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15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5
第四十二章 心累了,我想回家

    支流河谷的上游,殘酷的戰鬥剛剛開始,湖霖的臉已經被硝煙燻黑。

    進攻的大炮因為過熱正在休息,兩道插著共和國龍旗的街壘已經被轟開,那些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槍械、那些簡陋農具的反抗者已經動搖。

    他並不是唯一一個從閩城來到這裡的人,有不少心懷良心與新舊之交無助感的人來到了這裡,撐起了戰鬥的核心。

    但是真正的進攻還未開始,這些人已經有潰敗之象,四門大炮用很緩慢的射速就衝開了兩道街壘。很多人以為插上共和國的旗幟,對面的人就會有所收斂,但事實上在雙方開槍之後,大炮便開始轟鳴。

    湖霖本想著勸阻這些人,至少阻止這場悲劇,但卻發現有人混在其中不斷煽動憤怒的情緒。

    或許幾天前,他會以為這是出於激憤或是激情,但那天之後的現在,他覺得混在其中的這些人並不簡單。

    他的身邊是一個被炮彈彈起後砸斷了腿、現在已經死掉的、可憐的年輕人。

    六斤的鐵球飛起後,從街道上跳起越過了那些由木頭和拆掉的水力紡紗廠的牆石堆積的街壘,直接砸中了那個可憐的人兒。

    留了太多血而死,臉色是蒼白的,手中還捏著一串小小的木手串,不知道想要送給誰。

    不久前,這還是一個活人,面對湖霖這樣的從閩城來的、有名望的大人物,還有些羞怯。

    不久前,這個可憐的了他為什麼要選擇戰鬥。

    「這位先生,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在這小鎮上有間小屋子,有三畝地。但是三畝地也就只能維持生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什麼都幹不成。聽說閩城新來了一種叫地瓜的東西,一畝地能產好多,但只是聽說,我可不敢嘗試。萬一要沒有說的那麼多,我這日子可就沒法過啦。」

    「我們這裡的人,都是這樣,有幾畝很小的土地,原本閒暇的時候紡紗織布,賣些錢補貼家用。」

    「小時候啊,我就想要一條新衣裳,我從記事開始穿的就沒有一件合身的,總是大很多。我媽說,大一點好,這樣可以穿三年,到時候洗洗也就碎了,還能當補丁。要不然呢,一年一換,那可換不起。」

    「後來,我就整天哭,我媽就跟我說:『兒啊,你想穿新衣裳嗎』?我說想。我媽就說:『你看啊,這是棉花,我捻成線,紡成紗,然後再織成布。賣了布呢,再買棉花,再紡線,再織成布。這樣啊,一斤棉就變成兩斤,兩斤就變成四斤,等變成四斤的時候,媽就給你做新衣裳』。」

    「我那時候高興的不得了,我說:『媽,那我幫你紡紗,你織布,是不是就能快點變成四斤棉花』?我媽誇我說得對,我就從那時候開始學著紡紗。」

    「日子就這麼過著,爹死了,媽沒了,我長大了。忽然有一天,紗值錢了,賣的那個貴呦,鎮上收紗的人還主動借給我們棉花,讓我們幫著紡,他收回去。那時候我聽說是有了新的織機,布賣的特別好而且織的快,這紗就值錢了。我就想著,好日子總算來了,若是賣了錢,我也買一台新的織機。」

    「我就想起我媽說的棉花的事,如果我能買一台織機,賺了錢買兩台,然後我再雇個人,十年八年後,我也成了有幾十台新織機的人了。」

    「可新織機貴啊,聽說別處有合作社,我們這可沒有,我也買不起。那些收紗的人給的棉花再收回去,我也賺不到什麼。我就想,不如賣了這三畝地,買些棉花,趕著好年景,說不準兩年就有錢了。」

    「可等著地賣了,棉花卻貴了,說是有了個什麼期貨交易所。可就算貴點,總歸還是有的賺,只是賺的少些。可不想我生了一場病,好容易攢了些錢,又等於白幹了半年多。」

    「等我好容易病好了,這邊卻開始建起了很多水力紗廠。人家一個人能看幾十個紗錠,而且紡出來的又細又結實,又有錢從不會少了棉花,我們有時候想買都買不到,怎麼爭得過人家?」

    「原來一家,後來兩家,再後來十家二十家,我們這個原本不怎麼樣的地方卻繁華起來了,可是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地賣了,紡紗沒賺到,日子越過越難,有時候紡完紗賣出去,一算棉花的錢,根本掙不到什麼。我還得吃飯,日子越來越難。」

    「我想著算了,去紗廠做工,可是有的是人去幹,而且很多年輕的孩子要價更便宜,孩子的手指頭又活,學東西也快,我拿什麼比?」

    「那時候,我就想,這就是命啊。要是當初賣了三畝地,狠狠心買台新式的手拉織機,現在可就不一樣了。織機還沒有水力機械的,而且布匹越來越好賣,有幾家當初賣了織機的,現在也都有了自己的產業,買了十幾台織機了。」

    「可後悔有什麼用?地沒了,紗不值錢,我就只剩下這麼一台小紡車,可之前欠的債每年還要還利息,這可不會因為我窮人家就不要了。」

    「這位先生啊,你說我們為了啥?為了活著,為了吃飯啊。還有你們城裡來的大人物說的,為了尊嚴。」

    「尊嚴是啥?尊嚴就是當初我想要件新衣裳,我媽說好好勞作就能弄到,這就是尊嚴,勞動者的尊嚴。不偷不搶,不坑不騙,想要件新衣裳就拿著家裡的紡車用一斤棉變成四斤棉,就算再難看、就算只能用鞣黑子染,可穿著就是舒坦,那是俺自己弄出來的。」

    「現在呢?誰想著鬧事啊?誰不想好好過日子啊?可我倒是想勞動,誰給我這個機會啊?」

    「有人來了,跟我們說,閩城革命啦,起義啦,要改變了,我們的死活終於有人管了。可結果呢?改變啥了?啥也沒變。」

    「有人又來了,說北方的那些有教養的家族不會忘了我們的,王上不會忘了我們的。只要我們起來反抗,讓天下知道我們想要的東西,這樣王上就要來收拾那些黑心的工廠主了。」

    「我們不但要起來反抗,還一人湊了幾個銅板,讓人去都城請願哩!我也不想著發財了,我就想著回到原來我有三畝地,有個小紡車的日子。要回去,就得把那些害人的機器砸了。」

    「可這也不行,人家說我們是暴亂哩!砸個機器就要絞刑,人命還不如個機器,我才算明白尊嚴到底是什麼玩意。」

    湖霖記得這個完這些後,衝著湖霖笑,說道:「原本我也不相信王上會可憐我們,想著我們死活。可是這位先生,看到你我信了。看你穿的,聽說你還是議事會的代表呢,我就想,這世上總有好人的,而且像你這樣的大人物也有好人,更何況王上和那些大家族呢?」

    「你說,他們那麼有錢,有的是土地,至少不用開紗廠吧?肯定不能開,那肯定會憐惜我們。真的,真正有錢的人才是好人,你看這些開紗廠的為了啥?還不是為了錢?他要是有個幾十萬畝的土地,幾萬畝的免稅軍功田,至於開紗廠嗎?」

    「是,以前也有不好的地方,可至少能活下去。現在你說萬般好、千般妙,可我們卻是活不下去了。」

    混黃的、捨不得用牙粉清潔的牙齒在說話的時候,總能飄出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味道,但湖霖就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沒有避讓也沒有遮掩口鼻。

    本來,他想和這個小夥子講講這不是機器的錯,而是分配不公的錯。可是還沒來得及講,一枚鐵丸子就結束了這個年輕的、期盼著有人拯救他回到過去、唸唸不忘的是媽媽做的新衣裳的可憐的生命。

    …………

    戰鬥進行的並不激烈,縱然進攻方並不是正規軍隊,但是南洋公司的武裝雇工也受過專業的燧發槍排隊訓練,炮兵是從新式的學堂畢業的,根本沒有什麼懸念。

    湖霖的運氣很好,幾次鉛彈就從他身邊飛過,但是祖先卻沒有收留他去英靈之地。

    但戰鬥還在繼續的時候,這次反抗的組織者去找到了湖霖,讓湖霖跟著他們一起走。

    有一條船就在海邊。

    「柱乾先生,現在走還來得及。我們去都城,去宣告這裡的真相,讓國人知道這裡發生了怎樣的屠殺,知道這些人的請願,也讓這個可笑的閩郡議事會成為叛亂和屠殺的劊子手!你是個有名望的人物,這些話讓你去說更有效果,只要到了都城,就會有人造勢的。走吧,被讓這些人的血白流了!」

    湖霖擦了擦臉上的黑灰和汗水,聽著遠處還在響起的已經凌亂的聲音,想到數年前礦工請願之前他在墨黨黨部裡簽下的一旦控制不住局面所有組織行動的委員們必須死在黨部大樓的那張文書,嘴角蕩起笑容,有些懷念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日子。

    所以,他問:「就一條船嗎?」

    「對啊。」

    「早就準備好的?」

    「對啊。」

    「能裝幾個人?」

    「十幾個。」

    「所以你們一開始就想跑?就想用這些人的血換你們想要的東西?換國人的憤怒?換軍隊對閩城新議事會的鎮壓?這些人的血,只是你們的工具?血流的越多,這沾血的饅頭就越好吃,對不對?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打不過,甚至為自己準備了船,可你們卻偏偏在之前交涉的時候開了槍,對不對!」

    湖霖沒再廢話,拿出已經空了的燧發短槍,朝著前面一個人的頭頂砸過去,喊道:「誰也不准走!跟我去議事會解釋清楚!」

    砰……砸中的瞬間,湖霖只覺得腰間一陣冰涼。

    「好像是一把刀。」

    他這樣想著,然後倒在了地上,看著那幾個人匆匆離開。

    …………

    睜開眼睛,是一間用石灰粉刷的雪白的小房間。

    濃濃的酒精味,混合著田七、蒲黃的草藥味,遠處一個女人的聲音模模糊糊地飄進湖霖的耳朵。

    「忌吃蠶豆,魚腥,還有酸冷的。天也冷了,應該沒事……」

    後面的話沒有聽清,但湖霖知道自己應該是沒死,腦袋昏昏沉沉的,手臂上有幾處插過鵝毛管輸血的痕跡。

    盯著頭頂雪白的房頂,忽然間出現了一張蒼老的臉,這張臉很熟悉,但這些年已經陌生了。

    可血總是濃於水,濃於憤怒,濃於年輕的熱血。

    「爹……」

    一聲許久沒叫的、此生所學的第二個字,這就樣喊了出來。在去河谷之前,他給陳健留了信,卻沒給自己的父親留,因為他不會放棄自己寫的、父親讓他宣佈是胡謅的、讓他燒燬的那些東西。

    老人的眼角有淚,嘴角有笑,知道自己的兒子想知道什麼,正要騙騙他說沒死幾個人的時候,卻看到兒子乾裂而蒼白的嘴角動了動。

    聲音很微弱,老人將耳朵湊過去,終於聽到了將近二十年最想聽到的話。

    「心累了,我想回家。」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5
第四十三章 在都城作死(上)

    新的思想還沒有如同野火般遍地開花之時,新舊之交的混亂中,一部分底層總會和舊時代的精英與既得利益者聯合在一起,尤其只是敲骨吸髓的那批人換了個模樣換了種方式後,更是如此。

    閩城作為最先受到衝擊的地區,舊時代的經濟體系解體,看上去欣欣向榮不斷進步,但是自耕農小手工業者等原本城市農村的支柱力量卻過得並不太好是在工廠每天勞作十四五個小時活七八年?還是有幾十畝土地自給自足?這兩種選擇正常人都會做出正常的選擇,這兩種選擇正常的「國家」或是「民族」也會做出正常的選擇,但顯然兩種選擇分道揚鑣。

    守舊的力量第一次團結了一部分底層,這在以往是根本難以想像的,也完全超出了很多同情底層的人對變革的理解。

    大約從前只能反一個上層,而如今上層變成了兩個,且暫時並未合流,於是兩坨屎比起來似乎還是前者稍好一點,至少習慣了,而且舊時代畢竟還是有情懷的,而不是只剩下純粹的金錢關係,還有做夢的空間,萬一老爺們垂憐呢。

    這種變化是湖霖一時間難以接受的,數年前意氣風發地和陳健站在一起指導礦工們爭取權益的時候,他可以驕傲而自豪地說他是為了底層的國人,可現在他是為了什麼?為了誰?

