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34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0
第九十九章 此時小事、將來大事(二)


    朝貢或是談判的過程是無趣的,唯一值得稱讚的是陳健提出讓京營的軍官和兵部的大臣們觀看燧發槍的軍操表演和齊射表演的時候,沒有得到一句「看亦可、不看亦可」的回答,而是得到了交口的稱讚.

    在拜訪了此時的東林領袖葉向高後,陳健大談了一番道德、稅監、還政六部之類的話題,切入要害地贏得了這一朋黨的歡迎。反正這些人從未考慮到從體制和技術層面解決此時的危局,談談心性談談道德這種事陳健很喜歡。

    此時正是東林與齊楚浙兩黨之間較勁的時候,圍繞著李三才入閣的事,又趕上一年多後就是一次京察,北京掌握在東林手中;南京掌握在齊楚浙黨手中,雙方正卯足了勁互相找罪證,對於陳健等人貿易的事可能產生的影響並不關心也沒有想過會產生什麼後果。

    最終的談判之後,陳健得到了一份夢寐以求的條約。

    共和國認同赤縣神州皇帝的合法性以及朝貢體系的法理,對於朝貢體系內的國家內政不得有任何干涉;不經允許不能與幾個朝貢藩屬國進行貿易。

    允許共和國的商人在泉州、福州、漳州居住,但要遵守大明的法律,只不過以化外之人的身份享有兩少一寬的待遇,最多也就是驅逐出境返回原籍。

    允許暫借台灣作為貨物的中轉站,為期二十年,租金免除但要以兩千支燧發槍和八門長管炮作為貢品,三年內作為貢品入京。其餘貢品十年一貢,但允許朝貢之外在福建和廣東進行貿易。

    特許五人的名額進入南京國子監讀書,給予一些人路引允許他們周遊各地,允許陳健等人在北京擇地居住,購買房屋或是興建學堂。

    任命了一人以歸化之民的身份,加入欽天監,作為九品的五官司歷,並要求禮部編纂新的曆書,實則是東林趁機打擊齊楚浙黨一派的人。

    陳健以西藩宣慰使司的身份,名義上有擁有宣慰台灣的資格,每年繳納一千五百兩白銀的羈縻差發。此職位非世襲,但具體的官職人物由陳健這邊決定,定下來後上報明廷,得到官方許可認證。

    允許陳健在月港進行貿易,船上進出口貨物按照估價大約徵收百分之三的稅。進入內河的貨物徵收百分之八的稅,以印花為記,沿途不再需要繳納其餘稅費。

    每艘返回月港的貿易船隻,必須攜帶五十石稻米,此稻米免稅,平價徵收。

    不得與日本進行貿易。不得僱傭倭人作為私兵或是私奴。

    允許陳健在琉球到台灣之間巡航游弋,如遇到倭寇劫掠有出兵之義務。同時派太監一名跟隨陳健,負責巡查那些前往日本走私的船隻,一經發現立刻扣押,沒收全部貨物,船主及船員送回福建處置。

    如遇到緊急情況如颱風等,可以在沿海港口停泊,但入港時不得攜帶武器上岸。

    琉球因為剛剛經歷戰火,免除琉球的朝貢,由三年一貢改為十年一貢。

    允許陳健派人以明廷低級官吏的身份,前往山東、山西、河南等地推廣蕃薯種植和玉米種植。

    允許陳健在瓊州等偏遠之地勘探礦產,如想開採則需要上報,得到允許後需繳納礦稅。

    選派十二人駐派京營,教授火銃操練之法。在福建開辦一所新式學堂,培訓操炮之人。

    ……基本上這份條約對陳健的計畫頗為有利,而且最為夢寐以求的名分得到瞭解決。

    至於說是否和日本進行貿易等問題,也就是停留在紙面上,誰也管不到。

    而在琉球附近巡航緝私,則可以牢牢地把握住壟斷走私貿易的機會。固然會招致一些走私利益集團的反對,但同樣也能借此機會收攏一些海商參與壟斷貿易。

    合約的作用只是讓一些行為變的合法,而且合乎大義,比如緝私。在海關和稅收徹底爛掉的情況下,緝私這種事也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若是手伸的長一點,等過幾年股份制公司壯大加上艦隊成型,走私的事基本就會斷絕:要麼加入公司,要麼被扣押。

    這不是一句話或是一個條約能解決的,這是幾十艘戰艦可以解決的。

    一個宣慰使司的不疼不癢的身份,也給了陳健將來干涉遼地建酋等大事的合法性。未必是他親自出面,反正這個名頭和土司差不多。

    簽訂了這份條約的時候已經是年關,眼看著這一年就要過去,陳健也馬上迎來了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個年頭。

    這一年並非是一個特殊的年份,但卻是一個適合簽訂條約的年份。陳健在北京忙著條約的事時,地球的另一端在這一年也簽訂了不少的條約,派出了不少的使者。

    種種條約之下,整個世界都迎來了暫時的平靜,但在這些脆弱的條約背後,醞釀著更大的混亂。

    在海牙,各國的貴族以及共和國禮部派去第一批駐歐使者們,見證了西班牙和尼德蘭簽署了《十年休戰協定》。

    這份協定與共和國有極大的關係。

    去年的戰鬥中,斯皮諾拉在進攻莫里斯的時候,敏銳地發現了一個缺口,但是荷蘭人四個裝備了新式燧發槍的連隊以橫隊縱隊而非方陣的快速機動性堵住了缺口,兩門僱傭兵形式的野戰炮在戰馬的拉動下快速轉移到了缺口附近,炮擊和燧發槍的快速齊射之下讓斯皮諾拉損失慘重,沒有衝破缺口。

    這是燧發槍和快速機動野戰炮在歐洲戰場的第一次亮相,也是此時瑞典王儲古斯塔夫二世的表哥在莫里斯的軍隊中服役後見證的第一次有別於之前戰術的體系,深深地影響了這位貴族。

    同時這一場勝利,也讓莫里斯的威望更高,引發了大議長的支持者們的警惕,戰還是和平的爭論埋下了今後尼德蘭政治亂局和宗教亂局的種子。

    西班牙已經筋疲力盡,急需休息。三年前就開始接觸到共和國的存在,也讓西班牙人如芒在背,生怕共和國與荷蘭結盟,哪怕不是結盟,只是提供貸款、武器甚至僱傭兵,就會讓尼德蘭南部的那些省份陷入恐慌。

    西班牙以前所未有的反應速度,與共和國的駐歐使節聯繫。作為之前既定的方針和陳健對形式的估判遞交回國的報告,共和國很快與西班牙籤訂了一個奇怪的公約和一份貿易的條約以及一份密約。

    公約的名字為《反海盜公約》,此公約的簽署國只有兩個國家,共和國和西班牙,此外沒有其餘國家認同此公約,英、荷等國拒絕在上面簽字,也拒絕加入此公約,並且派人對此公約提出了嚴正交涉,認為這是不合理的。

    依據此條約,任何的私掠行為均屬於海盜,一經發現不享受戰俘待遇,而是以海盜罪名進行處置。西班牙與共和國不會資助任何形式的私掠船。

    實際上,西班牙對私掠船沒興趣,只求別人別搶他就行。而南洋貿易公司對於海盜深惡痛絕,嚴重影響了他們的許多貿易;國內發達的手工業需要出口市場,作坊主和工業資本恨不得到處都開放自由貿易;意識形態因為手工業發達和手工業機械革命的原因,逐漸朝著自由貿易的方向傾斜。

    這份可憐的、只有兩個國家簽署的公約,管不到歐洲的事物,只是管著群島地區和西班牙的總督區。英荷雖然憤怒,卻也無可奈何,因為他們的手伸不到那裡。

    在這份公約背後,是一份共和國與西班牙的貿易協定和密約,這二者是配套的。

    貿易協定允許南洋貿易公司以每年一定數量的比索,買一條王室壟斷貿易的船引,同時允許每年兩艘合法的船隻前往西班牙總督區進行特定商品的貿易。

    這讓西班牙王室極為肉痛,也清楚兩艘合法特定商品的貿易船和一艘壟斷貿易的船引,意味著至少十倍甚至百倍的走私,可卻沒有辦法。因為他們急需和共和國簽訂密約。

    密約以貿易條約為代價,希望共和國不要對荷蘭進行支持、不得派出軍事人員、不要提供給尼德蘭貸款,並在此次尼德蘭與西班牙的戰爭中保持絕對的中立,否則就會取消貿易條約。

    這邊的條約的墨跡還未乾,在歐洲活動的共和國的第一批走到世界的人,又趁著這個機會,在海牙召開了一次以「主權、領土、領海、殖民地所有權、島嶼命名權、視覺發現登陸發現名義控制與實際控制之區別」等內容的研討會。

    各方勢力奔走相告,各懷目的,積極地參與到了這場研討會之中。然而和反海盜公約恰恰相反,對這件事極為積極是英、法、荷,而西班牙對此嚴正抗議,極為不滿。

    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參與的各國一致認為:教皇規定的子午線和新大陸歸屬權就是狗屁,不合法也不合理。我們不但不承認,而且還要從道理上講清楚這是錯誤的。

    至於怎麼算是合法合理,這些第二批參與大航海的國家倒是在一些問題上高度一致。這東西里面的道理沒有絕對的合法合理,但如果誰不合法合理就叫他明白什麼叫合法合理,於是時間一久也就絕對的合法合理了。

    明著看,是一群閒的蛋疼的學者、貴族或是政治人物在扯淡。

    實際上,就是一個「反哈布斯堡體系同盟」的雛形。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0
第一百章 此時小事、將來大事(三)

    這場關於主權或是其餘什麼東西的討論,只是今後歐洲混戰的餐前甜點。共和國的人打心底根本就沒把一些東西當回事,只是想成為規則的制定者。

    不論是出航的艦隊還是之後派到尼德蘭的「自願僱傭兵」,都像是一個長得很壯實的小夥子,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亮一亮自己的肌肉。

