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29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3
第二章 圓白菜、黑天鵝(上)

    水手又一次的催促聲中,蘭琪將回信折好放進木匣中,讓水手幫忙抬到了船上。

    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看多了細小黑字的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北迴歸線附近的熾烈光線。抬起手臂遮擋在眼睛上面,看了看碼頭上忙碌的人群,也看到了正在那和林曦說話的陳健。

    並不在碼頭前,而是在林曦做實驗種植的一片圓白菜的苗圃邊上,沿途各處收集到的世界各地的圓白菜在這裡經過精心的照料,長得很好。

    伸出的淡黃色或是紫色的小花,在蘭琪眼中看不出什麼不同,但她相信在田圃邊上的那個女人眼中或許就像是自己看到的那些土地制度一樣,各有不同。

    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幾乎是無意識地走到兩人的旁邊。

    靠近後才發覺,為了避免可能的尷尬,急忙問道:「你的筆記都裝好了嗎?我可是看你寫了好多的。」

    林曦搖搖頭,有些苦惱地說道:「我還沒想好送不送回去。」

    「為什麼?」

    「因為你們。」

    陳健無奈地苦笑,蘭琪打趣道:「這話是怎麼說的?你琢磨的是花鳥魚蟲還有這些圓白菜,你旁邊這個人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的是自由之類的東西,圓白菜和自由有什麼關係嗎?」

    林曦覺得陳健想的東西顯然離自由什麼的更近一些、離圓白菜顯然更遠一些,心中不免有些惱怒,於是說道:「不是圓白菜,而是圓白菜中的道理,你應該聽不明白的。」

    「術業有專攻,這個我才不和你爭哩,你說我不明白那我一定不明白。只是大道三千,殊途同歸,道理總是相通的。不然你也不會為了我們而猶豫,對吧?」

    林曦看了眼陳健,想著自己在猶豫是否裝箱運回去發表的、那幾本頗受陳健暗中影響的的諸如《動植物野生與家養的變化和選擇》、《競爭、繁衍、控制》、《從玉米每年結六百顆種子、六百的一千次方為什麼沒有鋪滿全世界說起》、《動植物守道而存的猜想》等筆記,又看看眼前這個被太陽曬得小麥色的、健康的如同雌豹一樣的女孩兒,長長地嘆了口氣。

    「蘭琪姊姊,你知道陳健的先生為什麼沒有給他取字嗎?」

    蘭琪怔了怔,但這件事在都城很多人都知道,點頭道:「知道。因為木老先生怕陳健太過理性,把人或者社會去當成理性的科學去實踐和嘗試。」

    「那如果有人因為看了我的書,而用一種人看螞蟻一樣的心態,去試圖找出科學的、合理的、消滅一部分人是正確的道理,我又算是什麼呢?」

    「持刃殺人者,非兵也,人也。」

    「但和你們追求的東西是相悖的呀。」

    「怎麼會是相悖的?我們追求的也是科學,科學又怎麼會是和我們追求的東西是相悖的?只有用科學去做的事是和我們相悖的,而沒有科學和我們追求的東西是相悖的這個說法。」

    聽到這,林曦不再反駁,而是指著腳下那邊開的正豔的、經過細心照顧的圓白菜道:「好吧。我們馬上就要走了,這些圓白菜也馬上就要結籽了。好多好多的種子,你知道一年後這片小田圃會變成什麼樣嗎?」

    「這個問題我不如你。」

    「嗯,會有兩種可能。一是長勢最大的幾顆,搶走了其餘弱小的養分,弱小的逐漸死亡就算活下來也無法結種子、結了種子也乾癟難以萌發。數年之後這裡只會剩下最適合的圓白菜。第二種可能,就是大家相差不多,誰也爭不過誰,到最後整片園圃的圓白菜都變得很小、孱弱、甚至被野草吞噬。」

    她蹲下來,從旁邊拾起一根用來撐住圓白菜的小木棍,在地上畫了幾道。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研究社會的問題,在都城的時候你就知道我對你們的集會也不喜歡參加,因為我覺得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所以我覺得你們想的那些東西太複雜,很難得出一個確定的結果。我喜歡用道理能夠輕鬆解釋的世界、有一個完美規則運行的世界,但我找出的規則得出的結論,就是你們追求的很多東西都錯了。」

    「如果只是因為推斷出你們錯了,我不會猶豫。但我推演出的世界是灰色的,而我和你們接觸的多了,聽到你們所說的那些苦難,又覺得那些苦難太黑暗,我寫的這些東西只會助長這些黑暗。當良心與科學相悖的時候,選哪邊?我在猶豫這個問題。」

    「你們想的是人的社會,我想的可能是圓白菜,但就像你說的,殊途同歸。就因為這個殊途同歸,讓我心中不安,總有一天有人會把人當成圓白菜的,而我則讓這個時間縮短了。」

    蘭琪也蹲下來看著園圃中的圓白菜,似乎明白了什麼。

    林曦看著站在那裡仍舊笑吟吟的陳健,嘆息道:「我在想圓白菜的時候,聽到你們在討論富人收稅救濟窮人的事。救濟是良心,但卻違背了科學,長久來看並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將該死的人拖延了死亡的時間。」

    「假設底層有十萬人,沒有富人收稅救濟的話,這十萬人中會有一半無法結婚生子。而剩下的一半可以結婚生子的人,正好保證底層這十萬人的數量,而假設十萬人正好是可以當雇工的人數,從而保持一個平衡。」

    「現在富人收稅救濟他們,明明只有一半人可能結婚生子的,卻變得都可以,而且活的時間也更長了。於是,十萬人變成了二十萬,可是只需要十萬人。多出來的十萬人怎麼辦?而且多出的十萬人,導致雇工的價格會變得更低,只要有口飯吃就行。剩下的十萬人怎麼辦?只能餓死。」

    「這麼一算,富人收稅救濟,該死的仍舊還是死了,活下來的人工資反而下降,過得比以前更加不好。」

    「等到二十年後,這十萬人因為工資更加下降,結婚生子的人數更少,連一半都沒有了。可能就剩下了五萬人,但是還需要十萬人。於是工資又上升了,這五萬人又開始結婚生子,又是輪迴……」

    「我越想越怕,這樣輪迴下去,和直接不救濟讓那些人餓死,有什麼區別呢?明明出於良心去做了事,結果卻沒有任何的改變,這世界難道有比這個更讓人絕望的事嗎?」

    蘭琪哈哈笑道:「這就是你看圓白菜得出的道理?」

    「是啊,圓白菜我可以隨便摘掉,因為它是圓白菜,只能長十棵我就要把第十一棵摘除。可自從想過這個問題後,我總覺得這些圓白菜就是一顆顆腦袋,人的腦袋……」

    蘭琪故意伸出手摸了一下旁邊的一株圓白菜,嗖的一下把手縮回來用嘴吮著手指道:「真的呢!它咬了我!」

    說完大聲地笑了起來,林曦覺得這個玩笑並不好笑,嗔怒地輕踢了一下蘭琪的小腿,嘟噥道:「你們想的自然資源歸全體國人所有……那就是我說的那種大量的圓白菜長得都纖細以至於最後全都瘦弱不堪的情況。因為那種情況下每一顆種子都能發芽,越來越多,可你們的想法又導致你們不會去主動殺人,你們又拋棄了那隻冥冥中暗中操控的手,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呢?你們不殺,也不讓冥冥中那隻看不到的天道的手去殺,除了一致的貧窮和瘦弱,我想不到別的推論。」

    林曦以為蘭琪一定會沉悶地低頭思索,卻不想蘭琪仍舊笑嘻嘻地,反問道:「還有什麼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困惑能讓小林曦皺眉。」

    林曦咬牙道:「還有你們追求的人人平等,怎麼可能?這一路你們不是沒見過那些各種各樣的人,你說天涯海角那些部落的人,真的和你平等嗎?他們說話都結巴,而且是整個族群都結巴,行為更……更……更像是猩猩。」

    「就像這些圓白菜一樣,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只能是適合生長的遮擋住其餘不適合生產的陽光。就算他們之間可以如同不同的羊一樣互相交配,可最終能夠存活下來的,仍舊是那些適合生長的圓白菜結出的種子,或是繼承了它們特點的後輩。」

    「十年之後,這裡只會有一種圓白菜。的確,那時候圓白菜們都平等了,可是只剩下一種圓白菜了,而剩下的這種圓白菜的祖先,卻很可能都是一兩種圓白菜,而剩餘的那些連種子都不會留下。」

    「我憑著良心相信人人平等,也希望你們說的那種沒有爭端的世界會出現。可是當我的這些筆記送回國內的時候,會有人輕易地從裡面找出來這些東西。你們不是認為奴隸貿易是不對的嗎我的這些筆記會有人從裡面找出科學的結論,奴隸貿易是正確的,因為人與人並不平等。」

    「是的,科學,到時候怎麼反駁你們最相信的東西?」

    林曦痛苦地說出了自己的不安,並沒有忘記當初在天涯海角時候的想法把這些可以逼瘋人的疑惑留給蘭琪,自己才不要去碰哩。然而越是這樣逃避,忽然開始想到這些問題的時候,那種一直避免的、逃避的痛苦也就越發的強烈和難以控制。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3
第三章 圓白菜、黑天鵝(下)

    偶爾閃過的思考總是讓人困惑,就像是每個幼小的孩子抬起頭仰望星空時想起的那些從哪來、到哪去、生於死、天與地這些最偉大的人一樣會困惑的問題。

    林曦心中的困惑,她以為只是和漁民接近的人身上總會沾染上一些魚腥味一樣的感染,所以偶爾去思索社會與人,才會如此受折磨。

    事實上,並非如此,他的困惑更源於一個思考之後更為本質的問題:物種的選擇與生存的傳承她已經看到了端倪,可物種是從哪來的呢?

    曾經在天涯海角,她告訴自己不要去思考任何大約是哲學的問題,但卻沒想到大道三千,殊途同歸,即便自己只是去思索花鳥魚蟲甚至這些不會咬人的圓白菜,最終還要繞回到「從哪來」這個終極的難題。

    這個問題太難,蘭琪解答不了,但卻可以解答關於奴隸的疑惑。

    「人種的差異,並不能得出一些人必須要做奴隸的結論啊。」

    「首先你要證明為了所有人的共同利益,一部分人當奴隸是最極好的選擇。然後還要證明那些人種的區別,導致他們適宜當奴隸。最終才能得到這樣一個看似很契合但實際上是建立在雙重假設之上的一個結論。」

    「你所書寫的這些東西,與我們追求的東西並不相悖啊。我們不需要去證明人種是一樣的,只需要去證明為了所有人的共同利益一部分人當奴隸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就行。我們所說的平等,並不是印刷術印出的字一樣的相同,也不是基於這個基礎之上的。」

    林曦哀然而又無奈的嘆了口氣,搖頭道:「如果我不去想你們所想的那些問題,這些東西本就與我無關。但是,我擔心有一天人們自認為自己通曉了天地之間的道就像是明白了園圃之上還有我的一雙手一樣,自認為能夠控制這雙手,並認為人和圓白菜是一樣的。」

    「祖先的傳說中,是盤古開天闢地,那一刻起,天道已存。別的學科我懂得不多,但就博物學這一點來講,我們知道了傳給下一代的遺傳、我們正在探索物種的守道而存。」

    「只剩下兩點,萬物的起源、萬物變化的根本。如果連這兩點都參透了、明白了,僅就博物學這一點來看,我們和開天闢地的盤古又有什麼區別?」

    「凡事總有利弊,可現在的人心,讓我看到的未來卻是一顆顆菜園裡的圓白菜和一雙雙懸在圓白菜頭頂的手。」

    「就像你們所討論的『尊嚴進軍』一樣,機器的出現是好事,但人們做好了迎接這些機器和分工大作坊這個時代來臨的準備了嗎?」

    「想到這,我就恐懼。我們這些年走的太快了。我們看到了月亮上的凹凸山川、看到了顯微鏡下的滴水世界、想到了構成世界萬物的微粒原子分子、總結出了萬物之間的引力、算出了大氣的壓力、飛上了天空、化合了肥料……一步步撕開籠罩在天地之道之前的神秘的面紗。而這一切不過十年的時間,人卻還是以前的人。我們,我們這些名為人的動物,真的做好了參透天地之道、並且將其握在手中改造整個世界的準備了嗎?」

