦完之後,閩城這邊又夠吃一陣的。到時候就讓吃閩城,吐北邊,千萬千萬要這樣啊,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讓人吐,總得先讓人吃更多才有可能,我就怕這邊吃了那邊還不吐,可就要出事。書上那麼多故事,他們怎麼就看不透呢?到時候根基被挖了,毀的是誰?」

    「但是,父親,到時候如果他們都不吐,咱們也不要吐。咱們吐了,他們不吐,和全都不吐沒有任何區別,反倒是咱們自己吃了虧。咱們一心為了共和國的未來,可總敵不過那些目光短淺的蛀蟲,可悲。」

    「如果咱們這些家族,每個家族讓出一部分土地,足夠可以養大約兩萬人的府兵騎兵。免了錢稅、交以血稅,絕對是對咱們最忠誠的一批人。」

    「他們可不會去聽什麼分地啊、改稅啊、議會啊之類的蠱惑,說砍誰就砍誰。辦法誰都知道,可地卻怎麼也弄不出、談不攏。怎麼就這樣呢?怎麼就不能眼光長遠些?咱們就算眼光長遠,他們不讓咱們又有什麼辦法?」

    「父親,每每想到這裡,我都怒氣滿胸,心感不安。可我縱然有心,但卻無力。」

    「好了,就到這吧,跟著我的那幾個混蛋剛玩死了個女人,我得抽他們兩鞭子,叫他們腦子清醒點,這地方可不是別處,小心些是沒錯的。祝您安康。也告訴您孫子,就說爸爸很快會回去的,但在我回去之前,您最好給他送到莊園去。我這幾天眼皮總是跳,做夢總是夢到前些年都城報紙審查時候的那件事,那群瘋子能做出來什麼誰也不敢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9
第一百章 另一性

    戰鬥到下午的時候,指揮的將軍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本來說好的城內趁亂放火、佔領議事會、攻下墨黨黨部;海軍那邊也以維持秩序的名義從碼頭那邊發起攻擊;陸軍沿著碼頭方向攻入,只要控制了碼頭、郡守府、議事會和銀行一帶,閩城就算是一鼓而下了。

    然而入城之後就有斷斷續續的抵抗,經常會有不知道從哪裡射出來的鉛彈或是扔出來的炸彈,讓軍隊的攻擊速度極慢。

    街道、廣場之類的地方,軍隊根本施展不開。

    遠距離對射的話,此時的鉛彈命中率之下,雙方傷亡的數量在不考慮射擊水平的前提下,和己方與敵方的人數都成正比。

    近戰的話,簡易的街壘讓精銳的騎兵無法施展,步兵衝擊又會時不時遭到各種炸彈的襲擊,甚至出現了六個年輕人嚇跑了八十多名士兵的情況。

    至於說城內的動亂、海軍佔領碼頭這樣的事,更是連影子都看不到。反倒是這邊的市民一批批向後撤走,那些平時靠救濟、紡織合作社、接種牛痘、過年發兩斤面等花不了幾個錢形成的基層組織,即便不具備戰鬥力,可是只要一個從事這種工作的基層骨幹出面,立刻就能穩住情緒帶人向後退走。

    這樣的鎮壓,是帶隊的將軍從未遇到過的情況。

    最開始的零星抵抗,也變成了不斷後撤組織到一起用街壘頑抗。

    下午一點半的時候,軍隊在市民之前慌忙逃竄到如今有秩序後撤的情況下,攻入到了一處高大的建築附近。

    望遠鏡中,高大建築上寫著「下風貧民區公共用水消毒處」,再遠處就能看到一些古怪狹小的紅磚樣式的樓房,這是閩城特色的市民底層住房。

    這個公共用水消毒處在將軍眼中是一處險要之地。這地方在河邊,控制了這裡就很容易控制河的左右岸,攻可以分割對手、守可以依河反擊;在一個附近的空地也適合部隊和大炮的展開,是一塊不得多的的集結地,在這個打仗必須抱團的時代,誰控制了這麼一處集結地誰就能佔據主動。

    將軍心想,若說閩城這些人沒有叛亂之心,他是不信的。這種建築看上去是個什麼公共飲水消毒處,實際上分明就是一處城內暴亂的集結點。

    可是那些說好在城內搞事的蠢貨卻說只要軍隊開進來、海軍從碼頭上岸,閩城就可一鼓而下。將軍心說,他們對打仗的理解還停留在幾十年前靠幾個細作打開城門就可破城的年代,可閩城連個城牆都沒有,裡面到處都是明顯刻意為之的可以集結反擊力量的廣場、空地,制高點也不是城門而是城內的那幾幢遠遠可看到的建築。