    歐洲的亂局對於共和國的這些人並不陌生,國內的統一戰爭過去不過幾十年,之前的數百年都是合縱連橫朝秦暮楚:就像是地球另一端周天子威信掃地之後一樣,舊的體系被打破,新的體系還未建立,所以急需一場戰爭甚至持續數百年的戰爭來建立一個嶄新的、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都認同的體系。

    這場會議和討論還在持續的時候,法國的巴黎發生了一件大事。起因並非是因為這場會議,但這場會議卻成為了這件事的導火索。

    法王亨利四世從一個小國的君主成為法國的國王,經歷過巴黎對新教徒的大屠殺,自己也經歷過從新教徒轉為天主教徒的改變,藉著國內宗教戰爭的機會削弱了貴族的勢力,也頒布了讓天主教徒極為不爽的南特赦令。

    法國不管信什麼,想要獲得歐洲的霸權在此時就不可避免和西班牙發生衝突。哈布斯堡家族此時號稱是天主教的守護者,陸上在奧地利抗擊奧斯曼、海上在地中海打著蘇丹的海軍,至於地域的民族——這個概念對很多法國的天主教徒而言遠不如主更為親近。

    國王是異端、國王曾經是異端、國王和天主的守護者開戰、國王派人參加對西班牙不利的會議、國王派人去異教徒的國家學習農業技術……所以國王應該死。

    法蘭西曾經出過一個聖女貞德,於是一位受偏頭疼和臆想症病痛折磨的人認定了自己就是天選之子、如同貞德一樣的人物。

    因為這種病痛他時常感受到天堂的歌聲、神沐浴在聖光之中。既然自己是天選之人,那麼一定要完成一項重大的使命。他至始至終都認為自己就是另一個貞德,是上帝派來拯救天主教徒的。

    為了完成這個盛大的使命,他從家鄉來到了巴黎。在下決心我以我血護天主之前,他找到了一位神父完成了最後的告解。

    神父告訴他這麼做是不對的,但也只是開解了他,順帶著告訴了幾個應該告訴的人。於是很快幾個人找到了他,送了他一枚精巧的燧發手槍和一枚炸彈,以及一片劇毒的、看上去像是蠟一樣的藥丸,並讓他堅定了信念:國王此時正派人和異教徒接觸,再這樣下去就會和天主教徒共同的精神祖國西班牙開戰。

    於是巴黎的街頭,發生了一場巧妙的車禍。自認為是天主遴選之人的這位先生,趁著混亂衝到了亨利四世的身邊,朝著國王的胸口開了一槍,投出了那枚威力巨大的炸彈,隨後高呼:「我是蒙天主號召的義舉!審判異端!」

    高呼就義的口號後咬破了那枚包裹在石蠟中的藥丸,不治身亡。親西班牙的太后與貴族們一邊哭泣,一邊迅速攝政,並成立了專門的審查團,已經做好了為即位的路易十三找個西班牙妻子的準備。

    審查結果是:凶手所用的炸彈、燧發槍均來自剛剛出現在歐洲舞台不久的共和國。服用的毒藥也是一種新奇的、無法救治的劇毒。

    全國上下陷入了哀痛當中,並且深深地懷疑這是哈布斯堡家族做的,就像是不久前發生在英國的搞掉國王和議會的陰謀一樣,不可能沒有他們的身影。這種嫁禍的行為太過明顯,但卻有了足夠的藉口。

    一些貴族們宣佈燧發槍是不祥之物,以此為藉口極力反對法國裝備燧發槍。亨利四世一死,因為宗教內戰而導致力量大幅削弱的貴族勢力們迅速抬頭,種種親近西班牙的政策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我們貴族不想要一個強大的法蘭西,因為那和我們無關,我們想要一個分封建制王權削弱的法蘭西。

    剛剛有所起色的法國再一次陷入的陰雲當中,國王遇刺後短短三個月,數以千計的清教徒逃到了荷蘭、或是出海前往新大陸群島地區。

    他們不得不怕,在日內瓦他們殺天主教徒殺的花樣多變。也同樣,幾十年前的巴黎,天主教徒們殺起他們來也是花樣百出。關起門來殺、邊做彌撒邊殺、敲鐘為號地殺、門上畫記號地殺。殺完了詩人們寫十四行詩讚美、羅馬城敲鐘謝主、發行銀幣紀念……

    法國的清教徒記憶猶新,亨利四世一死便紛紛出逃,暫時看上去荷蘭是一片清教徒存在的淨土。

    然而隨著西荷休戰協定的簽訂,外部矛盾忽然消除之下內部的權利鬥爭也在荷蘭展開,一場新教徒內部關於教義的爭端以一種如火如荼之勢席捲著尼德蘭:上帝到底是預知?還是預定?人的自由意志是否有意義?還是人的所謂的「自由意志」也是上帝預定的意志讓你以為是自由的實則是預定的?

    尼德蘭是宗教自由的,任何派別在自己的教區都應該有自己的武裝來保護自己的自由!這樣的口號在一些城市流傳,最適合平民暴動的燧發槍和完美配方的黑火藥銅絲玻璃粉拉索手榴彈或是炸礦雷管一批批地運到了尼德蘭到處銷售。

    火繩槍時代不適合底層暴動;後膛槍時代不利於底層暴動。底層暴動與自由主義最盛行的燧發槍時代來臨了,有了燧發槍就有了撲不滅的自由主義火種。

    大量的以弗拉芒文印刷的《街壘戰實用手冊》在一些阿明尼烏派的教區傳的到處都是。支持或是同情該派別的大議長在簽訂了休戰協定後威望日增,莫里斯極為不滿,一個有名望,一個有軍權,一個要自由的聯省,一個要集權的荷蘭。

    法國亂了、西班牙慫了、荷蘭要內亂、德意志境內新教同盟與天主教同盟已經組建……

    混亂的陰雲中,一股清流悄然出現。

    就在西荷休戰協定簽署之前,西荷之間的一場戰役後,一群舉著黑白相間的、用方塊字、拉丁文、弗拉芒文寫著「救死扶傷國際協會」旗幟的人穿越了戰場,在戰場上不分雙方地救治一些傷兵,但就如陳健臨離開阿姆斯特丹時說的那樣優先救助貴族。

    從共和國聘請的或是真的有救死扶傷之心的大量外科醫生用戰場上的傷兵不斷提高著自己的截肢術、縫合術、輸血術的水平。幾次之後,積累了寶貴的、無法用活人實驗的經驗。

    兩三年時間培訓的平民女護士在戰場上照看著傷兵,按照《傷兵管理條例》那樣,讓雙方傷兵的死亡率急劇下降,並且在交流中學會了很多方塊字和在她們聽來古怪的語言,以及一些可怕的女性的解放的「反動宣傳」。

    受傷的僱傭兵們也從未想過原來不需要太多的醫學進步、只是一些細心的護理和照料就能讓死亡率降低這麼多,他們稱呼為這些穿著白色衣服的人為白衣天使,僱傭兵們第一次有了對女性的尊重。

    但是傷兵的死活影響並不是太大,重要的還是那些被優先對待的貴族們,他們對這些人的行為表示了認可。

    終於在海牙,在西荷雙方簽訂了休戰協定後,荷、英、法、西以及共和國的代表共同認可了這個組織的存在,並且承諾不會朝這群人開槍或是攻擊,這些人可以自由地穿行戰場,士兵們也不會對這些人進行搶劫。

    距離陳健計畫的審判屠殺罪或是將對平民的屠殺當成一種犯罪或是至少讓主流的想法認為這是不正確的,還有很長的距離,但第一步總算是邁了出去。一旦時機成熟、實力強大並且可以干涉的時候,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把一些人抓起來審判,並以此為契機將地球另一端的那個國家牽扯進來,涉足國際法的制定,完成對馬尼拉大屠殺的審判。

    組織是陳健發起的,內部的管理自然也是黨內的人,這裡距離故土更近,增派人手也更容易。

    第一次的文化輸出就用這樣一種詭異的方式進行著,一些被救治的貴族捐獻了財物,而一些貴族也因為捐獻的數量較多,獲得了一個「委員會榮譽成員」的頭銜。這個頭銜此時並不算太貴,可隨著時間的積累頭銜的價值也會越來越高。

    這一股清流在歐洲緩緩地流淌,靠著違背了醫者不分患者貴賤的行為,在這個貴族和平民是兩個民族的地方站住了腳,一種最為原始的國際主義精神開始以此為中心悄悄傳播,夾帶的關於自由、為誰而戰、屠殺是不對的等等私貨的宣傳也開始在傷兵營慢慢地傳播,如同天花一樣感染著這些人的心靈。

    就這樣,在一名貴族騎馬因為擋路的原因抽了一位護士一鞭子後,西班牙的僱傭兵爆發了一場奇怪的嘩變。

    僱傭兵嘩變很正常,因為軍餉沒到位、因為不准搶劫、因為駐紮的時間太長等等都有可能嘩變。可是因為這種原因——某個人受到了侮辱而嘩變——卻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那些傷癒後歸隊的士兵和一些擔心自己在戰場上受傷的士兵們叫喊著自己的憤怒與不滿,竟然不是因為軍餉。

    尤金尼婭夫婦親自出面安撫了這群士兵,並且象徵性地「處罰」了那名貴族,這才平息了紛亂。

    真正的大人物其實對這個救死扶傷的組織心懷不滿,多死一個人就可以少付一份遣散費,如今暫時也沒什麼仗可打,將這些士兵轉讓給其餘貴族都沒機會。然而卻又不好明著反對,只能默默接受這群可惡的舉著陰陽旗的人四處活動。