    聽到這,蘭琪用一種少見的、帶著宿命論基調的話寬慰道:「或許,這是命運,躲不過去的命運。既然躲不過去,為什麼不早點讓這一切發生呢?想得太多,只能踏足不前。就像我們的古老的故事裡說的那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我們要做的便是當年在草河邊將翠石冶成銅的那些人,當年在草河邊種下麥粟的人,亦或是當年那些研磨火藥的人。帶來了新的生活,也帶來了更殘酷的紛爭,這是躲不過去的陰陽面。」

    林曦沉吟了許久,沒有選擇點頭也沒有選擇搖頭,只說自己想去靜一靜,做到了遠處海邊的石頭上沉默著背影。

    這是心結,別人解不開的心結。

    …………

    最終,林曦還是沒有選擇將那基本筆記密封好送回去,而是選擇裝好後隨身攜帶。

    陳健沒有勸說什麼,他知道這時候的勸說是無意義的,那是一個獨立的有自己想法的女孩,並不是一個會為了愛慕之類的情緒放棄自己所有懷疑的一切的人。

    林曦將那些筆記包好後,在某個月色襲人的夜晚,悄悄用一種帶有些許迷信或是推脫責任式的心態,對著月光盟誓。

    「一直庇護著我們的祖先,創世開天的盤古……我知道你們創世之初便定下了天地之道,再也不會去管宇和宙之中的一切。但我還是想把這一切可能帶來的罪惡交給你們,因為傳說祖先會無條件地庇護族群的每個人。如果……如果這一次繼續的航行,我沒有淹死在大海中,也沒有因為各種疾病而身亡,活著回到了故土,那我會發表這所有的筆記與猜測,這輩子再也不會去觸碰任何與人或是社會有關的學科。」

    衝著皎潔的月亮拜了兩拜,第三拜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衝著地上呸呸地啐了兩口道:「呸呸呸……改一下,我還是想知道從哪來的,但不想知道到哪去。」

    說完思索了片刻,又改口道:「這個從哪來是指的脫離了社會屬性的、博物學概念的、剝離了靈魂概念的肉體的人。」

    再三確定自己這些話沒有什麼問題了,這才拜了最後一拜,才發現月亮拉過一片雲彩掩住了偷笑。

    之後的一個半月後,三艘仔細檢查過的、裝滿了糧食淡水和一批牛羊和三盒蜣螂的帆船,在望北城居民的歡送下離開了港口,鞭炮聲遮擋不住岸上各種口音的一路順風的喊聲。

    漫長的航行,經過了荷蘭人在雅加達建起的堡壘、停靠了漫山遍野到處爬行著紅蟹的荒島、看過了印度洋上追逐的鯨魚、瞭望了南半球不同於北方的星辰……轉而向西。

    南半球的二月份正是夏天,漫長而無趣的航行持續了很久,知道有一天瞭望的水手看到了陸地。

    一片廣袤無垠的陸地,迎著船隊的是一條淡水河,河口處沒有一點人煙,即便如此晴朗的天空還是看不到哪怕一道隨風而上的煙塵。

    河口處有天然的避風港,河水清澈的可以看到水下的石子,冰涼的河水流過一片沙灘,風帆被吹過的呼呼聲,驚起了成片的、似乎從未見過人的黑色飛鳥,漫天遍地。

    船上的人發出一陣陣的歡呼,幾個原本舉起了槍的水手將槍放下,大聲地叫喊著,衝著天空搖晃著他們的上衣或是帽子。

    那些飛起的鳥,正是象徵著志向高遠的鴻鵠、愛情忠貞的鴻鵠、神秘而又優雅的鴻鵠。

    不同的是,這些飛翔的象徵著好運氣的天鵝,卻是黑色的。宛如在屋簷下安窩的玄鳥一般的黑色,宛如海邊最為昂貴的黑珍珠一樣的黑色。

    船上的人興奮而又驚奇,不僅僅是這些天鵝所帶來的幸運的寓意、亦或是看倦了無邊的大海之後感受到的勃然生機,而是一種神秘的震撼。

    即便他們早就知道或是被科普過地球在黃道面的傾斜導致了南北冬夏的顛倒;即便他們早就見過了許多奇特的在家鄉不曾見過的物種,但當這一切匯聚在一起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那些匱乏而又機械的語言解釋仍舊敵不過世界的神奇。

    就像是夢幻中的合理一樣:南北半球是冬夏顛倒的,於是南北半球的天鵝的顏色也是不同的。

    當這種看似有邏輯的巧合出現的時候,即便是那些深信這只是巧合的人也怔在了船頭,讚歎著開天闢地之後萬物的神奇。

    這些日子的航行中一直有些鬱鬱的林曦終於和陳健開起來玩笑。

    「如果這裡的物種的顏色都是和北半球顛倒的,按照歸納法,是不是就可以說南北半球的物種顏色一定是顛倒的?或者說顏色的顛倒和南北半球有邏輯上的聯繫?」

    「如果樣本夠多,可以這麼說。歸納嘛,只是找出一個可以解釋的例子,但我只要找到幾種不是的,那麼這就不成立啦。」

    「所以假如是,那麼這明明講不通道理,也必須承認這就是科學?然後再從這個結果中猜測出一個可以解釋的通的理由?」

    「是啊。世界就在那,我們只是嘗試用一種東西去解釋世界。看啊,這世界多麼神奇,即便一件事上窮其一生,都未必可以在一門學科上做到精通,又何必把心思放在自尋煩惱上呢?」

    林曦明白陳健在說什麼,走到陳健身邊,拉起陳健的手,仰起頭看著天空飛過的一對對的優雅豔麗的黑天鵝,知道這些可愛的鳥兒終其一生都只會有一個伴侶。

    「這些黑天鵝會找一隻白天鵝做伴侶嗎?」

    幽幽地問了一句,似在回答著陳健說的自尋煩惱這個問題,或許在心底並不喜歡去想社會與人,可有人喜歡啊。自己是白天鵝,手牽的是黑天鵝,遠處還站著一隻優雅欣長的雌天鵝,而且羽毛是黑色的。

    陳健輕拉著林曦的手,悄聲道:「你抓幾隻,剪短翼羽,回到故鄉後看看和那些白天鵝有沒有生、殖隔離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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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下與國家

    在啐了陳健一口後,林曦最終還是抓了幾隻,一如許多許多年前在草河抓捕雁鵝那樣,剪短了黑天鵝的翼羽,帶回了船上喂養。

    當天夜裡,船隊的人屠殺了很多只漂亮的黑天鵝,用奢侈而又破壞美感的玉米粒燉天鵝肉的方式慶祝船隊找到了一片新的、無人的大陸。

    沿河一代的土地很肥沃,沒有高山峻嶺存在的單純洋流的地中海式氣候讓這裡很適合那些同緯度地區的人的生活。

    幾天後,仔細測算過了這裡的緯度,南緯三十一度五十二分,正是最適宜居住的緯度。

    船上的眾人經過一次表決,將這條河命名為黑天鵝河。

    一塊用漢語、華夏變種方塊字、弗拉芒文和拉丁語四種文字書寫的木牌插在了河邊,船隊的人用石頭壘起來一座建議的小屋,掛上了一塊黃銅做的金屬片。

    「華歷五一二年、中國曆萬曆三十八年、基督歷一六一零年。月、日。華夏共和國環球探險隊登陸此地,並將此河命名為黑天鵝河。」

    木牌之旁的一塊石頭上,一群人用顏料書寫著自己的名字,然後加上一句到此一遊之類的話。

    附近的灌木叢中,幾個人抓到了幾隻根本不怕人的短尾矮袋鼠。圓滾滾胖乎乎的臉龐,看起來始終在笑一樣,即便躺在地上裝死也是一副心滿意足的笑容。

    毛茸茸萌萌噠的模樣讓船隊中的人開懷大笑,從船上拿出一些食物放在手中,這些從未見過人也不怕人的小袋鼠蹦跳著過來舔舐著手心中的食物,半圓形的耳朵微微活動著。

    這是林曦第一次見到有袋目的動物,將之前那些微微的疑惑都拋到了腦後天涯海角或是非洲的動物,至少還能理解,可這裡的小東西卻向她展開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切可以確定的之前沒有發現的物種。

    船隊決定在這裡休息一陣,陳健和一群人拿著槍,撐著小筏子沿河而上,幾十里後找到了一處幽靜的山谷。

    挖開那裡的泥土,看了看這裡無垠的草地,同行的人們舒坦地躺在草地上閒聊著。

    「這是一處好地方。比起望北城那種炎熱而又潮濕的地方要好得多,至少不會有那麼多的熱帶的疾病。」

    「是啊。同緯度的遷徙總是愉快的,同經度的遷徙總是煩躁的。北方人很難適應望北城的生活,但卻沒想到沿著經度繼續向南,物極必反之下倒是別有天地。」

    「嗯,這裡的那些被林曦命名為袋鼠的小傢伙們不怕人,所以這裡應該沒有狐狸、狼或是老虎獅子之類的東西。會是一片很好的牧場和耕地的。單單是這一片河谷,足以養活十萬人,而且過得要比在國內給人當雇工強得多。我們故土大峽谷和雪山的背後就是大荒城,運氣很好,可別處的人呢?」

    陳健折了一根草莖,繞在手指上玩弄著,笑道:「就算有又能怎麼樣呢?對皇帝君王來說,臣民不過是用來維繫家族統治的牛羊。這裡這麼遠,有那個帝王會選擇把收來的稅用在移民這裡開墾以減少人民餓殍的事呢?那些貿易公司又何嘗不是一樣?這裡可沒什麼賺頭,既不能種植甘蔗、香料或是別的值錢的東西,養的牛羊也不可能運到市場中賣掉,那對資本來說就是無意義的土地。」

    蘭琪接話道:「對資本或是帝王無意義,但對活著的人卻有意義。如果這是一片廣闊的大陸,足以養活數百萬人,而且這數百萬人可以過上農業時代最為理想的生活,田園牧歌,比起城市中難熬的水力作坊要強得多。」

    另一個人也道:「在出海之前,我曾無數次對這個世界滿懷希望。可當出海之後,我才知道這世界真的是黑色的。如果我說的算,我會收來稅,建造船隊,建一所『移民學堂』,批量地把可憐的人民送到這些地方。就像林曦說的圓白菜,現在的問題不是園圃不夠,而是明明園圃足夠大,卻沒有一雙手將那些圓白菜的種子放到園圃之外。」

    「移民學堂?」

    有人問了一句,那人看著陳健笑道:「不要問我,他不是一直都那麼做的嗎?不管是龜島還是大荒城,都證明一千個移民中需要一些技術性的工匠和指導著,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定製從移民學校中按照需要批量培養專門的人才。一千人的移民,恰好可以組成一個村社,武裝起來的村民可以讓海盜之類的劫掠者付出的成本太高從而選擇遺忘和退讓。現在的問題是,誰來當那雙手?或者說,這雙手是否違背了人的自由?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移民的,有些人寧可在家挨餓,也不願意離開的。」

    幾個人點點頭,又道:「自由選擇呢?」

    「效率太低。有的地方人多地少不足以生存,有的地方人地還能支撐,而越是人多地少的地方這種約束和思維也就越嚴重。現在的問題是如果確定是有益的事,我們強制執行是不是錯?而形成這個習慣後,會不會造成這種強制帶來的權利濫用?正如林曦說的那樣,假如這件事是對的,那麼同樣的別的事如果證明也是對的,是不是合理處決一批人、餓死一批人、放棄救濟也是最佳的解決辦法呢?」

    蘭琪瞥了這人一眼道:「林曦說的那個其實是可以反駁的,也好在她給了我足夠的反應時間,回去後免不得要一場思想的混亂和報刊小冊子的罵仗,到時候可真就是百家爭鳴、三教九流了。左邊的、右邊的、中間的,這回的位置可以坐齊了,也更混亂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到時候咱們這些筆桿子可有的忙了。你們在望北城讀那些中國故事,聽過夫子誅少正卯的故事吧?」