    重傷的湖霖選擇了心累,選擇了回家,選擇了不想再過問這一切。

    北上的陳健卻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只能承受這一切,不敢退步也不能退步。

    船隻在抵達都城外港口衛城之前,在距離海防衛城不遠的一座必經的港口處做了短暫的停留。

    他即將抵達都城的消息已經沿著陸路的快馬傳遞到了都城,當船隻抵達後即將前往都城的時候,迎接他的歡慶隊伍的規模讓他始料未及。

    此時閩城發生的事並未傳到這裡,甚至還剛剛醞釀出風暴,都城即便消息靈通,卻也不可能知道未來發生的事。

    於是一場超乎規模的歡迎儀式就在海防衛城舉行了,禮部尚書代表官方親自出面,還有一千六百名精銳士兵,以及自發組織起來的人群。

    雖然陳健不是第一批環球航行的共和國人,但受到歡迎的規模卻是所有分批返航的眾人中最隆重的。

    即便在他踏上都城之前,都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在大洋的東邊有一個和他們很相似的龐大帝國,知道了一個名為日本的國家的將軍派了使者前往都城造訪,甚至還知道了這個國家送給王上和議事會的奇形怪狀的鎧甲。

    分批回來的船隊證明了數學與天的猜測是正確的,地球的確是圓的,也間接證明了引力的存在,也讓吸鐵石吸引鐵釘是向心而非向下、上與下是個相對的空間概念等問題深入人心,引發了酒肆茶館和新開的咖啡、可可等古怪新飲品的店舖中的討論熱潮。

    不同的人對於這一次環球航行的重視方向是不同的,尤其是都城的一些大家族,他們看到了閩城的南洋公司的利潤分紅後的羨慕嫉妒,讓他們對這一次環球航行的報告中屢屢出現的「印度公司」的字樣記憶深刻,並對印度這個國家滿滿好奇。

    這肯定是富庶的國家,否則為什麼荷蘭、英國這些國家都要成立印度公司而不是別的名稱的公司呢?

    他們希望從陳健這裡多多瞭解印度的事,總歸還是要些臉面的。南洋公司的壟斷權才換了幾十萬銀幣而且他們並無股份,可已經給予了十二年的壟斷權,能也只能等到到期後再插手。

    可是地球是圓的啊,隔著東邊的大洋還有一片歐羅巴都羨慕的富庶的土地,對於軍功家族和大家族來說,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他們希望靠著自己手中的特權和權利,成立一家壟斷專權公司,而且不需要投入多少錢,只需要將權利所帶來的壟斷放在那,自然會有資本尋租。

    況且,做生意他們知道手段不如南方的那群人,而且大河以北的手工業基礎也遠遠不如南方。

    但是……最簡單的賺錢辦法難道不是地租嗎?尤其是這些靠著地租、土地支撐的舊家族而言,這是最容易想到也是最容易接受的壯大實力的方式。

    既然是歐羅巴人成立了印度公司,而不是印度成立了歐羅巴公司,顯然印度的海軍不行,而且中央集權的能力也差,否則的話最佳選擇應該是閉關鎖國才能保證這麼大一片土地的安穩。

    只有大量的實權封地貴族存在的情況下,才會讓生意好做,顯然按照這些家族數百年積累的政治智慧和之前列國爭鋒時積累的各種手腕來判斷,這是一塊肥肉,而且是一塊海軍、陸軍、大家族、拉攏底層流民當兵緩解矛盾、積累財富的大肥肉。

    地租可比貿易賺錢多了,至少現在是,而且還能壯大各個家族的勢力,何樂而不為?

    因而真正掌權的那些人需要歡迎陳健,他們確信陳健之前表現出的判斷力的準確性。

    除了這種現實的利益原因,也有作為共和國榮耀的部分。

    在陳健的船抵達閩城後,就有船前往都城告訴了都城一個好消息,陳健發現了南方大陸。

    如果說有什麼讓共和國的國人沮喪的事,那就是他們並非是第一批環球航行的人,而且第一批環球航行的人早於他們一百多年。

    不管是中國、日本、印度還是非洲,這是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國家已經知曉並且存在的東西,美中不足,難免遺憾。

    當然,南方大陸早就存在,只是被發現而不是因為發現所以存在。但那裡既然沒有國家,也就只是地理世界的一部分,是文明世界的新大陸共和國不承認歐洲新大陸的說法,且不承認沒有共和國存在的世界稱之為世界,而且這種說法早已被一年前赴歐洲談判和駐派的禮部官員帶到了歐洲的宮廷之中,立場鮮明。

    繞了一個「世界」概念的小圈子,共和國的國人、尤其是都城這些愛談國事的國人,忽然發現:原來真正發現新大陸的第一人來自共和國,而非歐羅巴,因為歐洲人所謂的南美新大陸他們不承認是新大陸,所以那就不是。

    這樣一想,豁然開朗,自然萬眾振奮,鞭炮與鑼鼓齊鳴。

    除了少數家族的利益、族群的狂熱信心之外,還有更為重要的、直接的、與無數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事。

    比如玉米的推廣、手搖脫粒機的推廣、陳健在大荒城編寫的玉米種植手冊常識的推廣。

    這三樣俱為一體的東西,帶來的是一種嶄新的飼料糧。秸稈、玉米粒,這都是上好的飼料,很多大型的養殖廠因此興辦起來,帶來的實際效益就是都城的很多人可以吃上豬肉雞肉。

    比如土豆和地瓜這兩種高產作物的推廣,讓很多大土地種植者們找到了發財的良機。

    更為便宜的、更為低劣的、但是銷量更大的馬鈴薯澱粉酒和地瓜酒,僅僅兩年時間就讓一些以原本的糧食作物釀酒的作坊經營不下去,只剩下高端的果酒和窖藏酒,都城的低端酒市場幾乎被這種高產作物的此等酒所壟斷。

    一如十年前陳健在閩城賣的醬油一樣,價低、質低,就足以讓一些人破產,但也足以讓一些人享受到以前難以享受的東西。

    都城的酒更多了,更便宜了,也造就了更多的酒鬼,造成了很多的家庭悲劇。

    酒只是造成了一些家庭的悲劇,帶來的衝擊也主要是一些原本資本不足的酒作坊。

    雖然飲酒不好,但是對於喜歡飲酒的中層和底層來說這仍不失為一件極有利好的事,基本上對那些大家族產生不了太大的衝擊。

    但是另一種作物卻讓一些大家族之間出現了利益矛盾,就是一些人從歐洲帶回的、長得像是蘿蔔一樣的甜菜疙瘩。

    這種其貌不揚的東西,直接宣告了楓糖壟斷專營權的毀滅。

    甘蔗的事,北方的大家族手伸不過去,而且等手伸過去的時候也已經晚了,經營起來也根本不是那些經營性資本家的對手。

    所以蔗糖的事,對大家族來說還是可以一致對外的,畢竟這錢他們賺不到,還不如讓關係密切的樹糖壟斷經營權的家族獲利。

    可是甜菜一出,整個問題就變質了。甜菜可以在這裡種植、糖價在北方節節升高、茶加糖的習慣、咖啡可可等熱帶飲品的引入、辣椒種植帶來的新的甜辣風格的菜品……

    糖很貴,而且是可以一些家族土地經營獲益的貴。當利益大到可以超越那些感情的時候,為了防止「與民爭利」的《禁止甜菜種植法案》便沒有通過。

    這和當初南洋公司成立時的對「楓糖壟斷專營」不公平這個藉口而徵收的北方蔗糖消費稅時的形式完全不同。雖然當初南洋公司的人提議,這個楓糖壟斷專營的稅費他們可以幫著出,但那也不行專營費才多少?利潤又有多少?怎麼可能會被接受。

    環球航行和之前的南洋探索帶來的許多種子和有計畫的推廣方向,就像是一條投入泥鰍中的鯰魚,攪得手工業基礎和對歐和殖民地運輸優勢都不如南方的北方,也不可避免在土地問題上引出了更多的資本主義因素,一輪新的土地兼併也在悄然進行著。

    原本種糧的收益並不太大,這幾年暫時也沒有出現大規模災害,雖然一些偶然事故會導致投機商操控糧價,但是整體上糧價偏低。

    可是各種新作物、新的經營方式、新的利潤的出現,讓土地經營的利潤在都城附近已經高於傳統地租。

    別的地方不敢說,但是都城是個巨大的消費市場,而且有河運,不可避免地大量土地產物商品化、貨幣化。

    正常地租的位置變得很尷尬,很顯然不如投入資本經營更為有利,小塊租賃成為一種並不合算的方式。

    幾年前都城的青年之家中就流傳出了小冊子,討論地租和利潤的問題,讓經營性、沒有地權但有資本的大片土地租賃經營者深以為然:地租高了利潤就低,很顯然我們這些沒地但有資本的經營者和你們地主有矛盾嘛。

    這種商品化的變革總是在距離大城市最近、河運最發達的地方率先出現。這些理論也在這種地方最受歡迎,造成的影響也最為劇烈。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5
第四十四章 在都城作死(下)


    苜蓿、蕪菁、黑豆、玉米之類的適宜輪作的作物大規模進入北方,陳健撰寫的種植手冊大規模印發,歐洲一些輪作經驗的交流、新的適宜養殖的牛羊馬等牲畜的新血統……

    土豆地瓜的低價廉價酒;大規模佔有土地養殖、輪作加甜菜榨糖;海外貿易的北方毛呢紡織品的原材料羊毛;南方棉紡織行業正發生變革導致的棉田利潤升高;數年前陳健先把手拉機賣給東海齊國與開放海禁帶、軋花機的使用帶來的提前數年的棉田規模種植準備與南方隨後數年的棉紡行業發展的延續連接……

    這樣的或是那樣的獲利方式,讓都城附近的土地兼併陡然加速,也讓一些靠商業積累了部分財富的有眼光的資本家開始投資農業。

    種糧的越來越窮,小塊土地經營越來越難,兼併土地有利可圖的動力,資本不夠導致的無法改良和無法興修水利……

    種種緣故之下,原本的一些擁有大片土地的人,用半強迫的方式購買附近的小塊土地,反正糧價不高稍微用點手段就會讓小農破產;用強制的手段收回租佃的土地,打破了原本的租佃體系,讓那些佃戶成為雇工,也讓很多的人流浪到都城,成為不穩定因素和大家族們急需消滅的人群。

    如果科技不能快速發展、不能批量對外移民緩解壓力,用不了一百年,共和國即將爆發一場農民起義,因為暫時看來的工業基礎和外部市場,容不下這麼多的廉價勞動力。

    到時候除了打碎重分、小塊土地內卷、保守化穩定化、宗教精神壓迫維穩之外,恐怕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舊時代的精英與有識之士們,已經開始緊張,並且嘗試著找出解決的辦法,翻看著之前陳健送回來的各國地理風土和大概制度介紹,似乎找到了一面鏡子。

    那些地理風土歷史和大概制度介紹的書,是陳健編寫的,他有巨大的優勢,那就是學過某種史觀的歷史教科書,所以編寫的內容不是以歷史上發生的事為主線,而是以生產力生產關係為主線。

    這些書送回都城後,就引起了劇烈的轟動,那些彷彿找到了鏡子的有識之士們也看到了土地兼併之下風起雲湧的可怕。

    從某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角度上看,他們的想法是「反動」的。

    但如果立足現實而不是知道科學工業和貿易的強大,他們的辦法才是最為有效的,最為長久的,最為安定的,甚至可以說是立足舊時代的最優解,沒有之二。

    一些家族也在暗中蠢蠢欲動,試圖去做時代的弄潮兒,借用守舊甚至反動的理念,成為「底層」的代言人,從而實現一場貴族共和到世襲絕對權利獨裁的轉變——比如提出了完美的、守舊反動的社會構想,而且對一些底層充滿了誘惑力。

    一些家族則覺得新的勢力或許會獲勝,也試圖去做時代的弄潮兒,借用的則是相對更為先進的理念,成為「新興勢力」的代言人和支柱,從而實現一場貴族共和到隱藏財富和政治世襲家族資本共和的轉變——比如暗中接觸南方的那些新興資本家,分出家族的子嗣兩邊下注,妄圖和新興勢力融為一體去對抗舊勢力。

    還有一些家族只是保守並不反動,只想著保持共和國的傳統,不想往回退也不想往前走,試圖用傳統的力量去解決這一切已經出現苗頭的問題,並認為傳統會壓制住各種矛盾,只需要在傳統的基礎上修修補補即可,這條船翻不了。

    另一些家族則渾渾噩噩,守舊保守的同時,醉生夢死。不想做弄潮兒,也不想去想這個問題,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數百年的習慣過著他們的日子,似乎天下安穩著,反正哪年還沒有幾場暴亂?如今的暴亂和以往也沒有太大區別。

    家族之間的明爭暗鬥;國人感受到的切身的變化;國人族群所構成的發現新大陸的榮耀;懷揣著很多問題想要詢問陳健的活動家;海外利益權利尋租的巨大誘惑;心懷天下者的迷惘不安與難見出路……

