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09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4
第七十二章 序言

    老先生沉默著,思索著這番話,隱隱覺得如果燃起了滔天大火,不去責備縱火者而去責備火焰本身,總歸是不對的。

    只是他年紀已大,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翻看那些市井之間甚囂塵上的小冊子了。

    面對著鍾愛而又夾雜著一種特殊情緒的弟子,老人難得地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道:「你呀,選了一條最累的路。其實你可以過得很好,很傳奇,很驚豔,名利雙收。環球航行後,開開工廠、做做慈善、偶爾寫寫文章、閒暇時春慕少女夏引貴婦,秋時灑幾滴感傷的淚,冬日圍爐教授弟子,百年之後依舊叫人羨慕。」

    陳健吃吃地笑,半晌才道:「我呀,樂在其中。人的勞動是為了實現自我價值,只不過如今將勞動異化成為生存和金錢的強迫,為自己喜歡的事而勞作,是快樂的。都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大抵就是這樣吧。我就盼著啊,有一天每個人的勞動,是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業而非是為了生存的金錢。」

    「哈哈哈……咳咳咳……」

    老人笑的咳嗽起來,不斷地擺手示意不必陳健幫忙捶背,笑與咳嗽一同將眼淚從眼角擠出來,好半天才拿出手絹擦了擦眼角。

    「我是看不到那天了。你的那些師弟師妹們整天談著什麼社會啊、公平啊、自由啊,這如今都是都城上層年輕人圈子裡很流行的東西,時不時冒出幾個什麼萬物微粒之類的詞,似乎不說這些就顯得不足以坐在圈子之中。我現在可是最怕聽到萬物微粒這樣的詞彙了,畢竟人老了,想想物質不滅,到頭來我被蟲子吃掉返還給這個世界,什麼都剩不下,還是有些害怕的。我年輕的時候,最不信靈魂,如今卻巴不得真的存在,可是卻偏偏有了你這麼一個弟子,把我們這些老人最後一點夢想都給打碎了。」

    陳健也跟著笑道:「那我送您一套壽材吧,一套如今還沒有的、金屬的、很難被鏽蝕的、輕盈的壽材,裡面再嵌上玻璃框架,到時候蟲子想吃都鑽不進去。」

    「免了,從世界而來,到世界而去,化為肥料還給供養我這幾十年的草木糧食也挺好。要我說,到時候你和師兄弟們就在我墳上種棵桃樹,等著結桃的時候,你們把桃吃了。按你所說,物質不滅嘛。樹吃了我,長出了桃。你們吃了桃,便長成你們自己的肉。化為眼,去認識這世界;化為腦,去解釋這世界;化為手,去改變這世界。你把我裝在個密不透風的盒子裡,我可不喜歡,和世界隔開不參與其中,和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有什麼區別?就像你們大荒城種的那些糧食一樣,多的要發霉,可是參與不到世界之中,連錢都不是。想開點,參與不滅永恆的運動和循環,自己才能永恆。」

    老人說完,提起筆,喝了一口涼茶壓制瘙癢的想要咳嗽的喉嚨,穩住手腕懸著腕在一張紙上揮毫而就,將自己剛剛說的那番話寫在了那本《化合與分解新教材》的扉頁之上。

    人之將死,提筆做序。

    一生所悟,必是極善。

    陳健接過墨跡未乾的紙張,心中傷感,心頭隱隱就想要和老人談談這個世界,但最終狠咬了自己的舌尖,將千言萬語化為老人最不在意的行禮再三。

    明知道老人想要什麼,明明自己可以給予,但卻只能裝作不懂的痛苦,化為一句垂首低語。

    「先生,那我這就去了。」

    「去吧。不算我死這樣的你不得不來的事,要多久才能再來?」

    先生若死,做弟子的必然是要來弔唁的,可老人卻想要在這種必須來之前再看到陳健,因為那意味著那場論戰可以結束了,也意味著他能在死前對這個世界瞭解更多。

    「三年。三年之後,不論這件事的結果如何,我是一定要再來都城的。」

    「那就好。人來總是比鴻雁要慢的,我只要看看都城的風向,就知道三年後那場論戰的結果了。如果這件事一直低調、轉移話題用別的事來分走關注,那想來你是要輸;如果一夜之間忽然風向大變,又把這個問題炒的熱了如同滾沸的油裡面濺入了冷水,那想來你是要贏。」

    陳健坦然道:「先生明見。他沒我們有錢,不如我們有組織,不如我們有影響力,也不如我之前十年積累的名聲。您呀,什麼時候聽到本來已經被其餘事壓抑轉移的這個話題重新熱鬧起來,那就證明您的弟子要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回來啦。」

    「這倒是有些無恥。哈哈哈哈。」

    「我這是教將來的統治階層怎麼控制輿論呢。民智一開,啟蒙已畢,他們要是還不會如何適應新時代的統治,保準嚇得想要回到舊時代封鎖民智。」

    「你所謂的啟蒙,是什麼樣?」

    陳健想了想,指著老先生剛剛寫完的序言道:「每個人,偶爾能如你寫的這樣這麼想。」

    老人怔怔地看著自己剛剛寫完的、彷彿此時已經不認識的字,想像著那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不由有些痴了。

    …………

    拜別了先生,帶著先生題寫的序言,領著那些嘰嘰喳喳對閩郡之行充滿了好奇和幻想以及可能會賢人祠上留名渴望的師弟師妹們,離開了學宮。

    這些師弟師妹們被准許前往閩郡,老先生用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作為理由,保留這些人的學宮學生資格,讓他們在學成之前就離開了學宮,踏上了一條看起來美好實則有些枯燥的路。

    這些全國遴選出的俊傑以為這條路是夢幻彩虹一般的天橋,可以如同那些師兄師姊們一樣發現什麼、輕而易舉地留名青史。當年電解鈉的成名,讓這個許多年前留下的誘惑醞釀出了成熟的、吸引人的、彷彿水蜜桃一樣吸引人的味道。

    而在這誘惑之後,卻是陳健為他們準備的一年的重新基礎學習、兩年的枯燥的實驗室生涯,他們並不知曉。

    陳健是學宮的先生,但這些年輕人們為了顯得親暱,還是稱之為師兄。

    彷彿十年前的陳健那樣對世界充滿了夢想的年輕人們詢問著這一次閩郡之行,他們對於閩郡的繁華早有耳聞,那是一種和都城截然不同的繁華,一種世界交匯的忙碌的繁華。同樣也是許多新思想、新學術的策源地,一如很久很久之前的夏城城邦。

    「師兄,閩城有什麼這裡沒有的東西嗎?」

    「很多啊,你們可以看到很多環球航行帶來的動物,比如恐鳥、象龜。」

    「象龜?就是《環球見聞錄》上說的那種可以在船艙中一年不吃不喝,船員隨時可以吃鮮肉的東西?」

    一個小師妹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就是林曦騎在上面照相的那種大龜吧?」

    「是啊,你們運氣好,還有幾隻特別大海上沒捨得吃,都帶回來了。在那裡啊,你們將會看到整個世界的縮影。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貨物,所以你們可以在那裡行萬里路。」

    很多人心中充滿了好奇和期待,問道:「那他們在哪裡養著呢?」

    「回去後,閩郡會建一所巨大的博物園,裡面會飼養這些動物。將來閩郡的大學也會在那附近,也會有植物園、農學院,附近就是博物園,總之是個很適合遠離世事做學問的地方。但是,這並不是最大的不同,你們知道最大的不同在哪嗎?」

    故意賣了個關子引誘這些年輕人,年輕人果然齊齊看著已經不惑之年的這位師兄,等待下文。

    「最大的不同,在於那裡是個混亂的地方。混亂到任何一種價值觀都能找到立足之地。你們來到學宮,目的是什麼?我想目的必然是不同的。」

    「或許,有七八年前在都城目睹了那些奇怪的實驗,看過我們寫的那幾本小冊子,便產生了瞭解世界的興趣;或許,有考入學宮之後,想要學成之後從鹽場、火藥作坊、藥粉局之類的地方的官吏做起,一步步成為官員;或許是看到了玻璃廠、蛋清感光紙廠、水泥廠、酸鹼作坊這些賺錢的東西,想要將來也有一番作為。或許也可能有很少的一些人,接觸過我們內部的小冊子,真的想要將一生的精力放在讓所有人過得更好的科技的進步之上。」

    「但無論哪一種,在閩郡都是好過在都城的,那裡新舊之交的混亂讓舊道德解體、新道德還未建立,你們所追求的任何一種生活方式、你們學這一學科的任何一種目的,都不可恥,都不可笑,都不遙不可及,都會有不同的人告訴你們這麼想是正確的,都會找到更多和你們想法一樣的人。」

    「所以,最大的不同就是在那裡,你們永遠不會感到孤獨。這種心靈上的孤獨,你們這種躁動的年紀必然會有,而閩郡就是這樣一個大水坑,渾濁到進去之後才知道里面有鯉魚、有鯽魚、有蝦米、有田螺……」

    這樣老氣橫秋的話,這些年輕人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有個小女孩用一種不再是對待師兄而是對待學宮先生的怯生生地語氣問道:「那……那您孤獨過嗎?」

    陳健仰起頭,回憶著那些過去了很久的已經成為了歷史的事,回憶著那些過去了不是很久還沒有幾個人成為歷史的事,沉吟道:「曾經獨孤過,現在不會啦,以後更加不會。」

    「是您成熟了嗎?從您說的躁動的年紀長大到了不惑?」

    「不,是更多的人終於開始躁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4
第七十三章 饅頭、包子、丸子

    年輕人不明白這句古怪的話中透出的欣喜和那些殘酷的孤獨,卻覺得陳健說的那種躁動真實存在。

    進入學宮是為了什麼?尤其是學了博物學這麼一門在之前並不是很好的學科,真的如陳健所言就是那麼多的或許,那麼多的不同。

    「師兄,閩郡的大學和都城的學宮,到底有怎麼樣的不同?」

    陳健笑道:「閩郡的大學,在都城沒資格做官吏的,只能在閩郡做一些郡屬的公職人員,或是受聘於南洋公司之類的地方領薪水。」

    「這個我們當然知道,剩下的區別呢?」

    「剩下的?」

    陳健想了一下,搖頭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區別。」

    「比如說家境不好的,可以選擇留在閩郡的大學當先生,每個月的薪水不低,再加上黨產基金的補貼和原進步同盟的科技進步基金的津貼,日子過得會相當不錯。」

    「比如家境好一些的,可以選擇在閩郡發明一些什麼。只要家中有錢,沒有任何地方比閩郡距離各種化學藥品更近了。無論是自己做研究,還是發明了什麼申請閩郡的專利,亦或是自己家裡拿錢直接開辦作坊複製玻璃廠、蛋清感光紙這樣的傳奇一夜暴富,也不是不可能。」

    「而那些留在大學當先生的,在教學生之外,還有別的事可做。比如煉油作坊、玻璃作坊或是一些其餘的作坊主,會來花錢請你們幫著改進一些生產技術、或者說求你們幫著想個辦法——你們肯定聽木老先生說過,當初他為了告訴那些因為煉金術失敗後失落的博物學弟子們學識可以換錢,用石灰做小鑄件的底襯讓石灰分解從而幫助完整鑄造換來金錢的故事,那也差不多。」

    「另一種呢,就是我們黨產出錢,我來出思路,你們去做嘗試和實驗。包括賺錢的和不賺錢的。比如稱重氫氧之間的重量比這樣的不賺錢的,比如改進蛋清感光紙的原材料和批量生產等這樣賺錢的,比如受聘於礦產、冶金和基建投資公司駐外這種很賺錢同時又可以學會管理的等等。」

    「第三種呢,就是你們發現了什麼,認為這大有幫助,然後遞交申請,由我和咱們的師兄師姊們一起討論通過後,我來想辦法撥錢,你們去做研究。」

    「總之,不管怎麼樣,不管是為了錢、權、名亦或是為了更多人更好的進步,都能找到你們可以施展才能的理由。求名的,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就算是我給出思路的方向,最終署名還是你們。求財的,那就有些麻煩,將來的專利我們是要佔一部分的,除非是你靠自己的錢財做成的。」

    「這就是閩郡此時的主流風潮,和都城大為不同,資本主導一切。而資本不願意涉足的地方,有我們的黨產撥錢做基礎研究,只不過在署名的時候加上一個名為墨黨科技研究院的第二署名。」

    「不管怎麼說,你們也很難想像,等到了那邊你們就知道了。比如你們今天發明了一種批量生產效果更好的感光銀鹽的辦法,第二天就會有很多人踏破你們的大門求著和你們合股開辦作坊;哪怕是你們只是提出了一種可行的思路,就算沒有我們的黨產,也會有很多的風險投資的閒錢湧進來資助你們研究。只要將來估測的利潤可以超過閩城的平均股息和利息。」