    「聽過,為政而始誅之。他的弟子子貢不是也疑惑過這是不是過錯嗎?」

    「我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我們回去後,除了論戰對罵之外,恐怕還要面臨這樣的威脅啊。陳健,你說呢?」

    遙遠的南半球的草地上,一群人討論起即將回去的故鄉,陳健搖頭道:「難說。看什麼事吧。南洋公司我肯定是要退股的,對歐洲和西班牙殖民地的貿易、熱帶種植園和奴隸貿易的利潤太高。有錢就有力量,不論是艦隊還是陸軍,恐怕我們都不是對手。經過『尊嚴進軍』這件事後,小市民和小資產者也對我們不信任。說句你們不喜歡的話,不要批判。」

    「說吧。」

    「回去後避而不談奴隸貿易。不是支持,是反對,但不是現在反對。用默許換來他們的支持,放任原進步同盟的其餘守舊和反動倒退的黨派發動類似尊嚴進軍的運動,用小資產者嚇唬大資產者、大作坊主,換來他們在工廠福利上的退讓。」

    陳健無奈地一攤手道:「這麼說吧,我從南洋貿易公司退股之後,最盈利的地方我都不能參與了。南洋貿易公司壟斷著對歐和對西班牙殖民地的貿易,以及熱帶種植園,這是綁定一體的。有那麼一筆股份的分紅,咱們一年可以多移民兩三萬人到大荒城,但是真的不行,咱們要有自己的底線,總不可能說為了目的就一點底線都沒有。」

    「那倒是,這個是必然的。否則的話,大家怕是要開除你黨籍的。」

    「是啊,原則,如果一個黨派來原則都不講了,那距離解散就不遠了。移民的短期收入真的不夠,至少也得五六年之後大荒城才能成為西海岸的最重要的城市,而且是捏在我們手中、執行我們這一套法律的第三十七個郡。總不能我們在大荒城解放奴隸、在明帝國反對封建特權,卻在南洋公司做奴隸貿易。回去後我會把產業都捐為黨產的,但是錢還是不夠,總之還是慢慢來吧。」

    眾人好奇地問道:「你的產業到底能有多少?」

    陳健算了算,搖頭道:「我也沒數。論積累和儲蓄或是土地也算錢的話,肯定是比不過那些數百年的家族。但是單論每年的盈利,可能也就南洋公司這個怪獸能比吧。技術壟斷的油井和煤油、南安煤礦的私營運河、船運保險的股份、壟斷的玻璃廠、礦用炸藥作坊、科學實用技術機械所、鋼錠作坊槍械作坊、閩郡的大片房屋地產、龜島九十九年經營權、和閩郡監獄合辦的制磷火柴廠和縫製火柴盒作坊……算算還是不少的。這幾年的積累和組織幫著經營,收益的話我也不太清楚,但肯定不低。」

    「回去後變為黨產後,整合一下產業。以後用鐵量會暴增的,咱們得投資一個冶鐵廠。從明帝國高價聘請的鹽井工匠可以擴展石油井產量。還有從景德鎮高價聘請的陶瓷工匠,可以開辦咱們自己的陶瓷廠。棉紡行業也要利用咱們控制的合作社和大荒城那邊繼續興建。還有一個最賺錢的產業,現在估計吸菸的嗜好已經積累起來了,火柴行業也開始大範圍銷售了,菸草行業咱們也要抓在手裡這麼說吧,南洋公司的海上貿易咱們退出後,要保證今後沿海六郡的化學、石油、煉油、菸草、鋼鐵、水泥、運河、鐵軌或是木軌路、炸藥、機械這幾個行業捏在咱們組織的手中。棉紡、陶瓷之類的產業,也要形成自己的大工廠品牌。」

    「記住一點,資本是跨國的,眼睛別侷促於國界之內。咱們組織的意識形態必須是跨國的、無國界的、世界的。否則的話,我就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就無法解決。」

    眾人看著陳健,陳健笑道:「若是以國界論,就算咱們在明帝國成功了,那裡的人民憑什麼願意繳稅支持國人移民黑天鵝河呢?沒有錢,怎麼批量組織移民?」

    「管不到的地方,就無意義。不能參與世界市場貿易的,就無回報。就算這裡產糧、產牛羊……對望北城以北的國人而言,有意義嗎?運不回去、出了事不能支援、無法調控糧價、無法讓國人多吃肉,那麼以國界而論的移民對本國有什麼意義?以國家的論調去做事,國人只會怨恨,我們交了稅卻讓那些人在黑天鵝河享受田園牧歌,卻絲毫不能為國出力……國家等於族群嗎?恐怕並不是,所以只能借『天下』這個他們熟悉的論調去做事。」

    「有光明的未來,意識形態就不要往此時天然的高山大海組成的『天然國界』中縮。」

    「總之,難啊,未來是光明而美好的,但免不得要挨幾十年的罵……沒辦法,誰讓咱們被稱作未來派呢?身前罵名滾滾,身後之事卻又不知道,我是無所謂,你們可得做好心理準備。」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4
第五章 相濡以沫相忘江湖

    「挨罵倒是沒什麼,我倒是擔心現實一些的問題。.我們在這裡大規模移民,肯定是要按照每個勞動力極限的大農場、土地自然資源全民所有的法理來。可是我們怎麼保證實施?那些荷蘭人並不認同,他們更傾向於照著土地一指畫個圈就說這是自己的,而他們在雅加達那裡建立的堡壘,那裡的海峽又是咱們今後移民的必經之路或是中轉站。」

    陳健搖頭道:「這個不用擔心。這片土地現在白給他們,他們也不會要的。對商人來說,這裡無價值無意義。什麼時候這裡人多了、發展了、開墾了,對商人的共和國來說這裡就有意義了,但到時候也就晚了。他們是商業資本的祖國,不是求活掙扎的底層的祖國。資本既然不喜歡這裡的現在,只喜歡這裡的未來,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把未來握在我們的手中。」

    一個原本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人半坐起來插話道:「要說起來,咱們也未必挨罵。看看這些樹木和草,還有這裡的緯度,這裡不會有寒冷的冬天的。這裡太舒服了,愜意地用耬車條播機和雙馬的大犁就能開墾種植,甚至於放羊的話都不怎麼需要管,因為從那些袋鼠來看連狼都沒有。」

    另一人反駁道:「罵我們的肯定不是移民墾殖的人啊。」

    那人笑道:「我說的就是留在故地的人不會罵咱們。這裡太舒服了,我問你,有這麼好的地方、這麼廣闊的土地,你願意種地放羊田園牧歌?還是願意去作坊裡做工?」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當農民牧民更舒服。」

    「所以啊,這裡的工廠、作坊、礦場在人口足夠之前建不起來的。誰只要不傻就會選擇去當農民牧民。就算你拿槍逼著他做工,他也會起來反抗或是逃走的。可田園牧歌也得需要鐵、布匹、耕作機械之類的東西?田園牧歌,有的是羊毛,可是沒人紡啊,所以只能用羊毛來換這鐵、布匹、呢絨。.怎麼看,那些北邊的大作坊主都會高興的。咱們要做的,只是能夠貫徹政策,將來把這筆錢從作坊主手中以稅的方式收回來,用在底層的教育、補助或是救濟之上。說到底,就算在國界上不是一國,但在經濟上仍是一國。」

    蘭琪點點頭,補充道:「我同意他的意見。隨著帆船航行的進步、八分儀的普及,以及如果國內陳健花錢高額懸賞的航海鐘經度儀的成功,世界會被聯繫在一起。我們的事業就不可能侷限於世外桃源或是化外夢城,必然會被捲入世界當中。」

    「能在船上保持三分鐘誤差的鐘錶一旦出現,世界再無世外桃源。」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把所有的精力金錢都花在大荒城建立人間夢城、卻把一部分精力用來改變亞洲秩序的原因,我們不可能獨善其身。要麼改變世界,要麼被醜陋的、荷蘭西班牙式的明火執仗劫掠的世界秩序把桃源夢壓碎。」

    陳健拍了拍手笑道:「其實,我連日後批判荷蘭和西班牙的話都想好了,就等著咱們在亞洲站穩腳跟就要開始造勢了——荷蘭商人為了香料的高價,到處砍伐焚燒肉荳蔻、荳蔻和丁香樹;然而廣大的人民需要更多的香料提高生活水平,這是有悖大多數人更好的生活追求的,所以我們要支持當地人們的反抗。西班牙王室為了壟斷利潤,在總督區嚴禁養蠶,只能高價購買壟斷運去的生絲;這也是有悖大多數人更好的生活追求的,所以我們要支持當地人民反抗。」

    「可惜現在實力不濟,不好這樣喊。但有一天我們站穩了腳跟,在香料群島驅趕荷蘭人的時候,我們就要這麼喊了。這和我們的一貫追求是一致的,我們不是在狗咬狗,而是在為了世界更美好、更多的人的生活水平提升。」

    「筆桿子們和宣傳部門的諸位要記住,一定要這麼說。」

    「因為我們要建立新的秩序和新的價值觀。.否則我們純以利益為理由,那就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了——以利益為宣傳手段,荷蘭人輸了,只是因為實力不濟,但他們之前做的沒錯,為了利益沒有對錯,只有勝敗——到頭來我們贏了利益,卻輸了世界秩序的解釋權,秩序和價值觀還是他們那一套,那我們失去的可遠比得到的要多。」

    說到這裡,眾人也都心領神會,明白自己和旁邊這些人要做的事遠比此時世界絕大多數人所想的要宏大和壯麗。是在塑造一個新世界,而不是在舊世界的規則中當個冠軍。

    坐在柔和的牧草上,這些平均年齡在二十**歲的最為浪漫的青年人,圍坐在一起難得地享受了一場爛漫的草地野餐。席地而坐的觥籌交錯中,討論著回國後要面對的一切現實和將來。

    這種席地而坐的野餐在出海之前他們二十三四歲的時候幻想過,卻在出海後數年成熟後才真正有時間和心情嘗試。

    微醺的人仰頭看著藍天白雲;感受著沒有蚊蟲、馬蠅和牛虻的草場;腳踏著鬆軟的極為適合開墾的土地。

    回味著年輕時候因為類似世外桃源的夢想而走到一起的初心,感受著此時世外桃源就在腳下卻沒了興趣的壯闊,忍不住引吭高歌。打著節拍,幾個更為年輕些地跳起來很傳統的舞蹈,用力踏著鬆軟的彷彿五花肉一樣豐腴的土地,腳下甩起的草屑和泥土引來一陣陣醉醺醺的叫好聲。

    歡鬧過之後,陳健帶著這些人來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和小草地,將這裡燒出來一片黑。

    幾個人拿出一直背在身上的幾口袋苜蓿種子,就像是那些刀耕火種的族群一樣將這些種子撒在了這片燒荒過的土地上。

    「出與不出、長與不長,聽天由命。」

    不少人嘀嘀咕咕地唸唸有詞,對於撒苜蓿種子這件事他們覺得就像是族群流傳下的耕種時節的風俗一樣,或許象徵著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或是將來的收穫。

    但事實上只是陳健覺得反正這裡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內都沒有可能有人定居,陽光雨露全都浪費了,不如撒一些這裡沒有的、可以固氮的肥田苜蓿。

    這裡的氣候最為適合開闢一些地中海氣候的果樹種植園,葡萄、檸檬,將來既可以是牧場耕地,又可以作為經濟作物的產區。

    反正苜蓿在這裡是外來物種,沒有什麼蚜蟲之類的天敵,唯一的敵人就是本地的野草,互相爭奪生存空間,若是幾十年後有機會來看看,會有一番滄海桑田的感覺的。

    漫天撒過種子後,這一次沿著河谷的探險也就結束了。回到了黑天鵝河口,眾人也已經重新裝滿了燒開的淡水,又在河口出休息了幾天只當度假,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

    陳健選了三對家豬、一頭公牛和三頭母牛、還有八隻羊,將他們沿著黑天鵝河放生。

    又拿出了一盒早早準備好的蜣螂,扔在了這群牲畜的糞便附近。

    這裡沒有天敵,短尾小袋鼠只會賣萌,狼和狐狸幾千萬年都沒有,如今放下的這些豬牛羊,很快就會充滿野性,為這片空曠的草原增添幾分生機。

    這些在船上顛簸了許久的家養動物似乎已經忘記了如何在野外生存,但不重要。這裡不是野外,只是一個遼闊的以萬平方公里算的飼養室。只需要會吃、會喝、會繁衍就夠了,不要說逃避捕食者,就連牛尾巴的作用都可以退化了——這裡暫時還沒有大型的吸血牛虻。