    這就是此時的現實,地球的任何一處,陳健所認為的主流價值觀,都是非主流。包括屠殺,那是可以發行紀念幣的盛大儀式;包括傷兵,那是紙面上可以省掉一部分遣散費的數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1
第一百零一章 此時小事、將來大事(四)

    在歐洲的許多國家簽訂了條約後,在共和國第一次用巨大的身板涉足到歐洲事務中的時候,一艘雙桅的小船停泊在西班牙的一處港口。

    船上的一群人正在從船上向下卸載一些貨物,一個穿著長衫的年輕人抬頭看著天空,伸出吐了唾沫的手指估算著風向和風速,眉頭緊鎖。

    這個年輕人跟隨過陳健出海,作為水手從歐洲下船後返回了共和國,也跟隨後續的使者見證了歐洲的一些條約的簽訂。

    此時他剛剛得到了共和國與西班牙籤訂了貿易條約的確切消息,急不可耐地來到了碼頭,將船上的不必要的貨物卸下來,準備用最快的速度將這個消息傳回國內。

    船上的另一個人勸道:「兄弟,這時候回去,是不是太冒險了?風向不太適合。」

    年輕人卻道:「消息就是金錢!只要我們比別人更早地將這個消息帶回去,這個消息就能價值幾千個銀幣。諸位,現在到處都是機會,到處都有發財的機會,但所有這些機會都是靠命換來的,你們就不想趁著這個機會,賺上一筆嗎?第一桶金,太難了,如果現在慢了,以後就會越來越慢。只要我們活著回去,我們就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否則我們為什麼出海?」

    有人反對道:「可是我們將這些貨物卸下來,便宜出售,是不是賠了?」

    「賠的這點錢算什麼?只要將這個消息傳回國內,南洋貿易公司的股票很快就讓上漲,難道這個消息對那些每天蹲在股票和期貨交易所的大投機商來說還不值幾千個銀幣嗎?有幾千個銀幣,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大船,或是可以買下更多的股票!有什麼比這個更賺錢的辦法?不就是可能會死嗎?這算得了什麼呢?」

    幾個人一咬牙,點頭道:「正是如此,富貴險中求,便拼這一次,博一個未來。」

    下定了決心,這幾人操控著這艘雙桅快船,在不適合出海的季節,為了金錢用一種大無畏的精神橫跨了大西洋。

    正如他們所預想的那樣,當這個消息最早傳到閩郡的時候,這個消息賣出了六千枚銀幣。

    隨後的幾天,一個關於貿易協定簽訂失敗的謠言在閩郡流傳,南洋貿易公司的股價快速下跌,一些大投機商看上去也在拋售這些股票……

    然而幾天後,一條爆炸性的、確定的消息出現在了閩郡消息最為準確的報紙上——共和國與西班牙籤署了貿易條約,貿易合法了!

    瞬間,原本下跌的股票在一天之內暴漲,那些操控的投機商花了六千枚銀幣,換來了十倍乃至幾十倍的利潤。而對於一個窮噹噹的水手來說,六千枚銀幣也足以改變他和他的兄弟們的命運。

    伴隨著歐洲的消息不斷傳來、伴隨著普及歐洲形勢的進步同盟所掌握的報紙不斷刊行,閩郡的股票和期貨交易所每天都在上演著一幕幕讓人瘋狂的舉動。

    船運保險公司的股票在漲,陳健的鋼錠、零件和槍械大作坊的股票在漲,生絲期貨的價格在漲,標準石油作坊的股票在漲,棉花期貨和紗線期貨的價格在漲,閩郡陶瓷聯合分工作坊的股票在漲……

    一場小市民和小工業者的狂歡就這樣上演著,他們為自己手持的這點金錢變得更為值錢而興奮,為一個打開的市場而興奮。

    只是這些小市民的興奮,在一些大商人的眼中,不值一提,因為最賺錢的東西永遠輪不到這些小市民。

    陳健在海牙寫的一些名為「分析」實為「神棍」的見解,不斷地刊登在進步同盟的報紙上,擴大著影響力的同時也成為整個閩郡或是沿海六郡最為暢銷的報紙。

    大商人們從上面尋找著商機,對陳健的信任讓他們大發橫財。

    隨著世界不再侷限在故土,隨著對外貿易的開展,也隨著股票和期貨交易所的建立和深入人心,沿海六郡資本聯合在一起的「股份制銀行」不可避免地成立了。

    注資的人都清楚這其中巨大的利益,相對於那些小打小鬧的市民階層的那點東西,這才是真正賺錢的地方。

    股份制銀行的成分很複雜,有豪商、有作坊主、有黨產也有被委託的私產,還有很小一部分的對外募股,以及北方的一些大家族的資本注入。

    一開始的業務很簡單,兌換各國的不同貨幣,因為各國的銀幣的含銀量有區別、重量有區別、磨損程度和被磨掉的鋸齒邊緣等等都會導致貨幣本身的貶值。

    隨著兌換業務的進行,大額的貴金屬貨幣交易變得有些複雜,於是開始發行一些信用的大額紙幣,作為大宗交易的指定紙幣。

    入股的人與貿易公司和大作坊主以及大投機商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即便議事會還在討論這件事,但是資本主導之下的信用體系很快在沿海一帶和對外貿易中建立起了銀行的信譽。

    千絲萬縷的利益糾葛之下,盈利成為了第一目的,南洋貿易公司也無可避免地做起了奴隸貿易,因為這獲利頗豐。

    有人提出了質疑,認為這是不對的,人不能當成奴隸。但貿易公司控制的龐大資本快速地發動了輿論宣傳。

    這不只是貿易公司的資本,還有銀行、航海保險、造船業、武器製造作坊等等相關的資本的利益。

    他們僱傭了大量原本進步同盟內的成員,用筆桿子開始造勢。幸好,此時林曦的那篇關於動植物在家養狀態下的變異和適者生存之類的東西還沒有傳到國內,造勢的根據沒有走向極端的種族主義,至少暫時沒有。

    造勢的出發點是從利益分析來說,先是認可了奴隸貿易是不對的,並且認同在國內不允許出現奴隸。但同時,筆桿子們又說,如今就像是許多年前列國紛爭的時候,別人都在獲利卻偏偏我們堅守底線,那我們只會衰弱下去。

    所以,一個強大的共和國才能阻止奴隸貿易,因為這一切只靠嘴皮子是沒用的。而想要強大,就要賺取足夠的利益,才能讓自己的價值觀成為世界的主流價值觀等等。

    許多大商人和資本代言人聯名寫了一份承諾:他們不會將奴隸運送到國內。如果世界的秩序建立起來,並且已知的這幾個大國都承諾禁止奴隸貿易,那麼他們將會第一時間停止奴隸貿易,絕不會提出反對。但在世界秩序建立起來之前,他們不會放棄這種行為。我們販賣奴隸正是為了讓共和國有資格影響世界的秩序,任何反對奴隸貿易的人都是賣國者。

    他們用一種邏輯演繹的方式給出了一個詭異的解釋:他們進行奴隸貿易,是為了世界上不再有奴隸貿易。只要目的正確,手段是可以忽略的。

    聽起來似乎真有那麼一點道理,但是反對聲依舊不斷,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辯論就從閩郡開始。

    資本與人的良知爭奪著輿論的主導權,對罵的內容也日趨升級。一方是賣國賊、一方是反人類,互扣罪名的報紙和指名道姓人身攻擊的傳單,到處都是。

    現在議事會還沒有做出決定,這種貿易屬於灰色地帶。

    一桿槍可以在非洲換來奴隸,這其中的利潤至高令人咂舌。而貿易公司在賄賂了議事會,用高價買下了對西班牙總督區貿易的合法證書後,第一艘前往秘魯進行「合法」貿易的船隻就是從非洲運回的一船奴隸。

    印第安人的大規模滅絕,讓秘魯沿海的種植園勞動力緊缺。當初那些走私販子許諾了三倍的利潤,但事實上這利潤高達五倍。

    資本為了利潤能夠突破人類的底線,也或許此時人類的底線根本就不存在,一個名為「奴隸養殖廠」的股份制公司公開成立。

    在自油港上購買了一片土地,蓋起了房屋和柵欄,按照養豬養牛的辦法開始豢養大量的女奴,並且開始培育男性種奴。

    醫生、用消毒粉處理過的水、助產婆、牛痘接種等等措施一應俱全,並且開始預定數年後的期貨。用科學的辦法反人類,是反人類的最高境界。

    在這種情況下,一位原進步同盟的成員,寫了一本名為《真正的理想社會》的小冊子,開始鼓吹另一種思想:由國家對外侵略,強制其餘族群的人進行勞動,將異族全部作為奴隸,全民分紅,實現真正的族群的人人富足。並在書中許諾了一個美好的社會:只要是純種的族群的成員,都要服兵役,並且服兵役的人才有選舉權。按照功勞的大小分配土地和奴隸,讓最底層的純種的族群成員都能獲得一片一百畝的土地和兩個奴隸,從而達到每個家庭都洋溢著笑臉的美好社會。

    這本小冊子一出,引發了一場轟動。原本已經分崩離析的進步同盟,在陳健缺席的情況下,進步同盟的各個黨派做出決定:進步同盟正式解散,不再以此組織進行任何形式的活動。

    宣告解散的那一天,各個原同盟黨派列席的領袖人物最後一次互相握手。

    「我們都認為,自己才是對的。誰來評判我們的對與錯呢?」

    「交給時間吧。」

    「我很懷念以前的日子。那時候我們就是世界,所以我們所追求的進步,都有相似的敵人。」

    「那時候我們沒得選。現在有得選了。我們不再是世界了。可我奇怪的是當世界的概念變了後,原本相似共同的敵人就不是敵人了?」

    眾人尷尬地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善意地笑了,沒有再說什麼,就此離開。

    出門的時候,某黨的某人喊道:「喂!將來我們會連你們一起埋葬的。」

    被喊的那人沒有回身,抬起手揮舞了一下,很確定切沒有絲毫猶疑地回道:「彼此,彼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1
第一百零二章 主角與配角(上)