    聽陳健這樣一說,一些人悠然神往,另一些人則有些不悅。

    「師兄,在閩郡,讀書和學識沒有了一丁點的榮光,全都淪為了資本的僱傭和買賣?原本讀書的那些神聖的光輝,全都不見了?」

    陳健點頭道:「一點沒錯。這就是閩郡相對別處的進步性啊,把一切情懷和神聖都撇到垃圾堆中,直白而赤裸的金錢僱傭關係,逼著閩郡不得不往前走。」

    「可那些並不賺錢的方向呢?像你說的氫氧的比重,很難有投資的。」

    「個人的愛好不受衣食的困擾而放棄、凌駕於資本之上的調控的意志、不以盈利為目的的投資。這都不是自由資本可以做的事,所以這又是閩郡模式的內部影響發展的問題,也所以才有了既頌揚又反對閩郡模式的墨黨。頌揚的和反對的並不是一件事,就像我反對包子的皮太厚並不代表我反對包子;我頌揚包子有餡料並不代表我頌揚包子的厚皮。」

    這些話本就是廣撒網,陳健相信這些人之中一定有看過墨黨印發的那些小冊子的年輕人,於那些沒看過的這麼說的意義不大,可就算有一個看過的陳健也不會放棄宣傳的機會。

    果然,人群中有人問道:「師兄,你們墨黨的意思是說,別處是饅頭,閩郡是包子,而你們想要的是丸子。所以,包子縱然再不好,也比饅頭強,因而你們支持包子反對饅頭,畢竟有餡;但當包子成為主流的時候,你們又開始反對厚皮的包子,要麼變成薄皮大餡十八個褶的薄皮包子,要麼跳出包子的範疇做成丸子?」

    聽著這句頗有吃貨傳統的比喻,陳健大笑道:「包子取代饅頭已是必然,薄皮包子還是丸子?現在我也不清楚,但我肯定反對饅頭。」

    …………

    在陳健誘騙這些作為一時俊傑的師弟師妹們前往閩郡並且在那討論包子饅頭和丸子的時候,一條頗具都城特色的熱鬧的街市上迎來了一批騎馬的人。

    這條街市很早就出名了,許多年前陳健來學宮搏名的時候,這條街市和附近的廣場演繹了一場魔幻現實色彩的新奇玩意的展覽會,每年一次的展覽成為了一種慣例。

    那些立起的兒童玩耍的水泥台、啟發勢能轉換為動能的凹月型的軌道車、每日昇空的熱氣球、按照日晷設計的奇妙的分光三棱鏡、不計成本推廣水泥的水泥街道和廣場……讓這裡成為了都城旬休日中最為熱鬧的場所之一。

    此時並不是展覽會開幕的時候,加之連學宮的年輕人想比喻的時候都會先想到包子饅頭丸子,可想而知此時這裡充斥著各種食物的香味和孩童們熱鬧的歡叫。

    這是都城最有國際味道的地方,也是在別人看來再正常不過但在陳健看來有些魔幻的地方。

    方磚的小爐灶、鐵條的爐箅子、早已經推廣開來的便宜的蜂窩煤冒著煙,上面煮著一大盆的茶葉蛋。

    茶葉蛋的左邊,是愁眉苦臉的捏糖怡人的,如今麥芽糖的銷量可是不好,甜菜糖和蔗糖源源不斷,除了靠著一把手藝弄出花來吸引那些好奇的孩子,可真不算好賣。

    再往一旁則是開大茶壺的,比起十年前的涼棚多出了幾個字,顯然是新寫上的,比如咖啡和加糖可可。老掌櫃年事已高,子承父業的年輕掌櫃與時俱進,很多人為了嘗個新鮮,倒也算是好賣。

    原本所有爐子都是燒水的,如今卻多出了一個讓人取火種的空爐子,叫那些吸食菸草的人點煙用。茶壺旁就有賣煙葉的。

    幾個賣火柴的苦孩子衝著那個取火種的爐子吐著口水,琢磨著晚上找機會把這爐子給他砸了,要不然這火柴在這裡可是賣不出去。

    繞過幾張喝茶的桌子,是一個很古老的羊湯館子。有到這裡趕集的人走過來,每每地掏出自家的干餅,來一碗可以免費無限續的羊湯泡上干餅,呼裡呼嚕地吃上一大碗。

    如今正值初春,天還很冷,可在這裡的人都吃的比五年前更加滿頭大汗,老闆跑來跑去地打著招呼,時不時喊道:「我說諸位,辣椒油和胡椒面你們少加點,這玩意貴不貴的先不說,加多了那也沒法吃了啊,把這羊肉的鮮味都遮住了。」

    正往碗裡倒出現不久的胡椒面的一人回罵道:「吃能吃多少呢?今兒我聽說從荷蘭來的船又帶來了一船胡椒,這胡椒的價還要降,你沒聽說陳先生和荷蘭人談過了,以後咱們的印度公司直接從那邊往這邊運。」

    旁邊人哄笑道:「狗屁的咱們的印度公司,你連門朝哪都不知道吧?」

    說話間,有人摸出自己的玉米餅,心說玉米這玩意是好東西,價錢可比麥麵低多了,就是帶著皮往下嚥像是要把嗓子劃破一樣。

    再從口袋裡摸出幾個銅子遞到羊湯老闆手中,買個了白面餅給自家孩子,孩子噓溜著羊湯嚷嚷著一會兒要去那邊照相,這又要花上一筆錢,而且還要在那僵直地坐一陣,可得先吃的飽了暖和暖和身子。

    照相的帳篷就在熱氣球的前面,一張椅子,一塊黑布,一頂遮光帳篷。旁邊的繩子上掛著許多的異國服飾,穿戴最多的還是南洋公司武裝雇工的那種寬大的防雨帽子和色彩鮮豔的軍服,或是那些原本北方侯伯國的小貴族們變賣的貴族長袍,孩子們往往還喜歡旁邊的一支木頭雕刻的被摩挲成黑色的燧發槍。

    幾個賣炒花生和炒葵花籽的,滿嘴的閩郡口音,一打聽都知道炒花生和炒葵花籽最先入行的幾個都是從閩郡過來的,砂子裡面炒弄著傳到這裡不久的落花生和葵花籽,不時有人買上一包裝在紙袋裡咔咔地嗑著,幾個小孩子的門牙前面都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豁口。

    滿是瓜子皮的路上,幾個荷蘭水手用磕磕巴巴地雅語兜售著他們私自攜帶的一些小物件。這是免關稅且是公司貨物之外的,搭著公司的船想要賣上幾個私錢,多是些日本的團扇之類的東西,在荷蘭印度公司水手私自帶貨是嚴令禁止的損公肥私行為,但往這邊貿易的船顯然不屬於荷蘭印度公司,管的也相對寬鬆一些。

    熱鬧的與吃有關的街道和廣場就像是一幅動起來的畫卷,到處傳遞著一股大航海時代的味道,連那些數百年不曾變過的食物也開始有了變化。

    當那幾個騎馬的人靠近街道之後,這幅有序而動的畫捲出現了一絲混亂,倒不是因為這些人是收稅的,而是因為這些人騎著的馬屁股上有戳記,有的還有兩個。

    一位退下去的老將軍在自己的莊園中開辦了一個大型的養馬場,從荷蘭運來了幾匹海爾德蘭馬、弗裡斯馬和幾匹安達盧西亞種馬,嘗試著與本地的夏城馬和北方荒原馬雜交,這些雜交馬的模樣很容易看出來,被當做禮物送出去不少,騎馬的人總歸是和那些大家族有些關係的。

    眾人並不怕,只不過除了展覽會的時候,很少有這樣的人出現在這裡,總不能讓這樣的人物過來吃糖人或是喝無限續碗的羊湯。

    一個騎馬的年輕人拿著馬鞭一指,和旁邊一人說道:「這地方還真是熱鬧,七八年來,儼然成了都城一景了。陳健說三五年後要在這裡舉辦個世界博覽會,馬上就要開始夯實地基了,要我說你們聽我的,咱們印度公司的總部就先把旁邊的地佔了買了,這地方將來絕對值錢。你們沒去過閩城,不知道墨黨黨部、期貨交易所還有南洋公司附近的那片土地這幾年可是貴著呢。聽我的沒錯,他怎麼折騰咱們不管,跟在後面發財肯定是對的。我家老爺子還捐了一筆錢,說這是展現國威的機會,議事會那邊也快定下來了,公司那幾個股東的意思也是修起來,嚇唬嚇唬別人。到時候把西班牙、荷蘭、葡萄牙、印度、日本、泰國、英國、大明那些人都邀過來看看。南洋公司那邊也表示了,到時候會把所有的武裝船都弄過來。」

    「他怎麼沒在閩城修?」

    「他倒是想,一口咬定要修在閩城。老爺子說了,修可以,撥錢也不是不行,但必須修在都城。要修在閩城,一個是得他們自己出錢,另一個禮部不會出面邀請,工部也不會幫忙。再說,於禮不合,他閩郡就想開個萬國博覽會?如今都城的流民也多,正好學學閩郡那邊,流民越多越折騰,免得出亂子。正好,公司的第一筆買賣,就是負責這些流民勞工的糧食、竹筋、水泥、磚石、木料,反正戶部出錢,又是咱們長輩負責,這好事正好落在咱們身上。這就叫近水樓台先得月,公司的船如今可能還沒到望北城呢,咱們就先賺了一筆。」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5
第七十四章 茶館一瞥

    騎馬之人,論及家室,算是有指點江山的資格,說起叔叔伯伯父親舅父,那都是可以吹噓的人物。

    但他們此時討論的只是怎麼借助這個機會賺上一筆,討論著怎麼趁著提早知道消息的機會把如今已經發展起來的、當初陳健用制鏡術作為誘惑強制送出去的水泥廠搶到手中或是強制參股。

    街市背後的一家茶館中,坐著的人並沒有指點江山的資格,最多算是都城中小有資產的一些人。但此間的一些年輕人卻在指點江山,解釋世界,說的不亦樂乎,面紅耳赤,以為天下盡在掌握。

    數年前從都城的青年之家開始辯論起來,隨著環球航行、隨著都城附近農業日工和彈花工起義、隨著海外貿易和分工制工廠手工業興起、隨著各個黨派的小冊子和報紙宣傳,都城的很多茶館中坐滿了想要解釋世界的年輕人。

    這家茶館不是街市中的那種大茶壺,稍微有些格調,也沒有咖啡可可之類的航海貿易帶回的新東西。

    茶是能分出三六九等的,那是有數百年底蘊支撐的三六九等。如今這咖啡可可雖然新奇,但還沒有文化積澱到分出三六九等的地步,不管是拜商品教還是拜權力教,這東西都難登大雅之堂,稍微有些格調的茶館總不會有。

    茶館本身便有些格調,加之又在展銷會的廣場附近,也是街頭政治和新思潮的集散地,因而這茶館之中的年輕人格外喜歡談論國事解釋世界。

    他們也聽到了陳健提議在這裡大興土木建立博覽會的消息,外面騎馬的人談論著如何近水樓台賺一筆巨額利潤的時候,這些年輕人則博征旁引談股論金討論著這對國家、對族群、對人民的意義與主義。

    一個帶著有些閩郡海帶味道口音的年輕人搖頭晃腦地說道:「古書上說,若歲凶水佚,民失其本,則修宮室台榭,以前無狗後無彘者為庸。又說,富者靡之,貧者為之,雕卵然後煮之,雕橑然後灶之。說的便是這麼回事。如今咱們在勞動創造價值、國民財富總和的問題上基本達成了一致,這些古人的話便更有道理。」

    「真要是說起來,那些大家族要是吃個煮蛋都要雕花、燒個柴禾都要打磨,說起來這不也是帶動了不少人有事可做?當然,墨黨說自然資源國有,這是治本的事,問題是這事既然做不到,咱們便要從長計議。」

    另一人顯然不同意,起身便道:「這番話後面還有一段,說是作動起眾,立宮室台榭,民失其本事。古書上可是說了,需得歲凶水佚,民失其本的時候。」

    話音剛落,之前那年輕人就嘲笑道:「迂腐,愚不可及。古時候除了種地,你能幹啥?如今海上貿易、國內貿易、開辦作坊,你們不曾去過閩城,根本想不到閩城的礦產、建築、運河、運輸、造船和作坊每年能養活多少人、賺多少錢。」