    或許幾十年後野豬、野牛和野羊會氾濫成災,但那時候最有吃貨精神的一個族群的移民就會來到這裡,生態平衡由他們來守護,順便為第一批來到這裡的移民提供一些可能的食物。

    數天之後,休息過後恢復了精神、平息了因無邊大海而厭倦的情緒後,重新登船。

    這裡只是澳洲瀕臨印度洋的海岸,當然此時或是以後都不會叫澳洲了,但是翻譯成漢語陳健已經想到該怎麼翻譯了。

    在河口看到的那些黑天鵝,可以轉譯的時候簡稱為黑鳥,黑就是玄,出口轉內銷再轉回來就是玄鳥。玄鳥和朱雀都是鳥,朱雀又掌管南方,同時按照五行學說朱雀又有夏季之意,這裡恰恰和北方冬夏顛倒。又說朱雀五斑斕,在澳洲南部還是可以看到極光的,描述基本吻合。正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簡狄正是吞了五的玄鳥卵為生出了商契。

    是叫朱雀洲、殷洲、契洲、陵光洲、贍部洲,亦或是別的什麼名稱,那就是日後再論的事了。

    即將的時候,蘭琪看著被林曦帶上船的剪短了翼羽的黑天鵝,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笑道:「算起來,如果下一次還有朝貢以及需要維持和明帝國皇室之間的關係,這黑天鵝倒是可以作為貢品。」

    陳健點頭道:「嗯,的確挺罕見的。」

    蘭琪笑道:「不是罕見,莊子曰: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這可以告訴他們古人之言未必不可改。只是我有一點特別奇怪的地方。」

    「怎麼了?」

    「為什麼我在望北城跟著林子規讀《莊子》之類的書籍的時候,很多故事真的聽過,就像是秋水之類的篇章,簡直和數百年前書上的那些故事一模一樣,除了是文言而非白話之外。世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還是說……咱們的祖先,真的是從這邊遷徙過去的?」

    疑惑地搖搖頭,忽然問道:「你知道關於天鵝和烏鴉的下一句是什麼嗎?」

    「相濡以沫,比如相忘於江湖。你想問他道統與萬民的生存,哪個更重要?皇帝不會回答的。」...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4
第六章 進化論(上)

    蘭琪的疑惑不只是她自己的疑惑,而是船上許多人的疑惑,疑惑於文化的太多相似之處與故事的太多巧合之處。^^^百度$搜索@巫神紀+@閱讀本書#最新$章節^^^

    這樣的討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船上無聊的生活也成了陳健給水手們讀書的日子。

    從《莊子》讀到《三國》,從《史記》讀到《水滸》,只剩下男性水手的時候也會讀讀《金瓶梅》或是以批判為名讀讀那些市井書籍。

    船上的生活就這樣變得有趣多了,一個個原本不熟悉的名字也逐漸成為了日常討論的內容之一,譬如劉關張譬如水滸英雄再比如墨子莊子這些先賢。

    很多人忙著將這些書籍翻譯成白話文,準備回去之後就印刷。文化的相近性讓船上的人更喜歡這些書籍,而很難接受歐洲的一些以基督教為核心價值觀的故事,就像是哈姆雷特的糾結是船上的人所根本不能理解的一樣。

    這些人最喜歡的還是那些先秦的書籍,即便翻譯成了白話文,其中的風韻仍舊不減,隱隱可以想像到當時那個時代變革的年代所發生的論戰、疑惑、求索。

    一旦過上這種有吃有喝、每天有人讀書就像是連載一樣期待故事的日子,這種航行也就變得有趣起來,這些故事也更能深入人心,讓人印象深刻。

    船隊就這樣慢慢地沿著不叫澳大利亞的澳大利亞繞行,從印度洋繞到了南端,再圍繞著新西蘭轉了半圈登陸。

    看到了罕見的低緯度極光,和毛利人部落交易了些小玩意,與毛利人碰了碰鼻子,觀看了一場吃人的盛宴,考察了毛利人氏族社會解體的生態結構,順便送了幾個部落幾十把鋼刀和十三副鎧甲,與一夥和船隊眾人起了衝突的部落打了一仗。

    陳健也算是做了一件可以在博物學史上留名的大事,帶著人在新西蘭親眼看到了高達三米多的恐鳥,搶走了幾隻恐鳥的幼崽,也見識到了翼展在三米多可以輕易抓碎人顱骨的哈斯特鷹。.

    打死了兩隻恐鳥,嘗了嘗味道,發現肉有點柴,並不好吃,而且有濃重的腥味。恐鳥蛋足足有三十四釐米那麼長,味道也就那麼回事。有船隊有交易的毛利人教了陳健怎麼吃這種鳥蛋的辦法,打開後放置一天等蛋黃中的油脂冒出來撇清後再吃。

    領著林曦在樹林中考察了三十多天,帶走了二十多只恐鳥的小鳥雛,還有四隻哈斯特鷹的干標本。哈斯特鷹和恐鳥的滅絕已成定局,或許自己手中的這二十多只恐鳥鳥雛,就會是世界上最後一批恐鳥了,如果能安全活著回到故土的話。

    其實到這裡,已經算是不虛此行了。在望北城,陳健從原住民那裡買了不少將要滅絕的台灣雲豹的毛皮;在這裡陳健看到了將要滅絕的兩種超乎人們想像的鳥類,也看到了彷彿翼手龍和梁龍之間廝殺的哈斯特鷹獵殺恐鳥的場面,這種動輒三米多高三米多長的巨鳥給探險隊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有羽毛,只有絨毛;沒有羽翼,只有退化的幾乎看不到的肉翅……這簡直就是進化史上最為原始的鳥類,親眼看到已然不易。

    但這還不夠,從踏上新西蘭叢林的那一刻開始,陳健就開始和林曦形影不離,用各種方法或是提醒或是假裝疑惑地灌輸著進化論的各種觀點。

    這裡是返回故土的倒數第二站,下一站就是陳健送給林曦的最好的禮物——加拉帕戈斯群島的考察之行。

    從新西蘭到加拉帕戈斯,這兩處最容易找到證據的地方,將成為這場環球航行中最大的閃光點。

    從獵殺第一隻恐鳥開始,陳健帶著林曦以及探險隊去了許多原始的叢林,每一次獵殺都儘可能地與林曦探討這些恐鳥之間的區別,逐漸引發著對方的思考。^^^百度$搜索@巫神紀+@閱讀本書#最新$章節^^^

    這些巨大的鳥需要大量的食物,所以他們各自擁有各自的領地,這也造成了不同地方的恐鳥長的有許多明顯的區別。

    在又一次獵殺了一對恐鳥後,陳健和幾個人把這頭五百多斤的大鳥拖到一邊,與林曦討論起這對在叢林中的恐鳥和外面窪地中的區別。

    「你看,這裡的,脖子明顯要比外面窪地的脖子要長一些,這能明顯看出來。」

    林曦拿出繩尺量了一下,點頭道:「是的,要長很多。應該是樹林中需要抬高脖子觀察遠處的動靜,方便尋找食物。而且你看它的喙,也是外面窪地中的那些完全不同的,比較適合吃樹林中的堅果。其實我猜在樹林中的這些鳥嗉子中的砂子應該也比外面的多,外面窪地的主要出蟲子和草籽還有那些矮灌木的漿果。」

    幾個人拿出刀,熟練地剖開了恐鳥的嗉子,把裡面的各種食物都掏出來,忍者那股詭異的惡臭,找到一條小溪用水洗了洗,淘出了裡面的砂子。

    稱重中果然比外面窪地的那些恐鳥嗉子中的砂子多出了兩斤多,林曦記錄在本子上後,又觀察了一下這些恐鳥的簡單的找了塊破石頭的凹坑做的簡單巢穴,用石墨筆仔細地畫下來。

    「這些鳥因為在樹林或是窪地之間導致的形態、脖子、喙之間的區別,很好理解,為了生存。但我不能理解的是這些鳥是從哪來的呢?在黑天鵝河或是北面的那片大陸,都沒有這種古怪的鳥,而這只是一片一郡大小的島嶼,難道從開天闢地之初這些鳥就是在這裡的?」

    陳健笑道:「你還是相信開天闢地之初這些鳥就存在?日後只是在不斷地進化以適應各種變化?」

    「不。我才不信什麼開天闢地不過幾千年的事呢。你記得很早前我和你說過的關於在煤礦區挖到的古老動物的骨頭那件事嗎?」

    「記得。」

    「我怎麼覺得這恐鳥的模樣,和挖出的那些骨頭很相似呢?」

    陳健斜眼看了看另一隻還未剖開的恐鳥,笑道:「你不說我還忘了,真的有點像。但挖出來的那東西明顯不是鳥。」

    「是,這個我能分得清,我也去看過。礦區挖出來的那些骨頭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到底是那些東西滅絕了?還是那些東西變成了鳥?如果是那樣的話,究竟這個世界經歷了多少年歲月的變遷?相對於這些漫長的時代,世界其餘地方有歷史記載的歲月也不過三五千年。」

    「應該是。」

    「嗯,三五千年之前,我們應該就和這島上的食人部落、非洲的那些部落或是望北城的那些部落一樣。這是史書上有記載的。三五千年的時間,變化就有這麼大……我真不敢再往下想去去了。」

    「怎麼了?」

    「猩猩啊!如果三五千年人可以從部落裡那樣的人變成我們現在這樣,如果數不盡的歲月那些礦坑中的巨大骨骼的動物變成了恐鳥這樣的東西,說不準更早的幾十萬年之前我們的近親就是猩猩。這需要一個實驗……但這個實驗又明顯不太好。」

    陳健打了個激靈,問道:「人和猴子、猩猩或是猿交配?」

    林曦嘻嘻笑道:「我是不會去做的,但是我相信會有人忍不住去做的。不過既然馬和驢能生出騾子,我倒是想要嘗試下獅子和老虎能不能生出後代。其實之前我疑惑的就是這個問題:這種事肯定會有人忍不住去做的,那麼這種科學實驗的底線到底在哪裡?別的科目都好說,不管是格物、化學,哪怕是農科的圓白菜甚至於馬和驢……但一些問題涉及到人的時候,該怎麼辦?」

    「這就是道德問題了。」

    「不止。你記得當初都城天花事件的時候,我那時候特別信任你……」

    說著挽起了手臂,露出了手臂上用小刀割破的留下的牛痘的疤痕,說道:「但即便信任你,我仍舊是先用自己做了實驗,牛痘的病症消失後我就和一個得了天花的病人接觸了很久,確定了沒事之後才在都城做了那麼一番事。這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為了更多的人幸福,去做一件違背道德的事,是否合理?」

    林曦眨著眼睛,臉上露出了兩個小酒窩,淡然而又悵然地說道:「這就是我疑惑的……我們是否準備好了的原因。這十年我看到了太多的改變,但是就像你們常說的物質的改變在前,意識的改變在後,我們的意識和道德馬上就要落後於時代了,尤其是在我們這一學科和離我們更近的醫學這一學科上。」

    「就像是我們已經是人了,至少看起來是了,但是卻還在做著野獸才會做的事。」

    陳健似乎明白過來了一些東西,皺眉道:「恐怕很難。就像是不要屠殺平民這種事可能都需要數百年的時間才能變為大家都接受的東西。」

    「是的,但你們不是已經開始準備了嗎?不去準備,永遠不可能。做了準備,至少有可能。回去之後,利用你在學宮的名氣還有我們的名聲,發起一場科學底線的討論會。至少……確定什麼是人。尊不遵守那是一回事,但總會讓更多的人去思考。」

    陳健奇道:「你怎麼忽然這麼想?」

    林曦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不是忽然這麼想,是之前看到那些食人族食人的時候,我心裡忽然湧起一陣衝動,想要做個實驗……砍下那個人的頭,問他幾句話看他能不能在頭掉了之後回答。雖然只是那麼一瞬,隨後就被我壓下去了,可我還是覺得有些後怕……」...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4
第七章 進化論(中)