    種種這些,造就了這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

    論起陣勢,百年之內也就比統一戰爭之後的凱旋儀式要差,當然除了這件事倒也沒有什麼值得如此慶祝的大事了。

    蘭芳號抵達港口的時候,遠遠地就能看到人山人海,旗幟飄揚。

    在港口的艦船主動讓開,軍艦鳴炮致意,潔白的羊絨毯從碼頭鋪出很長,士兵們守在兩側維持著秩序。

    沒有經過提前的演練,也沒有預先的通知,陳健和船上的人倒也沒有被這樣的陣勢嚇住,怎麼說也是見過大場面、見過風暴、見過最殘酷的大海、見過數萬移民的人。

    船上的人都已經換上了最為傳統的服飾,一些特殊的長衫也都小心翼翼地從箱子中取出,整理著頭髮,小心地撫平衣衫上的褶皺。

    靠港之後,數千人自發或是提前安排的歡呼聲,讓陳健後面的少數人有些飄飄然。

    陳健倒是淡定,上輩子並不白活,這樣的場面還不至於驚慌失措。

    許多人朝著陳健和這一行人前面的羊毛毯上投擲著番茄、菸草、玉米粒、土豆果、方糖、葵花籽、花生之類的作物,這是一種表達喜悅的最為簡單的方式。

    官方的馬車就在前面等待著,故意留出了這樣一條路,算是送給陳健的虛榮的禮物,很多人覺得他有資格承受這樣的歡呼。

    但人群中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一個人手中拿著一把玉米粒,也跟著眾人一起歡呼,擠開了人群,來到了維持秩序的士兵身邊,手悄悄摸向了隱藏在裡面的口袋。

    裡面是一支燧石短銃,壓實了鉛彈。

    沒有人指使,也沒有人操控,僅僅是出於個人的目的。

    士兵們維持的秩序讓人群和陳健之間有大約四十步的距離,四周人又擁擠,而且只有一次機會。

    這人明白自己只要掏出槍,下一刻就會被憤怒的人群打倒,看著陳健緩緩走過,他心裡越發緊張,心說如果再近一點就好了。

    周圍擁擠的人群讓他的手臂很累,眼看著陳健就要走過去,那人咬緊牙掏出了短銃,對著遠處的陳健就是一槍,在煙霧中也不知道打沒打中,大喊道:「是你讓一切都亂了!為國人除害!」

    槍響之後,負責迎接陳健的官員和負責警戒的軍官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周圍的人群也轟地一下就亂了起來。

    幸運的是鉛彈從陳健的頭頂飛過,只是打散了一縷頭髮,命懸一線。陳健反應過來之後,身邊已經被好幾個人圍住。

    他倒是沒怎麼害怕,死不死的另說,上輩子血雨腥風也算是經歷過無數,抬起手摸了摸被打散的頭髮,失笑地搖搖頭。

    等了大約十幾秒,發現並沒有炸彈投進來,陳健終於放心這應該不是一場有計畫的刺殺。

    這年頭最為流行的就是十步之內人可敵國,各國這樣的事層出不窮。好一陣等局面控制住後,那名孤膽刺客也已經被控制住,原因很快就問清楚了,還是因為陳健的出現帶來的種種變動,讓很多人的日子從以往的傳統生活中剝離出來,有人過得好,自然有人過的壞。

    士兵們團團將陳健圍住,生怕再出這樣的事,陳健等了半天沒等來炸彈,又聽那刺客說了理由,心中也放開了,正好抓住機會為自己的都城之行引發點風波。

    極力要求之下,士兵們圍住陳健,陳健踏上馬車,臉色如常地和眾人打了聲招呼。這種淡定,引來了眾人又一次的歡呼。

    在士兵的保護下、在官員的注視下、在那些大家族勢力的傾聽下,陳健語出驚人。

    「共和國的國人們,我剛剛差點被殺。至於理由,你們也已經知道。」

    「可是,共和國的國人們,這些玉米、甜菜、土豆、農地上的新機器、紡紗的新機器,確確實實可以讓我們過得比以往更好。」

    「按說一台水力的紡紗機可以帶動百餘個紗錠,幾個人就能看過來;按說一台織機可以織出原本兩倍的布匹;按說土豆玉米的種植,可以讓原本吃饅頭的每個月吃上一次肉,讓原本吃不飽的至少能吃飽。」

    「我這樣想是沒錯的,按照數學來算也是沒錯的,可結果卻並非如此,所以我差點挨了槍。」

    「國人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到底是這些新東西的錯?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的錯?誰來告訴我?」

    「國人們,那些失地者的痛苦,我已經找到瞭解決的辦法。你們知道大荒城的存在,可是移民需要錢、需要造船、需要種子耕牛……那裡有成片的值得開墾的土地,可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土地空著,長不出糧食。沒有勞作的土地,價值何在?可國內卻是大量想要勞動卻不能的失地者,承受痛苦。這合理嗎?是什麼禁錮了勞動?是什麼禁錮了國人財富總量的發展?」

    那些來迎接陳健的官員和軍官,以及大家族勢力的一些人,聽到這的時候,臉色比起陳健剛才遇刺的時候還要白上數倍,可眼看著這些人已經被陳健煽動起來,已經有人再喊不合理,已經有人再問為什麼……這時候制止已然不可能。

    不少人暗暗擦著汗,心驚肉跳地擔心陳健又要喊出什麼嚇人的話,心說這可真是服氣了,一回來就開始折騰,這才叫唯恐天下不亂啊。誰能想到一場歡迎會能扯這些?你說你爬上去喊一聲共和國萬勝、指著那些新作物說這是共和國美好的未來,這樣多好?大家都笑呵呵振奮不已,怎麼還沒進城就先捅出這麼大的事?

    殺又不敢殺,制止又沒膽,名望在那擺著,終究只能期待一場秋雷劈死陳健就最完美了。

    然而陳健卻壓了壓手,讓四周的聲音靜下去,用一種彷彿為民請命般的語氣喊道:「國人們,我會以國人議事大會代表的身份,提出提案:徵收累進稅、徵收超額土地稅,統計全國的失地者,批量將他們移民到大荒城、移民到南方大陸。既然一些家族是共和國的支柱,是國人的守護者,難道這時候不正是讓他們用另一種並非槍炮戰馬的方式來保護國人的時候嗎?」

    他不懷好意地衝著四周激動起來的眾人鞠躬行禮,在一陣又一陣歡呼中走下了馬車,看著遠處那幾個臉色蒼白的人,一臉嚴肅心中卻憋不住笑。

    讓那些人革自己的命?痴人說夢。

    可他們不革自己的命,國人議事大會傳統的神聖性,可就被一個否決提案自我毀滅了。

    配上一番國家與國人的宣傳,這件無中生有無事生非的事,很快就要搞得天下皆知。

    陳健向來不靠神仙皇帝的施捨,只不過有人有幻想,那就只好幫那些人打破這幻想——不是我們沒想過靠施捨和良心,是事實證明這無效。

    趁機製造了這樣一個大新聞,畫了一張必然破碎的大餅,陳健施施然地坐進了馬車朝著都城進發,心安理得,面色紅潤。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5
第四十五章 印度公司成立(上)

    即便從唯生產力論和勞動導致國民財富總和增加的觀點來看,陳健在歡迎儀式上作死喊的這一嗓子也是正確的。

    大荒城不是北大荒,不是傳說中牛虻大如蟬、冬天尿尿用棍敲的北大荒;黑天鵝河不是淡水河,不是瘧疾肆虐、瘴氣蔓延熱帶病蔓延的熱帶;天涯海角也不是陽關之外的荒蕪草原、山脈縱橫的高原凍土。

    這裡的土地近乎無限,但卻只有人的勞動才能從這些土地上創造價值。即便不改變生產工具、即便沒有快速的科技加成,這些地方仍舊是適宜移民開墾的土地——生產工具沒有進步,但是那些無法發揮自己全部勞動的耕種三五畝土地的人,變為可以發揮自己勞作極限的耕種三五十畝土地的人……怎麼算各種農產品的總產量也是提升的、國民財富的總和也是增加的。

    如果共和國真的是一個整體,擁有所謂的超階級的族群的利益,按說這次環球航行之後超階級的利益聯合體應該討論的是以強大的組織力大規模開展移民、計畫分配、以有形之手代替無形之手來將國家的總體財富和資本投入到與移民有關的事業上。

    以計畫調控的方式代替自由流動,不管是人口還是資本,此時此刻以族群利益來說這是最佳的、最有效率的選擇。

    只不過這是臆想,陳健清楚自己說的那番所謂的提案,會理所當然地被否決,哪怕是自己的理由再充分都毫無意義。

    所能留下的,也只是從這場否決中製造更為憤怒、渴望變革、對傳統的議事會極度不信任的龐大底層國人。

    這是一場必須的啟蒙教育,而且理由不需要太過複雜的理論,很容易被人們所理解。

    但於此時,陳健的這番話,博來的只是「為民請命」的高風亮節,反正沒人敢明著殺他。

    大約有點像是大洋之外的東林黨,但區別就是陳健除了罵之外,還知道該怎麼辦,而且在默默地準備掀桌,因為知道了怎麼辦的同時也知道不鬧騰辦不到。

    怎麼辦,很重要。

    只是有時候為了實現怎麼辦的辦,需要用些迂迴的手段。

    抵達都城後,陳健除了和那些共和國的大人物們談笑風生,用他學到的歷史觀去講解世界的局勢外,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在都城的街頭進行演講、寫評論、利用墨黨在都城的組織印刷小報。

    基本內容主要還是資產階級民主和古典政治政治經濟學的一些皮毛。比如國民財富是錢還是勞動產物?比如國人與國家的關係?比如深刻地剖析為什麼海外那麼多土地卻仍舊沒有人進行投資?比如解釋資本的自發流動性等等問題。

    效果顯著,每日聽講的人少則數千多則數萬,與大洋之外的顧憲成在無錫惠山外的東林書院交相輝映,然而效果也是同樣的然並卵。

    一份份小冊子、報紙發表出去;一張張開啟民智地理嘗試的建議世界介紹送出去;一次次關於勞動創造價值概念的演講……換來的是該怎麼生活還是怎麼生活,無非是多了一些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在這些宣講宣傳鼓動的時候,真正的大人物們已經開始行動起來。

    不聲不響中,都城中新頒布了一條名為《海外貿易公司股份限定法案》的法案。

    以為了防止大規模走私,以及方便管理等為理由,這條法案要求除已經成立的南洋公司和大荒城移民公司之外,新成立的海外貿易公司必須擁有五百萬枚銀幣以上的股份進行註冊。

    且鑑於海外貿易公司可能有逃稅、走私等傾向;且資本容易外逃到別處而且商人唯利是圖;大規模的海外公司必然擁有大規模武裝等等原因……

    所以新成立的海外貿易公司的發起人,必須是擁有三萬畝土地及以上的共和國支柱,因為人和白銀可以跑,但是土地跑不了,以此作為一種特殊的信任抵押。

    聽起來很有道理,可隨後目的就露了出來。

    隨後,許多大家族成立了一家名為「華夏印度公司」的股份制公司,並且在請求王上同意後,以每年百分之十的收益收歸共和國所有為代價,獲得了從馬六甲海峽到天涯海角之間貿易的壟斷專營權,且壟斷權限除非王上和議事會雙重否決,否則壟斷專營權為無限。

    不是每年包稅的,因為印度那地方只是聽起來富庶,且有包稅制度,所以理論上地租和武力征服可以獲得巨額的利潤。但因為只是聽起來卻並沒有真正獲利,因而是以將來百分之十的收益為代價獲得壟斷專營權,也就不需要現在就開始往外拿錢。

    至於五百萬銀幣以上的股份限度,則是用地契不動產作為一種變相抵押,而如果是商人出資,這五百萬銀幣就必須是實打實的金錢和流動資金,這就限制了商人和工業資本家們成立第四家海外貿易公司的可能。

    公司的股份和南洋公司的社會募集不同;和大荒城移民公司的黨產所有也不同;而是規定募集的股份為了便於管理,不以小額股份為目標,最低一股為一萬五千枚共和國標準銀幣。

    實際上,這就是相當於一些大家族們什麼都沒出,但是利用手中的權利弄到了壟斷專營權。這個專營權的坑先佔住,自己哪怕不經營,也不准別人經營。然而一旦有利可圖,自己又根本不需要出多少資本,自然會有大商人們選擇投資,權利的壟斷如同腐肉、大資本如同蛆蟲。

    陳健在南方閩郡之類成立公司的時候,儘可能把商人們挑選出來,在主導權上絕不讓土地食利階層把手伸進來,但在社會資本上又籠絡了一群自耕農和經營性地主作為社會資本的募集者。