    被反駁的人顯然不服氣,回罵道:「人人都去賺錢投機了,你吃什麼?吃錢?」

    對面一人哼了一聲,不屑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當初你們反駁陳先生的時候,不是剛剛說過若是全國的土地一千五百萬人能種過來的時候,所創造的價值和如今三千萬人種地是一樣的嗎?如今卻又不說這個了?真要是這麼想,你家裡的那些土地倒是別種甜菜,去種糧食啊?你嘴上說著擔心人人賺錢投機,可你爹種甜菜、開辦土豆燒酒作坊的時候,可沒見你反對。」

    噎的那人臉上一紅,斥責的人乘勝追擊道:「當初閩郡用軋花機的時候,可是安安穩穩的。為什麼傳到這邊來的時候,彈花工要反對要砸機器?是,如今不是歲凶水佚的時候,可是卻是民失其本的時候。閩郡早就這樣做了,一邊推出軋花機,一邊就開始挖掘運河,這就是古書上的智慧。」

    「你要知道,重點是民失其本,而不是歲凶水佚。歲凶水佚只是民失其本的一種可能,你來哪個是重點都分不清嗎?就像是大夫醫生告訴你讓你別吃發物,否則容易犯病,比如羊肉、香椿。那我問你,這羊肉香椿,到底是民失其本?還是歲凶水佚?」

    「這博覽會真要辦起來,要修房屋、修道路,這樣一來又能讓多少等著施粥最低救濟的人有活做?水泥、木材、玻璃、力工,這不都要人嗎?要我說,就得這樣,大工廠大作坊、經營性的農場就該繼續辦下去,就算不說什麼自然資源全民所有,也不該退回到佃農租賃、行會定價的時代,只要能有錢讓那些破產的人有事做,這就是美好的未來。」

    這人說的一氣呵成,引來附近的人陣陣喝彩,對面卻有人冷笑道:「你們一天天喊著國民財富總和什麼的,我卻要問你,這弄出來的道路、廣場和建築,有什麼用?立在那能幹什麼?勞民傷財。」

    一瓢冷水潑下來,之前說話那人也冷笑反問道:「墨黨倒是給出辦法了,從富裕者手裡徵稅,組織對外移民開墾。這開墾總不是勞民傷財吧?可你們也不出這錢啊,反倒是一聽什麼累進稅就喊著這不公平,還要問句憑什麼。長遠的辦法不是沒有,你們不干,想個治標不治本的手段,你們又不同意,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身旁一人陰陽怪氣地添了把火道:「這還不簡單嗎?你這學著閩郡折騰,取消原本的強制勞作救濟,改成沒事找事做,那這僱傭的費用可不是要上漲嗎?人家家裡又有作坊又有農場的,這沒事做的流民越多,豈不是一個玉米麵餅子就能換一個人一天的勞作?再說了,人家上面的就算有了累進稅也未必交,這錢還不是要他們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出?」

    陰陽怪氣的話讓對面好幾個人勃然作色,怒道:「放屁!放屁!大放狗屁,臭不可聞!你們這些人就會含沙射影含血噴人,整天弄些誅心之論。這些流民本來就懶,之前的救濟辦法是最好的,不想在救濟院裡熬死,那就出來做事,變得勤快些。這才是救人之途,救的是人的精氣神。窮富不說,一個人要是懶了,那精氣神可就沒了。」

    「再說了,你們不是沒看過那本小冊子,這窮人要是活下去了,肯定要生娃,生了娃人又多了,到時候還不是沒事做餓死、結不成婚?你們這麼做,無非就是把這些本該死的、本該結不成婚的人的死期往後拖,你們就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了?假使這博覽會加上木料之類的,一共要用三萬個人,這三萬個人原本是結不成婚的,在救濟院裡男女分開的,如今你們讓他們領了工資就能生孩子了,十五年後三萬個變成了六萬個,到時候怎麼辦?」

    「現在死三個,將來死六個,學過算術就知道誰更冷血!」

    「要我說,就別試圖覺得能瞭解社會和經濟中的道理去操控,操控了也沒有用,什麼都不管才是最好的。這才是自然的狀態,最好的狀態。這也是為了共和國好,為了大家好,這些人本該就被淘汰的。」

    「你們沒看《守道而存》嗎?這些人適應不了如今的道,自然是存不下去,你們偏偏想要這些劣等的人活下去,這不是玷污了族群?玷污了人這個物種嗎?這一代又一代的傳下去,人就完了!」

    「就像狼群一樣,你們講公平、平等,那瘦弱的狼也有交配權,我問你,這狼群還有救嗎?這狼群可就完了!」

    「我不是說要殺死一些人,而是說自由競爭、完全放任,活不下去的就死,活下來的一定適應這個時代。你們社會主義那一套公平平等什麼的,就是要把人都拖入孱弱滅絕的邊緣!」

    對面的人喊道:「你們到底要的是人這個物種?還是人的社會?你們當時育馬呢?非要弄出來品種優良的?」

    「廢話,沒人有哪來的人的社會?人越好,社會越好。人性第一,社會性第二。全是適應時代的優秀的好人,社會自然就好了。」

    「鬼扯!沒有社會性,哪有和動物有區別的人?社會越好,人才能越好。」

    兩邊對罵的話音剛落,便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雙方的人一言不合便擼起了袖子,拿著茶碗和板凳就衝了過去。

    一時間茶盞與板凳齊飛、鼻血共紅袍一色,間或夾雜著一些茶館新來的夥計聽不懂的新詞,什麼進化、什麼社會、什麼主義之類,拗口難懂不說,更是不明覺厲。

    幾聲吆喝,嚇得茶館中新來的夥計一溜煙跑到了樓下。

    卻見茶館掌櫃安坐椅上,搖著個新買來的日本的團扇,吸著一支大荒城的手捲紙煙,穩如山嶽,顯是司空見慣。

    見新來的夥計如此驚慌,掌櫃卻不慌不忙,將菸捲含在口中,眯著被熏嗆的半邊眼睛,拿出一支記著賒賬的石膏筆在一旁不曾寫完的正字上添了一筆,正是此茶館本月的三場全武行。

    新來的夥計想要說點什麼,掌櫃卻揮手道:「讓他們打去,賠得起。如今這世道,雖是旬休日,若是沒錢,哪能大白天不干活在這裡扯淡?你上去看著點,別出人命就好,若是不夠再送上去些便宜的茶盞,叫他們賠就是。」

    夥計奇道:「若是有錢賠,怎地不送貴的?」

    「蠢!真賠得起好瓷的,如今正忙著往印度公司鑽呢,也沒時間在這扯淡啊!」

    夥計恍然大悟,敬意陡升,心說怪不得人家是掌櫃,這把人都琢磨透了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2 20:45
第七十五章 各懷目的

    司空見慣的年輕人鬥毆事件兩天後,茶館被封閉起來,早早地就掛上了歇業的牌子。

    有人一早給了掌櫃一筆錢,說是包下茶館一日。錢給的大方,茶館掌櫃又是個市井之中察言觀色的人物,便知道今日來的人非同小可,連忙叫人收拾。

    這茶館就在原本的展銷會街市附近,又是個三層的閣樓,正是居高臨下的地方,可以看到附近全貌。

    上午時候,鐘鼓樓的鐘聲敲了九下之後,一群人湧入茶館,外面還有幾個人守著。

    三層閣樓上也沒要茶水,只是打開了窗子,十幾個人站在那裡說些什麼茶館掌櫃也聽不到,但卻在人群中看到了工部的一位大人物,還有一個是許多年前掌櫃見過一面之後也多有耳聞的陳健。

    幾個人拿著望遠鏡在那看了一會,又有人拿出一張用熱氣球繪製的圖,這群人中還真有幾個陳健認識的熟人。

    「陳先生,但凡樓閣莊園,總要有個名稱,或是有個主題,才有味道。這事是你提出來的,你變想個名目。」

    陳健敲了敲窗櫺上的玻璃,笑道:「我看,這主題就叫『未來』如何?」

    「未來?未來可不止一個,況且現在是此時此刻。有些人的意思是,這展覽會最好可以展示強盛,有些事便好談,能不打就不打,叫其知難而退,不戰而屈人之兵。若以『未來』為主題,那我們是『現在』,別人也是『現在』,若這未來一樣,那些人怕的也是未來的我們,而非現在的我們,歸根結底怕的是未來,而不是我們。」

    陳健聳肩道:「一樣。讓他們知道我們離未來更近一些,就夠了。」

    「就算是這樣,有人的意見是……是不是建的恢弘一點,就像是競技大會的場地一樣,其中也展覽一些咱們的史詩文化之類的東西?」

    「這個不在我們的計畫之內,你們願意加就加。盜墓賊挖墳,為的是變現成現實的錢,有幾個是仰慕古人之物的雅賊?現實強了,自有人自發自覺來仰慕史詩文化;現實弱了,只會來些盜墓賊樣的人物。當然了,一些彰顯建築水準的東西,我是大力支持的,但是弄些比如咱們才能懂的字畫之類,暫時倒是不必,今後有的是機會。」

    扭頭於一旁的數年前和他有過接觸、一起在閩郡照過相片的原工部員外郎說道:「我的意思就是這個『未來』為主題的展覽館,交給我們。整體是否搭配之類的事,不必太在意。我估計,也用不了多大的地方,我計畫的展覽這個街市就夠了。」

    「你們準備怎麼弄?」

    「這個還在研究,做起來其實挺快的,三五年時間,怎麼也竣工了。先夯好地基再說吧。」

    「旁邊的民居怎麼弄?」

    「這裡大部分都是市民,和閩城一樣,弄成三五層的那種磚和水泥樓,省地方,能騰出來不少。也可以選擇外包出去,如今這礦產、冶金和基建投資公司的籌備委員會也準備的差不多了,閩城那邊也有不少專門幹這一行的,調來一批,做起來不成問題。工錢什麼的付給就行,木料磚石水泥什麼的,我們不管。」

    指著遠處的那些貧民小屋,陳健又道:「但凡有點家產的,是不會去住樓房的。對這些貧民而言,住在哪裡都是一樣,受影響的無非是那些商舖,這個給他們一樓就是。具體怎麼弄,公司這邊會研究的,閩城那樣的房子蓋了不少了,包括畜力的水塔、陶管、水渠、消毒粉、廁所之類的東西,都有經驗。」

    原工部員外郎點頭道:「閩城的那些樓房我見過,狹小不堪,但若是能夠配上你說的這些東西,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木料用的也不少,你們真要做最好早些準備。」

    「這次可能少用木料了。我們黨產的石油作坊和閩郡的焦炭作坊有各種各樣的黑油,就像閩城這些年嘗試的用竹筋塗油加水泥做隔板,就不用木框架了,具體行不行還得回去試試。」

    竹筋加水泥,雖然有些瘋狂,可也並非不行,而且可以大大地節省木料,也能讓樓房的空間比起木框架結構更為寬敞一些。

    隨著經濟變革的進行,都城的人口會越來越多的,住房問題也很快會成為問題。

    一方面工廠手工業在發展,農村的土地兼併也正在進行,會有大量的人口湧入城市。不管怎麼說,作為都城,各種救濟慈善也比較多,出於善心還是出於穩定,都是如此。

    另一方面,一旦動力變革完成,那些非手工業工廠的動力機械紡織廠、麵粉廠、繅絲廠之類也會從河谷地區遷回到運輸成本更低、雇工更為方便、方便快速銷售完成資本流動的城市。

    陳健估計用不了多久,尤其是在有計畫性指導和不計成本投入且有目的性投入的情況下,這個週期比起靠經濟反饋需求的自然發展要快得多。

    卡在其中的關鍵問題就是水力或是畜力鏜床,這個問題解決掉,不管是氣缸、大炮都可以有一個快速地飛躍。就算初始只有三五馬力,那也足以帶來一場恐怖的經濟變革,而且這種生產關係的變革已經開始,就像是嬰兒床已然就緒,就等著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完美適應。

    這邊印度公司的那些人看到了閩城的土地價格,也想要及早準備分一杯羹,雖然閩城的情況和這裡不同,但他們並沒有覺察到這種不同。

    閩城在期貨交易所、航海保險、銀行等附近的土地急速上漲的原因未必是和這裡將來的上漲是同一原因,但這也是互相促進的。

    假使都城的銀行、印度公司、交易所等新興的建築群能夠借助這次大規模的改建在附近紮根,這裡的地價就算動力革命暫時沒有完成也會上漲。

    這附近內河、有最早的一條水泥路和新型的硬路面,位置也不偏僻,很適合將來的上漲。

    把更多的資本和舊時代的家族拉下水,參與到新時代的盈利之中,也可以更快地變革經濟關係和社會關係。另外也真的是為了這些變革陣痛之中的失業者和流入城市者找一條生路,同時也方便今後組織活動。