    看得出,林曦有些恐懼於自己的靈魂被野獸吞沒。

    瑟瑟發抖這樣的行為早已遠離了她這樣的人,但陳健還是聽出了她內心的寒意。

    「荀子曾說,墨子蔽於用而不知義、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現在看來這樣的境地我們一樣要面對。蔽於天而不知人,就分不清動物和人;蔽於用而不知義,就會失去道義倫理。」

    「我們既然相信日月星辰的運轉以至於萬物衍化都是天地之道,那麼天地以致神明就沒有人格。道德不是源自天地的人格所賦予,而是源自後天的培養,社會的影響。」

    「你只是這一路看到了太多殘忍和黑暗,尤其是到了島上之後看到了那些食人族的行為之後偶然產生的。不是野獸在吞噬你的靈魂,只是你處在一群野獸的附近。不要怕,等回去後就好了。」

    林曦嗯了一聲,扭身看了看那隻被剖開的恐鳥,苦笑道:「小時候我捉蝴蝶做標本,偶爾也捉小蛇或是別的什麼,但都很小。大約這樣的鳥太大了,不是為了吃而捕殺,總歸和踩死一隻螞蟻的感覺不同。越大,越可憐,越能讓人想太多。」

    「好了,不想這些了。你要是覺得壓抑,那咱們就早點回到有人的社會就是了。」

    「嗯。」

    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島的消息總不能在這時候說,只能在離開之後找機會前往,那裡距離陸地並不太遠,也正好是在歸國的路徑之上。

    結束了在新西蘭的考察,也積累了足夠數量的筆記和樣本,船隊重新起航。

    從黑天鵝河到這裡,他們見識到了足夠新奇的世界,也對下面的旅途充滿了新鮮感。

    但是陳健明白,從這裡起航之後再也不會有任何新奇的地方了,越過廣袤的南太平洋,西班牙人早已在七十年前就建立了炮台和據點,不會再有任何沒有人涉足過的、可供居住或是移民的土地了。

    暴烈風帶的艱難航行中,陳健仍舊堅持著在沒有狂風暴雨的時候給船上的人講故事讀書,來緩解漫長無趣的旅程,也為了讓他們多多瞭解自己想讓他們瞭解的文化。

    只是別人的生活充滿了趣味,陳健卻是無趣的緊,只能翻來覆去地將已經看過無數次的書籍再看一遍。

    一個半月的艱難航行後,眾人終於又一次見到了大陸的海岸線,但是登陸後很快就意興闌珊,這裡的原住民有一些可以說西班牙語的,可以做到交流。

    原本以為又是一片自己先發現的土地,瞬間被從這些原住民嘴中冒出的西班牙詞彙給破壞了心情。

    即便沒有航海鐘,眾人還是明白下一個目的地就是故鄉了,這一切如夢如幻的南半球之旅已然結束,要不可避免地投身到社會當中。

    船隊沿著海岸線北上的途中,停靠了幾次,陳健在阿塔卡馬沙漠停留了一段時間,嘗試著尋找一處此時還無人的可以停靠的天然良港。

    作為世界上最乾旱的沙漠,這裡良好的自然環境賜予了這裡品位最好的硝酸鈉礦石和含碘礦石,這些東西都有極強的吸水性,非乾旱地區很容易滲入到地表之下。

    隨著銀鹽感光加蛋清感光紙這種簡易照相術的普及,碘的用途會越來越大,銷量也會越來越多,這裡硝石礦的碘是一筆巨大的可以提升照相技術的礦產。

    而這裡的大量的硝石礦,也是陳健志在必得的東西,這是合成氨技術之前最有價值的氮肥,沒有之一。

    隨著硫酸工業的建立,化學的濕法磷肥已經不成問題,即便技術不成熟,配合上鳥糞石,磷肥的使用也可以保證推廣。

    鉀肥本來就有大量的礦,共和國有大量的氯化鉀礦,泰國那邊也有值得開採的光鹵石礦。

    莊稼所需要的三種肥中,唯獨剩下氮肥。

    志在必得的原因不僅是這些氮肥可以賺錢、提高糧食產量,更重要的是可以幫助國內完成土地的集中化。

    經營性的農場資本家用得起這樣的肥料,小的自耕農很難使用,不只是成本問題,更是普及度不太容易傳播到小自耕農那裡。

    各種耬車、條播機和馬拉的脫粒機的使用已經有讓土地集中的趨勢了,但是單單靠這些還不夠。

    一旦在這裡開採硝石,沿海一代的種植園和大片的棉花、小麥種植區,就會逐漸擠壓自耕農的存在。肥料釋撒造成的產量提升,會在短期之內降低糧食的價格,從而讓自耕農逐漸破產。

    要麼出賣土地去城中打工,要麼被迫選擇墨黨提出的自耕農聯合農場計畫,沒有第二種選擇。

    這裡的硝石儲量足夠,陳健覺得就算大荒城那邊開發起來,維持二百年左右的農業用量還是足夠的。只要在二百年之內完成合成氨工業的發展,就不會出現肥料忽然不夠、人口過度增加而可能導致的忽然性饑荒。

    至於炸藥用,這反倒是其次,世界上暫時還消耗不了這麼多的硝酸鈉,再者鈍化劑的研究估計也只是自己在學宮的先生在做,暫時還不會擴散出去。

    再者,這裡還有儲量驚人的銅礦,應該是世界第一的銅儲量。西班牙十幾年前剛剛開始大規模鑄造銅幣,如今世界市場銅的價格節節攀高,這也是值得開採的,利潤足夠。

    只不過這裡的條件有些艱苦,作為全世界最乾旱沒有之一的沙漠,十幾年不見一滴雨水都是正常的。

    船隊找到了一處適合停靠的天然良港,但是在這個天然良港的上下五十里之內都沒有找到任何一條河的入海口。

    陳健也沒放棄,繼續向北,終於找到了一條小河。河口處有當地人的村落,而且有會西班牙語的翻譯,按照當地人的音譯,這條河的名字叫「洛阿」。

    這個詞陳健倒是聽過,凡是和巫毒人偶、獻祭活人、羽蛇或是類似的東西聯繫在的神話書籍故事或是遊戲中很是常見,大抵就是一種動物的神明。具體是什麼玩意陳健也弄不太清楚。

    不過這裡的原住民已經基本選擇了被迫融入了此時的社會,最為突出的證據就是陳健拿出銀幣的時候這些居民欣然接受。

    以沿河考察為名,讓船隊在河口附近停泊了一陣,與當地的原住民展開貿易,陳健帶著一支五十多人的考察隊,沿著洛阿河而上。

    這是一條穿行在沙漠中的淡水河,水流極小,但卻為這片荒無人煙的沙漠帶來的一片片沿河谷一代的綠洲。西班牙人已經在這裡建立的統治,但是統治基礎極為薄弱,這裡因為土地貧瘠的願意,當地也沒有成規模的大聚落。

    在當地會西班牙語的嚮導帶領之下,五十多人的考察隊來到了阿塔卡馬沙漠的深處,詢問了一番附近鹽湖的分佈情況,準備好了足夠的水、指南針和食物,嚮導選擇在這裡等待,陳健和考察隊的人嘗試著前往鹽湖方向。

    好在這裡雖然乾旱,但也只是干旱,並沒有太大的風暴,只要有水比起那些流沙區和黑沙風暴區更容易生存。

    踏足到沙漠之前,陳健給這些考察隊的人打氣道:「這裡氣候極為乾旱,很適合一些特殊的礦產存在。如果運氣好,我們可以找到硝石之類的礦物,這對世界再無饑饉之苦是有很大幫助的。」

    眾人看了看這片被黃沙和死亡籠罩的荒漠,倒也沒有膽怯,繞了地球一圈,從食人族到各種怪獸見的多了。

    既然是對人類或是對族群有意義的事,這一番考察也就變得有意義的多,互相鼓舞著朝著沙漠的內部進發。

    兩天後,已經到了鹽湖密集的地區,大量的鹹水湖星羅棋布地在沙漠中忍受著太陽的煎熬,一層層的白色礦物鹽鹼就鋪在地上。

    對當地人而言,毫無意義。但對一個已經步入到後農耕時代的族群來說,卻充滿了意義。

    這裡就是硝石礦,陳健知道這裡就是硝石礦,但還是做了一些簡單的實驗,然後再用一種偽裝出的忽然發現的興奮大聲呼喊。

    考察隊的人陪著陳健高興了一陣,隨後一個個都表示會嚴守這個秘密。將來時合法地從西班牙買,還是說用別處交換,亦或是等到將來歐洲開戰之後搶走,不少人心中已經生出了想法。

    跟著陳健一同來考察的人,確信一處能讓陳健興奮到如此地區的地區,完全是值得開戰搶過來的開發的,因為即便發現了黑天鵝河一帶的廣袤草原和可耕地都沒有讓陳健如此興奮。

    既然興奮,也就確定了這裡有現在的開採價值——哪怕是從資本盈利的角度上看也是值得開採的,只是回報率低於海上貿易就是。

    這裡乾旱無雨,風暴不多,沒有流沙,而且不遠處就有一條可以補給的淡水河。

    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這裡將是此時世界上修建一條鑄鐵或是鍛鐵軌的鐵路最為容易的地方,不需要鋼軌,因為這裡乾旱讓鐵軌不太可能生鏽。

    採集了這裡的礦石樣本,逗留了幾天做了足夠的筆記,回去的時候繪製了洛阿河的大致流向,考察隊返回了海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4
第八章 進化論(下)

    艦隊再一次,並且在航行了數天之後看到了一艘南洋貿易公司的走私船,打著捕鯨船的名號不知道在走私些什麼。

    當看清楚陳健艦隊的旗幟後,這艘隸屬於南洋貿易公司的走私船立刻發出了信號,並且用最為熱切的禮節招待了陳健這位還沒有退股的董事會成員。

    船隊中的人明明知道已經距離故土不遠,但在西班牙城市外的港口能夠看到共和國的走私船,還是湧起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快感。

    走私船上的人用一道美味招待了陳健等人加拉帕戈斯的象龜。那片島嶼早就被這些捕鯨船或是走私船發現,而且成為了一處標註在航海圖上的特殊補給站。

    島上的象龜可以一年不吃不喝地在船艙中存活,而且不好動、不會有異味,正是最為適合的航海鮮肉補充,味道又著實不錯。

    原本想要在港口找個西班牙水手或是隱居的海盜做領航員,這倒是也不必麻煩了,從那艘南洋貿易公司的走私船上借了一名領航員,等到走私船交易完畢後讓那些思鄉心切的人隨船回去,陳健帶著兩艘船前往了此時被稱作「鮮肉島」的加拉帕戈斯群島。

    這片奇特的、可以被稱作進化論誕生地的島嶼,處在赤道附近。但是因為寒流的作用,讓這片在赤道附近的海域極為涼爽,甚至還有企鵝的存在。

    火山造就的恐怖地貌、洋流交匯的豐富養料,讓這片島嶼呈現出一片死亡與生命交織的奇異之美。

    沒有任何一處能及得上這裡給人以生命的震撼相鄰的島嶼火山還在輕微地噴發,炙熱的岩漿還在新形成的小島上流淌,升騰起駭人的蒸汽,距離幾十里之外依舊可以看的清楚;而在另一處島嶼上,最有生活氣息的藍腳鰹鳥正在用滑稽的求偶方式延續著生命的偉大。

    當踏足到一座大島的時候,那種神話中彷彿地獄的場景就這樣展現在眾人的面前。

    岩漿留下的斑駁的條紋還在,那些沒有經過風化的熔岩訴說著這裡最多只有幾十萬年的壽命。黑色的岩石上,趴著宛如怪獸或是想像中的地獄中的惡魔那樣的海蜥蜴,懶洋洋地看著這些對他們並無影響的人。大抵,歐洲許多神話中的地獄就是這番模樣,而讓此時的陳健來形容則像是看到了末世之下遍地的哥斯拉。