    進步同盟在正式解散之前,閩郡的一對兄弟之間已經反目成仇,而反目成仇的原因,或許用時代在進步這五個字就能解釋。

    陳健出海一年後,閩河上游的一些支流和河谷地區建起了很多的紡紗廠。

    終於可以用得上工廠而非作坊這兩個字,也不僅僅是兩個字的改變。

    水力紡紗機、梳棉機、絞棉機、滾筒機、軋花機等等,棉紡行業迎來了手工業的技術革新和隨著海外市場的開拓的大發展。

    手拉式的寬幅平紋布拉梭織布機造成的棉紗價格暴漲,進步同盟其餘派系組織合作社和靠著陳健憐憫式的低息貸款,讓紡紗的手工業者迎來了一段短暫的春天。

    可隨著新式的水力紡紗廠的建立,過了幾年好日子的紡紗小手工業者陷入了恐慌和貧困當中,他們那點微薄的資本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悄悄地被大工廠所消滅著。

    投機商配合上這些大作坊主,在期貨交易所一次簡單的槓桿操控,就讓那些洋溢了兩三年笑臉的小生產者一夜之間大規模破產,撐不下去。

    棉紡行業只是一個方面,或許這還只是歷史無情地消滅小資產者、消滅個性的過程。

    而種植業採用的新式的馬拉播種機和馬拉脫粒機,讓原本的無產者變得更加赤貧更加難以生存。

    這些農業雇工是最底層的存在,他們靠著在農場的勞作換取他們的收入,維持自己的生存。然而隨著忽然批量出現的大量的馬拉的手工機械,他們連最後存在的價值都已經不復存在。

    整個閩郡陷入了及其詭異的局面。一方面是隨著大荒城的開拓導致的移民數量增多、海上貿易和熱帶島嶼開拓的原因,導致了閩城的輕壯勞動力價格上漲。另一方面是在廣大的農場和大土地所有制的經營莊園中,數以千計的雇工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原本需要二十人收秋脫粒,現在只需要兩匹馬和三個人。

    農業雇工們自嘲地說,自己比不過一匹耕馬,而這種自嘲的基礎竟然是現實。

    出海之後兩年,閩郡爆發了三次農業雇工的請願和反抗,他們衝到了農場中砸毀機器、屠殺馬匹、毆打銷售人員和推銷員。

    這些東西搶走了他們的工作,讓他們從可以養活自己變為依靠救濟才能活下去,不僅僅是餓肚子,更是失去了人的最後一點尊嚴:在這之前他們還有資格去嘲弄那些需要救濟才能活下去的人,而現在他們的處境淪落到那些人一樣。

    不是他們不想去城市找工作,而是城市根本容不下這麼多的勞動力。這是一種病態的、人為干涉的發展,原本那些應該死掉的或是餓死的人此時並沒死,而新的技術已經開始傳播。

    那些新建立起來的紡紗廠,迎來了一個行業的神話,一位恰好買得起一整套機器的人,用了兩年時間建起了第二套紡紗廠。

    他成功的秘訣,就是採用了更為便宜的勞動力。比如女人,比如孩子。女人的勞動力價格相對於男人來說更為便宜,對水力工廠來說,機械的使用讓男女之間的差別變得越發的小。

    而孩童,這擁有比大人更為靈巧的手指和更快的學習能力,以及更為便宜的價格。一個從小培養起來的紡紗工比起那些粗糙的手指的以前在農場做工的人,顯然前者的效率更高,在支付相同工資的前提下,成本越低也就越便宜。

    資本是相互吞噬與競爭的,這正是最為殘酷的時代,靠著良知與人性根本無法生存。

    但此時在閩城喝酒的兄弟倆,都沒有談及那些悲慘的童工,而是談到了關係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一切。

    兄弟倆是喬鐵心與喬石腸,一個是新墨黨骨幹分子,另一個是在短時間內經歷了陳健強制拉動的生產關係改變的浪潮帶來種種衝擊的小資產者。

    父親的醬油作坊被陳健更為便宜的鹽酸水解醬油擠跨,喬石腸開辦了一家小紡織作坊,過了三年好日子,又迎來了水力紡紗機的大規模推廣和棉紗漲價帶來的資本流動。

    三年好日子,積累的那點錢還不足以買得起一套水力紡紗機和全套的梳棉、絞棉、搓條之類的水力機器。那些靠著土地、航海、走私、貪污、詐騙、投機獲得了第一桶金的人先行一步。

    兄弟倆很久沒坐在一起了,酒桌上的那些吃食也默默地流露出時代變遷的印記。

    照明的是煤油燈、喝的是南方群島的甘蔗廢液釀的酒、配菜是據說有火腿味的豆腐乾和花生,桌子下襬著一個木匣子裡面裝著菸草和紙卷。

    熏的微微發黃的手指熟練地捲起了一截煙,輕咬著被熏得發黃的小鬍子,拿出火柴點燃,抖抖手熄滅。

    兄弟倆已經喝了很久了,玻璃瓶裝的酒只剩下了個底,也到了飯後抽菸的時候了。

    之前已經聊了很多,喬石腸接著兄弟的話道:「是,你說的一點沒錯。技術或是你們說的科學在進步,的確變了很多。可是哥哥,你弟弟我的日子,卻被科學技術毀了。

    喬石腸猛吸了一口煙,眯著眼睛嘆氣道:「如今棉紗的價格一天天地往下跌,手紡的紗哪裡比得上那些機器結實細膩?一個破機器就能帶動幾十個紗錠,可我們卻全得靠手。你們整天說要讓所有人過得更好,我卻沒發現,我只看到我過得越來越差。」

    「我這還算好的,還能撐下去,大不了不干了,我還有幾張股票,總還餓不死。可那些家裡還靠女人紡紗的人家,從今年開始這日子過得怎麼樣?投機商們經常在期貨交易所炒棉花,買回來棉花紡成紗,又被挑挑揀揀,幹了一年算了算賺了一斤棉花……將將夠給自己做條破褲子,不至於光著屁股出去。」

    「你們不是替窮人說話的嗎?如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人家別的黨派都在趁機搞事情,反倒是原來最積極的你們連個屁都不放。」

    喬鐵心默默地又捲了一些煙葉,遞給弟弟續上省一根火柴,沉默許久道:「弟弟,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說的難聽點,你們終究是要被消滅的。」

    喬石腸啪的一巴掌扇在了桌子上,罵道:「看吧,這就是你們的嘴臉。消滅,消滅……你們知道你們為什麼在閩城越來越沒有人跟隨了嗎?就因為你們動輒消滅、毀滅……」

    喬鐵心搖搖頭,苦笑道:「我們哪有這本事?消滅你們的不是我們,而是時代。這是進步,我們怎麼反對?又怎麼可能反對?」

    「進步就是讓我們過得一年不如一年?誰過得好了?誰進步了?誰得益了?原本有錢的還是有錢而且更有錢,原本我們這些可以自己盈餘點雇兩三個雇工的反倒落了下去,可原本最底層的那些人仍舊沒什麼變化。你們到底是為了誰?是,技術在進過得還不如原本行會存在的時候。那時候只要有個好心點的行會領袖,總會平衡大家的利益,還能混口飯吃。現在呢?行會算個屁,棉紡行會已經死了,就算想要提高價格,那些閩河上游河谷的水力紗廠幾天就會讓價格跌落到最下面。」

    喬鐵心反問道:「你真喜歡原本行會還在的時候?」

    對方沉默了片刻,搖頭道:「或許那時候有明著的欺凌,但最起碼道德面子上還過得去。就算不好,就算不對,就算落後退步,可我那時候過得確實比現在要強。你們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一聽這話,喬鐵心的眼睛驀然亮了起來,趕忙說道:「你聽說我,弟,這不是……」

    還沒說完,喬石腸就擺手打斷道:「你又要說什麼不是機器的錯,是機器屬於誰的錯。我信你說的這些,我只問你就現在來說,你有沒有解決的辦法?你們能做到嗎?在做不到之前,你們怎麼辦?就干等著?乾等著你們整天宣傳的那樣,等到技術很進步之後?那麼你們為什麼要活在現在?你們為什麼不在技術很進步之後再組織你們的黨?你們現在活著有什麼用?」

    喬鐵心笑道:「我們不是什麼都沒做,而是不斷地再做。我們不是在追求十個半小時工作制、追求工人普遍票權這些東西嗎?這麼說吧,時代是不可阻擋的,你們這些人注定是要被時代消滅的。你也別害怕消滅這兩字,時代消滅的是有幾台小紡紗機的喬石腸,換成一個在工廠做工的喬石腸。而不是要消滅你這個人。我們就算為你們說話,也只能讓你們再苟延殘喘幾年,我們為什麼不為將來準備呢?」

    「扯淡,我看再這樣下去,我這個人也得被消滅,我得吃飯啊。你別說那些沒用的,你告訴我就現在閩城,工廠容得下這麼多人嗎?容不下的這些人怎麼辦?餓死?等救濟?九死一生地去移民開荒出海?我攏共就會這麼兩個謀生的手段,醬油作坊讓你們弄垮了,現在又要把我的小紡紗作坊弄垮,一句輕描淡寫的時代的必然就完事了?要是你們的那個什麼陳健,我的醬油作坊開的好好的。要是沒有什麼科學技術實用研究院,我這紡紗小作坊也開的好好的。你們說的那些東西太遠,我就問你現在怎麼辦?不管我們?」

    喬鐵心猶豫了片刻,看著自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鄭重地點頭道:「不管。等你們一無所有了再管。管你們不是我們黨派要做的事,現在我們不代表全民的利益。」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1
第一百零三章 主角與配角(中)