    只要南洋公司的那百分之六十的空缺股份沒有被權利抓緊,南洋公司就是一個和土地家族關係不大的公司。

    但這個印度公司,則完全是由土地家族主導、大商人投資、兩者聯合在一起的巨型公司。兩者會有矛盾,但是又很容易同流合污聯合在一起形成龐大的利益集團。

    而且因為最低入股條件為一萬五千枚銀幣和不動產抵押等條件,完全排除了社會資本和中層力量。這不是幾十萬人口的荷蘭非得從民間湊,

    五百萬銀幣幾個大家也根本不需要什麼社會資本,地租作為一種原始積累的手段持續了百年也足夠拿出這麼多的錢,只要發現有利可圖資本不是問題。

    據說還有風聲,說是幾個大家族準備聯合成立共和國的第三家銀行,並且因為地產等抵押物和這些家族在戰爭中的一貫忠誠和貢獻,將會擁有發鈔權。這件事將會在下一次國人議事會上討論通過。

    對於這些風聲,陳健是充耳不聞,並沒有在風頭上發表一些極端言論,而是孜孜不倦地繼續著街頭宣傳。

    似乎頗有一番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這些隱形貴族財閥們能夠革自己的命從而解決族群底層問題上的幼稚,甚至某種程度上將國人關注的焦點從這兩件事上轉移走。

    另一些人奇怪的是,整個墨黨在都城的宣傳部門似乎也忽視了印度公司和銀行發鈔權這兩件事可能帶來的影響,而是整天宣傳那些亂七八糟但是中底層很容易聽懂的東西,和一些人聽說的墨黨在閩郡以及周邊諸郡的活動模式完全不同。

    秋天的某日,都城外的一處富麗堂皇的莊園中,幾十輛頗為舒適、銀飾裝飾的哼哼車停在院落中。

    管家忙著招待這些在都城跺跺腳就能引起一番轟動的大人物,生怕有絲毫招待不周的地方讓主人蒙羞,大塊透明玻璃的反光為這一處莊園帶來了一種遠比十年前更為光鮮的模樣。

    大廳內鉛玻璃的裝飾吊燈中閃爍著鯨油蠟燭,這是昂貴的東西,和那些石頭中挖出的黑油提煉的煤油完全不一樣——後者成為了中層和上層夜生活的分水嶺,象徵性意義大於實際價值。

    仔細打磨過的大理石地板上鋪著有花紋的手編絨毛毯,頗有風味的玻璃屏風擺在一旁,侍女們來回穿梭,屋子裡一股淡淡的上等的西班牙熱帶菸草的味道,還有一些昂貴的本該在熱帶才能見到的水果的清香。

    牆壁上掛著幾幅畫,還有一副古老的青銅鎧甲、兩支古樸的青銅劍,一張仔細裝飾過的、樺樹皮畫的很古老的羽林孤兒的簡筆畫。

    當然是贋品,卻堂而皇之地擺在了大廳中最為正式的位置。

    這幅彷彿孩子塗鴉般的畫作沒有人敢嘲笑,因為這幅簡單的、贋品的畫宣告了莊園主人的血統純正,那是真正的與國同休的家族。

    其餘的畫,則都是彰顯軍功榮耀的。

    最近的一幅是統一戰爭時候那場決定命運的會戰圖,莊園主人的祖父騎著一匹白馬正在指揮騎兵衝鋒,定格在畫面上的那一刻正在揮劍刺向一名逃跑的衛國炮兵,遠處還有幾個下馬的騎兵正拿著楔子和錘子朝著大炮的火門中插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5
第四十六章 印度公司成立(中)

    牆上那些彰顯軍功的畫作背後的許多隱藏的故事,可以解釋為什麼數百年的時間那麼多邦國,到如今共和國的人口只有三千多萬而且書同文車同軌。

    南方如今有很多新的好東西,航海帶來的許多新東西在這裡也能見到,甚至於莊園的主人受過相當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學宮教育,戰術幾何學的水平相當高。

    但是莊園主人的宴會上既沒有用瓷器也沒有用玻璃器,而是用的相當古樸的青銅樽,喝的也是從遙遠的草河沿岸運來的數百年味道都沒變過的麥酒,即便在自己的莊園中穿的也是一身摘掉了戰時意義的戎裝,女人也穿著很古樸的數百年前樣式的木底高跟鞋。

    來這裡做客的人,大部分往上數數百年,很多都是一個村社的親戚,甚至有些在數百年前還是堂兄弟或是親姊妹。

    當然,也有一部分來做客的人直系家族並沒有那麼顯赫,要說旁系的問題,只要有姓的往上數了幾十代,怎麼也都是一個洞穴的親戚,這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算起來「出身」最為低賤的客人,就是當初在天涯海角就對陳健的許多政策頗有微詞的那個年輕人,比陳健更早回國後便做了一個當時讓閩城很多人驚掉了下巴的舉動——辭掉了南洋公司大有未來的職務,北上都城。

    現在看來,意義巨大,當初的嘲笑變成了短視的體現,因為他走進了這樣的莊園,而且可以參加這樣的宴會。

    莊園主人讓樂師伴奏的都是些古老的例如一條大河之類的樂曲,女人們在別處聚集一堂,這邊是屬於男人的地方。

    年輕人跪坐在案几旁,面前擺著一串有些青澀的香蕉,這在閩城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在這裡卻還是很罕見的。青銅樽中的麥酒清澈透明,象牙的筷子晶瑩透亮,讓年輕人有些膽怯,空曠的大廳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小,周圍那些人的身份也讓他覺得自己有些矮,盡力坐直了身子似乎想要讓自己變得稍微高一些。

    案几旁放著幾本諸如《大九州海國志》、《地理小識》、《環球見聞錄》之類的書。

    莊園的少主人是這場宴會的主辦者,莊園的主人只是露了個面。對於那個離開南洋公司的年輕人而言,這些人代表的家族勢力很強大;但對於莊園真正的主人而言,這些人還不至於讓他作為主人接待。

    樂曲聲漸漸停歇,莊園的少主人舉起青銅樽,敬了眾人一杯,有人笑道:「今天來這的時候,正遇到都城國人集會,繞了好遠的路。」

    「陳健又在那講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肯定啊。我也沒過去看,但是猜也猜到了。」

    「昨天我父親還和我說,宴請陳健的時候,他當著咱們父輩的面滔滔不絕地講徵稅的事,那幾個請來的廢物根本駁不過他。」

    「按他那套理論,咱們都是靠著食利地租的、對國民財富毫無意義的人啦。人啊,就是這樣,不感恩。如今是不用打仗了,當年打仗的時候,咱們的祖先流血流汗的時候,他們就忘了。再說了,那土地是咱們祖先的軍功換來的,咱們祖先指揮會戰的時候,他們幹什麼呢?」

    「我聽叔叔說,王上準備給陳健六千頃地?以獎勵他環球航行和在學宮中做的那些事?要我說,給也白給,他不能要,到時候鬧得大家面上無光,又藉機宣講一番,那時候可就尷尬了。」

    「那也說不準,說不準人家就把六千頃土地『集體所有制』、『一切歸勞動者所有』了呢。」

    宴會上眾人都笑,莊園的少主人笑過之後道:「他靠岸之後挨的那一槍,弄的大家很被動。我說幸好是他在港口歡迎儀式宣講之前挨的槍,要不然咱們可就要費心解釋了。我父親卻說我太幼稚,他挨了槍之後再宣講那些,已經讓咱們解釋不清了。如今他最好是安安穩穩的,否則真要是有混蛋再準備弄死他,咱們可就處在風雨之中了。」

    「是啊,如今可倒好,他在都城整天講些讓咱們都不喜歡的東西,卻還得靠黑衣衛暗中保護。我舅父管報紙審查,弄的也很被動,他當初就提議直接加大審查,可有人卻說這樣不好,還是找人和墨黨的報紙辯論,現在可倒好,越辯越被動。這群人就是想讓國家亂起來,要我說直接查封得了,墨黨滾回閩郡願意怎麼講就怎麼講,反正閩郡也沒這些事,那裡的人也不願意聽。」

    「沒辦法,出版抵押金對別人有效,對墨黨沒用。人家罰的起,腦子又清醒,知道什麼線不能越,什麼線模糊可以越,一群廢物和他們爭小冊子和小報,根本爭不過。你說他要是現在再挨一槍,咱們怎麼解釋吧?解釋了有幾個人信?」

    「是啊,再說墨黨可不是家族。他死了,墨黨的組織照在,什麼用都沒有,反倒是惹來一身騷。連蘭琪那樣的女子,在墨黨中也只是幾個什麼女委員之一。如今可是和咱們徹底分道揚鑣了,前些日子只是請她來參加宴會都不來。」

    說到這,不少人都嘆了口氣,遙想著那個之前總在都城騎馬、小時候和他們一起狩獵賽馬的女子,難免有些說不出的遺憾。

    那個第一次參加這樣宴會的年輕人則有些瑟瑟發抖,耳邊聽到的不是父親就是叔叔要麼就是舅父,腦袋中變為名字和官職,便更覺得自己矮小。

    這樣的閒話說了一陣後,莊園的少主人拿出那本《環球見聞錄》在手中揚了一下道:「說起來,咱們的人在報紙上爭不過墨黨這些人,要我說也是理所當然。你們也都看這本書了吧?看過之後,不服氣也不行,各國到底什麼樣咱們不知道,但是各國怎麼維持統治倒是都有了個大致的概念。你再看看咱們跟著他們出海的那些人,回來寫的什麼東西?」

    「是啊,三十來頁,也沒那麼多廢話,看過後大致就能知道西班牙是怎麼靠那點人統治了咱們南邊那麼大片的土地,又是為什麼南洋公司的走私船能堂而皇之地大賺特賺。荷蘭什麼樣我是不知道,可我也能知道荷蘭人在太平洋、在印度、在香料群島圖什麼,又是怎麼維持利潤的。」

    「說起來,前一陣我父親看完這書後,真是拍案痛呼。要是早點航海成功,那波托西銀礦何至於在西班牙手裡?你們可知道那一年產多少白銀?白花花的銀子啊!」

    說到這,那個年輕人心中頓時開心起來,自己怎麼說也是在墨黨控制的學堂中學過很多東西,分析方法也是墨黨的那一套,只不過走的路不同,這些東西可是能賣個好身份的。

    果不其然,眾人又感慨了一陣後,終於有人問年輕人道:「如今這印度公司既然成立了,你又是跟著陳健繞了地球一圈的人,聽人說你這一路也是對陳健的很多想法不滿?」

    年輕人趕忙站起來躬身道:「是,但我又不是墨黨成員,自然要站在南洋公司的利益上考慮,如今既然是印度公司的人,當然也要站在印度公司的角度去考慮。墨黨的人總說,屁股決定腦袋,這話我是信的。」

    有人笑道:「這話倒是有趣,雖然粗俗但按照他們的那套說法還是有道理的。你這屁股坐的沒錯,腦袋也清醒,說說吧。」

    「諸位也知道,我們是沒去過印度的,從天涯海角起航後沿著非洲海岸走的,橫穿大洋到的北大年。但是《環球見聞錄》中有不少印度的內容,據說是陳健詢問了很多人書寫的,這個應該錯不了。」

    雖然沒去過印度,但既然他說是陳健詢問了很多人後撰寫的,那這裡面的內容便有了可利用的保證。

    「如今南洋公司那邊已經是插不進去手了。西班牙的殖民地只剩下一些海盜船,估計再過幾年也快要銷聲匿跡了。歐洲那邊……雖然法理上不是南洋公司的專營權範圍,可是咱們要去歐洲就只能走閩城,而且閩城的貨物又比這裡便宜,真的是爭不過。」

    「而去印度,只需要從都城的海防衛港出發,橫渡大洋。墨黨在望北城經營,那裡有港口,而且建設的很不錯。雖然說在那裡不要招惹他們,但只要咱們不把手伸到望北城、明帝國,借用他們的港口還是可以的,但需要給他們保證。」

    旁邊一人道:「這個保證可以給。明帝國我們是一點興致都沒有,墨黨願意折騰就去折騰。他們沒白銀,東西也不缺,就算能賣槍炮,也輪不到咱們賣。日本那邊雖然也產白銀,但是他們的將軍派來的特使和咱們談的也不好,再一個還有個偽齊國夾在海中,爭起來麻煩,留下事讓墨黨和偽齊國爭去吧。」

    「對,這事早就考慮到了,咱們公司的壟斷專營權是從馬六甲到天涯海角,其實也就是印度了。非洲那片的奴隸,南洋公司吃的正肥,而且距離那麼遠咱們是一點優勢沒有。」

    「做生意什麼的,來錢太慢。公司主要就是靠收地租賺錢。墨黨不說了嗎,勞動創造財富,沒人的地方我們問誰收地租去?就像陳健現在在都城喊的那些事一樣,投資不是不可以,但得給回報吧?誰的錢也不是從天上刮下來的,我們出錢讓底層窮鬼去那些地方種地,圖什麼?就算收稅,只能收糧食、棉花,運回來也賺不到什麼錢,都讓那些開作坊的賺去了,怪不得開作坊的支持陳健,這算盤打的精明啊。」