    三個月的考察,陳健留下了很多的人與動物相處的簡陋的黑白照片。

    三百多斤重的象龜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林曦騎在龜背上,像是在騎馬一樣露出了笑容,遲緩象龜也留出了足夠的曝光時間;不知道人有多麼可怕的海獅,就躺在幾個在那裡曬太陽的考察隊成員的旁邊,用尾巴輕輕留出些空間;高大的長在海灘附近的仙人掌,用常人難以想像的高度想要觸摸天際,考察隊的大部分成員坐在仙人掌下留下了一張合影。

    三個月的考察,語言中多出了幾種新被命名的物種。

    行為滑稽、求偶時候的總是像小丑一樣做著各種高抬腿動作的藍腳鰹鳥,被命名為「學院派話劇藍腳鳥」,因為考察隊的文化中沒有滑稽的小丑,只有從戲劇學堂中走出的任何動作都一板一眼而又故意誇張和大幅動作的話劇表演者。

    那些飛翔的各種奇怪的雀鳥,被命名為「曦曦雀」,因為是林曦命名的,而這種雀讓她堅信了物種分化的原因,並以這種雀和島上的象龜作為萬物天擇、守道而存的證據。

    陳健用了最後的灌輸手段,並且可以放心大膽地用那些原本不能輕易用的灌輸手段。

    這裡特殊的環境實在是太過適合去「先開槍再畫靶子」了。

    相隔幾十里的島上,明明就是一種象龜,但卻因為食物的來源不同、島上的乾旱情況的不同,進化出長脖子、短脖子、粗脖子、帶屋簷的殼、光滑的殼種種不同的形態。

    每一種形態,都能找到他們的原因,而且原因是如此的明顯,幾乎無懈可擊。

    相隔幾十里的島上,明明就是差不多的曦曦鳥,也因為食物的不同,進化出了各種截然不同的喙和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

    相隔幾十里的島上,兩種蜥蜴長得如此相似,但一種可以在海中游泳以海藻為生;另一種不會游泳只能以陸上的食物為生。

    三個月的考察,「從哪來」這個究極的問題仍舊沒有解決,但是林曦卻明白了一個理論中最重要的問題隔離。

    從地理隔離到生殖隔離,最終出現新的物種。

    這個問題的解釋更容易,因為這個族群的農學科已經種了數百年的豌豆,並且陳健已經用穿鑿附會的陰陽學說來解釋過了隱性和顯性基因問題,發展到現在已經算是一種不可更改的「聖人之言」。

    一種新的變異必須要在地理隔離的情況下才能發展壯大,否則這種變異就可能會被種族稀釋掉;地理隔離導致了不同的近親不再交配,從而失去了特性互相交流的機會,最終導致了生殖隔離的產生,於是一個嶄新的物種誕生了。

    島上的曦曦雀用無可辯駁的事實驗證了這一點,並且成為了牢不可破的證據;島上的象龜更是用或長或短的脖子,活脫脫地演繹了什麼叫適者生存。

    遠處還在噴發的火山和島上那些還沒有風化的火山岩,更證明了這一切的物種都不是從天地初開就存在的。

    植物種子或許是鳥兒排出的糞便中不能消化的果實、動物或許是因為一場洪水或是一場災難從陸地漂流到這裡的……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萬物不是從天地初開的時候就存在的,比如島上的這些曦曦雀,就算很久前存在也一定不是現在的模樣;比如島上的象龜,就算很久前存在也不是現在的脖頸。

    天地之道的演化,可以自發地產生新的變異,並且依靠地理或是生殖隔離為世界多出來新的物種。

    世界,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始終在變化的,甚至活生生的生物也是在不斷變化的。

    道不變,而天地恆變,這個變化與不變辯證統一的世界觀,終於在這裡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剩下的,只是將最小的不可分之物與最宏大的宇宙勾勒在一起,以這個世界觀為基礎闡釋嶄新的世界。

    三個月後,林曦已經逐漸完善了自己的想法,就在海邊之前曾經留影的那株大仙人掌下,開始書寫自己這一路見聞筆記的序言。

    「在地球的另一邊,又一位兩千年前的哲人曾闡述過什麼是天,他叫荀況。」

    「關於天地宇宙,他是這樣理解的:列星隨旋,日月遞,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

    「巧合的是,我們對於天地也有類似的、甚至同樣的看法,並且我們已經觸摸到了天地之道的神秘的、彷彿草河畔的彩虹一樣朦朧的開端。」

    「我們知道了引力的存在,並且知道了星辰日月這種似乎本該如此的道理,實則是因為引力的操控;我們知道了不可分之物與可分之物的分別,並且知道了爆炸、放熱、燃燒、化合這些觀察到的東西,實則是因為從新拆分組合的過程;我們知道了氣壓的存在,並且知道了那種提水的機器只能將水汲取幾步高雖然是常識,但卻是因為兩尺高的水銀恰好等於十步高的水……」

    「知其然,並且知其所以然,這似乎已經成為了可能。既然星辰、日月、空氣、燃燒、爆炸、降落這些東西我們已經找到了其中的道,那麼關於萬物的存在與萬千的變化,是不是也有一種內在的、我們認為理所當然卻實則隱藏著秘密的道呢?」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在開國之初,我們都知道尺的存在,是一百粒小麥並在一起的長度。這是記載在古籍上的,而且從來不曾變更過。」

    「然而我們如今誰都知道,一百粒小麥的長度並非是一尺,而是要比一尺要多出不少。可是,那把用黃金製作的標尺至今還在,就放在國都之中,尺歷經數百年沒有變化,那麼唯一可能變化的就是小麥的長度。」

    「我們必須承認一件事:小麥麥粒的長度,比起數百年前開國之時要長了許多,也要大了許多。很顯然,那時候並沒有銀鹽攝像術,但感謝我們的祖先為我們留下的書籍和度量衡以及那些精確的記載。」

    「即便北方小麥區最為普通的農民,也知道留種的時候要選擇麥粒較大的作為種子。於是數百年過去了,現在的小麥再也不是當初的小麥,至少在長度和大小上變了,而且變化驚人如今的百粒麥比起當初要長出很多。」

    「從閩郡到大荒城,再到歐洲到天涯海角,一直到望北城、黑天鵝河以及鮮肉島,僅僅從農作物的角度來說,我親眼見到了許多原本以為理所當然卻並非如此的事。」

    「比如在大荒城見識到的原始的玉米、比如原始的甘蔗、原始的水稻、原始的蘿蔔、原始的白菜、原始的許多許多。」

    「但凡有文明存在的地方,這些作物總是長得和不懂種植的地方不一樣。那麼這種不一樣是天生的?還是如同我們的小麥一樣一代代篩選的?」

    「我想這個問題並不難做出回答。」

    「既然可以人工選擇種子,那麼嚴酷的自然是不是也在暗中選擇著種子呢?雖然天地沒有人格沒有喜好,但天地就是天地,造就了環境,自然環境再用一種非『人格』的喜好來決定物種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種非『人格』的喜好是殘酷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哪一種『芻狗』能夠留存下來,既然不取決於天地,那就只能取決於他們自己能否適應當地的環境。」

    「這種選擇有多麼殘酷?就像是之前人們對溫熱氣候下的一些疾病的調查一樣:是因為南方人比北方人對這些溫熱的疾病更有抵抗力,所以南方人比北方人對這些溫熱的疾病更有抵抗力?還是因為南方溫熱病多發而不能抵抗的人都死了沒有留下後代,所以南方人比北方人對這些溫熱的疾病更有抵抗力?」

    「這種因為所以,就是這本書要說的內容。就像是那些對日月星辰那些常見的理所當然的東西給出的解釋一樣,這本書將用一種道的理所當然,代替因為觀察到存在所以就合理的理所當然……」

    「這本書,將揭示隱藏在萬物之內的天道,打破那些原本的理所當然,訴說一種可怕而又可敬的生存我們在這種可怕的選擇中成為了萬物之首……」

    一氣呵成地將序言寫完,極遠處傳來轟隆隆的動靜,林曦眺望著極遠處島嶼上噴發出的象徵著死亡的火焰和煙塵,和旁邊的那些動物一樣淡然地目睹著生於死的交替……

    她想,那座現在還是熔岩和死寂的島嶼,終有一天會佈滿生物。而那些生物,不是有人格的天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創造的,只是生物們用自己的堅強和適應成為了那裡的主人。

    不是因為長得那樣,所以長得那樣。而是因為島嶼那樣,不長那樣的都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5
第九章 被忽視的大事件

    加拉帕戈斯群島考察結束的二十天後,環球航行艦隊的最後兩艘船終於抵達了共和國的港口,此時整個熱帶群島地區最為繁華的島嶼,自油港。

    遠處巨石和水泥砌成的炮台如同蹲伏的巨獸,海岸邊的一些高高的木頭上掛著許多風乾的海盜屍體,隨風而動如同風鈴,有些還將皮剝下里面絮上了稻草,風吹過發出嗚嗚的響聲。

    與這樣野蠻的風景做對比的,是在自油港停泊的各種各樣的、懸掛著各色旗幟的船隻。港口處可以看到搬運貨物的雇工,一隊士兵看到了陳健的旗艦,鳴槍致意,搬運貨物的雇工也都站起來衝著海上吆喝著。

    黑白旗與蜿蜒龍旗之外,還有南洋貿易公司的畫著一艘在金幣的上游航行的帆船的古怪旗幟,迎著港口的那面牆上粉刷著紅色的標語:敬告海盜、早日從良。

    一艘大約剛剛從非洲回來的奴隸船正在港口卸「貨」,一群非洲人被驅趕著來到了一處空曠地,幾個人正拿著摻了漂白粉的水潑在這些非洲人的身上,按照身高、性別和健壯程度分出來類別。

    一幢四層高的明顯是仿閩郡最早的磚石結構的木框架的樓房,寫著「沿海國人的股份制銀行自油港分部」的字樣,看來是用來結算票據和通兌各國銀幣的,往來進出的人很多,大約知道了船隊歸來的消息,紛紛前往碼頭去迎接。

    一艘軍艦迎面而來,在遠處鳴炮致敬,隨後兩艘貨船被強制引水到別處,以讓陳健的船先行入港。

    甲板上,陳健看著身邊幾個人,笑道:「我估計你們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的,共和國第一批環球航行的人這樣偉大的榮譽不屬於你們了,而是屬於那些最早一批回來的。不管你們說不說,我都知道這種名留青史的事總是很多人想要的。」

    水手們嘻哈道:「但是第一個發現太平洋南部新大陸的人是我們啊。說起來我們還沒達到陳先生說的溫飽已解決的更高層次需求上,但肯定還會有遺憾的。就算是陳先生將我們的名字都記下來,但是數百年後人們說到南半球大陸的發現,肯定不會想到我們……而是先想到你們。」

    「那就只能怪你們沒錢啦,誰讓我之前有錢呢?」

    眾人哄笑著,整理著自己的衣衫,不少水手準備下船就去,爭搶著望遠鏡打量著碼頭上那些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專門做這種事的女子,笑著推開了陳健這批人便說起了一些憋了許久的話,發出一陣陣蕩蕩的笑聲。

    當地駐軍的指揮官和銀行、公司的負責人也都乘著馬車來迎接,並用最快地速度準備了宴會。

    不管是銀行還是南洋公司,陳健的股份都不少,又是發起人,這樣的招待規格已經有些赧然。

    宴會中陳健自然是坐了左位,接待他的人還不知道他要退股的事,很多公司的消息陳健都是有權過問的。

    宴會中的眾人也都知道陳健關注的公司的消息,酒只是點到即止,說起來如今的情勢。

    「島上現在有兩處炮台,駐軍還是那些,但是公司的武裝雇工有九百多。島上種植園也已經開闢了不少,這裡是重要的中轉站,公司的投入很多。加上和西班牙發起了《反海盜公約》,艦隊也按時巡邏,可以說堅不可摧。」

    陳健想到掛在樹上的那些海盜,問道:「這些海盜都是海上抓獲的?」

    「是。只要西班牙人能夠提供證據,西班牙人認定的海盜我們也一樣承認。前幾年西班牙海軍被荷蘭人擊敗,王室又破產,我們還幫著護航了一批運銀船和貿易船隊呢。有時候也幫助西班牙人在殖民地巡邏,抓獲別國的走私販。」