    兄弟倆酒桌上的談話陷入了無盡的沉默當中,喬石腸將最後一點甘蔗酒倒進杯子,問道:「哥,我就問你最後一句話。」

    「說吧。」

    「你們黨派在議事會能說上話,在閩郡也有很大的影響力。科學技術實用研究院你們的人也很多。你們能不能幫幫忙,說幾句話,提一些提議。不看在我是你弟弟的份上,也看在這麼多人越過越慘的份上。」

    「怎麼幫?」

    「讓國家出現干預,強制棉紗和棉花的價格。給我們這些小紡紗者一條生路,或者是規定預留出來三分之一的產量給我們。不准再研究新的機器,否則的話天下要大亂的。成千上萬的人無事可做,難道這天下還能安寧嗎?你們弄出的農場馬拉的機械,已經讓許多僱農失業,再這麼下去幾十萬人要生存要活命,你們是要負責的。」

    「沒用。既不可能成功,也沒有效果,而且我們是反對你說的這一切的。況且,暫不說我們同不同意,我們內部的事我自己說話也不頂用,要討論要說服的。」

    「那就是沒得談?」

    「沒得談。」

    喬石腸點點頭,不再說什麼,而是如同每一個酒桌上的弟弟一樣和哥哥碰了碰杯,仰頭喝乾,喊自家的女人來收拾桌子。

    第二天一早,幾個喬石腸的同行來到了他家,開門便問道:「你和你哥談的怎麼樣了?」

    「鐵石心腸。他們那群人沒心沒肺,血是冷的,跟石頭一個樣。跟那群人談什麼親兄弟?狗屁。墨黨那群人知道什麼是兄弟?無君無父之輩。要兼愛哩,我這個當弟弟的和別人一樣呢!」

    「那就是沒得選了?」

    「沒得選。只能那麼幹了。」

    幾個人閉著門商量了一番,便又去聯絡其餘的小紡紗工個體小市民,湧上了街頭。

    街上,從今年前墨黨興起開始閩郡的街頭政治氛圍越來越濃,但此時在街上演講的主角不是繼承了墨黨名號的那個組織,而是一個進步同盟內的名為「民本浪漫社團」的組織。

    事實上從幾年前開始,新墨黨在閩郡的影響力越來越低。在經歷了礦工請願的高峰之後,陷入了活動的低迷期,如今唱起了主角的不再是原本的那些人,而是許多形形色色的組織。

    這個早產兒引領了黨派政治和內部的學術進步,但終究是早產兒,此時唱不得主角,只能等待自己逐漸成熟長大也在等待時代的成熟和長大。

    這幾年的發展和經濟學的引領進步,讓各個組織都有了自己的綱領,一些走的比較靠前的比如這個「民本浪漫社團」已經走上了批判現實的浪漫未來。

    他們內部有一流的理論家,至少此時的一流的,因為他們已經走向了批判現實的道路,並且敏銳地發現這種大工廠模式下的未來是要崩潰和普遍貧困的。

    街頭的那個人正在高聲地演講著,圍著的都是一群狂熱的小市民,和很大一部分因為水力工廠的發展而趨於破產的小資產者,時不時發出一陣陣的歡呼。

    「對,沒有錯!市民們,政府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干涉經濟的發展,讓這種發展的速度慢下去,讓財富總量的發展速度等等我們這些窮人。立法者也應該使得我們這些窮人,不受到普遍的競爭的影響才對。」

    「凡是去鼓勵無限制的生產的人,終究會把國家帶入滅亡——就像是你們看到的如今的水力作坊一樣,今天他們活的很好很滋潤,可是將來呢?這種無限制的、為了盈利為第一目的的生產,帶來的是普遍的貧困。等到水力工廠很多的時候,請問誰來買這些紗線?到時候就會陷入毀滅——毀滅的不僅僅是那些工廠,還有那些依附著工廠生存的雇工。」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這樣的路走下去只有滅亡一途。所以,如果政府對於致富的慾望加以調節和節制,才是一個真正的好政府,一個真正的為全民的國家。而不是現在一樣,鼓勵發財、鼓勵無限制的生產……這叫什麼?這叫本末倒置。」

    「什麼是本末倒置?為了物而忘了人,這難道不是本末倒置嗎?道德沒有了、個性沒有了、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貧困,而且還坐在一個將來可能會將我們很多人炸的粉身碎骨的火藥桶上。」

    「想想吧,市民們。幾十年們,你們的父輩的年代,當行會還存在的時候,那是什麼樣的光景?就像是一個制靴的工匠,如果沒有人來買靴子,那麼他就不會生產——而現在的大量雇工的大作坊呢?他們不會停下來,只會不斷地、漫無目的的生產,然後再破產。就像是原本的棉紡行會,當棉紗的數量太多的時候,行會會降低棉紗的產量——而現在?一個個建立起的水力棉紗廠,瘋狂地生產著,總要有人需求,可是沒有人去調控這一切,直到那些資本更少的人的廠子關閉,一次又一次的循環!」

    「是什麼讓我們道德淪喪?是什麼讓我們彼此仇恨?是什麼讓我們的日子越來越苦?」

    「墨黨的那群人,割裂了我們的國家。私有者資產者和勞動者的對立,是一直存在的嗎?不!是墨黨這群人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枷鎖,是他們強加的一種稱之為『進步』的大生產工廠模式的組織結果。」

    「可是市民們,他們管這個叫進步,這是多麼可笑的事?什麼是社會的進步?社會的進步絕不是要把人和物分開、把資本和勞動分開、把資產者和勞動者割裂。這不是進步,這是在退步,退回到道德淪喪、國家破滅的邊緣。」

    「勞動階級和資本階級分離,絕不是時代的進步所必須的。幾十年前,農夫仍然是農夫,他們勞動且擁有土地;幾十年前,我們這些小生產者既有資本,又要付出勞動。那時候沒有這種割裂,那時候還有行會居中調節,可他們卻說我們終究會走向滅亡,這種割裂是必然的,這難道不可笑嗎?」

    「社會生活開始時,每個人都有資本,他們靠這些資本來運用自己的勞動,而且幾乎一切手工業者都靠同樣由利潤和工資構成的收入為生。這是我們的傳統——生產資料和勞動相結合的傳統。我們捨棄了這些傳統,卻去相信什麼大工廠的發展,前面我已經說過,這種漫無目的、毫無節制的、以盈利為第一目的的發展模式,終究會炸掉,炸死我們所有人。」

    「怎麼去解決?傳統已經給了我們答案,我們的祖先也給了我們答案。」

    「把生產工具分給市民,把土地分成小塊給予農民,把工廠收歸國有由那些道德高尚的家族來管理——市民們,那些真正的、有教養和傳統道德的大家族,是不會貪圖那點利益的,也不會如同那些資產階級一樣為了利益無限制的生產,將所有人拖入貧困的深淵!」

    「在農村,我們要學習當年北方侯伯國的宗法經濟:每個按天計費的農業雇工分到一小片土地——墨黨的那群人說,這樣的小生產是落後,是不能抵抗災禍的。可是解決起來也很簡單不是嗎?讓那些擁有大土地的地主照顧這些分到土地的雇工——這不是靠良心,而是大地主需要雇工為他們勞動,讓他們享受,所以按照邏輯他們一定會保護這些分到小片土地的雇工的。」

    「在城市,我們要重新建立行會。當然,以前的行會有壓迫,也有不合理,我們當然要改進。現在那些水力工廠的工人,一輩子就只是工人,沒有任何的盼頭,沒有任何的希望——可我們所建立的新的行會,將是這樣的:由國家出面支持和干預,提高紗線的價格。任何一個雇工一開始就只是雇工的工資,但是就像是以前的行會一樣,從雇工變為學徒再變為熟練工最終變為師傅,以至於行會的領袖和頭人。」

    「我們要恢復這個被割裂的國度,要恢復人的榮耀,要趕走資本和勞動的分離。讓每個國人都是勞動者,也讓每個國人都是有產者!這就是我們許諾的世界。」

    「這個世界比起墨黨那群人所許諾的未來要容易的多,也現實的多。市民們,就像是工廠一樣,如國國家出面干涉,行會重新組織起來,工廠的收益分出一半給勞動者,控制工廠的生產數量,保護我們這些既有勞動也有小資產的人,我請問怎麼可能會出現普遍的貧困?」

    「眾所周知,資產者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而墨黨的那群人每一天都在為我們這些小資產者被消滅而歡欣鼓舞……哈,那我們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那些大家族和官僚們。至少,比起這兩種人,他們還更好一些,也更有道德。我們是脆弱的,除了依靠他們別無辦法,所以不要去怨恨那些大家族和官僚以及那些隱藏的貴族。至少,他們沒有把我們逼上絕境,至少他們沒有讓我們破產!」

    「想想吧!假如你是個農業的雇工,你在地主的莊園附近分到了二十畝地。在做完你的事之後,再去幫地主勞作,而遇到災荒的時候地主會救濟你,因為是你讓地主過上了不需要勞動就可以享受的生活——比起現在你們的工作被馬拉的機械搶走,難道不是夢一樣的生活嗎?」

    「想想吧!假如你是個小資產的紡紗工,大工廠都被控制減少生產,我們建起了行會,紗線的價格保持不變,而我們過得和以前一樣。而且,除了工作,我們還有小資產小市民的個性、尊嚴、榮耀種種這一切。我們可以從最低級的行會成員做起,一步步提升,那些名號不僅僅是我們吃飯的東西,更是我們勞動的榮譽——而現在,勞動是什麼?人被異化成了勞動的力量,只為了換取金錢,消滅了個性消滅了尊嚴!」