    年輕人連忙道:「是這樣的。所以我建議,公司組織船隊,橫渡大洋,先去一趟印度實在地去看看。葡萄牙人在那裡經營,如果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條件取得印度王公的信任,一切就好說了。」

    幾人對視一眼,年輕人連忙道:「取得信任之後,拿到包稅權,這是第一步,能在那裡立足。我們也可以從西班牙的殖民地那裡學習經驗,利用當地的上層控制下層,就像是血液純淨證書和當地村社酋長一樣,上層不用交稅有特權,我們抽下層的地租。貿易嘛,運過去後可以讓當地的上層買辦,那樣就和咱們聯繫的更加緊密,有錢大家賺,咱們賺大頭,買辦們賺小頭,這樣還不容易出事。南洋公司不也是這樣,藉著西班牙殖民地王室壟斷的優勢,和當地的走私販子聯合起來,那錢可是一船船地往回運啊,而且西班牙真要稽查的時候,當地走私販子也會通風報信。」

    莊園少主人問道:「唯一的問題是你沒去過印度,這次航行有幾成把握?」

    年輕人猶豫了片刻,知道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應聲道:「如果船不沉,十成把握。到瞭望北城,就算成了大半。從那裡去北大年,就能找到通譯。」

    「我在望北城學了不少東西,可以帶著咱們這裡特有的禮物去拜見當地的王公或者王上,拍拍馬屁,這事就好說。如果當地有什麼叛亂,只要審時度勢幫著鎮壓,大事可成。」

    說到豪氣萬丈之時,年輕人忽然有些尷尬,低頭道:「但這事……想要辦成,還得找陳健商量。一個是望北城停泊補給,一個是馬六甲的問題,少了他點頭,這事還是不好辦。要拿下馬六甲,勢必要和西班牙葡萄牙共主國宣戰,但是怎麼宣?怎麼打?什麼時候動手才能讓南洋公司支持而不是因為現在的走私貿易獲利反對?什麼時候動手才能趕在荷蘭的前面?怎麼徹底把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歐洲打殘,而公司不必親自動手?一旦西班牙完蛋,怎麼挑唆英國和荷蘭這兩個有海軍的國家大打出手,不讓他們有精力在印度和咱們爭?怎麼在天涯海角那加強守備,必要的時候掐斷歐洲繞過去的路,這錢誰出?出錢的又得給什麼利益?在歐洲把西班牙打殘之後,扶植哪個陸權國?怎麼提前挑唆?歐洲有沒有可能在近期亂起來?」

    「這恐怕還得請諸位的父輩們……以諮詢國事的態度和陳健談。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那麼瞭解歐洲局勢從而在短時間內做出判斷,不至於延誤了時間。就像他們在望北城說的那樣,快一步、甚至快一年,局勢都大不相同。」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6
第四十七章 印度公司成立(下)

    「你說的這些,公司不是沒考慮過。南洋公司那邊倒是好說,他們對於三條合法貿易船的事相當不滿,用他們的話說:他們極力想給西班牙交關稅,但是西班牙王室極力不想收關稅。走私這種事,畢竟還有諸多不便。所以南洋公司的態度很堅決,如果和西葡開戰,他們的底線是對西班牙兩大總督區的合法貿易權。只要有這個底線,他們百分百支持。」

    頗有殖民地事務天分的年輕人點頭道:「那這樣的話,南邊沒有問題。東邊的話,想要在馬六甲動手,墨黨在那邊的勢力是繞不過去的。沒有他們的支持,也是不行。」

    宴會的組織者笑道:「這個也沒有問題。茶葉我們有,生絲我們有,能賣的東西也基本在那裡賣不出去,而且那是一個龐大的帝國,公司在那裡什麼都得不到,如今就算墨黨的人求我們插手明帝國的事,我們也不會插手。只不過問題就在於……墨黨那些人在南洋公司搞掉退股,極力反對奴隸貿易和掠奪地租這兩種盈利模式,我就怕那群腦子壞了的人堅守自己的底線,在望北城給我們找麻煩。大家都知道,公司就是奔著地租去的。」

    「這個倒不用擔心。墨黨在閩郡只是高調退股,但除了寫文章之外,並沒有過激舉動。如果說現在封禁墨黨、沒收黨產、禁止雇工結社、嚴格報紙審查等制度實行,墨黨會怎麼樣?想都不要想,肯定要做出過激舉動。他們有底線,但也有退讓,奴隸和地租這兩件事他們只能發動輿論爭取議事會立法,但卻絕不會因此對抗共和國,至少現在不會,而且這兩件事也不可能得到多數人的支持。墨黨還沒有控制議事會,所以他們只能獨善其身。必要的時候,如果他們真的反對,那就指責他們叛國,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用一切為了族群利益、一切為了共和國的理由,去對抗他們的人人平等自由權利之類,這是最好用的辦法。」

    宴會中的公司幕後人物商量了一番,問道:「墨黨的事暫且不提,按那本環球見聞錄上說,葡萄牙人在印度沿海的勢力很強?」

    「是的,我在望北城和北大年也聽那些人說過。凡是在印度洋穿行的一些船隻,葡萄牙的艦隊經常會強制停靠驅逐。而且耶穌會的傳教士在印度王那裡也受到極高的待遇,就像是我們在明帝國沒有選擇在澳門廣州尋找機會一樣,那裡的葡萄牙人政治勢力很強,很容易造謠生事。所以,想要在那裡立足,必須要和葡萄牙開戰,至少要在海上擊垮葡萄牙人的勢力。」

    「你是說前期投入巨大,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回報?」

    有人這樣問了一句,其餘人也露出焦急的神情。

    他們是看到了南洋公司的暴利之後才想到借助權利先把坑佔了,至於到底如何經營都還只是個腦袋中的幻想。聽到前期需要大量投入的時候,他們很是關心。

    「這要看諸位是想博今世的富貴,還是想要為家族留一份極大的產業了。」

    聽到這,有人有些興趣寥寥,搖頭道:「要是為家族留產業的話,我現在就應該拿出大量的錢去大荒城、黑天鵝河之類的地方,在那裡圈地移民。」

    年輕人聽到這話,心中明白自己想要被重視,就必須一語驚人,否則的話自己的野心就根本實現不了。

    輕笑一聲,並無嘲諷或是不尊重,仍舊是一副帶有幾分尊重的語氣道:「並非如此。那裡地多人少,就算投進去錢,數年之後人就會逃亡乾淨。但凡莊園,如果沒有人,不能支配莊園內的人,空有土地又有什麼用呢?大荒城在墨黨手中,你在那裡投錢,或許三十年後就被『一切歸勞動者所有』了;黑天鵝河的航路在墨黨手中捏著,那裡更是連個人都沒有,稍微一跑抓都抓不回來。族群之內的爭端,墨黨有很多理由可用;族群之外,只需要一句族群利益大於一切,墨黨就會被動的多。諸位吃肉,其餘人喝湯,印度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長久的地方,那裡才是家族興盛數百年的一處『波托西銀礦』。既是那裡曾被許多人征服當個皇帝,別人做的,我們緣何做不得?收取人頭稅、地租,難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賺錢而且不會在國內飽受詬病和反抗的投入嗎?」

    「於國內,終究有風險。底層如柴,一旦將來火勢燒起來,誰又能保證?國內做的過火了,三天兩頭還有暴亂反抗,名聲也不好。如今共和國周邊已無邦國,軍功又要去哪裡賺?沒有軍功,又如何保持家族長久不滅?這些土地的收入,比起南洋公司的賺錢速度又算什麼?幾十年後,沒有軍功沒有敵人,一切只能向銀幣看,這是大勢所趨啊。既要不斷地製造敵人,又要在製造敵人後有利可圖,讓更多人喝湯,這樣才能安穩長久。不向外,便只能向內製造敵人,可諸位願意面對一群在立國之時便承認活不下去便造反就不是錯的共和國族人嗎?」

    為求博得重視,年輕人說的慷慨激昂,知道這時候不說的重些,自己就難有立錐之地;這時候這些人不投入,自己想要靠著環球航行的見識和在墨黨學的利益分析手段成就一番事業的野心也就難以實現。

    說的怒了,最多不投入或是被趕出去這場宴會,但不投入的話一切野心也支撐不起來,於他個人的奮鬥目標也沒什麼損失。萬一振聾發聵,眾人信服,自己便可在印度大展拳腳,或許百年之後又是一個冉冉升起的大家族。

    眾人卻也沒有立時倒頭便拜,各自沉吟一陣問道:「如你所言,是博今世富貴還是博家族長久,區別在哪?」

    「若博今世富貴,投入無需太多,借助英、荷兩國之力,一同對抗葡萄牙。三國合力,拿下馬六甲,三國俱可通行駐軍,分攤堡壘大炮士兵之費用。三足鼎立,均分香料貿易,均分印度的貿易權利。香料在國內也可獲利,而且國內的人口和市場足夠,只要能夠壟斷價值必然不菲。」

    「若求家族長久,則需要投入巨大。既要趕走葡萄牙人,又要在歐洲搞事,造成歐洲局面的混亂,確保咱們可以獨佔,就算他們反應過來也插不上手。獨佔印度、壟斷香料,不止壟斷國內的銷售,一樣壟斷對歐洲的銷售。利用印度的棉花和廉價的賤民勞力和那裡沒有墨黨帶頭爭取十二小時工作制的優勢,開辦工廠作坊,擠跨當地的手工業。」

    「既要地租,又要商品利潤,將家族的收入的大頭,從軍功土地的地租,變為偽裝為利潤的公司管理地租和大作坊利潤。真到不可收拾的時候,搖身一變,便是資產階級領頭人物而非頗受詬病的食利地主。如此一來,縱然天下變幻,只要私有制不變,家族便屹立不倒。」

    「一旦蛻出羽翼毛蟲化蝶,便只需對付墨黨即可。而不需如現在一般又要對付那些嚷著不公平的土地中低層、又要對付發展起來的南方資本家,給墨黨和他們聯合的機會。既然做出了成立公司的決定,大家便不是那些守舊反動的家族,亦非保守修補傳統價值道德派,懂得向前走,那就走的快些。革命,革的是舊勢力的命,而不是特定的人命。舊勢力變為新勢力的人,那還革的到我們嗎?」

    不經意間,將稱呼從諸位變為咱們,宴會眾人卻也沒有反駁,或是沒有意識到,或是一種鼓勵式的默許,年輕人心中大喜,靜待眾人的回答。

    他說的如此大膽,因為他明白這些走出成立公司第一步的家族,不是那種反動保守的家族。權貴資本尋租體系,終究不是想要退回到宗法行會時代的反動力量,亦非一動不動的保守傳統價值觀道德派,那兩種在受了數年墨黨教育的年輕人看來遲早要完,而眼前這些人卻是可以搖身一變成為財閥勢力的。

    當然,這一切還和自己在印度的經營息息相關。若是利潤足夠大到土地的利潤越來越低,那麼對那些守舊反動保守派的革命,對這些人只是蚊子吸血,不會觸動筋骨,日後的家族仍然操控著共和國。

    或許,在墨黨控制的學堂中學過兩年、又跟隨陳健出海受到了諸多影響的年輕人,內心是認同墨黨的理想和理念的,甚至可能堅信將來一定會有一場墨黨主導的動了所有權的革命,而且他也相信那些都是對未來有益的。

    只是,太過久遠,遙遙無期,那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人生於世,生當五鼎烹,就要活個轟轟烈烈風風光光有權有勢,就算信了墨黨的那一套,此生無望那又何必爭取?