    陳健笑道:「董事會這群人真是熱心腸啊。」

    宴會中的眾人都笑,這其中的利益他們比誰都清楚。如今西班牙在維持著殖民地,靠著拿到的合法的貿易權,公司的每條走私船都是合法的,西班牙無法扣押扣押的必然是合法的,沒扣押的才是走私的。至於別國的走私船,那自然是要堵在港口中,交由西班牙總督處置,幾年下來殖民地本地的二等人走私販子也都不願意和其餘國的人交易,有時候還會主動舉報。

    整個西班牙兩大總督區的走私貿易基本被南洋公司所壟斷,付出的代價就是要和整個海域的所有海盜為敵,現在看來這個代價無比值得,沒有走你海盜我也海盜的歪路。

    又說了一陣,有人道:「現在只有我們和西班牙在《反海盜公約》上籤字。英、法、荷都沒簽,所以有時候也不好辦。我們追捕海盜船的時候,他們就躲入法國清教徒的移民區或是英國人的小港口,進去抓捕就是開戰,他們又不承認那是海盜……有時候也很為難。有時候進了港海盜們就換了條船,我們也不能抓……」

    陳健沉吟片刻道:「不要輕易觸動底線,有些事一定要聽董事會的決定。」

    「這一點陳先生放心,如今在座的諸位都明白,暗地裡怎麼辦都行,但是明面上還是不能做的太過。」

    「嗯,國內的其餘海商呢?」

    「求著公司擴股唄,還能怎麼辦?公司現在幫著海軍緝私,陳先生的父親又在閩郡,這一點管的極為嚴格。加上海運保險公司那邊的審核,國內貿易我們不管,非洲歐洲和西班牙殖民地之外的貿易公司也不伸手,大家面上也都過得去。」

    另一人也笑道:「打又打不過,拼錢又拼不過,個人哪裡能幹的過股份制公司?倒是也有鋌而走險去走私的,抓了幾次就都老實了,如今沿海各郡入股的人那麼多,這牽扯到多少人的利益?不要說他們,哪怕是北邊的那些家族真想要走私,也就在國內玩玩,來到這裡也得聽公司的。」

    「船員的培養也得跟得上,這錢可不能不捨得花。」

    「這個你就放心吧。海軍……呃,不,遠洋航海學堂,每年都提供一批合格的實習生。如今已經形成了規模,公司有補助的,每年考入學堂的學生很多,實習生的數量絕對夠。僅僅是沿海六郡,每年報名的窮孩子都可以撐起兩支艦隊了。現在董事會正等著陳先生回去,商量擴股和將來的一些事。」

    「怎麼?胃口又大了?」

    「如果情況沒有太大變化,控制住這裡的海權並無問題。但是歐洲那裡的貿易權我們很難拿到,西班牙人禁止我們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歐洲港口貿易,荷蘭人壟斷著其餘地方的貿易賺取差價,但是荷蘭海軍此時正盛,在這裡肯定打不過我們,在歐洲我們也肯定打不過他們……現在歐洲船隻想要在國內貿易,必須在自油港停泊註冊;但我們想要在歐洲貿易也只能先到荷蘭人那裡……」

    陳健攤手道:「這就沒有辦法了。西班牙如今還是個龐然大物,殖民地我們要管的話成本太高,還不如繼續走私。還得靠荷蘭人拖住西班牙,現在還是不要吃獨食,適當出讓一部分利益。等吧,該拿海盜練手的拿海盜練手、該培訓實習生的培訓實習生,機會來臨的時機可能只有一次,別到時候把握不住。」

    宴會眾人紛紛點頭,又道:「我們也是沒辦法。國內貿易咱們插手不方便,只能把心思放在外面。就現在這個情況,不能擴展貿易範圍就無法繼續高額盈利。公司倒是想著學西班牙在一些地方收取地租,算起來這也是一筆大收入,所以都盼著陳先生回來,琢磨琢磨哪裡能收地租。」

    「貿易的利潤還不夠啊?」

    「陳先生說笑了,錢哪有嫌少的?公司早就算過了,如果可以征服一片富庶的、人口眾多而又方便管理的土地,收取地租的利潤並不比貿易的利潤低。或者說金銀礦多的地方。」

    「公司不會是在打大荒城的主意吧?」

    「這倒沒有,陳先生放心。那破地方,賣不出多少東西,收地租人口也不多,回報率太低。再者那是你們黨派的地方,我們也不好去,公司是沒興趣先對那地方進行改造的就像你們說的先解除奴隸制、推廣工具發展生產力我的天,那少說也得十年啊。到處都是回報率高的投資,何必把錢扔到那?」

    陳健也笑了,舉起酒杯,眾人趕忙舉杯,敬了一杯後陳健問道:「公司現在的中層是怎麼來的?」

    「考試唄。你們黨派的一些學堂,還有陳先生建的那所大學堂,北邊是不承認和那些學堂同等資格的。做官吏沒資格,那肯定都想著往公司裡鑽啊。」

    聽到這,陳健微微點頭心中暗笑,這裡面肯定有人在推波助瀾。按說閩郡的那所建起的大學堂水平其實足夠,如今人數雖然還不多,但卻把正常的上升渠道給故意堵死了。大規模賄賂幾乎可以是肯定的了,保不準這裡面就有背後一些人的操控甚至故意而為。

    一群大致水平的初中生,不被承認擁有類似科舉的資格,這可真是變革出現後這個大條件下的造反的三小要素都齊活了組織、資本、外加批量畢業卻不被舊體制認可的新學生。

    不被官方認可這件事,恐怕是一件最容易被忽視的大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5
第十章 瀆神

    對於貿易的事陳健也沒再多問,而是主要問了一下閩郡和沿海臨郡那些畢業學生的事。

    教育事業的蓬勃開展,還沒有積累到質變,此時的數量一部分是專職技工,另一部分的數量還太少,而且基本都能在南洋公司、銀行、股票期貨交易所之類的地方找到不錯的工作。大概只有一部分野心家明白這是一顆遲早要爆的炸彈,而大多數人看來是一片祥和。

    再窮不能窮教育,這話說的一點沒錯,哪怕是造反也要牢記這一點。

    宴會中諸人對於陳健的關注點也有了不同的想法,他們本以為陳健會重點關注貿易的事,卻沒想只是大概問了幾句也就不再提。

    有人想大約是因為太有錢了,所以根本不在乎了;也有人暗暗猜測陳健可能會退股或是轉讓股權,畢竟奴隸貿易的事觸動了墨黨的底線,之前的報紙上已經噴過多次了。

    有心人自然會想到這一點,尤其是故意問及在非洲開闢公司新據點的事,陳健都不回答,心中也明白了幾多。

    當夜,陳健等人休息之後,宴會的一些參與者立刻準備了一艘快船,以將陳健返航的消息帶回閩郡為名,暗中給自己的家人或是親戚送了一封信:這些天一定要在交易所盯緊了,一旦拋售股權,不要想太多全都買下來。

    第二天一早,一艘輕便的快船就起航向北。

    陳健返航的消息傳回了閩郡,整個閩城都沸騰起來,雖然陳健不是國內第一批正式完成環球航行的人,但卻是整場航行的組織者。

    新的佔城稻的稻種、各種整理出的中藥方子、南洋貿易公司的活躍、新的蔬菜主糧以及其餘的種種,在沿海諸郡的方方面面都帶來了不可被忽視的影響。

    包括郡守在內的絕大多數閩郡的官員、閩城大部分的大亨、各種與陳健有利益瓜葛的資本家,都決定去迎接,準備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式。

    陳健在靠岸後,也投其所好地發表了一篇關於環球航行重大意義的演講,聽眾的歡聲雷動中鞭炮齊鳴,乘車在閩城新修的水泥石子路上轉了一圈,推遲了當天的晚宴,而是先回到了墨黨的中央黨部去做一些匯報。

    大問題上沒出什麼紕漏,小問題上暫時不必考究,之前已經有過一次通信,組織內部也還不是嚴密的先鋒黨,特殊環境下的幼稚和散漫以及自由與浪漫理想橫行,但不管怎樣志同道合的歡迎總是最舒服的。

    說了一些別的事後,陳健就問了問宗教的問題,本地的與會者都笑了。

    「之前不是沒有傳教士來咱們這裡,那算是和西班牙籤署的貿易協定的附帶部分。上邊推給了閩郡,郡守給我們打了個招呼,推到了南安。」

    說到這,不少人都憋不住笑了,忍俊不禁道:「南安啊!那可是南安啊,咱們紮根最深的地方。嗟遠山估計也明白,提前也和咱們打了招呼。這兩個傳教士去了之後,不到一年,一個就乘船去巴拉圭去建他們的耶穌會神國去了。另一個還沒死心,不過我們估計也快了。」

    陳健讚道:「快走了?能在南安堅持到現在也不容易了。」

    眾人笑道:「不是快走了,是快成他們說的異端了,前一陣他還找我們來問什麼是道呢。」

    「若是在別處,肯定會有不少信徒的,可在南安,他們實在是發展不起來。礦區有雇工消費合作社和雇工協會,有困難,找工會,有問題,找組織。縣城中咱們控制了所有的學堂,接管了救濟和慈善,組織了幾個樣板的集體合作制紡織廠。每旬的科學普及和世界觀教育遍佈酒館、茶館。農村要麼是大農場,要麼是咱們援助的自耕農合作農場。幾個中等學堂、技工學校也都在南安。」

    「他們能用的手段,也無非就是建立小圈子互助、基層組織、社區儀式、偶爾可能會幫著治治病或是別的。問題是這些東西咱們的組織全在干,而且更有錢,至于歸屬感咱們有劇院、街頭演出、旬休活動和組織生活。他們實在是比不過。」

    「主要黨內的一些筆桿子們每旬都要找茬辯論,其餘進步同盟的一些人也會過來這裡。換了誰誰也受不了啊,那人被逼走的能堅持那麼久也算是相當不容易了。按他們的話說,四周不只是異端,而是身處在瀆神論盛行的煉獄。」

    眾人又講了一些傳教士在南安遇到的趣事或是囧境,說到那個被逼走的傳教士的故事,聽得陳健也是前仰後合。

    「那個傳教士那天講到什麼五餅二魚的故事,下面頓時一陣陣噓聲。當時就有個學堂裡學化學的學生站出來喊道:這也沒什麼,萬物都是微粒構成的,所有世界的一切不過是微粒的重新組合。餅燒了之後有炭,還有水。等將來科學發達了,我們只要把燒了的那些熱量塞回到炭和水裡面去,就能變成餅。雖然現在做不到,但相信將來有一天肯定能,到時候豈不是人人都是神了?」

    「你當時是不在場啊,當時這番話說完之後,那傳教士的臉都綠了。我估計要是一群他們說的異端或是迷失者也就罷了,這一群群的滿腦子想著將來認為自己也能當『神』的人,換誰也受不了啊。」

    「第二天閩郡你的師兄又跑過來,就創世的問題做了番請教。那傳教士大喜,總算有個執意請教的人了。你那師兄就做個扣,問道:神真的能把水分為空氣?那傳教士連忙點頭,以為此人必入其罟中。你那師兄又問:果然厲害,那能把水分為空氣的也只有神能做到了吧?那傳教士又是點頭,以為你師兄已然信服。卻不想第二日你師兄拿著一套電解水的裝置來了,然後非說自己可能是神轉世,讓那傳教士寫封信給羅馬教廷,抓緊時間派人過來接他。」

    「你這師兄也是個會玩的,當即出去大肆宣揚。你也知道,閩郡裡可不只是你師兄這麼幾個人,當即便有人翻閱《創世紀》,紛紛前來,當真是絡繹不絕,還因為到底誰是神的轉世當著那傳教士的面爭執了起來。」

    「第二天那傳教士就回了閩城乘船離開,他那位同伴倒是有心向學,如今正在南安學習呢。」

    一群人哈哈地笑了起來,陳健打趣道:「南安是一群相信自己就是自己的神的人,也難為他們了。嗟遠山倒是好想法,估計也沒安好心,真要是成了,將來一個清除邪徒的口號就能把南安顛覆。總之,這件事笑歸笑,但千萬別以為嗟遠山是為了看笑話的,凡事小心些為妙,千萬別把那些人當傻瓜。」