    台上的人用盡力氣,呼喊著尊嚴,許諾著未來。台下的人瘋狂地叫喊著、支持著,高舉著拳頭。

    「市民們!我們要派人去國都的議事會請願,請王上來維護我們的利益,請王上和大家族去遏制這些唯利是圖的資本家!」

    「市民們!我們要讓王上與道德高尚的家族,成為我們與那些大工廠之間的仲裁者,讓他們來維護我們這樣弱小的人!」

    「市民們,我們要取回我們的尊嚴,取回我們的榮耀,爭取我們的未來!正如十一月的勞動者節日一樣,難道我們就不是勞動者了嗎?」

    「現在!就讓我們邁出美好未來的第一步!去砸毀那些害人的機器!去砸毀那些會把我們全都拖入滅亡和貧困的機器!去砸毀那些把我們異化為勞動換取金錢的奴隸的機器!去砸毀那些讓我們獲得失去了尊嚴的機器!去砸毀那些將國人割裂為有產者和勞動者的機器!」

    「退回宗法!重建行會!國家立法調控阻滯生產!重歸傳統!不再割裂!還我個性!還我尊嚴!還我人的本質!」

    組織起來的瀕臨破產的小資產者、農業雇工和小產業的紡紗作坊主、小陶器作坊主或是其餘形形色色的小市民們,被煽動起來,呼喊著口號,浩浩蕩盪開始了被稱作「尊嚴進軍」的行動,朝著水力作坊和分工細緻的工廠密集的閩河上游河谷和運河沿岸行進。

    受到威脅的北方大家族和隱性貴族們默許了這次行動,嚴禁士兵彈壓,說是這是國人自己的選擇,讓國人自己去解決,順帶著造成內部的矛盾和血案,以方便控制和分化。

    從進步同盟分出去的「民本浪漫社團」學會了組織術,也組織了自己的糾察隊——保證市民只砸機器不砸人,不要出人命也不要人身攻擊,揪出可能混入的可疑分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1
第一百零四章 主角和配角(下)

    「尊嚴進軍」發起的時候,進步同盟還未解散,參與的各方進行了一場關於是否支持的討論。 .

    這種事如果想要進行的比較順利,需要金錢的支持,在當初變為同盟的時候留下了一部分的公共活動資金,這些資金的動用需要得到各方的支持。本來這些資金是用來做一些諸如種痘之類的、確定的、沒有任何政治利益衝突的、確定的對所有人都有利的事的。

    關於這場活動,進步同盟內的很多組織是不同意的,尤其是本身內部還有正式的代表新興資產階級和海外貿易利益的准政黨組織。

    此時的閩郡,墨黨不是主角,也不可能成為主角。就如同這些事一樣,注定是新興資產階級和那些受到衝擊的小農小資產者做主角。而且在很長時間之內,這些人都是整場社會變革矛盾雙方的主力。

    然而墨黨卻是個重要的配角,利益無關但是想要搞事,卻最好得到墨黨的支持:黨產豐盈、財力豐富、影響力足夠大、以及大量的礦工、碼頭工人、運河幫工,以及一流的宣傳部門和黨內控制的報紙。

    隨著時代的變遷和原本組織的不斷分裂,從最開始的全民的慈善黨或是好人黨,變為了一個代表著某個階層並且有著自己利益訴求的組織。

    於是這場名義上出於憐憫與道德的「尊嚴進軍」,在動用進步同盟的共同資產決議的時候,墨黨沒有投支持票。

    在這之前就在報紙上互相論戰,搶佔底層的領導權,已經是達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許多人每旬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一份報紙看看雙方的幾位筆桿子又抓住了對方什麼漏洞。

    當一個組織有了自我的思想意識和利益訴求的時候,就像是一個脫離了父母開始長大的孩子,雖然有些地方還很幼稚,但卻在幼稚中不斷地長大成熟。

    對於農業和土地,他們堅持土地的公有化,但同樣支持此時的經營性農場討論會組織做出了決定,小塊土地是一種退步,而國內的變革可以省掉很多事:到時候將那些私人的農業雇工,變為國有的或是集體所有的農業雇工。至於騰出來的大量勞動力,可以選擇去大荒城等地謀生,在那裡也一樣是建立大片的大農場。

    對於這次「尊嚴進軍」的小片土地重分的說法,堅決抵制。

    在手工業上,他們得出的結論和「民本浪漫社團」一樣,這種大工廠的體系在內部邏輯上最終是崩潰的,但解決的辦法不是退回到國家阻滯發展和行會制度的時代,而是採取另一種辦法。

    對於這次「尊嚴進軍」的關於重建行會的說法,同樣堅決抵制。

    墨黨和民本浪漫社團,是這個時代想法最為超前的兩個組織,至少他們從內部邏輯指出了這樣下去體系最終會崩潰。而其餘的形形色色的、為了建設「理想社會」的組織,則還是將想法寄託在人性上,從人性與道德角度闡述這一切問題、批判這一切問題,但同樣又將所有的未來寄託在人性與道德之上一邊是內部邏輯上看這樣下去遲早要完;另一邊則是從人性的角度上看這樣下去是罪惡的。這就是最大的區別,與最大的差距。

    一如民本浪漫社宣傳的那樣,墨黨的人處在一種痛苦的抉擇之中。一方面為數萬人甚至全國將來會影響到的幾十萬人數百萬人的生活越發困苦而感動同情;另一方面又因為時代的進步將這些人一批批地消滅掉而歡欣鼓舞。

    同樣的,墨黨將來最大的敵人和他們宣傳的對立面們,也處在一種並不痛苦卻很不舒服的抉擇當中:墨黨給他們準備好的墳墓在數百年後,而且坑還得他們自己挖;民本浪漫社和那些舊時代的遺留物們給他們挖的墳墓就在眼前。

    整個閩郡出現了最為詭異的一幕。論戰的時候,墨黨的人痛斥著時代的種種不合理,並對此時這種唯利是圖的時代做出了最終自我毀滅的預言。被痛斥的那一方欣然接受並且說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時代的進步,而未來的毀滅那是未來的事。

    原本互相對罵最厲害的兩撥人,此時竟然默默地在背後握起了手。墨黨不需要表示對資本家的支持,只需要保持中立,就是這個配角此時最大的支持。

    當兩個主角旗鼓相當的時候,主角並不如配角有力量。

    進步同盟的內部會議上,墨黨的人在一陣陣噓聲中投出了關於「尊嚴進軍」的反對票。這宣告了進步同盟已死,正式解散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讓墨黨的人驚奇的是,思想已經逐漸傾斜於他們的湖霖投了支持票,但這一票的力量並不大。超半數的反對讓進步同盟無法動用那些公共資產支持這樣活動。

    會後,一直悶悶不樂的湖霖給墨黨的成員送了一封個人的信件。

    上面的內容很短。

    「我知道我投支持票是不對的也是毫無意義的,但我的良心讓我必須這麼做。」

    「你們有理論、有科學、有設想、有未來、有事實、有道理。但你們……有良心嗎?」

    作為看的很清楚的一波人,湖霖早就預料到了這次的失敗:在別的地方他們可能會成功,但沒有這麼迫切的動力,所以難以組織;在閩郡他們有迫切的動力,但正因為有動力所以證明那些人的力量更大,因而不可能成功。

    一如他預料的那樣,這場聲勢浩大的「尊嚴進軍」持續了六天,就被鎮壓了。

    墨黨的人保持了中立,給出的解決辦法是讓開辦工廠的人繳納百分之二的特殊濟貧補償,組織這些難以生存的人移民他處。

    他們的中立讓最富有鬥爭性和經歷過數次鬥爭經驗的那群人沒有支持,只是在心理和語言上表示了同情。

    在確保了墨黨中立並且口頭答應了特殊濟貧補償稅費後,閩郡的資本家、作坊主和海商,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聯合在了一起。

    新成立的沿海銀行迅速給出了大量的現金;僱傭的流氓和公司的員工迅速集結;投機商被警告不得趁亂擾亂閩郡的經濟秩序;在混亂中保障了對自身利益尚無影響的諸如織布工小織布作坊等其餘產業的秩序和正常生活讓他們保持中立;大量的公司的武裝僱傭兵興致的員工快速從海上撤回,脫下了制服放下了火槍,拿起了木棍;大量的金錢投入到報紙和輿論之中,造謠說民本浪漫社的人收了西班牙的比索,是為了毀掉本國的工業,並且聲稱他們的頭目收了傳教士給出了三萬五千銀比索……

    早已得到消息做好的充足準備,讓這場「尊嚴進軍」變得毫無尊嚴可言。雙方在閩河沿岸爆發了一場劇烈的衝突,一群被僱傭的偽裝成雇工的人守衛在紡紗廠的門口,高呼著「我們也要吃飯」的口號,打成一團。

    軍隊化的武裝雇工對付這些只靠一點數量可憐的糾察隊撐著的砸機器運動示威者,結果可想而知。

    隨後從抓獲的幾個頭目之中,收買了一人,寫下了供詞:砸機器是民本浪漫社的頭目指使的,而且據說頭目們收了西班牙的比索等等。

    一封以據說為開頭的供詞,早已收買的治安官和其餘官員們迅速地活動起來,查封了民本浪漫社的總部,抓獲了大部分的負責人。

    很快,證據表明收受比索的事是子虛烏有,但是砸機器的事卻是賴不掉的,必須安在這些人的頭上。

    在上面那些大家族和隱形貴族們盼著這邊的事鬧大之前,這件事就已經解決。

    七十多人被閩郡的司法部門判處了監禁、勞役或是驅逐出境。閩郡的議事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台了機器及其工廠生產資料保護法案,任何試圖砸毀機器的人都需要被判處兩年的勞役或是選擇被流放出境雖然不適用於立法之前的這次行動,但為以後的鎮壓做了有法可依的條件。

    沒有給任何一點都城那些官僚、隱性貴族或是舊時代政治家族發難的藉口,也讓閩郡的郡守嗟遠山不可避免地被綁在了這群利益集團當中,他背後的一些政治投機家族也開始將寶壓在了沿海的大商人大資本家的身上。