    公共飲水消毒處那幢建築的附近已經構建完了街壘,完全是依託在建築的四周,好在建築上似乎沒有大炮,否則的話想要攻下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正前方是一片泥土的斜坡,坡度不大。遠處還有一群正在那修建街壘的市民,看到軍隊的影子後迅速朝後退去,但絕不是逃跑。

    望遠鏡中的古怪之事越來越多,僅僅半天時間他已經見過了不少奇怪的事,可在這幢建築前終究還是看到了最奇怪的事——建築上層的平台上,明顯有幾個女人。

    顯然這些女人不是用來對準城下的大炮脫褲子來讓大炮熄火的,而是在參加戰鬥,因為在望遠鏡中明顯能看到幾個女人在那裡幫著裝填火槍遞給前面的男人。

    「滑天下之大稽!」

    將軍罵了一聲,愈發覺得閩城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鬼之氣,看看太陽,心說如果今天不能攻下這處地方,今天一天就算是白忙了。軍隊不可能在沒有足夠空地的地方夜宿,就閩城這樣的情況選擇在街區夜宿,還不如直接自殺。

    …………

    將軍沒有看錯,建築上幫忙裝填火槍的的確是女人,而且不少人的手臂上還纏著墨黨的的袖標。

    這些女人是旁邊一家織布合作社的社員,而且因為這些女人的加入導致了墨黨的名聲不是很好。

    在閩城,這家織布合作社的正式名字沒人知道,但是外號卻人人皆知——放浪女織工合作社。

    說她們放浪,是因為他們大部分都選擇了和以往的丈夫離婚,雖然法律不允許女人主動離婚,但是她們還是選擇了有名無實順帶著在報紙上集體聲明,而且以往的丈夫去騷擾她們還會被這些女人動手毆打。她們手裡有槍。

    既然是女人,作為兩性的一邊,又都不是年老的年紀,在還有婚約但單方面宣佈離婚的情況下,這些女人自然會選擇找情人。她們自食其力織布,手裡有錢,有賺錢的能力才能平等,沒賺錢的能力只能當寵物。

    時間一久,那些原本的丈夫要麼覺得抬不起頭主動離婚、要麼就整天前往墨黨中央黨部叫罵。這些女人組織的織工合作社,也逐漸被人暗地裡稱作放浪女織工合作社。

    這些「放浪女」組成的合作社成員,算是閩城最早的一批女***先鋒,她們選擇了用勞動來獲取自己的權力,對於外界的罵聲充耳不聞,反正找情人墨黨內部有的是認同這種解放的異性。

    作為合作社,她們也是最早成立了托兒所的組織,對於三年前蘭琪給她們回信中說的「參加社會所承認的勞動、將家庭勞動變為僱傭關係的社會勞動」極為贊同。

    作為織布合作社,又是墨黨對女性態度的一個樣板,加上這幾年寬幅平紋布價格一直穩定,她們的這種合作社就這樣成為了閩城舊思想的一顆毒瘤,而且難以摘除。

    當然,也成為墨黨被攻訐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在一些小資產者那裡很難開展工作的一個重要原因。不過墨黨選擇了堅持底線,而沒有選擇根據情況隨意變動,這是獲得了全數通過的決議,並且直言不諱地指出墨黨是支持雙方面自由離婚的,為此墨黨也被閩城的很多人稱之為「傳統的毀滅者、放浪者墮落者以及潛在妓女的黨」。

    建築物上,幾個持槍的男人在吸著戰前的最後一顆煙,即便明令禁止在這時候吸菸,可是面對著對面的敵人,這裡的負責人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後面的火藥區派幾個不吸菸的人在那就行。

    有個碼頭雇工出身的小夥子有些越界地和這些女人開著葷段子,大戰在前,女人們倒也不以為意。

    「我說,你們這些娘們兒挖挖街壘就好了,跑到這上面來,你們見過血嗎?」

    說到血的時候,小夥子故意加重了聲音,旁邊幾個人也都轟轟地笑起來,顯然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一個手臂上纏著袖標的女人瞪了那小夥子一眼,回罵道:「廢話,我們十三四的時候就見過血了,那時候你們還擦鼻涕呢。」