    特殊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一批沒有經歷過真正腥風血雨的年輕人真的沒想這麼多,整個黨派也都是在幼稚之中,充滿了理想主義和幻想,被陳健這麼一盆冷水澆下來,幾個人這才感覺到其中隱藏的危險,罵道:「若是真的,那未免就有些太可怕了。」

    陳健搖頭道:「我也只是猜測嘛,但是早些準備總是沒壞處的。好了,現在問清楚,黨內沒有人擁有南洋公司的股份吧?」

    「除了你之外,都撤了。不撤的也都清理了出去。既然大家都回來了,是不是開個會?」

    「出海太久了,很多事都不熟悉,一些文件還得看還得學習。會是肯定要開,但現在不行。這樣吧,我建議派船將大荒城的一些人也都接回來,除瞭望北城那邊和在歐洲的,儘可能都派代表參加吧。日子可能要定的晚一些,半年後吧,我還要去趟都城卸下一些事,具體的我已經寫在報告中了,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就盡快出發。今晚上還有個宴會,我還是要參加的,明天我就退股,這幾件事要先辦了。」

    幾個人看了看陳健,點頭道:「是這樣,大家之前討論了一下。對你退股的事,宣傳肯定是要宣傳的。但是闡述奴隸制度罪惡的文章篇幅不宜太長,也不要以道德批判的形式批判更多人,畢竟牽扯的人太多了。只能從別的角度闡述這問題不對,同時你退股的原因是因為組織內禁止,而不是以道德批判為主要闡述對象。」

    說完遞過來一份文件,陳健掃了幾眼道:「我同意。剛剛因為尊嚴進軍的事,咱們收穫了不少怨氣,也讓很多人不理解。咱們就先不在這件事上觸動持股小市民的敏銳神經了。我不知道咱們的步調變沒變,但我還是持我的意見,路要一步一步走,暫時他們是我們的政治同盟,先爭取到那些我們有共同追求的政治目的再分道揚鑣。」

    「這個問題基本上大家的意見是一致的。大家對於將來是充滿信心的,也對現在確定了步調,但是在不遠的將來怎麼辦?那條小生產者被碾碎的血腥之路,怎麼走?有沒有別的辦法既要碾碎,又不這麼殘酷?」

    陳健搖頭道:「半年後大家肯定要琢磨這個問題的,到時候再說吧,我也不知道。」

    眾人也都點頭,沒再討論這個問題,然後發給了陳健、蘭琪和隨船的其餘高層人員一張通行證,可以翻閱一些特殊的文件和記錄。即便離開了許久,不在場情況下還是推選了這幾人。陳健等人也將一些特殊的筆記之類的東西交上去,便先行離開去準備退股的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8-23 13:56
第十一章 閩城印象


    幾場晚宴之後,閩城的很多人都知道陳健即將退出南洋貿易公司的消息。但是控制的小報上只是說了這種制度不好,卻沒有用尖銳的道德批判去刺激那些入股的小市民的神經,隨後就會閩河上游的一起童工工廠的事故轉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再又一場宴會之後,陳健別了其餘人,獨自騎著馬在閩城夜晚的街道上漫步。

    路上很多人和他打著招呼,陳健也一一回禮。沿途隨處可見的乞丐、出來偷竊的小孩子、碼頭附近等待有錢的水手們花錢的妓女,還有街上飄蕩的有些濃密的煤煙味、河水中飄蕩的排泄物的臭氣,構成了這個時代特有的街頭風景和味道。

    社會正在被割裂,卻還沒有形成簡單的對立。舊時代殘餘的一切與新時代的矛盾交織在一起,變得錯綜複雜。

    水力大作坊、分工制的採用,讓一些原本男性佔據優勢的工作有機會讓女人和孩子也參加。臨郡大量的兒童被送到了閩城附近的作坊,不再是學徒,而是最為便宜的工廠工人。

    童工總是最便宜的,為了一口飯吃他們可以承受比男工和女工都低的工資,加上兒童靈活的手指和極好的學習能力,讓他們掌握工廠勞作的速率也比成年人更快。

    成年雇工已經養成的、被生活所折磨的酗酒等習慣是工廠制大作坊的大敵,童工們暫時還沒有這方面的嗜好。那些從事童工販運的中間商們也發了大財,如今棉紡業的水力機械已經大規模取代了原本的手工業,正處在一個急速發展的階段,正是最需要一些童工的時候。

    一些從原本的小生產者淪落至破產的男性雇工被有心人引導著,認為是童工和女人搶走了他們的工作,於是更加懷念舊時代的家長制和行會制,對這一切滿滿的詛咒。

    的確,行會存在的時候也有很多壓迫、盤剝、欺壓。但那時候對小生產者來說至少還有希望——有朝一日成為行會師傅壓在別人頭上的希望,但現在連這點希望都沒有了。

    他們陡然發現在那些作坊主的眼中,男人女人和兒童並沒有太多區別,唯一的區別在於哪種更為省錢。想要當人上人,只有成為作坊主,而不再有一步步按照等級制度爬上去的機會了,可成為作坊主這樣的機會對於發了點工錢就要變成吃喝住宿的雇工來說太難了。

    性別、年齡,這些原本不該將族群撕裂的東西,開始將原本和諧而美好的家長制的、行會制的、宗法制的種種一切完美的制度都撕裂了。但是他們還沒有認識到隱藏在這一切撕裂背後的另一種統一的身份。

    同樣的,科技的快速發展導致的踏步式發展,放大了轉型期的各種矛盾,或者說只是把原本該幾十年走完的路在十年之內走的快了一些。

    農村的生活此時要遠高於城市的大部分雇工的生活。這句話說的一點沒錯,因為凡是在農村撐不下去的自耕農都來到了城市,而如今還在農村的所擁有的土地數量足以讓他們過上比起城市雇工更好的生活。

    城市開始變得擁擠,雇工的價格越來越低,需要救濟的人越來越多,不斷有新的從農村趕來的、被迫放棄了原本閤家歡樂老婆孩子熱炕頭生活的農民成為了城市的一員。

    他們的選擇很多,尤其是如果能夠搭乘上前往大荒城移民的船那是最好的,至於其餘地方……殖民地的建設遠不是想的那麼容易,沒有基地第一批的死亡率在五成之上,而且能夠前往大荒城的船大部分在參與貿易,就算是去捕鯨都比這個賺得多,可這些前往城市的流民總不可能游到大荒城,每年前往大荒城的艦隊只有兩批,人滿為患。

    按照「天道」規律解釋的新出台的救濟辦法,認為不救濟才是正確的,即便救濟也要強制這些人勞動,同時還要把男女分開:按照經濟規律,救濟是無意義的,只會造就更為普遍的貧窮,所以還不如不救濟早死早騰出地方,達到供求平衡,一個完美的平衡就可以保證底層的生活不至於很差了,否則的話工資會越來越低。

    童工和單身女工或是單身男工以更低的工資進入那些作坊中勞作,那些還有家庭的從農村來到城市的流民們不得不接受前往種植園勞作的苛刻命運。

    閩郡有相關的法令,種植園在選擇奴隸和國人自由雇工的時候,國人自由雇工有優先權,而且還規定了最低工資。但是,對於這些不想要領取那種可怕的救濟的流民看來,法規就是個屁,他們生怕最低工資會被拒絕,也明白這樣的束縛毫無意義,只會讓種植園主選擇奴隸搶走自己的飯碗。於是紛紛選擇秘密簽訂合同:勞作六年,分文不給,六年後給一小塊大種植園附近的小稻田,用一種半宗法半雇工的形式,來滿足忙時的用工需求,形成一種名義自由實則依附的半宗法關係。

    種種這些,注定了這一批人是這場變革與轉型中被拋棄的一代:他們還保留在小手工業時代的悠閒散漫,不如那些童工和城市的新一代底層適應嚴格的工廠制度。他們已經成年,失去了重新選擇的機會,除了對過去的懷念,就只剩下明確的、可見的、不超過十年的被使用壽命,而且用不到十年這批人就會基本死光。

    這樣或是那樣的黑暗、割裂與血腥,被閩城看起來有些繁華的夜晚和籠罩而來的天幕所掩蓋。這些陳健在這幾天聽說的或是看的過往的報紙的黑暗,並不會明明白白地在萬家燈火中顯現出來。

    玻璃窗、桑紙或是黃紙窗透出的油燈的光芒;碼頭附近繁華的夜市;喝的醉醺醺的在時代中發財的往前走了一步而不是往後退了一步的市民;磚石與竹子水泥結構的新式房屋……種種這些在此時這個夜晚表現出來的,則宣告著閩城此時是最有活力最為繁華也最有生機和未來的一座城市,一座處在時代最前沿的最有希望在將來成為第一座國際化都市的城市。

    而那些割裂與血腥,則不是此時的夜晚所能展示出來的。

    馬前面懸掛著擋風的玻璃煤油馬燈的馬車隆隆駛過,並在陳健身邊讓開以示尊重。煤油燈成為在夜晚行駛的馬車的必備之物,加了小鏡子的精緻馬燈可以照亮前面很遠的路。

    夜晚仍舊營業的酒館、茶館或是南部貿易運來的可可、咖啡,成為了一種常態的夜晚的消遣。裡面的人或是討論著明天的物價、拿出銀幣賭注一艘貨船會不會沉沒、議論著報紙上的一些消息,爭論著現存的法律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

    劇院外車水馬龍,正在上演一幕新的反應時代的與航海、發財、利益、背叛之類的戲劇。看過戲劇的人則在等待著明天市井小報上出現的那些批評家或是評論家的新文章,或是討論著這幕新戲劇的女主角成為成為今後重要宴會上的一朵新花。

    不知道哪位投機商或是走私販又發了什麼橫財,燃放了綻放於夜空的焰火,那些衣著體面的男女們坐在河邊仰望著天空,噥噥私語,或是話著一場出海求財前的告別。

    兜售白磷火柴的小孩攔在了一輛停下來的馬車前面,央求著馬車上的人買一盒火柴,馬車上的人大約是今晚心情好,從裡面好心地扔出來十幾個銅子,即便不吸菸卻不能沒有成功者的憐憫之心。

    一名故意穿著破爛衣衫的富家子弟,領著一個美麗的女孩,故意去一些最容易招致白眼的地方,然後拿出一張銀行的大額的通兌紙票讓那些小經營者瑟瑟發抖,博得女子的開懷大笑,男子再去罵幾句勢利之類的言語——時代變了,值得被尊重的人不再都是十年前亙古不變誰都認得的那批了。

    幾處出名的市民政治家的辯論所與演講地,許多人靜聽著一些人的宣揚,時不時發出一陣陣叫好聲。原有的世界觀被完善,人格化的天地徹底被剝離,只剩下所謂的天地之道。以這種世界觀為基石塑造的新的道德、法律、權利的基礎也如同瘟疫一樣瀰漫著:天地無人格、天道即自然、自然賦權利、勞動創價值……種種擺脫了人格天地的新道德新倫理體系新價值新所有權的種種思想開始逐漸自洽,新興的資產階級們開始準備他們執政和財富的合理性,所謂自然權利的基石也正是將神秘的天道變為可測量總結歸納的規矩並使之失去神秘和人格化的可能。基石變了,以往對的也就成了錯的,以往錯的也就成為對的。

    這是眼中所能見到的、此時此刻的閩城,而不是那些隱藏在報紙、文件或是筆記中的閩城。

    陳健不知道是該稱讚還是該感慨,卻不得不承認此時的閩城是此時整個世界資本持有者的夢中之城。

    連接礦區修好了數年的當時看似意義不大此時終於開始發力的運河;上游原材料充足和方便運輸的閩河;南部廣闊市場的港口;北部人才流動的內海;郡內不斷發展的教育和持續有計畫的科技工匠研發;思想變革的世界觀變動已經初步成型的事實……

    於是一座率先拋開了宗法行會時代的種種溫情脈脈和熱忱浪漫的最有剝削效率的城市,一座除了逆時代而動的大荒城或是望北城外發展的最快最「正常」的一座城市,一座率先走到了最好與最壞的時代的城市,就這樣將它的的美與醜、光與暗、善於惡毫不羞澀毫不遮掩地展示在眾人面前。

    或為眼中天堂、或為眼中地獄,它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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