    作為讓步,閩郡也出台了工廠特殊濟貧補償稅費的決議,以及嶄新的《熱帶種植園雇工發案》。

    前者由工廠出一部分錢,讓那些因為工廠的建立而暫時陷入了無依無靠貧困的人出海謀生,主要流動方向就是墨黨控制的大荒城。

    後者則規定,當有本國的自由勞工存在的時候,種植園等產業必須優先僱傭本國的自由勞工,而只有在本國的自由勞工數量不足的時候才允許使用奴隸。並且成立了一個專門的監察委員會,負責監督這件事,但是同樣的種植園自由勞工的法定工資也是極低,比起奴隸來只能是稍微貴一些。

    最終審判那些組織者的時候,唯一出台為那些組織者辯護的只有湖霖。他知道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辯護,卻在心底打定了將辯護作為一場聲勢浩大的宣傳。

    許多人圍觀,湖霖早已習慣,從認識陳健到現在已過去了八年,經歷了太多大事讓他不再是那個充滿幻想的年輕人,但心裡的良心卻一直未變。只是越發的苦悶找不到出路。

    千百人聽到了湖霖看似辯護但卻是演講的宣傳,心有所動,但審判的結果並未改變。

    「在場的諸位,搶劫有兩種。一種是快速的、致命的、明明白白的。另一種則是隱藏的、緩慢的、靠著錢生錢的手段搶走別人口袋裡的錢。難道這是合理的嗎?這難道有什麼區別嗎?」

    反駁的人淡然地說道:「柱乾先生,前者違法,後者不違法。除非您現在推翻了政府、或是在國人議事大會上更改了法律,否則您說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合理與不合理……就像是收稅一樣,我能找出一萬個理由說他合理,也能找出一萬個理由說他不合理。但最重要的,只是它是否合法。」

    這一場簡短的宣傳之後,湖霖又找到了正在忙著組織新一批往大荒城的移民的墨黨成員。看著這些原本的紡紗手工業者和將來的農戶或是其餘行業的人,湖霖問接待他的原本的同志道:「他們想要個橘子,但你們卻偏偏給了他們個桃子。他們的自由呢?人的自由意志你們尊重了嗎?」

    「柱乾,他們原來想要桃子,但是買不起,於是只能買橘子。所以這就是自由?」

    「桃子不夠的時候,買桃子和分桃子,都不自由。於是你們覺得那就無所謂了?」

    「不,我們只是為桃子足夠多而努力。至少比你坐在那,只說分桃子也不對、買桃子也不對要強。至於那些人更可笑,桃子不夠多,那就把桃子都砍了就沒有這個問題了。你比他們還要強一些。」

    尖銳的批判讓湖霖很舒服,就像是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卻需要被人痛斥一番幫他下定決心一樣。雖然眼前這個人八年前還是看自己寫的《夢城》的年輕人,卻沒有讓他感到太多的不快,只是笑了笑,問道:「陳健什麼時候回來?」

    「快了,有些事不能和你說,但有些事告訴你無妨。他現在就在大海的東邊,我們派去的船已經出發,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1
第一百零五章 放火與點燈(上)

    回來,可能還要段時間。這些事發生的時候,陳健大約正在琉球或是趕往北京朝貢的路上。

    這些事結束、墨黨組織的船隊穿越太平洋抵達台灣的時候,陳健已經從北京回到望北城整整半年了。

    這一年,其餘的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他則靜下心來開始編寫一整套小學教材,包括識字、數學、自然常識地理天文物理和化學啟蒙、思想品德等,作為亞洲地區的通用課本。

    從啟蒙開始,就要徹底毀滅封建迷信和君權神授的基礎。反正沒有特效藥,那些流官在台灣也活不下去,北方派來的官員很容易得瘧疾,這裡倒是不怕引起太大的轟動。

    陳健相信,十幾年後這一批孩子長大成人後,至少在這裡將不會存在王權皇帝的基礎。漫長的過程,卻是跳不開的,好在前一世他用了後半生許多年琢磨啟蒙教育的問題,這一世又費心盡力地編寫了算數與幾何,編寫一套此時超前且易於被孩子接受的啟蒙教科書難度不大。

    想盡辦法用快速教學的方式培養了十二個本地一些識字的語文老師,從船上準備的人中找了十二個開蒙的數學老師,一批從藍翔學校簽訂合約隨船的年輕人成了自然常識老師,以及一些傷殘軍人作為體育老師。

    採取了強制入學的方式,按照每四個班級共用一對語文數學老師、每十二個班級共用一對自然和體育老師、每十二個班級共用一個勞動技能常識老師,以及每半個月一次例行地參觀種植園和其餘作坊勞動的效果。

    前期他是教老師,必要的時候也自己上課,用這種老師比孩子早學兩個月的方式,用自己每天的時間從早到晚都在講那些小學課程的苦悶,搭建起了一個成體系的開蒙學堂班底。

    每個班級塞進四五十個人,男女分桌。

    對於大人的教育,則是半強制性的,反正來的這些人大多是災民,一無所有,成為了實質性的雇工。於是識字水平決定工資,工資的公積金決定了等到四年後分配土地和牛馬鐵器的優先度,用這種半強制的辦法和帶來的已經抵達極限的黨內成員撐起了短期的教育。

    除了他做的這件事,其餘的一切都很順利。

    從景德鎮和四川回來的人,藉著官窯罷工的事件雇來了幾位手段高超的瓷器工匠,花了真金白銀從自貢帶來了一整套的卓筒井工具和嫻熟工匠。

    這些寶貝將會在他返回的時候,乘坐他的旗艦一同回去,只要自己不死,這些人就不會死。

    奇特古怪地卓筒井的工具讓陳健耳目一新,更加確定了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聽那人工匠一一講解,陳健一一將內容整理出來做出筆記,刨除掉一些迷信的東西,儘可能做到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前往馬尼拉的李旦也帶回了好消息,西班牙人顯然感覺出了船隊有問題,但是卻沒有做出什麼舉動馬尼拉已經從總督區得到了歐洲和總督區的消息,對於這個國家保持了警惕的同時,也不給這個國家搞事的機會,尤其是在諸國商討國際法的問題之後更是如此。

    西班牙人派了兩艘船來台灣轉了半圈,陳健的艦隊就陪著西班牙的船在海上遊走了半圈,臨行的時候還鳴炮致意讓他們趕緊滾蛋。

    日本那邊的消息也相當不錯。德川家對於陳健在琉球的作為表示了理解,並趁機收了島津家的一些土地、將島津家五百石以上的大船收歸幕府所有,同時派出了使者希望跟隨陳健回國,並且商討開放江戶附近設立商館的事。

    島津家果然壓制不住內亂,陳健個人出錢幫著琉球的那些借了島津家錢的人還了錢,重新寫了張自己名下的欠條。島津家為陳健耍無賴的說琉球之戰死了自己國內四個商人的行為無可奈何,賠償了四十兩白銀,換取了陳健寫了保證文書:琉球和島津家的賠償,琉球人自己去解決,他不會幹涉,也就意味著琉球不可能去要這比賠償,只是走個形式。

    至於今後的關稅、台灣、東南強藩、天主教、鎖國之類的事,日本正在處理,但不可能如此激烈。

    再向東,陳健派出了兩條船,跟著荷蘭人去馬六甲轉了一圈,以僱傭兵的名義朝著葡萄牙開了幾炮,久攻不下便退了回來,算是履行了義務。

    同時迅速地做好了西荷休戰協定簽署後荷蘭人不再會直接攻擊西葡的預想,鼓動荷蘭人佔據香料群島,示意自己可以派人支持。

    荷蘭的印度公司本來是要和英國的印度公司談判的,被陳健插了一腳後,這場談判在這個時空再未發生,雙方圍繞著香料壟斷的矛盾日益升級。

    原本雙方都覺得自己在亞洲群島地區的力量都不是太強,而且還有西班牙葡萄牙共同的敵人,彼此間商談一下按照比例分配香料的配額,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

    然而現在荷蘭在這邊找到了陳健這樣一個盟友、陳健對於現在的英國又看不太上,這場談判也就沒有了必要。

    陳健很確定荷蘭人在香料群島站穩腳跟之前,絕不會把手伸到這邊,尤其是自己已經站穩的情況下。

    荷蘭人以放棄北大年以北貿易為代價,換取了陳健對荷蘭在香料群島地區行動的默許和支持。至少暫時是這樣的,若是再過幾年荷蘭人騰出手來在印尼站穩了,自然是要琢磨這邊,只可惜時間沒有給他們機會。

    不久之後,從閩郡出發的橫渡太平洋的艦隊,在派出回去的帆船一年多之後抵達了北大年,中途沉了一艘、被風吹丟了一艘,剩下的倒是還都在。

    紫石英好的姊妹艦為主的三艘戰艦、三千支陳健的兵工廠自產的燧發槍、大量的硝石、完美配方的火藥、整套的以硫磺為原料的酸鹼聯合作坊的器具、一千人的准軍事人員雇工、大量的工匠、移民、學堂的新一批畢業生和黨內幹部,以及四十萬銀幣和一百二十斤黃金的現金貴金屬、四倍超額的移民地通用紙幣,讓陳健頓時抖了起來。