    一個大國,人口眾多,技術革命剛剛開始,世界市場還未廣闊,搞小國可以搞的那種完全自由放任、逼人「勤快」等,就是死路一條,必然會被逼到輪迴循環的小農路上。

    萬把人可以輕易震壓,可以移民海外洩壓。幾十萬人、百萬人,就現在統治階層的組織力,那就是天翻地覆,封建小農和手工業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的反動思想很快會成為主流。

    都城只要再安穩個十年八年的,別太早出現問題以致都城的守舊集團和保守集團合力,借用自耕農、手工業行會受益者和底層的力量撲殺新利益集團和資本集團。

    閩郡那邊的利益集團長大變得尾大不掉之後再出事那是最好的,最關鍵的這幾年一定要儘可能地平穩過度,給閩郡那些人積蓄力量的時間,也給思想一個傳播期。

    想讓人投資、想讓轉型的利益權利集團投錢給那些城市流民一條生路,就只能告訴他們這樣做是有利可圖的,為了這個目標可以誘惑也可以誘騙,甚至可以用彰顯國威之類的理由,儘可能拉攏不同想法、不同思想的人多投錢。

    工程越大,各種產業的發展就越快,所能容納的城市流民也就越多,都城附近的商品化過程也就更容易潤物細無聲地發展。

    為此,陳健避開了原工部員外郎談到的竹筋水泥問題,問旁邊一人道:「『未來』主題的展館,我們來負責,你們這邊也最好準備準備。一句話,能賣出去的東西,能展覽出來。棉布、絲綢、茶葉、手工業品、黃銅、炸藥、槍炮、鎧甲、硝石、藥材、酒、鐘錶、玻璃、瓷器、油……凡是能想到的、可以賣錢的,都挑最好的展出來。都城工匠雲集、老手藝眾多;閩郡奇怪的東西不少,只要在這裡展覽出去,將來運出去都是大筆的真金白銀。」

    「貨比三家,趁著這個機會可以知道哪些東西暢銷,哪些東西不暢銷。咱們和西班牙還不一樣,西班牙在南邊,就算破爛兒也能強制當地人買,咱們還沒有這樣的地方,所以還是自己本事了。」

    南洋公司的一人道:「這也是我們準備認捐一筆錢的原因。雖然還得董事會同意,但是在都城這邊的意見是一致的,陳先生再寫一封信,應該不成問題。公司的意思是這邊的一些貨物也能賣出去,這幾年還在造船,當然是能賣出的東西越多越好。西班牙那邊我們真是比不了,只能看著眼饞。」

    其實還有一個更為隱藏的原因,南洋公司正在嘗試著把觸角伸向非洲,一些像牙、寶石之類的奢侈品在閩郡的銷路肯定是不如都城的,如果能夠在都城站穩腳跟,同時拉攏都城的一些有意向投資的家族,那是最好不過的。

    所謂眼饞西班牙殖民地,也只是說說而已。如今南洋公司還不足以影響整個都城的格局,真要是有那麼一塊地方,恐怕也輪不到他們,舊權利自會分配給圈子內的家族。擼起袖子和舊權利幹了,如今還差點火候,那要是干完了且勝了,自又不同,到時候可就不是說說而已了。

    至於如今還沒有做成一單生意的新成立的印度公司,對於這場展覽會的熱情不高不低,而且有些利益交換的因素這其中。

    想要運回香料只能在望北城交易,至少此時必須這樣,去荷蘭控制的島嶼海圖並不明確,風險太大。而且墨黨在望北城已經經營數年,又有明帝國的海商加盟、牽扯到明帝國一些地主和手工業者的利益,撕破臉分分鐘組建一支以望北城為基地的海盜集團,那都是顯而易見的。

    加上印度公司的壟斷範圍名義上又是不過馬六甲。真要是惹急了,望北城一卡、都城再成立一個馬六甲到這邊的壟斷公司,印度公司就會苦不堪言。

    陳健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很清楚,有些時候很可能不擇手段,本身又去過東邊的東海諸島,在那裡也有些名氣。到時候東海諸島和墨黨達成一些默契,都不需要真正留下什麼字據契約之類,印度公司的日子會更難過。

    既是有求於陳健,又是覺得地產上有利可圖,還能利用家族的關係獲得原材料的專營權,加上一些戰後還沒死的老傢伙覺得這倒是一個彰顯盛世的機會,認捐一部分錢也不是問題。

    香料問題陳健也明白墨黨獨吞容易招人恨,還不如和這個印度公司合作,排擠其餘人,也算是互相利用。

    吃獨食那是必死無疑的,不吃獨食香料也賺不了幾年錢,望北城那邊趁機積累點資本,該怎麼辦還怎麼辦,別把主業放在香料上就行。順帶分走香料利潤還能逼著印度公司務點正業,別特麼的不去印度去印尼。

    這些家族操控的議事會基本上可以通過決定,但在通過之前很多人就已經察覺到了其中賺錢的機會,坑戶部的錢這些人向來積極。

    如今名義上還不確定,但這些人能和陳健一起來這裡,已經可以說明問題了,幕後各種專營、壟斷、囤積、提價的事早已開始。

    秋風未動蟬先覺,這裡是都城,不是閩郡,陳健沒資格做這秋蟬,分不到幾杯金銀的湯水,只能讓更多的人直觀地看到一張未來的大餅、更多地人直觀地感受到時代要變。

    於他而言,說到底還是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7 14:05
第七十六章 工匠和力工敲出未來(上)

    三層閣樓中的人因為不同的目的認為這一場展覽會很有必要,凡是認為有必要的,必然是可以達成某些目的的。

    陳健對旁邊站立的幾位唯利是圖、極端利己、一心發財的人,並無敵意。

    種種這些聽起來不怎麼好的詞彙,算是特定時代背景之下實現人生自我價值的一種體現。

    私有制加商品交易盛行的時代,將金銀貨幣扭曲成一切人類勞動化身的固有屬性、商品生產者和貿易者能否完成最後一躍換成貨幣而將貨幣金銀膜拜化的此時此刻,很多人追求人生價值自我實現也就理所當然地朝著貨幣金銀去努力。

    想借用這些人的力量,就不可能用並不屬於他們世界的價值觀去說動引導,目的不同各取所需就是了。

    閣樓上的談話持續了很久,一些人對「未來」這個主題展館的興趣缺乏,陳健也就沒有和他們詳談到底要展出什麼。

    那些人說的沒錯,未來或者說陳健認為的未來,是屬於所有人的,而這種未來的傳播也會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著。

    世界不再是孤立的了。

    正如不久前礦產、冶金和基建投資籌備委員會和瑞典人進行了密談,半個地球之外的俄國人開始了第一次莫斯科保衛戰,將波蘭和瑞典的大軍趕出了莫斯科。此戰之後,瑞典的改革迫在眉睫,急需新的軍械和採礦技術,急需大筆的貸款甚至可以用關稅、包稅權和食鹽稅來抵押。

    正如華夏的印度公司希望能夠在望北城停泊,開展對印度的貿易和侵略。望北城最大的貿易夥伴和白銀獲取地的日本,正在進行一場全面的清掃天主教的行動,豐臣家的殘餘在大阪苟延殘喘,或許正在暗中購買這邊運過去的火槍和大炮。一旦豐臣家完蛋,面對外部的反封建思想和新式武器,日本是鎖國還是能夠允許這邊特許貿易還是未知之數,即便日本作為亞洲最早一批官方組織橫渡太平洋和去羅馬朝聖的國家,於封建主而言明知道外面在發展關上門裝不知道也是最好的選擇。

    正如將望遠鏡傳到西荷戰爭的戰場上,正如將弗蘭斯馬和安達盧西亞馬從低地國家傳回來,正如兩份三角函數表的互相修正,種種這些讓世界的進程加快了許多,少走了許多的彎路。

    隨著力學和引力等體系的傳播,伽利略沒有如歷史上一樣固執地認為行星軌道是完美的圓形,也不再認為潮汐是源自地球的運動來力挺日心說,更早出現的《論太陽黑子》的通信稿正在隨船送回到閩城的子午線天文台作為數年前陳健派人前往意大利的結果;閩城的子午線天文台正在爭論海王星到底是行星還是一顆太陽之外的恆星,並對土星的光環大為不解,不知道為什麼這兩顆「衛星」一動不動並不環繞。

    純學術上的爭論之外,閩城的子午線天文台既然名為子午線天文台,不可避免地有了測繪的要求。陳健這次來都城也帶著本初先生的一封書信,希望能夠獲得工部的一筆撥款,用於觀測木星衛星造成的木星食,靠時間差來測算經度。並且信誓旦旦地表示二十年之內便可以嘗試著畫出一幅完美的、經緯度絕對正確的共和國的全圖。

    本來經度這事和南洋公司關係密切,但是南洋公司在討論後決定不予捐款,認為在船上用望遠鏡觀察木星的衛星純屬找不自在,繪製共和國的全圖與他們無關,有這錢還不如投入到陳健這邊的鐘錶研究上,可惜陳健這邊又為了壟斷寧可黨產出錢也絕不要別人的資助。

    ……種種這些被聯繫在一起的世界裡、一年之內所發生的點點滴滴,讓陳健確信這場主題為「未來」的、三五年後的展覽會,將是可行的,也將是一個讓更多的人直觀地感覺到世界到底在發生著什麼樣的變化的契機。

    眼前這些人不需要知道,這場展覽將要展現的不只是技術和商品,而是展示一個全新的世界的體系。

    全新的宇宙、全新的日月、全新的地球、全新的運動和力學、全新的化學、全新的生物學、全新的城市、全新的工廠與生產關係、全新的種種種種。

    未來始終是未來,並不是像陳健矇騙身旁之人說的那樣離得更近,未來應該是永遠在前方怎麼也抓不到走不到盡頭的。

    世界一直在那,但認識世界的觀點會大為不同,新一代的人們將嘗試著用新的世界觀去解釋世界、構想未來、朝著未來一直努力。

    將「未來」展覽館中的一切新奇,都歸結為披著名為「科學」外衣的嶄新體系,使之成為人們所膜拜與期待的一種力量,一種可以被人捏在手中彷彿超然於神的力量,一種讓人湧出征服自然的極端自信與自負的力量。

    相較於中間過程所能賺取的金錢、相較於不久之後對外貿易的擴大,這個展覽會真正的目的遠超於此,甚至顯得那些其餘的目的都不值一提。

    更多的人,用相近的看待世界的觀點去看待世界,世界才能更快的改變。未來理應是由無數人創造和參與的,以二十年為週期,科普和教育的價值高於一台機器。

    …………

    聽起來如此高大上的行為和舉動,卻受制於此時的技術水平,只能用最為繁瑣的手工業和實驗室水平來完成。

    滿懷著雄心壯志的陳健在完成了都城的許多事之後,帶著騙來的或是真正有心想要瞭解世界的很多年輕人回到了閩城。

    閩城在他走後發生了許多的風波,但他並沒有將精力立刻放在那些事上,因為他覺得之前內部處理的還算不錯,縱然有些小問題,大方向上是沒錯的。

    至於說今後具體該怎麼辦,那需要一場擴大的會議來討論,需要大荒城、望北城、荷蘭等地的小組負責人全都回到閩城之後才能舉行。

    即便半年前就已經派出信使通知,可是船帆時代的傳播速度實在感人,樂觀估計這場擴大的會議也要在三個月之後了,需要等待信風這個自然界的偉大力量才行。

    師弟師妹們來到閩城後,自有更早來到這裡的師兄們帶著他們先去玩耍或是熟悉這裡的情況,而後還要進行重新回爐的學習,將那些大膽假設的基礎作為學科的根基重新學習一年的時間。

    此時自然用不到他們,而且也有很多工匠和經過了學堂學習的年輕人可用,而且他們要做的只是一件領取工資的工作,唯一不同的就是領取工資的這項工作並不能創造利潤。

    閩城是陳健的根基,和都城不同,這裡真算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已經多年的組織和大量的金錢,以及黨內一致同意的這場關於未來的實驗和陳健捐出全部私產為黨產的事實,都讓他的這一次活動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在閩城原本的學堂中準備了一大排的房屋,作為「未來」主題展覽會的非機械部分的實驗室。

    看上去和普通的學堂房屋沒有什麼不同,也沒有各種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實驗設備,可以說一切都要重頭開始。

    唯一算不上從頭開始的,就是十餘年積累的金錢、名氣、組織和學堂培養的一些接受了自然常識教育如今已經長大可以勞作的人。

    盤算著將來展出的各種計畫,陳健將整個實驗室分為了十三個部門,按照招收雇工的標準,從那些黨內控制的學堂中招收了大量的年輕人,給出了比正常工作高出一些的工資。

    干的聽起來明明是驚天動地的、影響未來的大事。

    可實際做起來和那些在碼頭抗包或是礦井挖煤的礦工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居里夫人整天熬瀝青的時候,大抵就是這樣一個狀態。