    小夥子又看了一眼旁邊一個在那裝填火槍的女人,笑道:「看不出,還會填火藥呢?我以為你們會先把鉛彈裝進去再裝火藥呢。」

    那女人卻不甘示弱,手中並不停,嘴上卻道:「裝填火藥?嘖,上回我以前那男人又喝完大酒去找我,我二話沒說朝著旁邊的門就是一槍。他倒是沒流血,但是尿了一褲子,弄得我們姊妹的屋子裡一股尿味。」

    小夥子嚇得一縮脖子,偷眼看了一陣也不知道真假,就不再問。

    旁邊一個看得出很好看的、但是臉上已有些滄桑的女人在那捂著嘴笑。手裡捏著一截火繩,有些熟悉,但又不一樣,就像是多年前曾經放過的紗,但那時候可是沒有太多笑容的。

    女人家裡曾好過、父親因病破了家、買過蘭花被人搶走、被醬油作坊收留、當過紡紗工、紡紗作坊破產後領過救濟、被迫當過妓女來維持不去救濟所,直到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合作社的一員。

    曾經會笑,後來忘了哭,再到如今彷彿回到了十三年前少女時候那樣捂著嘴笑。

    捏著火繩的手捧過花盆、拿過掃把、偷過豆子、紡過紗線、拉過梭織……

    原本那盆可以改變她命運、但並沒有改變、後來又在死屍邊撿回來的不再和命運相關只是發覺它很美的蘭花,如今沒有死,而是分出了許多支,種植在合作社托兒所的牆邊,開得正豔。

    每每總要輕輕拍打幾個頑皮孩子的手,又捨不得打痛,卻又憐惜那些被頑皮孩子捏在手中的、離開了枝葉和根須的花朵。

    原本以為,花離開了枝葉活不了的。後來她知道,其實是離開了養分才活不了。

    幸運的是,合作社托兒所旁邊的土地很肥沃,於是活的很好,開得正豔。

    她捂著嘴偷笑的時候,旁邊一個壯實的男人衝著這群「放浪女織工」的帶頭人、墨黨的女性死硬分子說道:「說真的,你們下去吧。打仗不是女人的事。

    「從是否適合的分工來看,你說的沒錯。但正如咱們的黨歌裡唱的,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義務,所以你們有高我們一等的權利。」

    壯實的男人皺眉道:「黨內不需要你們有這樣的義務。」

    「閩城呢?你看到緊急議事會的綱領了嗎?參與戰鬥,是可以獲得國人最低票權的。我們想要發出自己的聲音,自己性別的聲音。哪怕是咱們的黨,在議事會中終究還是男人提出的自由離婚提案,那終究是種施捨。我們要用自己的付出,去贏得這種權利,去贏得發聲的力量,去發出自己的聲音。這樣我們才能解放自己,不再當玩偶和寵物。自己能養活自己,只是第一步。而這場戰鬥,就是我們改變那些人看法的時候。」

    壯實的男人不再說話,女人卻說道:「把你的火柴給我們一盒。」

    「怎麼,還要學我們抽一支菸?」

    女人搖搖頭,很淡然地說道:「男人最多戰死,可我們如果被俘卻還要承受另一種侮辱。」

    男人翻出來後,掩住上面的字,無奈聳肩道:「硫化磷的,不是黃磷的。只能起疹子,死不了。下去吧。」

    說話間,下面傳來一陣火繩槍的悶響,軍隊的第一次進攻正式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6 10:29
第一百零一章 膽大

    鎮壓的軍隊等不及部署大炮,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前攻下這裡,作為支撐點。

    天黑之前還攻不下來,就要退走,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度過一個夜晚——對面被嚇得瑟瑟發抖毫無抵抗之心是可以的,但現在這種情況顯然不是。

    將軍也只能寄希望於城內所有的亂黨主力都在這裡,一鼓而下,或許局面還能挽回,他根本不知道城內有多少力量。

    大炮在後面部署,第一批進攻的士兵才衝到斜坡附近,就受到了正面和左右兩側的齊射,幾十具被鉛彈打中的屍體躺在那裡,幾枚從建築高處投擲下的炸彈讓第一次試探攻擊徹底潰敗。

    這一處空地讓將軍很彆扭,水塔就在河邊,兩側的空地上的街壘看上去是薄弱點,可是水塔橫亙在中央,主攻兩側會始終處在交叉的夾角鉛彈的射程之內。

    對面的火槍填裝速度很快,而且居高臨下投擲的各種爆炸物也讓每一次進攻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這片廣場看著挺大,但能展開的兵力不多,還要維持大量的士兵在後面的街區,以防被城內的亂黨從後面包抄:如果城內徹底亂了、或是海軍那邊切入了,自然不必,這四千多人的力量就可以主宰整個城市。但現在,顯然是捉襟見肘。