    這是道,無望無關。

    但論其術,卻很好用。

    還不如用其術、而舍其道,為自己謀個風光無限的未來。即便五世而斬,這一生能在這大爭之世中留名,也是值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6
第四十八章 變與不變

    逐一敲定了公司的種種大致方向後,宴會上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似乎一個美好的未來就在眼前,這個空殼的壟斷專營公司將會為這些家族帶來遠超想像的金錢和更為穩固的權利傳承。

    如今一切在都在變,不想變都不行。原本許多家族眼紅的楓糖專營如今也算不得什麼,比蔗糖和菜糖逼著降價份額大減;原本風光無限的一些家族的收入越來越低,入不敷出,甚至需要和那些商人借貸,或是不再依靠地租而是聘請專門的管理者經營土地……

    能想到改變的人,終究還會在未來有一席之地的。

    宴會尾聲的時候,最後一個尖銳的問題被提了出來。

    「如你所言,我們要宣戰西葡、打壓英荷、挑唆歐洲內鬥、扶陸遏海。可就公司而言,望北城可是在墨黨手中,他們不計成本地經營,將來一旦有變,明帝國難道不值得提前警惕嗎?」

    年輕人笑道:「不需要。太遠的事,說不準。如果墨黨不成功,明帝國不會把手伸過去。如果墨黨成功了,以他們的理念和我在望北城的見聞,必然是大規模移民和開拓邊疆變革土地制度。對我們而言,印度可以收地租,價值大於黑天鵝河。對他們而言,黑天鵝河可以容納過剩人口,價值遠大於印度。現在給咱們黑天鵝河的整片大陸,咱們並不需要;現在在明帝國給墨黨一千萬人口,他們也不需要。現在給咱們白銀,咱們背後有共和國的國民勞動的財富做支撐,白銀就是財富;現在給墨黨明帝國,他們追求的是國民財富的總和增加,封閉起來勞動創造的財富,白銀只是媒介而非目的。」

    「咱們是為了利潤,他們是為了人,價值觀不同,著眼點也就不同。」

    「換而言之,咱們公司雖然收地租人頭稅,但只是一個武裝公司,目的就是獲利,一旦無利可圖抽身便走。他們獲得了統治權之後,依舊會收稅,但他們是黨派,目的是天下之人管天下之事,人可走理念卻要紮根開花的。」

    「百五十年後,已歷六代。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六代之後的事,誰能說的準呢?」

    眾人默然。百五十年的事,真的誰也說不準。過去的百五十年,又怎麼能和現在與將來的百五十年相比?

    宴會原本的氣氛,也被這種聽起來不可估測的未來所打擾,即便主人極力想要重新恢復那種喜氣洋洋的態勢,終究無力。

    當宴會結束後,宴會的主人拿著整理出來的長久計畫去見了自己的父親。

    莊園真正的主人仔細讀過後,一一點頭,直到涉及到名正言順的那些理由時,微微一笑,拿出筆將那些理由划去。

    當兒子的有些奇怪,問道:「父親,名正言順。」

    「何謂正?誰來定的正?你們自己都沒發現,你們這些年輕人已經被報紙和小冊子上的宣傳所潤。你們所說的正,是他們宣傳的正。你也聽那些人說起墨黨在望北城和當地部落原住民做的那些事吧?文明?野蠻?誰來定?」

    「可是父親,如果用這是為了族群的利益這樣的理由,會減少很多反對的聲音。」

    「那如果墨黨問你們,既然是為了族群的利益,讓你們把公司利潤的百分之五十投入到教育、濟貧、移民這樣的事上,你們怎麼和他們爭呢?如果他們定義了名正,你們永遠爭不過他們。不要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不要落入他們定義的價值觀中。你們這樣說,證明你們已經輸了。」

    「那怎麼辦?」

    「什麼都不解釋,只是按照傳統來說,這是合理合法的。不要去說你們做的事是為了族群的利益,你們越說,越有人去想是這是真的嗎?說的對嗎?」

    「為什麼我們不爭話語權呢?」

    「爭?連你們的思維都被那些小冊子所蠱惑的按照他們的思路走了,怎麼爭?你們在他們規定的框架內想要證明你們所做的是合理的,簡直可笑。就像是他們提出的勞動價值論一樣,你們站在國民財富源於勞動所得物的基礎上證明地租食利合理,可能嗎?但如果站在因為我為共和國立過軍功所以我可以得到土地支配農民並且合理這個基礎上,他們又怎麼爭得過你們?」

    「那怎麼辦?」

    「講傳統。傳統裡,這樣的事需要解釋嗎?不需要,因為眾人默認這是合理的,習慣成自然,習慣的法也就悄悄變為理所當然的法。」

    「你是說不爭論?不談名正言順?那這樣下去,豈不是更不好?」

    「你以為爭了就有用了?當有一天那裡的財富和利潤足夠吸引人的時候,你覺得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不會反對?他們難道不會要求放開壟斷專營權?他們難道不會要求加入要求參股?所以,不爭名正言順。等到有人反對的時候,把一些人拉進來就好。很多人,不是反對不公,只是反對不公的受益者不是自己。所以,保持不公,但是適當的時候把一些人拉入到不公的受益者中,這是最好的辦法。」

    做兒子的想了一陣,道:「可如果成功的話,財富的確是增加了啊,就算按照他們增加國民財富總和的說法,這也是正確的,而且還是在他們基礎上的正確。」

    莊園的主人皺眉道:「捨本逐末!他們宣傳國民財富總和,是為了證明勞動和資本分更多的餅是合理的,而不是單單地為了國民財富總和的增加。承認國民財富這個問題,就證明了他們說得對。他們說得對,所以他們要求按勞按資分餅也是對的。你能承認一加一等於二,然後不承認二減一等於一嗎?」

    說到這,莊園主有些無奈,訓斥道:「按他們的說法,你覺得你配擁有這麼多的財富嗎?你幹了什麼?付出了什麼?沒有資本和勞動,土地只是土地哪能出來財富?你要是承認他們說得對,墨黨立刻就會帶人去黑天鵝河開墾土地,開墾好後把人撤回來,和你換這邊有人可以用的土地,你換嗎?」

    被訓斥的年輕人低頭道:「孩兒知錯了。」

    「不是知錯了,你有什麼錯?是不和他們爭對錯,一旦開爭就會落入他們的陷阱,討論的人越多,這事就越麻煩。」

    訓斥之後,終究心軟,搖頭道:「咱們和那些老頑固還不一樣。還有些人還在試圖爭合理性,守舊派的那些人還試圖在報紙上辯論,那不是傻嗎?咱們不要和他們綁在一條船上,咱們現在得利,所能做的就是不爭不辯,延緩他們獲勝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繼續保持得利;在他們獲勝之前,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如果不變,我們還是軍功家族;如果變了,我們是商人工廠主銀行家公司董事。變與不變之間,我們既是軍功家族,又準備做商人工廠主銀行家公司董事。」

    「是的,孩兒明白了。」

    「明白就好,平時多去那些年輕人聚會的場所,多聽聽沒壞處,做不做手長在自己身上。好了,你去吧,過幾天還要準備和陳健談對歐交涉的事,我還要再看會書。公司的事,不要那麼張揚,你們一群官宦家族子弟聚在一起,低調一些,藏在幕後。演員固然光鮮,但演員背後的人才是操控者。」

    「是。」

    應聲退下,莊園的主人捏了捏頭,僕人送來茶水,呷了一口翻看著那本《環球見聞錄》,盯著「西荷、西英、哈布斯堡家族與新教之矛盾」這一篇,不斷用筆做著標記。

    雖已看了數遍,可仍舊暗暗心驚,這裡面說的嚴絲合縫,可是與歐洲的接觸不過幾年,那個年輕人是怎麼做到的?

    …………

    陳健對於印度公司的事實際上極為關注,但他也知道木已成舟無法改變,只能從不可改變的事實中找出將來的有益的一面,或許只能是把一批中小商人逼到了反對壟斷專營權這邊,將來肯定要鬧的。

    現在要做的不是立刻去斥責這個怪物的不合理,而是在不可改變的情況下,繼續幫著壯大將來把這個怪物拉下水的那些人。

    都城有足夠的資本,但是很多資本並未投入到增值之中。一方面是壟斷專營權導致利潤極高的產業被權利壟斷,另一方面是許多事要有人牽頭募集,閩郡那種將社會資本集中起來的方式在都城還不是太流行。

    若論牽頭者,大約沒人比陳健更合適,之前的名聲如今已經成為了一種隱形資本和號召力。

    而對陳健而言,將更多的資本騙到南方、投入到南方,也是他此次都城之行的第一要務。自發性的流動需要時間,他能做的不是逆市場而動,而是提前將自發性流動變為引導性流動。

    在閩郡就已經開始計畫的「礦產、冶金和基建投資公司」,不止需要閩郡的錢,更需要讓都城的資本投入,去建設閩郡和對外投資開礦,用全國的資本減輕閩郡的矛盾和壓力,也為了捲入更多的人。

    即便《環球見聞錄》這樣的書已經開始大面積刊行,但一些官員的反應仍舊遲鈍。而在陳健的鼓動下,都城的很多中小工商業者比一些守舊官員更早地確信歐洲即將打起來,此時開始投資銅鐵和槍炮、硝石、硫磺、炸藥,肯定會大賺一筆。

    至於運河和道路的修建,這是公司的強制目標,入股者必須要拿出一部分的股份投資閩郡的基建,雖然利潤回報率稍低,但肯定賺錢。而海外銅礦、硝石、酸鹼作坊這些東西,陳健則是用消息壟斷和技術壟斷的方式來尋租。

    錢,肯定賺,但是附加條件是搞回報率不算太高的基建。不入股,海外銅礦、硝石礦在什麼地方?

    既然權利的壟斷可以尋租、附加與利潤無關的軍事條件和政治條件;那麼信息和技術壟斷的尋租,也可以附加一些特殊的條件。

    愛來不來。

    一切自願。

    但南洋公司、標準煤油、航海保險、玻璃制鏡聯合壟斷、水泥製造技術同盟等珠玉在前,印度公司入股又無望,很多人確信這個「礦產、冶金和基建投資公司」又會是一顆閃耀的新星,其光芒之耀未必比不上之前的那些。

    很多人想的很簡單,除了不以獲利為目的、純屬吃飽了撐得的移民投資外,墨黨黨產的產業有賠錢的嗎?況且,如今大荒城的菸草和新作物種子已經開始源源不斷地銷售,五年前誰又能想到那裡也會賺錢呢?而六年前又有誰能想到那裡真有一片適宜耕種的陸地呢?

    已經錯過太多,這一次最好還是跟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6
第四十九章 回報率報告

    商人們和擁有少量資產的工商業者們想要獲利,資本向南流動本身也是合理的。

    哪怕是投資土地,南方的土地利潤也比北方的土地利潤高。更何況閩郡特使的地理優勢,在歐洲貿易和西班牙殖民地貿易日益發展的時候,閩城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投資回報率理論最高的地方。

    憑藉之前積累的號召力,公司的投資募集很順利。哪怕投資人仍在都城,但是資本去流向了閩郡,這是想要安穩地度過過渡階段不可忽視的必須條件。

    如今閩郡的主要力量是和反動和保守勢力鬥爭,因為將血腥積累的過渡階段用一種相對穩定的方式度過,有益於資產階級勢力的發展,不至於被反動保守勢力蠱惑底層絞殺。

    然而最黑暗的日子還沒有到來,一旦過渡階段逐漸深入,資本主義體系穩定下來,鬥爭的主要方向就是完全自由放任的原始資本主義。

    如今閩郡的許多水力作坊必須建設在河谷地區,改良的蒸汽機因為氣缸的問題還沒有出現,因而大型工廠和作坊不能出現在城市,只能出現在鄉村河谷地區。

    這樣一來,工廠主必須要考慮到雇工的生活:需要修建單身牢房一樣的宿舍、需要至少讓雇工吃飽、需要讓雇工在那裡接受穩定的生活。因為遠離城市,總體來說人力成本需要更高,還要適當地讓雇工活下去。

    然而一旦蒸汽機出現,真正的血腥年代也即將來臨。大量的工廠出現在人口密集的城市,許多小手工業者和小市民淪為無產者,勞動人口的相對過剩,不需要在鄉村河谷考慮雇工的生活,最為血腥的階級立法也將理所當然地在資本家們站穩了腳跟後建立起來。

    初期肯定是在城市有住所的市民無產者優先,沒有住宿地方的人滾蛋,這樣工資就可以壓低,也能以更低的工資招收到勞動力,有住宿的雇工總能接受比無住宿的雇工更低的工資;緊接著便會是蒸汽機為動力的工廠不再需要手工業那樣的熟練工,這個月需要一千人就招進來,下個月不需要就換人,真正的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還沒開始。

    資產階級一旦站穩腳跟,按照自由放任的理念來治理,越多的貧困人口越合理、救濟是違背市場意志的。就算救濟也應該男女分開用最殘酷的生活,逼著他們不敢去領取救濟而是接受更低的工資去工廠做工……而且在他們內部邏輯和理論上這是無懈可擊的正確,按照那種基礎來看,這樣才能提高生產效率、降低成本、獲得更高利潤,定向消滅一部分貧困人口是為了貧困人口,殘酷的救濟是為了讓底層不那麼「懶惰」逼著他們「勤勞而且無太多怨言願意接受最低工資」前往工廠做工。

    為了儘可能減少這種情況的發生,挽救更多的生命,不能等到事情發生之後再做準備,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靠著蒸汽機動力還沒有出現、大工廠只能建立在河谷區的過渡優勢,成立基建公司和成立郡屬工廠,以正常勞動代替殘酷救濟,並且使之影響到閩城的大多數底層,這必須要在現在就開始著手。