    比如排名為第一號的實驗室,招收了四十多個年輕人。他們除了接受過自然常識和學堂教育之外,和雇工並不太大的區別。

    最讓他們高興的是——讀書看起來是有用的,因為這些學識總算可以換來比別人稍微高一些的工資。

    四十多個年輕人作為助手,領頭的是陳健的一位師兄,技術上的主力是從自己的玻璃作坊裡調來的四個幹過分料的工人。

    他們要做的事,就是陳健花錢從外面購買進來鋁礬土,然後在分料工的帶領下將這些鋁礬土研磨、粉碎、沖洗、再用籮筐在水中靠女人用簸箕顛豆莢和豆子一樣,利用密度的不同分離出稍微乾淨一些的鋁礬土。

    這些鋁礬土再進入同屬於一個實驗室的第二道工序,用純鹼洗滌溶解過濾,然後用密封鐵爐鍛燒的石灰岩產生的氣體導入沉澱再過濾再重新洗一遍……

    甚至他們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只是隱約知道這和「科學」有關,也順勢讓科學的高大上淪落為一種和干力工差不多的水平。

    簡陋的工具、嚴格的規章制度、日復一日重複而無趣的工作、看上去和煤礦或是陶瓷工廠的制陶工差不多的勞動。

    可很多人依舊很興奮,他們覺得自己在為「科學」而努力,這是和那些工作截然不同的、有一種特殊的興奮感和滿足感的事業。

    事實上,只是雇工,而且和力工並無本質區別。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7 14:06
第七十七章 工匠和力工敲出未來(中)

    簡陋的條件下並不是做不出成果,最笨的土辦法不惜代價也不是不能做出影響世界的實驗。

    關鍵在於是實驗,而非實用。

    與負責這個實驗室的師兄談及到底要做什麼的時候,陳健還是給出了解釋。

    「我猜測,或許這些礬土中有一種金屬,我想嘗試著電解出來。如果真的含有金屬的話,應該是可以的,就像是食鹽一樣……」

    他正準備解釋這種行為的時候,師兄倒是很坦然地說道:「其實你不必解釋這麼多的,我從不認為任何實驗都必須知道可行才能去嘗試,那樣的話永遠不會有任何的新奇的結果。本來嘛,就是失敗的可能,我很理解。想要做出一些成果,或許需要幾年、幾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可是這不正是世界的奇妙之處嗎?如果世界那麼容易就被我們所瞭解,又怎麼會像是如今這樣?」

    師兄頓了片刻,微笑道:「師弟,數年前因為電解食鹽,我們已經獲得了許多人夢想一輩子的榮譽。如今很多人在嘗試用電解或是通入各種氣體、置換等方式來制取一些之前並不存在的東西,我們也樂在其中。就算將來沒有達到預期的結果,那也不是失敗,只是證明咱們猜錯了,等於堵塞了一條錯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為太過一帆風順,所以在做什麼之前總希望一個完美的結果,這可不好。」

    陳健連忙道:「是,我只是擔心師兄覺得無趣。初始時候,興致極高,但是重複千百遍,難免會有煩躁的時候……所以我也只是先做個準備,就像是接種牛痘一樣,提前預防嘛。」

    師兄笑道:「你呀你,你的功利心太重,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先生會認為這事好事。」

    「至於結果,對你來說你的目的性太強,所以你認為你想要的結果很重要。對我而言,結果就是結果,想要的達到了那是驗證了猜測、想要的沒有達到那是驗證了猜錯了。你想要的結果和我想要的結果,雖然名字都是結果,但其實根本不一樣的。」

    說完看了一眼有些慚愧的陳健,教訓道:「你只是運氣很好,但不適合做這種事,真的。很多時候,沒有結果就是結果,可這種結果絕不是你能接受的。」

    雙方既然早已熟識,也就沒什麼遮掩的,醞釀一番後又道:「師弟,我總覺得,你根本不喜歡這些東西,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別的目的,而不是為了瞭解世界。這只是你的工具……真的,我一直有這種感覺,怪怪的,可你偏偏又走在我們前面,你讓我有時候覺得太不公平。」

    陳健臉色難得的有些紅,低著頭虛心點頭接受了這番評價,師兄終究忍不住好奇,說道:「話是這樣說,但你想要的結果我還是很好奇的。我們這邊是為了制取一種金屬,這個暫且不提,具體的流程你說一下我也能理解。而且一旦制取出來,本身就是一個轟動的結果,你想要的只是轟動。」

    「可是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麼會有十三個實驗室?難不成十三個實驗室都是咱們這一學科的?還是說你猜測了十三種東西,準備一次性地全都嘗試出來?」

    陳健搖搖頭,也笑道:「師兄,制取出一種金屬,對你們來說的確是一件轟動的事,但對於很多沒有學過這些東西的人而言轟動的效果並不好。」

    「除非,煉金術成功了,能把土變成金子,否則的話,就咱們學科的這點事,最多也就是小圈子裡有些影響。」

    「你也說了,我想要的第一目的是轟動,第二目的才是你所認為的結果。所以剩下的,和咱們學科並無太大的關係。」

    他指了指就在不遠處的掛著「第二實驗室」牌子的房屋道:「比如那裡,其實就是個很簡單的東西。你在學宮是見過我做水銀柱和真空實驗的,可是對於普通人而言,這個實驗未免不夠精彩,也不夠直觀。所以第二實驗室是為了讓這個實驗變得更為直觀更為轟動,這樣才能讓更多的人喜歡上這些東西,才能讓更多的人如你一樣不求結果只因為想要瞭解世界。」

    師兄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問道:「怎們弄?」

    「我找工匠做兩個半銅球,裡面是空的。等合在一起的時候,把裡面的空氣抽走,然後讓大氣的壓力壓迫兩個半球,讓兩個半球緊密地連在一起。這樣一來,恐怕很多馬都拉不動,眾人看到一定驚奇。然而等到眾人驚奇的時候,只需要一個小孩子將堵住抽氣孔的塞子打開,可能一個孩子就能拉開。這種對比,你說是不是比起水銀管更為震撼?」

    師兄嘿了一聲,蹲下身用木棍算了算汞柱換算的單位面積壓力,讚道:「這真是個好辦法,只要銅球稍微大點,只要能把裡面完全抽成真空的,這麼大的力量可真不是幾匹馬能拉動的。弄走裡面的空氣,其實也不難,可以學礦井的蒸汽抽水機那樣,在銅球裡面裝上一些水,讓水沸騰把空氣趕出來,再趁熱封住出氣孔,一旦變冷豈不是就可以了?」

    這倒是出乎陳健照抄的死板頭腦所料,南安礦井的真空蒸汽抽水機讓這位師兄活學活用,就像是密封的罐頭一樣的道理,似乎根本用不上抽氣機,效果也是一樣的,甚至可能比如今水平的抽氣機還要強。

    大約這就是真正適合做這一行和抄襲者的區別,真正適合幹這一行的總能敏銳地利用已有的東西來進行嘗試,因為沒有先例可抄也就必須符合時代且受到時代其餘物件的啟發才行。

    為此陳健頗為佩服地稱讚道:「師兄想的辦法比我想的強多了。」

    「你怎麼想的?」

    「抽啊。」

    「怎麼抽?」

    「就像是風箱的單向閥門一樣,只不過風箱是鼓風,這是用單項閥門抽風。弄個黃銅的圓筒,地下是個單項的閥門,中間是個抽氣的活塞,上面還有一個出氣的孔。使勁往外拉,單向閥門打開,抽走空氣,往回推的時候閥門自己關閉,再重新抽……如此往復,估計得用三五個人,慢慢來。」

    師兄想了一下,咂摸半晌道:「還是用你的辦法吧。倒不是說蒸汽冷卻法不好,而是你這東西還有別的用處。我還想試試水在真空的時候和平時有什麼區別呢。按你這麼一說,這東西也花不了幾個錢,如今的工匠做出來還是輕而易舉的。」

    「嗯,的確花不了多少錢。黃銅、酒桶木塞、還有樹膠或是南邊雨林中我聽說的一種特別的樹膠,應該差不多。黃銅可以直接失蠟法鑄就行。」

    「到時候你多弄幾匹馬先試試,越多越好。最好在開始之前,先讓人看看兩個孩子就能輕易地打開半球,然後再抽氣,這樣效果更好。要不我說,你的腦子裡想的只是轟動,而不是真正瞭解世界。要是我,看過水銀柱的那個實驗之後,我才不會浪費時間去做這個銅球呢。第三個實驗室呢?總不會也是重複之前已經做過的東西吧?」

    陳健連忙搖頭道:「第三個實驗室肯定不是重複過去已經試驗過的東西。這個,你也知道,電通過金屬後會發熱;也知道探看大炮內膛的時候,是用燒紅的鐵鉤子伸進去當光源;另外你也見過電燭的實驗,電的確是可以發光的,但是電燭有點像是閃電。」

    「所以我就琢磨著,能不能讓電產生光,但還不是閃電那樣的光,而是類似於燒紅的鐵鉤子那樣的光。」

    「再一個,鐵鉤子那樣的光,和燒煤燒柴禾那樣的光還不一樣。燒煤燒柴禾是燃燒,而鐵鉤子只是燒紅了發熱,如果利用電加熱燃燒發光,那和用煤油燈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看到師兄在那點頭,陳健接著說道:「所以首先得在玻璃瓶裡面抽氣抽乾淨,形成一個沒法燃燒的環境,這樣才能試試能不能直接通電發光。」

    「這個我估計也不難,具體能亮多長時間不敢說,但是亮起來應該是可以做到的。抽氣筒第二實驗室可以做,做完了既可以給銅球抽氣,又可以給玻璃抽氣。」

    「吹玻璃的工匠,我們的玻璃作坊裡還是有些技術夠的老師傅的。各種金屬拉絲,這個難度有點大,但是可以用一些金銀之類軟的可以做箔的東西試試。另外,碳也是導電的,我琢磨著用很細的竹絲碳化嘗試。」

    「我不是要賣,所以亮多久不是問題,亮不亮才是關鍵。」

    「如果這個成功了,這絕對是件大事。你想,完全沒有明火的照明,嚇不嚇人?往遠了看,電也是除了做實驗之外很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了,將來會有很多人試圖利用這東西。最起碼一點,如果可以弄的簡單一些,煤礦裡就可以用這種沒有明火的燈,比起現在的安全燈還要安全,畢竟那玩意還是有明火的,至少每年能少死幾個人。」

    說到這,師兄想像了一下那種神奇的電燈,明顯興奮起來,也被陳健勾起了興致,點頭道:「這倒是個好想法。第四個呢?」

    「第四個?你是見過電磁鐵的實驗的。我琢磨著,用電堆和電磁鐵,做一種隔牆傳消息的玩具。通電了才有磁力,不通電就沒磁力,這就可以一邊有節奏地控制通電斷電、另一邊根據節奏來判斷這邊說的是什麼。」

    陳健又補充道:「銅絲或是鐵絲,如今都可以拉,拉個百十步的距離,花不了幾個錢。電堆花點錢弄個大的連在一起,杜仲膠或是木漆隔電也沒問題,百十步的距離還是可以傳導過去的。鐘錶匠可以做出來定時往前挪動的計時器,稍微改一下就可以按照固定的速度拉紙條,吸的鐵上沾上塗料,按照固定節奏落下,根據長短來判斷要說什麼……唯一的難度就是這個節奏怎麼和要寫的字統一起來,倒是個麻煩事。」

    被勾起興致的師兄大笑道:「你看,你剛說完你為了轟動而不是為了實用,這問題簡單的很啊。你多弄幾根線,多弄幾套裝置,多弄幾個人帶節奏。既不是為了實用,何必在一根線一種節奏上苦思冥想?一根線的節奏可麻煩了,你弄十根線,這就簡單的多了……到時候隔著百十步,兩邊用牆隔開,讓人在這邊選幾個字寫出來,那邊猜出來,保準叫人目不暇接連連驚嘆。」

    陳健一拍額頭,心說電燈真的是為了轟動不是實用,那是未來的燈光。

    可有線電報這東西,卻真有實用的價值和可能縮短現實世界的距離。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7 14:06
第七十八章 工匠和力工敲出未來(下)