    展開的兵力不多,就不可能發揮優勢兵力佯攻,只能選擇一處作為突破點。看上去最難攻破的斜坡之上的那個建築物,也就成為最佳的進攻選擇。只要那裡突破了,附近的街壘就形同虛設;而只是攻破了街壘,建築物隨時可以展開反擊和射擊,拿不下這幢建築就等於根本沒有控制這裡。

    將軍對城內能拼湊出多少人不清楚,但他估計既然城內沒亂,那麼除去維持秩序的這部分人,最多也就有七八百人。

    以往鎮壓,真的很簡單。那些人手裡就算有幾把火繩槍,但是沒有長矛的掩護,一個衝鋒就可以徹底驅散。

    但是現在,將軍估計的這七八百人,可能手中都是燧發槍。從剛才的雖然參差不齊但是能聽出感覺的齊射來看,這些人很可能受過一定的訓練,應該就是亂黨的精銳。

    事實上,他想錯了。

    「亂黨」的精銳在南安、在大荒城、甚至有部分在台灣的艦隊中。

    城內的真正精銳人數的確不多,可是激情四射的志願隊人數不少,一直為「暴動」做準備的墨黨手中槍支也不少,藏在城中的合法不合法的大炮將近三十門。

    要不是軍事委員會控制著,靠一股熱血和激情衝到最前面的人少說也有兩三千,但是這是嚴禁的。

    一名墨黨的臨時委員在水塔建築的上面,作為城內的臨時軍事委員會的成員,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務。

    碼頭附近,早在臨時議事會成立之前,就已經發動了暴動。實習生和碼頭工人武裝奪取了南洋公司的船,揚帆起航截擊可能參與的海軍,幾名船長和陳健的私人關係不錯,還有在直布羅陀海戰中實戰過的一批人。

    為了防止出現特殊情況、亦或是擔心被人欺騙,臨時委員會在暴動奪船後給出的命令是:「發現海軍,直接打旗語宣佈閩城治安隊正在平叛,有人偽裝成海軍參與動亂,請海軍退回港口停船接受檢查。對方只要不接受,直接搶上風向,主動開火,不要任何的猶豫和給對方以喘息之機。」

    海戰的結果還不清楚,但海軍那邊的威脅已經不大。

    所以臨時的軍事委員會認為,最危險的時候就是在今天晚上,城內一定不能亂,城內一旦亂了,就會不攻自破。

    絕大部分被動員起來的力量,以及墨黨的精銳戰鬥隊都要參與城內秩序的維持。

    今晚上如果有人坐不住主動跳出來,那就無需審判直接槍決,熬過今晚上、穩定住城內的情緒、各種委員會和臨時機構和黨派做好城內的安置,明天才能調配大量的志願隊反擊。

    同樣的,今天下午對鎮壓的軍隊來說也異常重要。在城內不亂、海軍無法參與的情況下,就憑陸軍這四五千人根本攻不下閩城。在今晚上之前,拿不下碼頭貧民區水塔,他們就得撤走。

    如果他們撤走,或是完全放棄,一切都好說。到時候南安的礦工和農會主力一到,不管軍隊扯什麼淡,絕不接受任何和談,直接攻下軍營和海軍軍港以及沿岸炮台,再去談到底是叛亂還是平叛的問題。

    如果不撤,明天下午就組織力量展開反擊,將他們消滅在城內。

    為了達成這一目的,水塔這裡的各種軍事力量不多,但也絕對不少。

    真正的軍事力量有兩個木器廠的精銳連隊、兩個碼頭工人糾察隊、半個街壘擲彈青年團連隊、外加一門十二斤大炮、七門六斤炮和十三門三斤炮。

    其實城內藏著的大炮還有,但是臨時軍事委員會留下了一部分部署在幾個重要廣場,一旦夜裡發生了暴亂,不惜一切代價直接在城內用炮轟。

    終究不是正規的軍隊,如果是一支正規的燧發槍軍隊,還有這麼多的大炮,作為臨時軍事委員會第一委員的陳健是可以選擇讓這邊黏住鎮壓的軍隊,組織力量直接圍殲的。

    可惜這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不能求險,只能求穩,一旦不能冒險,必須打成毫無意義的消耗戰,撐下去。