    保持不變,人們最多不滿;可要是剝奪原本的利益,人們便會怨恨。

    看上去基建和郡屬工廠是墨黨在幫著資產階級度過這段容易被詬病的過渡期,實際上這也是在批量生產「反賊」後備軍——一旦成型,將來郡屬工廠最多只能保持不變,而不能後退為殘酷救濟,誰要是敢這麼辦,就是數萬人拿起槍捍衛自己的利益。在墨黨組織完整和黨產充盈的前提下,這將是極為可怖的。

    要麼資產階級妥協,徵收部分累進稅,維持郡屬工廠保證貧困人口的勞動和就業,增加底層的票權和政治權利;要麼掀桌徹底打碎原本的框架。

    進步都是逼出來的,如今在都城張羅的資本投資,則是為將來進步力量培養更多的後備軍。

    那些許諾的利潤,不過是後來的絞索和圈套。

    只是此時並沒有人覺得這是罟,反倒是趨之若鶩。即便還沒有正是募集股本,很多人已經有所表示,只要到時候募集,一定認購。

    銅、鐵、槍炮、硝石的利潤和歐洲不會安穩的分析,固然是這些人認為這個投資大有賺頭的因素,那些基礎的運輸建設看上去也不是全無收益。

    很多人領到了一本墨黨統計處印刷的粗陋統計小冊子,上面詳細介紹了閩郡那條通往礦區的運河和各種鑄鐵軌的馬拉有軌路的各種收益,賬目詳實,耐人尋味:「閩郡礦區運河修好之前,我們很容易從閩郡的地方志中找到當時的物價資料。一枚銀幣可以購買八百斤優質煤,而質量更次的煤的價格也並不比優質煤便宜多少。這是因為礦主僱傭礦工將煤開採出來之時,即便他想要得到足夠的利潤,卻不得不考慮運輸的問題。」

    「修好之前,閩郡的一部分用煤是需要運煤船從周邊地區沿海或是能夠有天然河流的礦區運送到閩城的。對於商人而言,肯定是需要有利可圖才行,也就是說相較於百里之外的閩郡的煤礦,運費成本上要高於三百里之外的海運煤。」

    「受制於煤價,閩郡的製鹽、燒陶、白瓷、繅絲、制鹼、染布、玻璃、冶鍛等工業,雖然相較於其餘地方有一定的優勢,但優勢並不巨大。在同等質量的前提下,要保證價格優勢,原材料與必不可缺的染料就是不得不考慮的成本。」

    「也就是說,任何一種需要煤作為染料的產業中,必須要考慮八百斤煤的一銀幣的成本,這是不可能降低的。」

    「由此,各個礦場之間還能夠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難以形成規模的優勢和分散的採礦業聯合在一起的可能。」

    「隨著礦用炸藥取代了黑火藥、木軌路取代了礦工用身體去背,煤從地底下開採出來後的成本繼續下降。」

    「根據黨內在礦區的統計,一名普通礦工的平均採掘量,在有軌路和礦用炸藥使用後,比使用前翻了一倍。但是閩郡的煤價只是從一個銀幣八百斤降到了一個銀幣九百斤。」

    「當礦區運河和連接各個礦區和採石區的礦用有軌路和運河竣工之後,南安的煤礦集團迅速形成了價格優勢。南安礦區到閩城的煤價經歷了劇烈的波動,我們可以從本地的地方志中得到如下的數字。」

    「五零七年,一枚銀幣可以購買八百斤優質煤。」

    「五零九年,一枚銀幣可以購買兩千四百斤南安礦區的煤。」

    「五一零年,一枚銀幣可以購買一千八百斤。」

    「五一一年,一枚銀幣可以購買一千八百斤。」

    「從這之後,煤價便開始穩定。而最低的五零九年,是因為南安礦業集團以價格和資本傾銷,以超額的煤炭供應和存儲徹底擠跨其餘的沒有加入的集團的礦場,即便那樣仍舊是保持不虧本。」

    「自五一零年之後,根據閩城碼頭的記錄,可以明顯看出運往閩城的運煤船已經絕跡,代之的是閩城的煤炭開始外銷。」

    「同時,因為海外貿易展開的因素,閩郡的用煤量增長了四倍。原本的陶瓷工廠,從三千名雇工,增加到了九千名雇工,而且因為採用了分工協作制的方式,產量的提升遠超雇工數量。諸如其餘煮鹽、繅絲、染布、生鐵、熟鐵等行業,也得到了迅猛的發展,用煤量持續提升。」

    「按照原本閩城的用煤量來計算,運河的年收益只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六。可以說,有修建運河的這些錢,投資在別的地方,獲得了利潤絕不止如此。」

    「但是當運河修好後,煤降價導致的閩城手工業和作坊業的成本降低造成的大發展,又反過來促進了用煤量的提升。」

    「同時,大量的礦工聚集在一地,他們的衣食住行也需要沿著運河運輸,因為這樣比起陸路的馬車運輸成本更低。而更為便宜的煤價,也促進了閩城一些產業從無到有的發展,玻璃製造業和純鹼製造業的降價,導致了窗用玻璃的降價和暢銷,使得煤炭的用量提升到一個可怕的水平。」

    「因為運送到碼頭的煤價降低,導致了閩城周邊一些沿海城鎮的用煤也會選擇南安礦區的煤。這些並不在閩城內部的統計之中,但是根據碼頭的記錄,也是年年增加的。」

    「可見,用靜止的眼光和算法去推斷運河的收益率,是毫無意義的。如果按照當初百分之五的年收益率來算,這對資本而言是毫無價值的——南洋公司、銀行、紡紗廠、種植園等珠玉在前,百分之五的年收益率甚至不如貸款的利息。」

    「然而,如果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待運河的收益,並且在數年之後以詳實而準確的數字來看,運河的收益率雖然不是最高的,但回報率也並不低。每年的回報率扣除掉一些維修維護清理淤泥的費用,年平均收益率在百分之三十四,且每年的收益率還在增加,這是可以預見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6
第五十章 兩難

    那些潛在的投資者對於百分之三十四的年收益率十分滿意,雖然不是很高,但畢竟基礎建設只是礦業、冶金和基建投資的額外綁定品,並非是整個公司的收益率和投資方向。

    平均一下,只能更高,這一點是絕對不會錯的。

    至於說額外綁定的非利潤投資代價,很多大型的公司也有。即便許多人眼紅的南洋公司,也有軍事義務:一旦對外開戰,南洋公司的艦隊必須受到共和國政府的調遣,而且一些據點的修築南洋公司是沒有完全的所有權的,軍隊是有駐紮權利的。

    只不過此時並未開戰,所以這個綁定的額外代價看上去沒有彰顯,但卻並不是說不存在。

    唯一的問題是一些基建的投資,大部分都在閩郡或是閩郡附近的沿海城市,也就是墨黨活動最為猖獗的地方,各種花錢供養的黨內人員收集資料詳實的地方。

    大部分修建的運河或是道路,根據估算都是有利可圖的,這一點倒是沒什麼問題。畢竟這是個以社會資本盈利為目的的公司,不是國有企業,自然那些窮苦收益低於資本無意義的地方不會修建,還是要考慮股東的態度。

    一些運河道路的收益率,肯定是低於做樣板的那條礦區運河的,但平均一下也能接受。

    只是有人稍微算了一下,其實都城附近或是老都城附近也有基礎收益率不低於礦區運河的基建投資。

    一些不是發起人的投資者都看了出來,沒理由作為發起人的人看不出來。明眼人覺得,這分明是在把都城的資本往閩郡拉,甚至有人懷疑陳健等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拖累都城的投資。

    有人尖銳地指出,照這麼搞下去,隨著閩郡的發展,資本流入商業、手工業、建築業和礦業的可能性越來越高。而在北方,富裕的資本要麼南流,要麼流入到土地之中,其餘的投資既沒有人牽頭又沒有閩郡那樣的特殊條件,這是要出事的。

    也有人諷刺道:「陳健先生對於博物學和動物學也有射獵,在他構想的未來中,共和國是一個人,而閩郡卻要成為共和國的頭,所有的血液和營養源源不斷地輸送到那裡,然後再用一種可笑的態度鄙夷別處的發展。然而我們都清楚,共和國的頭是都城,並非是閩郡。事實上按照上北下南的繪圖法,閩郡應該是腳。頭腳倒立的共和國將是可怕的。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閩郡的發展並不是因為制度或是別的什麼原因,而僅僅是因為地理位置的優勢,以及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不斷用壟斷的技術吸血的緣故。」

    「以我在閩郡的見聞,閩郡的模式是黑暗的、毫無傳統價值的、無道德的、無底線的、骯髒的。墨黨以及他們的支持者們,只是這些黑暗中的螢火蟲……國人們,螢火蟲什麼時候才能猶如燭光呢?顯然,只有在極端黑暗的地方才可以,我不禁為閩郡的國人們感到悲哀。」

    「按照陳健先生的『科學』的理論,我們不難發現他想要幹什麼:假使全國的十億畝土地,有某種『科學』的機器可以耕種收穫而且只需要一千五百萬人,並且假使國家的所有收入都來源於土地。那麼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一千五百萬人耕種和三千萬人耕種,對國民財富總和來說並無區別。」

    「然而,他卻沒有考慮到,剩下的一千五百萬人,是需要餬口的。這是他的想法最沒有人性的地方,在他看來這一千五百萬人只需要死亡即可。」

    「如今閩郡的水力機器,難道做的不是同樣的事嗎?一個擁有了水力作坊的工廠主,難道他能穿下一個水力工廠所產的所有棉紗嗎?既然他穿不了,這些棉紗要賣給誰呢?紗工的工資越來越低,他們根本買不起太多;而機器紡紗擠跨的那些個體紗工,更買不起。紗的產量提升了,可是買的人卻少了。」

    「事實上,傳統的租佃制度才是維繫共和國運轉的基礎,而且是經歷這數百年不曾經歷的變革之時最為良好的基礎。我們可以看到,租佃制度下,陳健先生和他的徒眾們所謂的『地租食利者』是擁有消費能力的。」

    「即便耕種技術提高了,租佃制度也是必須存在的,甚至應該杜絕土地買賣這種情況,這樣可以容納更多的、在陳健先生及其黨羽看來『被限制了生產能力』的佃戶。否則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條了。而『地租食利者』又可以消費掉足夠的產品,從而維持一個完美的平衡,從而使所有人都可以存在於這片土地之上。」

    「然而現在他們卻說這是反歷史潮流而動的他們向來試圖以『科學』解釋一切,並且總是可笑地自己定義進步還是反動問題是我必須質問陳健先生,您準備怎麼應對龐大的失去自己賴以為生的事業的國人呢?是將他們殺掉?還是讓他們自生自滅呢?」

    「我走訪了許多佃戶,他們寧願忍受更高的地租,也不願意自己失去租佃的土地。」

    「事實上,擁有大片土地的人都是共和國的精英和支柱,難道他們不知道經營的優勢嗎?不,我想他們當然知道,只不過他們心懷天下,寧可選擇地租,也不願意為了利潤而讓這些可憐的佃戶失去最後的生存機會。」

    「這一點,是冷血的陳健先生根本想不到的,他的腦子裡只有利益。很多人以為他是個好人,卻不知道真正咬人的狗不叫,真正心懷天下的地主們從不會主動發聲說自己讓百萬佃戶有最後一片存活的淨土。」

    「我們可以看到,在都城外的南溝村,一位地主善待他的佃戶,並且受到了佃戶的極大擁護,在佃戶難以生存的生存的時候地主會借貸給他們國人們,我們都知道佃戶其實根本還不起利息,但地主還是可以借的。換了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難道他們會把錢借給一個還不起錢的佃戶嗎?」

    「同樣以南溝村為例子,假設地主收回了所有的土地,自己經營,並且使用了新式的條播機、馬拉脫粒機按照陳健先生和他黨羽的說法,這並沒有讓所產生的財富降低但是,代價卻是三百二十名佃戶中只需要八十人,剩下的就要逃亡到城市無依無靠,請問陳健先生這二百四十人你又準備怎麼辦呢?是不是可以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乞討或是餓死,然後笑著說這就是進步?」

    「當然,當然,墨黨給出了解決的辦法:那就是退回到五百年前的公有制。陳健及其黨羽動輒斥責別人反歷史潮流而動,事實上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到底是誰反動,而且一退就是五百年。在陳健先生及其黨羽看來,刀耕火種、洞穴而居、均分一切,共妻雜交,這才是理想的社會……」

    「事實上,墨黨什麼都解決不了。他們解決不了現在的任何問題,而且他們所認為此時進步的資本主義,會把共和國拖入深淵拖入一百五十萬到二百萬萬失地佃戶暴動起義的深淵。而他們所認為進步的資本主義,必將滅亡,因為他們唯利是圖無序生產,總有一天會賣不出他們生產的一切產品,讓共和國的貧富差距大到立國以來的最高點,而且這速度將遠超過去的五百年。」