    實驗和實用並不是一回事,前者是解釋世界、規劃未來;後者是改變世界、立足現實。

    這些大大小小的實驗室所能做出的東西,大部分是一次性的,論及推廣實用並無可能。但也有一部分是可以在十年二十年之內完成實用的,這將大大地改變世界。

    想走駭人聽聞讓人一見之下就感覺世界果然和以前不一樣的路,就只能劍走偏鋒。

    包含之前計畫的和之前沒有計畫的東西,陳健想到可以讓人驚嘆的靠工匠和力工完成的東西有很多。

    蒸汽火車模型、樓房、抽水馬桶、實驗性電燈、軌道馬車、明輪船模型、硫化橡膠車胎、人力助力的氫氣球飛艇、實驗性質的碘化銀溴化銀照相術、沼氣池、實驗性質的鐵結構短橋、電池有線電報、橡膠底布鞋和橡膠雨靴、土法的青黴素外用提取液、手工不惜成本的熱水瓶、手工工匠打造的雙夾層滾動軸承、實驗性質的手動打氣筒的壓縮空氣的槍、硫化橡膠的男用橡膠套、女用的宮內橡膠帽……

    這些都是可以實用的,但不是現在就能實用,不過為將來指明了一條技術上的道路,也可以在現在的技術水平下最大限度地讓所有參觀者感到驚奇。

    而那些正在研究的、投入了大量金錢和時間的可以實用的技術,三五年後是否能夠成功,對那場展覽的意義不是極大,所以也就不需要非要在是三五年內出現。

    改良的蒸汽機、鏜床、航海鐘、織布機、馬拉割穗機這些,是立足於現實的技術和工匠水平的東西,一旦出現就可以推廣。而且不需要不計成本的推廣,資本會自發地流向這些地方,從而加速經濟關係的變革。

    各個實驗室的主力工匠,未必明白很多道理。各個實驗室的主力年輕人,則都是南安的學堂、藍翔學校等長大的接受過系統的、陳健編寫的教科書的自然常識的教育。

    這兩種人聯合在一起,按圖索驥地嘗試,未必全部需要知其所以然,陳健所設想的那些不惜成本的一次性展覽品是可以做出來的,而且很多東西都是那些可以實用的研究產物的副產品。

    有些需要三年的時間,有些則不需要那麼久的嘗試;有些只是隔著一層原理的紙,有些則是明明知道原理但是做起來極為麻煩。這都是不一樣的。

    即便閩城如今還有很多事要解決,陳健仍舊是利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將這些計畫中的東西一一列出來,按照所需的不同時間和力量,先行分配下去。而那些不需要長期嘗試只要原材料足夠,就可以盡快弄出來的東西,則可以拖延到一兩年之後再投入金錢和精力比如硫化橡膠製品和實驗性質的碘化銀溴化銀照相術等。

    他的師兄說的一點沒錯,他並不是個真正想要認識世界的人,或者說他已經學會怎麼認識了。

    他想要的只是一種類似於「神蹟」的轟動,矯枉過正地將科學推上某種「神壇」。

    這兩個月,算是達成了木老先生的渴盼,除了必須出席的內部會議之外,幾乎可以算是不聞窗外事,將自己封閉在房間之中,書寫那些三年之內的各種奇技淫巧的新奇之物。

    有難,有易。

    比如抽水馬桶,這個講解起來比較簡單,做起來也不麻煩。

    簡單的浮標、球形閥門、浮力槓桿、進水管加出水管。後面加上一些簡單的那些年輕畢業生可以理解的註釋,諸如勢能和動能的轉化。如果能夠配套地弄出來硫化橡膠配合的皮椽子、豬鬃毛刷子之類的東西,那就算是完美可用的。

    比如實驗性質的暖壺,這個手工不惜成本地做,難度不大,但是講解起來有些麻煩。

    與真空銅球實驗和炭絲電燈配合一同出現的手動真空抽氣筒,可以確保兩層玻璃之間的空氣基本吸乾淨。已有的鏡子鍍銀技術,經過嘗試弄出來鍍銀的內膽玻璃問題也不大,無非就是嘗試的起白銀。軟木塞更別提,這個難度更小。

    但是,做起來難度不大,講解起來卻麻煩的很,需要一整套的配合。

    為的不是工匠能聽懂,而是為了參與這次實驗的那些經過學堂教育的、此時尚且屬於實驗室幫工的年輕人能夠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

    為此關於暖瓶的製作說明上,他還需要由淺入深地解釋三種熱傳遞的過程。這個暫時不需要解釋什麼分子的無規則運動之類的東西,只需要歸納總結出三種不同的形式就行。

    傳導、輻射、對流。

    傳導可以用錫壺燙酒、瓷杯喝茶做個解釋,同時歸納出這是一種熱傳遞的方式。

    加上之前已經證明的空氣存在、真空和看不到的空氣並不是一回事這種八年前就已經做過實驗、已經寫入黨內控制的學堂的一些自然常識讀本中的內容,由此來解釋為什麼要抽走玻璃夾層中的空氣這件事所蘊含的所以然。

    輻射可以用白色黑色兩種不同顏色的相同東西在太陽下暴曬的溫度來解釋,或者加上鏡子反光、鐵鉤子不需要燒紅就能感覺到熱、熱未必是可看到的光也可能是看不到的東西等。由此,來解釋為什麼要在裡面像鏡子一樣鍍銀反光中的所以然。

    對流要解釋的就是塞子的問題,這個簡單的多,孔明燈玩了幾百年了,用個玻璃瓶裡面裝滿水和木屑在火爐上加熱觀察上下對流。由此來解釋為什麼要加一個軟木塞的所以然。

    在這些費時費力的東西完成之後,要讓參與其中的年輕人學到很多的東西、明白很多的所以然。

    由熱水瓶還可以衍生出一大堆的問題,舉出一些例子作為問題,讓他們思考到底是傳導還是輻射還是對流,或者讓他們觀察自然界中的其餘熱傳導方式,看看是不是除了歸納出來的三種之外還有別的方式,也順帶著讓他們更加直觀地瞭解什麼叫歸納概念。

    當然,像是有線電報、炭絲電燈這種東西,那就是解釋起來很簡單、實際操作起來極為麻煩,需要花費巨量的時間來嘗試。

    除了這幾種或是解釋與操作都極為簡單、或是操作與解釋一難一易的東西,還有一些不需要解釋或者解釋不清楚、亦或是解釋起來的意義遠不如實際操作意義大的東西。

    比如蒸汽火車的模型,這東西聽起來很嚇人,但是就以現在這些工匠的技術水平,各種零部件做起來一點難度都沒有。

    不是燒煤的,小模型燒煤浪費時間,可以燒酒精也可以燒煤油;不需要多大的動力,能夠有個手臂長短,自己能夠拉動自己在仔細打造出的玩具鐵軌上晃蕩就行;不需要多先進的加工工藝,銼刀、手鑽、鋼鉗加失蠟法,基本可以完成其中大部分的構件。

    做模型和做實用型的機器肯定不一樣,很多實用型的機器要求的高條件,模型可以不必那麼嚴苛,保證不炸、能跑動就可以。

    內部的核心構件和模型尺寸,倒不需要陳健自己動手拿銼刀去挫。另一邊的實用技術研究裡面投了大筆的錢做精準度量衡和卡尺,這是實用蒸汽機、航海鐘等實用技術的前置條件,至少可以方便很多,有了精準度量衡和卡尺,一些零件便可以由工匠打磨鑄造。

    這需要很長的時間去琢磨和繪製,可能需要花費一年到一年半左右的業餘時間。

    但在等待這些核心模型構建準備工作的時候,其餘的模型是完全可以現在就準備的。

    比如軌道,可以用昂貴的黃銅,讓工匠或是學徒們仔細打磨。一方面不生鏽,另一方面也更為明亮耀眼。

    與軌道配套的車站、鉛模人、模型繪色、道岔、沙盤等,這都是現在可以做出來的。

    這個模型的重點不在於是否好看、或是等比例放大能否直接可以製造火車。重點在於在此時技術水平達不到的條件下,讓人能夠直觀地感受到火車出現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這是比用文字去描繪要更讓人接受的,尤其是動起來之後更為叫人暢想連篇。

    其實在有電堆、杜仲膠、木漆、鉛和硫酸的條件下,用簡易的直流電動機作為模型動力;或是在黃銅的模型軌道上拉上導線做電動機車模型,以簡易手搖發電機做不需要換向器的交流模型電動機;都遠比做蒸汽機的模型簡單,甚至可以說簡單的多。

    然而蒸汽已經近在咫尺,模型困難可是實用起來稍微簡單;電動機模型簡單唾手可得,然而實用起來困難重重,沒有百年的材料學積累恐怕實用也比較困難。

    再者,電的弄個電燈來嚇唬人或是引誘人是極好的,用在火車模型或是動力機模型上,那就遠遠不如燃著火、冒著煙給人以巨大震撼了。

    這是屬於舍易求難的做法,仔細考慮過之後還是覺得繼續嘗試,真的一年半這種模型和精密度量衡都沒有進展的時候,再換簡易電模型到時候再說。

    至於說再剩下的例如碘化銀溴化銀照相術等東西,陳健覺得自己就不要弄了,適當旁敲側擊一下留給一些人當做機會,做個千金市骨的作用。

    這機會是名聲也是金錢,作為他計畫中的在閩郡的大學的吸引人才的誘餌,那是極好的,反正這方面的名聲這東西於他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7 14:06
第七十九章 南洋公學與創刊號(上)

    等待黨內各地分部的人趕回閩城開擴大會議的這段時間,陳健大部分時間都在忙著為三五年後的展覽會的稀奇古怪的奇技淫巧做準備、編寫教材和做淺顯易懂的知其然原理。

    花了兩個月完成了大部分短期可以完成的古怪圖紙和構件之後,陳健第一次前往閩郡的第二個權力中心,在提議和說服了組織內成員後,陳健向閩郡的第二個權力中心請求了一件事,並且很快得到了允許,還得到了不少人的捐款。

    他求批了閩城外、靠近子午線天文台的一大片土地,開始籌備成立免稅的「南洋公學」。

    此時這裡還是一片荒地或是農田,並沒有展開建設,不過籌備工作已經開始。

    南洋公學肯定是都城所不承認的學歷,但獲得了閩郡的第二權力機構新的郡議事會的承認,可以作為等同於學宮地位的學歷成為閩郡的地方公務人員。

    這一點已經很難得,也算是閩郡的各方勢力開始為長遠打算的一個信號,或者說是十多年的灌輸之後造成的知識過於有用論的反饋。

    這所籌備中的南洋公學將會合併藍翔技校、科學與技術實用研究院,同時開辦高等中學和大學,以及偽裝成航海用的軍官培訓學校。

    教材的世界觀完全是按照陳健所編寫的各種「假設」或是「猜想」的世界觀為基礎,第一批基本上從閩郡的墨黨之前控制的教授自然常識和代數幾何的學生中考核挑選,而且大學暫時是空的,先從高等中學開始招生。

    大學的先生也是以陳健的師兄師妹、制鹼公會科學會議的參與者、被閩城的科學吸引來的學者、被陳健誘騙或是出面相請的老先生為主。

    這十年來閩城作為共和國的第二個學術中心,吸引了不少人在此定居,經常舉行的各種研討會也讓這裡的學術氛圍很濃,就算在舊時代的知識上比不上學宮那些人,在新世界觀下的理工科知識並不比北方的學宮差。

    大學暫時先開辦十三個學科,外加三個對外交流的科。

    師範、數學、化學、物理學與建築工程、冶金採礦及爆炸學、地理學、博物學、農學、簡易機械原理、天、醫學、政治經濟學、會計記賬和統計學,這是擬定的十三個先行開辦的學科。

    三個對外交流的、史學與國家關係、對外譯書所。

    十三個正式學科中,除了師範生外,暫時並不招生。

    所有報考的學生暫時進入高等中學中學習,包括自己帶來的那些師弟師妹也是如此。

    等到高等中學的三年制學完之後,選拔其中的優秀人才,再進入大學學習。

    高等中學中,除了數學、冶金、農學、簡易機械、天外,並沒有先生教,有也是一些預備的大學先生每旬進行一次指導。

    包括力學、化學之類的內容,由陳健和那些來自學宮的先生一起,如同《化合與分解新教材》一樣,編寫一套詳細的有世界觀基礎的教科書,同時設置大量的習題由這些通過考核和選撥進高等中學的年輕人學習,每一旬會空出一天時間專門講學。

    在高等中學的選拔結束後,按照各自的成績和側重點進入到不同的學科中學習。名義上是學習,基本上就是直接進入第一線的研究當中,成為那些大學先生的幫手,完成一系列的有目的的實驗或是技術改進。