    只要不被攻破,閩城的力量動員起來、市民階層的激情被發動起來、在一年時間內暴力的、沒機會溫和地完成農村變革,一年之後戰場只要在閩郡,硬抗個三五萬正規軍也沒問題。

    海軍上大荒城艦隊配合上南洋公司的艦隊,只要齊國不和海軍配合,前期壓制也無問題。拼消耗,熱帶航線只要不斷,柚木和熱帶造船木不被截斷,都城那邊的海軍拼消耗拼不過的。

    如果齊國想要趁機摧毀壓制他們貿易的公司海軍,都城那邊勾結西班牙海軍一起,那性質就變了:都城勾結外敵屠殺國人。

    雖然以統治階層的無恥這種事絕對做得出來,但這樣雖然一時爽,但可能全家亂墳崗——底層的反彈會爆發的十分嚴重,完全沒有妥協的可能。

    因而從長久看,今天只要求穩,哪怕把鎮壓的軍隊嚇得逃走之後付出更大的代價攻打要塞棱堡,那也值得。

    駐守一線的臨時委員在高處觀察著對面的動靜,將左翼和炮兵的指揮權下放到一名從測繪學校畢業的年輕人身上,再三叮囑要求穩。

    測繪學校科班出身的年輕人姓項,單名一個瞳字,只是可惜了這個名字,他是個近視眼。

    雖說項瞳是年輕人,但也是相對那些年紀稍大的臨時委員們來說的,能被安排守衛左翼,在黨內也是老資格了。

    當初在學堂學的是測繪和數學,跟隨陳健出過海,在環球航行中又跟著陳健學了數年,在琉球操過炮運氣最好的那炮就是他打出的,回來的途中得了熱病但竟然沒死,已經算得上是老資格和嫡繫了。

    不過項瞳的性子終究是個年輕人,嘴上答應了求穩,內心卻掩飾不住激動。

    都說自我價值的實現,在這亂局當中,項瞳想不出有什麼比一戰成名更能體現自我價值的事了。

    對方的第一次試探進攻已經退去,項瞳摘了玻璃眼睛,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站在馬背上拿著個單筒望遠鏡觀察著對面,忍不住撇撇嘴。

    二十一門大炮中的十二門部署在了左翼,暫時還沒有展開。對面只不過有五門六斤的輕便野戰炮。

    左翼這邊的步兵稍微孱弱些,真正的軍事部隊也就是一個木器廠連隊,剩下的還有三百多的國人志願隊,讓他們守街壘尚可,但是進攻根本不行。

    單通鏡片中,對面的大炮正從後面拖拽過來,軍隊正在那集結,看來準備發動一場正式的進攻。

    馬背上的項瞳喃喃道:「炮兵在中間,兩邊的步兵根本沒挖胸牆,還在那扔錢買第一波進攻的勇士?這是根本就覺得這邊只能防守?這麼多年不打仗了,鎮壓下鬆散的起義有些太輕鬆了,這貨是怎麼當上將軍的?」

    雖然富有激情和年輕人的衝動,可並不意味著不謹慎,再三觀察之後,項瞳越發確定,對面完全沒有做出預防反擊的可能,大約是因為這些年鎮壓過程中從未出現過。

    按說要是為了穩,這時候最佳選擇就是展開那門十二斤炮和其餘的六斤炮,遠距離轟擊,遲滯對方的集結,時間很容易就能拖到傍晚。

    這邊的炮打的肯定比對面准,炮能不能打準是炮的事、理論上算出來的准不準是人的事。即便此時操炮更多的是靠運氣,但命中率女神的運氣總歸更親近這些數學更好一些的炮手。

    於是項瞳有了個大膽的主意,在左翼的組織成員內部表決了一下,叫來一個聯絡員,叫他去申請。

    「不要炮擊遲滯敵方集結,待敵方集結後、進攻前,快速展開輕便三斤炮射擊,迅速發動反擊,敵方必亂。六斤炮與十二斤炮,可不展開參與戰鬥而是作為戰車衝擊,此開闊地和硬石路面完全可行。無需考慮我方之志願隊組織問題,齊射後衝鋒的激情和熱情就足以沖垮被忽然炮擊和反擊而驚慌失措的敵軍。」

    「鑑於此,左翼的集體討論建議將街壘擲彈青年團連隊全數調集到左翼,再給左翼一個正規的連隊,可以在日落之前將敵人驅逐出城。」

    拿手指擦了擦眼鏡片,在紙上第一順位簽了自己的名字。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