    「我為即將失去的傳統道德情懷哭泣、為租佃制的同心同德哭泣、為行會制的師徒關係哭泣,也為共和國哭泣。共和國啊,請你慢點走,等等你的國人!」

    這篇充滿情懷和人文關懷的文章正好出現在新公司成立的風聲越來越盛大的時候,寫這篇文章的人是好人,而且是個眼光超前的人。

    墨黨在都城的組織正準備印刷報紙論戰反擊的時候,更加不利的消息從南邊傳來。

    閩城爆發了手工業者和失業者起義,訴求重回行會時代、砸毀機器、強制租佃土地等。

    都城的墨黨組織得到消息的同時,都城的一些大人物和幕後人物也得到了消息,很快就鬧得滿城風雨。

    因為消息傳播的延時,第一批得到的消息就是剛剛起義、墨黨在禁止新建水力作坊法案上投了反對票、手工業者要求城市成立自治委員會效忠共和國、要求改革票權確保通過禁止法案等等。

    前期所有的消息對在都城的墨黨組織成員都極為不利,在他們看來一旦處理不好就會被人藉機利用,摧毀閩郡的各種新型工廠、重建行會等等,那樣的話墨黨存在的基礎也就消失了。

    陳健更是擔憂,這是黨派遇到的第一件大事,能否處理得當直接關係到今後的發展,然而他又和黨內一批人在都城,根本無法回去,一時間心急如焚。

    墨黨的理念注定了在這時候不可能得到多數人的支持,一旦處理不好,造成了更大的混亂,很可能就是結社權被禁、沒收黨產、砸毀學堂和實用技術研究所,從而在思想上全面反動。

    甚至於處理不好,將來有人振臂高呼,想要獲得無上的權利,只要能夠維護大多數自耕農的利益、重分土地重建自耕農主體、重建行會,恐怕共和國的第一任民選皇帝都有可能誕生。

    皇帝某些時候是最適合做仲裁者的,變局之下,野心家無數,傳統價值觀道德都在逐漸崩壞瓦解的時候,是很有可能創造這樣的條件的。

    惶惶不安的陳健在都城心懷閩郡,不得安生。

    在一些人蓄意的篡改下,閩城起義的訴求變成了:支持擴大王權和軍功家族權利、支持自耕農和租佃土地、支持行會復興、支持重新農奴化。

    並且被冠以:這是閩城國人的意願,共和國之家族必須要考慮到他們的意見。

    正趕上旬休日,陳健被數千人圍住,在都城的廣場前逼他表態。

    陳健心裡明白,閩郡因為不是舊貴族扎堆的地方,受資本主義萌芽之苦遠大於土地財閥門閥權力之苦,所以閩城很多人的訴求是反動的空想的。而墨黨在閩郡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決定他根本不知道,局面能否控制住更不清楚,是不是會給一些野心家機會更是難以預料。

    許多人都在等著陳健的回答,他們確信已經把陳健逼入了絕境如果他反對,那就是說墨黨內的國人之國的說法純屬胡扯,你們自己都不信國人的選擇,並且認為你們才是正確的,那還談什麼國人之共和國的票權問題,可見人人平等和更對票權的議事會你們自己都不支持。

    如果他支持,那就更好了,那就證明墨黨的一些理念和進步反動的定義是錯的。支持的前提,是墨黨相信國人創造了一切並且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運發出自己的呼聲,既然國人的呼聲是正確的,錯的就一定是你們所認為的進步和反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7-9-8 09:56
第五十一章 冒險

    被數千人圍著的事,陳健已經經歷過不少,但大多數時候下面都是些支持者,最不濟也是一些同情者或是將他視為慈善資本家的人群。

    唯獨這一次截然不同,陳健清楚自己將要說的話,一旦說錯了將會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不得不謹言慎行。

    之前的報紙對罵、或者說是小冊子辯論中,墨黨經常指責一些人反動,如今反過來被人指責,實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在非革命政體的語境下,反動並不是一個很嚴重的詞,只是一種單純的形容,大約和左右前後一樣的、在歷史進程這個時間軸上表示反向的詞,正如之前數年前在都城排座位玩時的左中右一樣。

    那些被墨黨形容為反動的那群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就像是那些食人聚落一樣,當文明沒有被普遍定義或者接受的時候,對於那些人而言所謂的野蠻正是一種榮耀。

    於此時,反動,看上去的確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一個擁有龐大暴力機器的國家,上層最需要的是穩定,而資本主義所帶來的種種問題是一個擁有大量人口的國家所不能承受的——於一個靠貿易起家的島國,無非是十幾萬被資本主義的經營方式逼得活不下去的人;而於一個數千萬人口和的國家而言,這個數字要翻十倍幾十倍,稍微走不好就會淪落到均田免糧好大王這條路上。

    移民一萬,對一個百萬人口的國家,那是百分之一,可以極大地緩解矛盾;而同樣的數量,對於數千萬人口的大國,不過三千分之一,並不能極大地緩解矛盾。

    在資本萌芽長大之前,很可能就被推翻重新開始積累,失地者也有靠勞動吃飯的權利,而如今的工業剛剛起步,根本容不下那麼多的廉價勞動力。

    看著眼前數千人,陳健明白其中既有一部分野心家搧動、有一部分如今的統治家族的唆使,但肯定還有很大一部分人出於自己的起身利益,以及還有一大部分真正對共和國的未來擔憂的先天下之憂者。

    土地大部分私有制且可以買賣兼併的前提下,完全的自由放任,對於一個數千萬人口的大國和此時的技術基礎來說,那就是徹頭徹尾的災難,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火燒燬一切,陷入治亂循環和宗教麻醉道德維穩的輪迴之中。

    陳健從沒有如此緊張過,從前他都是掌握了足夠的信息作出判斷,這一次卻是根本無法比別人知道的更多更快,而且歷史進程中的偶然是誰也不能說可以完全掌控的。

    不斷有人高聲詢問,不斷有人說一些故意奚落或是嘲諷的話,陳健拿起一個捲起的手工簡易擴音筒,喊道:「國人們!都城的市民們,以及所有對共和國的未來感到擔憂的人們。你們問我支不支持閩城市民的請願,我當然是支持的,這是國人的權利,是數百年前的立國金文上就定下的。」

    「我支持他們要求票權發聲的行為,不止是我支持,墨黨的整個黨派也是支持這種票權變革的,我們從不諱言我們的理念,這是一貫的。」

    「但是我們支持要求票權發聲的行為,並不代表我們支持他們的決定。我想,這並不矛盾,所以我們在閩郡的同志投了反對票。」

    「我們支持機器,並不代表我們要把那些被機器排擠的手工業者都餓死。國人們,我還是那句話,原本一個人每天可以紡一錠紗,而現在一個人借助機器可以紡四十錠,那麼按理說原本那些穿不上衣衫的人可以穿上了,但事實並非如此。所以我們堅信不是機器的錯,而是分配的錯,甚至是基於這種分配的合理性的錯。我們從沒有遮遮掩掩不敢承認,我們從來都是這樣說的。在閩郡說,在都城海防衛城的碼頭上說,到了這裡還是這樣說。」

    「不管閩郡的局勢變成什麼樣,我謹代表墨黨都城分部的組織表態:我們支持閩郡市民爭取自己的權利,我們支持機器發展和大工廠發展,我們支持共和國的完整和統一。我們在此時的閩郡所做的所有的決定都將圍繞這三點綱領,不會變化。」

    「如果閩郡真的有了什麼變化,我們希望能夠給閩郡一個機會,讓它作為共和國的一片試驗田,嘗試著走出一條或許更好的路。我們支持國家在閩郡徵收經國人議事會通過的、合理合法的國家稅權、駐軍權,如果有人敢於違背這個底線,墨黨一定會與之鬥爭到底。」

    這是在賭,賭閩郡的組織可以處理好這件大事,同時閩郡的那些同盟者能夠抓住這個機會完成一些變革。

    而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中,故意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行政權。國稅權和駐軍權,這兩點是此時最為重要的,而行政治理的問題,對於此時的古老國家來說並不是太過在意的東西。

    說了這些,並不可能讓眾人滿意,尤其是一些被故意煽動或是僱傭來的人。

    但陳健卻沒有抱著這個話題不放,而是果斷地又一次作死,將話題轉移到了分配的問題上,並趁著機會做了一場頗為煽動人心的宣傳,將矛盾推給了那些舊時代的既得利益者,同時為這些小生產者市民畫了一張「移民後田園牧歌」的餅,只不過把移民所需的錢推給了舊時代的得益者。

    到最後,藏在人群中的一些人臉色已經變了,陳健小心地踩著線,沒有越過可被接受的底線,用一種妥協卻極端咄咄逼人的方式將問題歸咎於一些免稅者和壟斷專營權的收入支出上。

    這裡是都城,敢說這樣的話就是在賭命,但這也是唯一可以化解危機的方法。

    如果不敢拿命去賭,換回的只能是墨黨的種種理念全面被動。

    而拿命去賭,換回的就是把球踢回守舊既得利益者那邊的主動權,這很重要。

    明知道不可能,但卻足以為後面的諷刺和批判鋪路,讓更多人的醒悟。

    當越來越多的人群圍過來的時候,陳健的宣傳終於扭轉了局勢,他用一個不切實際的綱領和不可能實現的辦法,將那種對未來的不安變為了對現實的不滿,也換回來了自己隨時可能死在都城的危機。

    人群終於散去的時候,陳健一直保持著那種神情,直到坐進馬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已經汗濕。

    馬車晃悠悠的回到了在都城的住處,沿路發現了很多跟蹤者,但終究沒有人射出鉛彈或是持刀刺殺亦或是投進來一枚炸彈。

    等到進去暫時安全的地方後,陳健立刻找到眾人,從負責記錄的黨內人員那裡拿來記錄的文件,看了一遍很仔細地問道:「今天的話,沒有什麼有太大越線或是漏洞,以至於被人抓住把柄的機會吧?」

    「沒有,最多只能算是為民請命,並沒有太過激進,還在原本體系的合理範圍之內。」

    「那就好。反正在舊體系之內,我說的這些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但卻可以為咱們爭取更多的時間,減少咱們身上的壓力。」

    「今天可是很危險,我們生怕有人趁機刺殺,一個個渾身都是汗。」

    陳健擦了擦汗道:「今天沒事,以後也不會有事。咱們不是城狐社鼠的幫派,也不是其利斷金的金蘭兄弟,殺了幾個人毫無意義,反而讓咱們爭取到最大的同情,把一些不認同咱們的人也逼到咱們這一邊。他們既然不殺,那是現在還沒準備好。多年不打仗了,他們也需要準備,重新建立屬於他們自己基本盤的屠刀。」

    話是這樣說,但其實也只是寬慰眾人,正常是這樣的,但很多事不可能是正常的。

    「對了,閩郡那邊有什麼新消息嗎?」

    「並沒有。只能等待了。是不是……做好萬一的準備?」

    「不必。這時候準備反而落人口實。再說,這裡是都城,不是閩城更不是南安,真要是出了事想走都走不了的。我建議大家整理一下,就按照這個思路宣傳請願,鬧起來。他們不是認為他們才是真正為民請命嗎?咱們也隨著他們的思路來,在基礎不變的前提下也為民請命,暫時不喊政治變革,只喊分配稅制和專營權變革,讓他們引火燒身。」

    陳健想了一下,很確定地說道:「在這邊鬧的越厲害,咱們也就越安全,他們徹底翻臉的可能也就越小。就是做好蹲監獄或者流放的準備吧,以備不測。同時我來籌措一部分資金,解決都城一部分失業者和無業者的生計,不救濟,而是修路修橋修一條短運河,修一批房屋。一旦修完,咱們再把這個球踢回他們身上,讓他們去解決這件事;而沒修完之前,咱們算是花錢買這些人短暫的支持,真要是敢動手,那也是斷了這些失業者和流民的生路。」

    有人皺眉道:「如果他們解決我們的同時,湊出錢來繼續維持那些失業者的穩定呢?」

    陳健大笑道:「那樣的話,用我們的命換來許多人能夠活下去和一次變革,以及未來的一丁點基礎,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嗎?如果這樣形成了慣例,也算是為將來的過度鋪墊了基礎,這是好事。如果形成了這樣的慣例,他們可以出一次血兩次血,會出第三次嗎?出第三次的時候,便會想著讓自耕農和小市民去分擔了,他們敢把傾向他們的基本盤推到不滿的境地,我們活下來的種子便有機會將這種不滿的火星燒為滔天烈焰。而我們的宣傳,已經提前揭穿了這種可能性,所以他們真要那麼幹,不正驗證了他們的虛偽和貪婪嗎?宣傳和輿論很重要,慶幸的是現在我們奪回了主動。」

    「對未來未知的恐懼,對現實已知的不滿。在都城、我們要用不滿對抗恐懼。而在閩城,我們要用未來的未來對抗已經降臨的恐懼。這兩處的條件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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