    只要通過考核進入了高等中學,包吃包住,每個月還有少量的補貼。這個錢黨產還是出得起的,也是被認為是絕對值得的。

    名義上只要通過了考核,都可以參與進來,但實際上並不那麼公平。

    從環球航行之前就開始的基礎教育準備,基本上可以確定能夠考入高等中學的,大部分都是受墨色思想宣傳的、要麼就是被墨黨控制的開蒙先生和批量培養的自然常識先生們教育出來的年輕人。

    至於十三個學科中唯一直接招生的師範生,只進行類似於九年義務教育的數學和理科教學,這些師範生的作用是作為孵化者,為下一批高等中學的理工科人才做準備,不求他們在進入高等中學之前明白太多,但是最起碼對世界有個基本的瞭解、對世界觀有個基本的成型。

    這些師範生的招生簡單的很,大量的年輕人在之前的藍翔學堂中就接受過類似的教育,也批量地畢業去當墨黨控制的一些學堂之中當自然常識和算術幾何的先生,只要選拔其中優秀的回爐就行。

    暫時空出的大學學科不招生,但是學科的先生已經準備好,由陳健出面邀請,同時給予足夠的薪水和支持,還提供大量的、幾乎免費的試驗器具和一些試驗申請的經費支持反正此時的大部分實驗也花不了幾個錢,但是效果往往顯著。

    實際上很多學科的大學「先生」也是在這三年裡進行一個學習的過程,唯獨不同的就是沒有老師,而是用一些陳健弄出的奇怪的方式進行學習。

    包括實驗室的一些定向實驗嘗試、陳健提出的一些「猜想」的驗證、資本出資的一些實用技術研究的帶頭人等等。

    每年都會進行一次「科學會」的評選,任何被選入「科學會」的人,都可以享受同等的大學先生的待遇,也可以直接前往大學任教。

    這也給了很多年輕人機會,如今論資排輩的意義不大,有陳健在這攪和,以往的論資排輩毫無用處,很可能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發現了一些之前沒有被發現的東西。

    很多方向基本上是空白的,很多學科完全就是十年之內正式出現的,但幸好力學和數學不分家,這個可以找人客串,最基本的力學原理學會之後剩下的就是完善整個體系。

    化學一科稍微簡單一些,受陳健影響頗大的、數年前就在閩郡編寫教材和十萬個為什麼的很多人都是他最早接觸的圈內人士,他們對化學這門學科的世界觀基本固定,剩下的就是按照這個世界觀去嘗試發現新東西、測量舊東西、改進新技術。

    航海測繪和天最為簡單,這個不需要受陳健影響,天文台就在附近,望遠鏡八分儀也都成型,之前的三角測量術也很成熟,有的是可以當先生的。

    實在不行,從之前的航海學堂中,弄出一批名為航海學、實則一直在學習力學數學和編寫炮兵實用手冊的那些年輕人,也可以直接暫時將這門學科帶起來。天這邊,陳健也有不少的熟人,這個面子還是可以賣的,送了對方一個本初子午線的大名頭,如今也是該還債了。

    博物學可以暫時讓林曦去帶,這個名聲足夠,剩餘的則從各地邀請一些人來加入。政治經濟學可以讓黨內的一些最早接觸到這些基礎的一批人客串,完全勝任。

    農學上問題也不大,有數百年的育種學基礎,加上已經提出的氮磷鉀理論、外加偽裝為陰陽的遺傳學基礎,只要陳健按照已有的沒有走歪的體系稍加修正,就可以獨立出來,甚至可以與數學盡快結合成優選學。

    醫學有解剖學、血型學和顯微鏡出現後剛剛開始研究的微生物學為基礎,再從歐洲調回一批在名為「救死扶傷國際協會」之中救死扶傷、實則拿兩國僱傭兵和貴族們練手的外科醫生回來,最起碼截肢手術的體系可以嘗試建立。

    諸如史學與國家關係、對外譯書所這兩處,前者需要養一批老學究來教年輕人,後者則完全要靠年輕人挑大樑。尤其是最早跟隨陳健出海、最早留在荷蘭、最早公派前往意大利的那些人,算起來這些人也可以從歐洲接回來一批把這個架子搭起來了。

    南洋公學的籌備工作是大張旗鼓進行的,一方面整個閩城都在進行宣傳,另一方面陳健也不斷出面邀請一些知名學者。

    同時公學的校園還沒有建立的時候,三個月後的第一次高等中學考試已經開始籌備,並且給出了對一些人而言相當優厚的入學補貼條件。

    風聲遍及整個閩郡的時候,陳健又在這風頭上添了一把火。

    他和許多在閩城的知名學者們一同為南洋公學的籌備工作做了一項極為讓人覺察到一些風聲的行為,以南洋公學籌備委員會的名義,開辦了四本定期發行的刊物。

    《自然與科學》、《數學新發展》、《世界趣聞及博物學》、《政治與經濟評論》。

    這四本刊物是和南洋公學綁定在一起的。

    問題也就出在這裡,除了《政治與經濟評論》這本之外,剩下的三種都城學宮都有類似的刊物,名稱雖然不一樣,但內容上還是有重合之處的,這算是一種半挑明的獨立於學宮的新體系。

    作為創刊號,這幾本小冊子的內容相當豐富,而且很多都是陳健執筆,力求一炮而紅。

    除了這種公開的新體系意義之外,這些小冊子也算是南洋公學將來的大學先生們的一種教材,不但要新還要有趣,同時還要壟斷將來的命名權和話語權。

    為此,《自然與科學》這本刊物的創刊號上,陳健定義了電的正負陰陽、磁的正負陰陽,同時發表了簡易電磁學的基礎。

    左手定則、右手螺旋定則、電磁轉化等幾個內容第一次以正式刊物的形式提出,為了讓那些被吸引的「大學先生」們感到好奇和去嘗試,陳健也提出了一種最簡單的、直流電動機的模型試驗。

    一個電堆電池、一個銅絲包裹木漆的線圈,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鐵支架、一塊磁石。

    銅絲線圈的一端是裸接觸連接到電極上的鐵支架的,另一端則是刮掉了一半的木漆使之一半絕緣一半不絕緣。

    直流線圈轉起來的時候,本來需要一個換向器。但是因為半邊的銅絲刮掉了半圓周的漆皮,所以靠著慣性線圈轉到不通電的一半時可以繼續轉動而不會產生反向力,直到重新讓不絕緣的那一半接觸到鐵支架。

    這相當於轉動的頭半圈是靠電磁動力、後半圈靠的是慣性。於是不需要換向器、不需要換向電刷,一個最簡易的直流電動機模型五分鐘就能做出來。

    這足以讓那些南洋公學的潛在先生們花上一年半載的好奇與心思去研究這些東西,掌握三種定則。

    而且除了新的三種定則之外,那半周受力半周慣性的運動,也很顯然地可以讓人思索力學、慣性、力是改變物體狀態的等等數年前已經提出的、需要繼續讓人複習和直觀理解的內容。

    順帶著,這也是一種宣言,正式宣告:學術中心南移,還在籌備的南洋公學在自然科學上有不輸於北方學宮的潛力和底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7 14:06
第八十章 南洋公學與創刊號(中)

    既是作為一種政治宣言的創刊號,又是為那些時代頂尖的科學家們找點事情做,自然不可能只有這麼一個重磅炸彈。

    以基礎電磁學作為《自然與科學》的創刊第一篇文章,這是很適合的,有趣而且簡單,適合更多的人參與吸引眾多的年輕人。

    只是為了定下基調,陳健的第二篇文章就有些複雜,也為更多的人找事做。

    第二篇文章,則是以萬有引力和利用鐘擺法估測出的重力加速度,做了一個複雜的推演,為那些天家找了一個埋頭十年不問世事的地方,同時為科學的證偽與科學的「預言」和神學的「預言」拉開區別。

    「我們可以知道,重力加速度已經通過鐘擺法測定出來。同樣假設地球是一個純正的圓形,那麼根據緯度和日影來估算地球的半球是可行的,而且這是之前學宮已經推算出來的。」

    「那麼我們假使地球是個真正的球,並且知道了半徑,那麼我們就可以知道那個神秘的、隱藏的、難以測量的引力常數乘以地球的質量再除以地球半徑的平方,就是我們用鐘擺法測量出的大約的重力加速度的數值。」

    「地球的質量到底是多少?顯然這不是我們現在能夠知道的。那個隱藏的、難以測量的引力常數是多少?顯然也不是我們現在可以知道的。但是,我們可以用這種辦法推算出一個常量,即是地球的質量乘以這個隱藏常量的乘積值。」

    「現在,有一個有趣的數值。」

    「我們根據那種被很多人質疑、引出了整個引力體系基礎的定理來推算即行星的橢圓軌道的半長軸的三次方除以運行週期的二次方,是一個常量。」

    「那麼,假使我們可以人為地製造一個『小月亮』,使這個小月亮能夠始終懸浮在我們的頭頂,與地球自轉的週期相同。那麼這個『小月亮』的半長軸的三次方除以地球自轉週期的二次方;等於月球繞地軌道半長軸的三次方除以一個標準天文月的二次方。」

    「很顯然,我們可以大致精確地算出一天的時間,這是可以和歐洲、亞洲的天互相驗證的。」

    「也很顯然,我們可以大致精確地算出一個天文月的時間,這也是可以和歐洲、亞洲的天互相驗證的。」

    「那麼,再根據離心力抵消引力的可以讓這個虛擬的『小月亮』同步圍繞地球自轉,帶入之前根據鐘擺法反推出的地球質量與引力常量的乘積與緯度估算出的地球半徑。」

    「便可以算出這個虛擬的『小月亮』假使存在,那麼應該距離我們七萬兩千里。」

    「根據大月亮半長軸的三次方除以天文月的二次方等於小月亮半徑的三次方除以天文日的二次方,可以估測出月亮距離我們的距離,這個數值是……」

    「接下來,我們用另一種方法來估算這個數值。即利用已經算出的地球質量與引力常量的乘積、利用離心力與引力抵消的數學方法,同樣可以獲得一個距離的立方根,開方之後這個數值大約是……」

    「這兩個數值是如此接近,但什麼問題都無法說明,因為這兩個如此接近的數值,雖然用的不是同一種方法,但卻用的是同一種基礎的推演,看上去計算方法不同,但實際上究其本質計算方法是一致的。」

    「因為假使沒有半長軸三次方出於週期二次方的比值固定和向心力微元法公式,那麼久不會推演出引力的計算方式。」

    「因而,這個有趣的、看似不同的算法,實則是一種基礎相同的算法,彼此之間並不能互相驗證。」

    「所以,這兩種算法不能互相證明。即便得到了地月距離的估測值,很多人還是會質疑,這是正常的,不能互相印證的東西當然是可以被質疑的,尤其是這個數值的基礎源於整個的引力體系和天體運行週期半徑體系。」

    「那麼,假使我們可以用三角學測算出地月之間的大致距離,是不是就可以證明引力體系是正確的、至少是可以利用數學『預測』或是『預言』的呢?我想,這是可以的,除非那些質疑者連三角測量法和整個代數學和幾何學的基礎都推翻,顯然他們並沒有這個本事。」

    「這不是物理學的辦法,但卻可以用天來印證物理學,達成邏輯自洽。」

    「三角測量法測量地月距離,之前是沒有基礎的,或者說現在也是沒有基礎的。因為我們不能確定地知道自己的經度,靠指南針尋路誤差太大,而且遠赴數千里的同經度、不同緯度的兩處地點會讓誤差大到不忍直視。」

    「想要知道一處的固定經度,如今可以有兩種方法。一是科學與實用技術研究院正在嘗試的極為精確的航海鐘、二是利用望遠鏡來觀察木星的衛星。」

    「航海鐘遙遙無期,望遠鏡觀察木星衛星來測算經度在大海上無法適用,但是在地表上完全可以甲板上無法架起望遠鏡,可是地表上完全可以架起來。」

    「木星的衛星運行週期很穩定,這就是一個天然的、自然偉力所形成的、比起航海鐘還要精確的、需要望遠鏡去觀察的鐘錶。」

    「我們可以利用這個鐘錶來測量某地的經度,為此我請教過天文台的本初先生,他可以保證讓經度精確到十分之內當然僅限於不搖晃的陸地之上。」

    「那麼,在八分儀可以確定精確的緯度、木星的衛星可以在陸地上確定精確的經度的條件下,我們除了可以得到一張精確的、前所未有的共和國的全圖之外,還可以用視差三角測量法來估測月球到底離我們有多遠。」

    「假使閩城和都城處在同一經度……當然只是假使……並且我們可以利用北極星和太陽來知道兩地的緯度,同時算出兩地的距離。那麼,在同一經度下,必然時區是相同的。但是相同的時區上,月球在星空中的位置肯定是不同的……假使在閩郡的晚上八點,月亮在女宿附近;但在我們假設的與閩城經度相同的都城的晚上八點,月亮可能就在虛宿附近了。」

    「經度很重要,因為沒有千里傳音的手段,所以你不能確定你眼中的八點,是不是別處的八點,同樣的八點只能出現在同一條經線之上。」

    「當確定了同一個八點,月球與地表的角度可以用八分儀測量出來,同時又知道了兩地的緯度和同一經度下的距離,那麼用三角學是可以估算出月球距離我們的距離。」

    「顯然,這需要天的老先生們出面、需要大約三千枚銀幣的測量費用、以及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我不是指測量共和國的全部地圖,而是找出與閩城同經度的北方並且用視差法算出地月距離的時間。」

    「一年後,我們就可以知道,引力體系的數學法算出的地月距離、和被所有人都承認的三角法估測出的地月距離,是不是相差不多的。」

    「如果是,那麼就證明,引力體系是可以用大家都承認的、之前已經被承認的世界體系所證明。在找不出反例之前,這是可以自成體系的、解釋世界的。」

    「換而言之,反對者如果認為三角法、加減乘數、正弦餘弦、相似三角形等等所有的定理,並且聲稱都是錯的,那麼反對者當然可以用他們定義的世界基礎來宣佈引力學說是錯的。如果他們不想這麼無恥,就不得不接受引力學說可以解釋世界,而且是可以經受住驗證的、以大家都認同的幾何和代數學為工具的、內部邏輯自洽的體系。」

    ……文章的後面,是一整套的純粹的數學公式,但是都很簡單,唯一的難點是數年前就已經完成的用原始微積分法推出的簡化版的向心力公式,繞開原始微積分就只剩下一個速度平方比半徑的開蒙數學公式。

    至於剩下的,都是加減乘除,最難也不過是最後一步的筆算開立方,相當於戰國秦漢時代的《九章算術》水平,具體公式早已成型。

    這篇文章對於那些看熱鬧的人而言,重要的是被望遠鏡打破了神秘的月亮,終於知道了距離自己有多遠,順帶著那麼多零的數字也讓人感慨宇宙之浩渺。

    對那些已經認同了引力學說、且有三角學和代數學基礎的一部分人而言,則可以在閒極無聊的時候,推算出太陽和地球的質量比,不可能知道多重,但是可以知道大致的質量比,而且是個十分嚇人的質量比。

    對那些天家來說,正好可以正式繪製共和國的全圖,順帶著測算很多行星的大致距離,這都是可以載入史冊的所謂立功、立言之事。

    對那些沉浸於數學的邏輯世界中不能自拔的人而言,他們將會感覺到今後的世界需要更為順手的工具,數學作為一種工具已經有些跟不上其餘學科的發展了。

    對那些還沒有弄清楚什麼是佐證的人而言,那兩種看似不一樣但卻被陳健挑明了純屬是一丘之貉的計算方法,則可以告訴他們印證一件事需要考慮到裡面的本質。

    對那些一心想要解釋世界的人而言,僵化機械唯物主義的思潮將會碾壓過之前種種奇怪的世界觀,這些人將會去相信可以用數學、力學和運動去解釋整個宇宙。

    那個靠數學和計算所做的「預言」,也將開始一種全新的思索未來的方式,一種內部邏輯自洽地構想未來的方法。一種名為物理學和數學的「占星術」和「大預言術」,將會取代以往的任何唯心的預言方式。

    許多厚重之中,唯一很稀薄的,就是於此時的現實世界而言,最多只能得到一張經緯度大致正確的地圖。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7 14:06
第八十一章 南洋公學與創刊號(下)

    天不僅得到了工部的一萬枚銀幣的撥款,還從南洋公學中獲得了三千枚銀幣的撥款,用以測繪非甲板上之上的陸地的經度,同時用幾何測量學驗證引力體係數學計算。

    不過南洋公學在付出了三千枚銀幣的研究撥款後,想得到的不僅僅是驗證引力體系的數學計算與經度地圖,更在後面提出了另一個研究方向。

    從木星衛星來測經度起步,天還需要結合起來測算光速,或者說測算光的速度到底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

    假使木星的衛星按照既定軌道運轉,那麼一定擁有一個類似於月球的天文月概念,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比現在最為精準的鐘錶還要準確的天文鐘。

    那麼這個天概念上是準確的,但是在觀察概念中是不是準確的呢?

    已知木星的公轉週期是十二年,而地球的公轉週期是一年,同時又因為橢圓形軌道而非純正圓周軌道的緣故,十二年鐘所發來的信號,必然會因為距離的原因導致出現觀察概念上的不準確。

    想要證明光的速度是有限的,很簡單。只需要經過一個週期為三年到五年的觀察,確定木星衛星與木星之間的「月食」週期不固定……事實上是固定的,而觀察者眼中不固定的原因是因為距離太遠,而且因為木星與地球軌道非同步的距離差導致的光速傳播的信息延緩。

    想要測量光速,也不是太難。利用金星凌日的機會,利用視差和行星運動的半徑三次方比週期平方的定值,是可以用算術估測出太陽和地球的距離的。

    有了這個距離,再利用行星運行法則,利用木星週期和地球年的平方比,就能算出來木星軌道半徑,再用解析三角形算出木地距離和根據觀察到的木星「月食」的時間差,就可以大致推出光的速度。

    這需要的是一個體系。

    首先要通過觀察確定光的傳播速度是有限的,然後根據三角測距法算出地月距離保證大致和引力體係數學推算法一致,由此徹底奠定引力體系的正確性。

    當引力體系的正確性被驗證且確定之後,再反過來利用引力體系的行星運動定律,依靠金星凌日的機會機會算出地球太陽的距離,反推出木星的距離。最終才能用初中三角形和小學除法算出光速。

    當然,一本《自然與科學》不可能只有天的內容,自然還有其餘可以歸結到自然與科學之中的內容。

    不過窺一斑可見全豹,物理學和天的一整套體系,就是南洋公學在基礎科學上的一種研究方式——撥款、有目的地完成體系之內的測量、讓人絞盡腦汁思考此體系之內任何可研究的方向、繼續申請、審核通過後繼續撥錢、進行下一步研究……

    別的學科也是類似差不多的模式,都是在提出一個體系基礎之後,驗證這個體系基礎,同時再以這個體系基礎推出新的結論。

    就是要榨乾體系內的最後一點汁液,完善體系本身,用完善的體系去解釋基礎的世界。

    各個學科之間互相促進,確保任何學科的進步都能拉動其餘相關學科的發展。

    陳健確信這個創刊號的重磅炸彈灑下,十年之後,測量學、天、數學圓錐曲線等,都會取得長足的發展,開創嶄新的時代。

    圓錐曲線、微元、導數、極值這些東西,此時雖然看上去這套工程之中暫時用不到太多,然而一旦隨著研究的深入,這些東西就會自然而然地得到發展和哲學解釋,成為一種必須出現且符合時代的數學工具。

    一旦光速被測量,那麼光是什麼的討論也就會隨之開始。波粒二象性這種聽起來玄乎其玄的東西,並沒有想像中出現的那麼晚,幾乎是隨著力學出現就開始出現的:不需要干涉衍射這樣的實驗,最為簡單常見的反射和折射就會引發一場曠日持久的爭辯——粒子性可以解釋反射,但以現在的數學水平卻無法解釋折射;波動性可以解釋折射,演算過程中倘若沒有驚人的數學天賦和繪圖功底,就不得不落入極限和導數的坑中,逼得投身於這場爭辯中的人不得不去琢磨微積分數學。

    到時候只需垂垂老矣的陳健居中挑唆,引誘微粒說和波動說兩邊爭鬥,便很容易出現弔詭的局面——片面看兩邊都有理,於是最終決定勝負的是哪邊的數學水平更高一些、誰對導數、極限、微積分的定義更明確,扯著脖子講故事的時代過去了……

    《數學新發現》中的內容,與《自然和科學》不太一樣,沒有這麼有趣,但與前者融為一體,成為一個體系。

    剩餘的兩本刊物,《世界趣聞和博物學》和《政治與經濟評論》的風格與前兩本截然不同,但也是兩本合一自成體系。

    與即便儘可能有趣卻也枯燥的前兩本刊物不同,《世界趣聞和博物學》除了正常的內容之外,陳健還採用了另一種此時市井之間喜聞樂見的、有助於傳播的、帶有輿論導向和吸引讀者能力的「幻想連載」模式。

    《世界趣聞和博物學》的創刊第一篇,便是一部名為《環地球記》的冒險。

    故事的主角是精通博物學的年輕人、墨黨的年輕預備黨員、受過自然常識教育的六個人,三男三女。

    其中夾雜著愛情故事,起步於六個人決定用氫氣球和季風越過荒漠抵達大荒城,卻因為風向忽變而被吹到了海島上。

    六個人利用自己的博物學知識,從無到有地在小島上生存下來,然後再利用各種看似靠譜但經不起細究的科學知識離開小島,繼續環球航行,最終在繞了一圈後回到大荒城的故事,宣揚一種「科學萬能論」的概念和博物學者及工程師主導時代的理念。

    大體上糅合了《八十天環球地球》、《神秘島》、《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和《魯濱遜漂流記》的故事,介紹沿途的見聞、物種、文化、種族、歷史、宗教。

    但也有很大的不同之處,與《魯濱遜漂流記》宣揚的發現即佔有的殖民思想不同,這六個人大體上是以一種「烏托邦」概念的平等來在荒島上生活,並且在字裡行間中夾雜「自然資源應該歸國人所有、勞動創造一切、遠離人世黃金的本質暴露並非等同於人類勞動、人生價值的自我實現是在特定社會下有不同表現的人性」等概念,營造一種人人嚮往的「平等自由勞動勤奮」的夢想之旅。

    沿途的各種風土人情、奇怪動植物、宗教文化,都是作為主料來吸引讀者的部分,也是最為適合跟隨陳健一同出海歸來的那些人捉刀的部分。

    與之配合成體系的《政治與經濟評論》,則是延續了墨黨以往報紙的水準,以辛辣的批判和諷刺為主,同時包含一系列大宗物價的漲落、國內政策的階級利益解讀等等。

    可以說,南洋公學尚在籌備、計畫中的校址還是一片荒蕪的時候,四本刊物的創刊號一經發行,立刻引發了轟動。反過來又促進了南洋公學籌備的宣傳工作,一時間街頭巷尾的人都在談論那個頗有新意的冒險,或是在那談論種種沒聽過但卻實際存在的荒誕與神奇之事。

    很快,一個簡易的無電刷半慣性直流電堆銅線圈的成品,就在閩城展出,很多人前去觀摩,並對這個神奇的東西將會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深信不疑,甚至有人提議可以弄個風箏把雷電引下來為人所用。

    子午線天文台也在拿到了三千枚銀幣的補助金之後,正式立項開始利用木衛四天文鐘測定經度,大量的墨黨控制的學堂中畢業的有自然常識和數學基礎的年輕人被補充進來,直接成為「天」的第一批需要回爐的提前預科生,還有一部分秘密黨員身份的年輕人也參加了這場對將來很重要的「共和國準確地圖」測繪工作。

    這樣一幅學術上欣欣向榮的景象之下,很多人卻沒有忘卻閩城此時的新郡屬議事會還沒有徹底為閩郡今後的路做出決定,今後閩城或是整個閩郡的基調到底會是怎麼樣還是未知之數——只是獲得了都城的承認,所以內部的權力施展還沒有正式開始,黨派政治的議事會撕扯還在醞釀。

    在四本刊物發行後一個月,一艘從大荒城起航的船在閩城停靠,很多墨黨的成員前去迎接。

    不久之後,來自望北城、荷蘭造船廠、都城、沿海邊郡、閩郡其餘縣等地的墨黨成員越來越多,這些公開身份的人物大量聚集在閩城的墨黨中央黨部,那裡也開始有專門的糾察隊持槍守衛。街上的流氓地痞這幾天也收斂了許多,不願意在這時候觸碰這個霉頭,夾著尾巴做人。

    閩城的人都知道,這些人在那間紅磚樓中開會做出的討論結果,將直接關係到閩郡今後的路,缺了這些人的新郡屬議事會將很難做出決定,墨黨控制的郡屬議事會成員再稍微團結一些人就有否決權。

    這是一支不可輕視的有錢有槍有人有思想有組織的力量,而且已經如同蘑菇的菌絲一樣紮在了閩城當中,摘除不掉。也同樣,這些人將會最大限度地決定這個新的郡屬議事會,到底只是閩城一城的權力機構?還是要做整個閩郡的權力機構?兼併、失業、流浪、救濟、遷徙、小生產者破產、土地、利息、租金等等這些問題,新的郡屬議事會能否給出一個圓滿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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