    一場盛大的歡迎會後,陳健搓著手,看了看大量的槍炮和增加的艦船以及堆放在倉庫的貴金屬,立刻揮筆寫了一封信。

    在艦隊抵達之前,他是沒膽子寫的,但現在卻是巴不得這信立刻穿越大海。

    信是寫給馬尼拉都督的,內容簡單的很:大明租借了台灣給我們,為期二十年,我們需要朝貢。同時我還是大明的外籍羈縻官員西藩宣慰司使。

    除了介紹了自己的身份、重複了一遍與大明的條約外,再沒有其餘的話。選了一艘商船,讓李旦跟著又去了一趟。

    之後快速地在望北城成立了一家銀行,以銀幣和黃金作為儲備金,在望北城的災民當中推行紙幣。

    一則這些災民知道貫鈔的存在,二則他們身上也沒有白銀,所有的吃喝用度都要靠發下來的工資購買,紙幣的推廣異乎尋常地順利。

    如今糧食和蕃薯已經可以自給自足、一些種植甘蔗的大農場也已經到了收穫的季節。這些工匠來的正是時候,正好可以建立榨糖作坊,改進工作陳健也有信心,那些靠著工匠眼睛和技術的很多問題,可以靠溫度計去解決;那些脫色、釀酒之類的手段,自己也略知一二。

    沿河而上的伐木場、淡水河河口修建的碼頭、造船廠都在工匠補充完畢後快速開工。

    金礦、煤礦和硫磺礦,陳健暫時沒動,而是繼續叫探礦隊的人不動聲色地去考察,制定出一個可行的方案,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時候是時候的事,自然是貿易。

    一邊派人在漳州、泉州造勢,準備組建貿易公司的消息開始在這兩處傳播,暫時應者寥寥,不是很多。

    另一邊,在橫渡太平洋來到這裡的艦隊整修完畢後,陳健耀武揚威地去了一趟福州,載著那位赤縣神州皇帝陛下塞給自己的太監,直奔琉球。

    一個月的時間,在琉球做了十分合格的緝私水軍。誰都知道去日本貿易是違法的,但是違法的大部分必然是賺錢的。

    他這麼做當時不是為了緝私,而是為了壟斷貿易,逼著那些人加入貿易公司,組成一個利益集團。

    正值前往日本走私貿易的旺季,陳健讓艦隊散開,用海盜的狼群戰術在琉球和日本之間到處游弋,抓到一艘就逼停一艘,實在不停的就開炮擊沉。

    剩餘的全部扣押,船開回望北城,清點貨物。

    這些走私船當然都有關係,尤其是和各方的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陳健也不聽,凡是抓到的船把上面的水手通通關押起來。

    既然官員們和士紳嘴上還要講道德,那自己就和他們講道德:這樣走私的行為與通敵無異,這麼做的人就是倭寇的幫凶。自己想要拷打,把拷打的內容遞交到那些御史、給事中的手中,這道德談起來就會很有意思。

    至於不講道德的地方,只要這些人還沒有能力突破自己艦隊的封鎖和襲擊,就只能默認,那就都不講道德就是了。反正自己又不吃獨食,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股本,這時候談道德就沒有意義了。

    估摸著這消息已經在福建傳開了而且炸開了鍋,此時已經招人嫉恨並且已經有人準備上書自己橫行不法之類的時候,陳健慢悠悠地來到了漳州。

    一年前得到了朝貢結束之後就已經開始修建的大型建築已經竣工,陳健的馬車進入建築的時候,成百的人將這個消息傳到了他們幕後之人的耳中,已經急的如同熱鍋上爬的、方便出面和不方便親自出面的人,都派出了人來交涉。

    之前,他們聽說走私違法,但是從來不知道有人真的扣船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走私這種事真的違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2
第一百零六章 放火與點燈(中)

    陳健安坐漳州,整日擺酒設宴,招待那些提前和他接觸的人。

    他可以安坐,自有人坐立不安。

    某處宅邸,幾人面色焦急,正等著什麼消息。

    他們的走私船被扣了,這簡直是破天荒的大事。若是被倭寇搶了也有情可原、被其餘的海寇劫了也就認了,可卻是被人以違法為藉口扣住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走私違法竟然是真的?而且真的可能受到懲罰?這些人對此頗覺不可思議。

    不多時一個人急匆匆跑進來,幾人連忙問:「怎麼樣了?」

    「老爺,這陳健真是鐵了心了,油鹽不進。進去後該吃酒吃酒,該閒談閒談,可是一談到被扣押的船,直接就不談。可也不說什麼正人君子的那些話,諸如前往日本貿易走私違背國法之類的話一句沒說。」

    問話的幾人顯然是有走私船被扣押了,聽到這忍不住罵道:「芝麻綠豆大小的小官,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東西了?多少年都這樣,怎麼他一來就變了?」

    這幾人顯然有個彎沒繞過來,陳健的權利來自手中的艦隊和軍隊,而非來自皇帝的授予,體系之外的人是最難解決的,舊有的手段怕是行不通。

    焦躁了罵了幾句,便又問道:「他想要什麼?不是告訴你了嘛,要是想要錢只要價格合適都可以談談。還是說他準備細水長流每年收貢金這都是可以談的。」

    「老爺,他又不缺錢。百十斤的黃金和一箱箱的銀幣就擺在那。吃飯的時候還叫人扔銀幣聽響,說是最喜歡聽銀幣嘩啦啦落在一起的聲音,粗俗至極。」

    這麼一說,問話的人奇道:「難不成還真遇到了個海剛鋒那樣油鹽不進的人物?如今這巡撫換了一茬又一茬、總兵換了一批又一批,我還真就沒聽說有人真的管這通倭走私的事。不過是個番邦夷狄,混了個宣慰司使的小官,竟還真要學那金日磾?他還說什麼了?總不至於說真的就要鐵面無私吧?世上哪有這樣的傻子,就算是番邦的人也不至於傻成這樣吧?」

    報信那人道:「倒是也沒說什麼,只是在悄悄送錢的時候他說不是來收錢的,而是帶大家一起發財的。順便給了一份價目表,讓我帶回來給老爺們看看。」

    那份價目表不大,就是一本小冊子,上面的字也不多。

    前面大致介紹了一番世界的模樣,後面寫的是四年前阿姆斯特丹那場青花瓷拍賣會的售價表,瓷器的種類寫的清清楚楚,甚至有些東西這些人比陳健還懂,都是些景德鎮官窯的。

    看完了價目表之後,兩個人的心臟已經有些受不了了,心說自己賺的那點錢和這群人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怪不得那些紅番商人會不遠萬里來到這裡,正是無利不起早,早該想到他們獲利頗豐卻沒想到會賺這麼多。

    若是以往也就只能想想,暫不說去了不認識人有沒有銷路、也不提海上的海盜賊寇的劫掠、更不要說什麼海浪風波之類,就是風平浪靜沒有海寇那邊有座金山也沒用如今能直達日本的都鳳毛麟角可稱得上是海上一等一的人物了,只能從琉球繞行,所以繞過那什麼天涯海角的九萬里路程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前幾頁是驚人的青花瓷的價格,後面則是肉蔻、桂皮、胡椒、生絲之類的價格統計。之前陳健在海牙的時候,正趕上意大利災禍蠶絲減產,那一年的生絲價格簡直突破了天際。

    看完之後,那幾人吞了口氣道:「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這些東西在番邦竟能賣出這樣的價格?」

    「想想也是,否則那些番邦的人怎麼可能會跑數萬里?十里販米、百里運鹽,況於九萬里之遙!」

    「可他圖什麼?要瓷,他自己就能買;要生絲,只要有錢他就能換。我就不信了,真有人信服王化一心歸化?真的不遠萬里來拉大家一起發財的?怕是暗藏禍心啊。」

    傳話那人道:「老爺,他倒是說了。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又說什麼種樹當時、廿年收果之類的話。倒也有人提點了他一句,問道如今種樹二十年收穫固然好,可現在吃什麼?」

    「他怎麼說?」

    「他說種樹又不妨礙種稻。」

    那幾個人都笑了,不屑道:「我還真當他是個道德人物,心服王化奉公守法,這樣看來也不過如此。雖是扣了船,倒還真有幾分佩服,如今一看到底還是個這樣的人物。」

    「老爺,我聽他的意思,是想讓咱們也出些股本,大家一起賺。」

    「如果只是盈利,那也沒什麼可說的,我只怕他把我們當火中取栗的猴子。聽說那和蘭紅夷的船隻長五十丈,一炮糜爛十里俱為齏粉。這人雖然在琉球贏了三五千倭寇,恐怕也不是和蘭人的對手,更別提那佛郎機人。」

    那傳話之人連忙道:「這倒是不用怕。他們也船堅炮利不說,這陳健還給我們看了一張合影畫。說是其中一人是和蘭國的執政,大意便是攝政的意思。還有一畫是他和一老人,說是荷蘭國的大議長,大抵便是丞相。他說自己都是與這些人談笑風生的人物,若是自己船不堅炮不利,怕是沒這資格。否則的話,莫說合影,只怕他自己就像是呂宋屠城一樣成了一個數字了。」

    「既是這樣,那就更沒理由了啊。他自己就能發財,資本也夠,怎麼就要和我們做什麼股份公司?」

    眾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實在有些搞不清楚陳健想,於道理都說不通。

    股份制的概念於明朝沿海各省的商人而言並不陌生。陳健扣押貨物背後的目的商人們也很清楚,他並不是這個人真的是個奉公守法的人,只是為了把貿易壟斷主導權壟斷在手。

    要真的是個奉公守法的國內的人,自然是群起而攻之。然而已經做到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反對的聲音就比正常少了許多。

    與正常線上的南中國海海盜局勢不同,望北城不是馬尼拉也不是巴達維亞,不是貿易的終點,只是貿易壟斷的軍事基地。

    所以不需要像歷史上荷蘭人一樣培植本地的海盜,截斷通向馬尼拉的海路,依靠搶劫增加前往馬尼拉的成本,從而逼迫中國的海商轉道巴達維亞。

    在陳健獲得了合法貿易權和那個官面身份之後,海盜已經是他的死敵。他要做的就是成為合法的海盜,用各種或黑或白的手段逼著海商和自己站在一起。至於海商們去哪,自然是哪邊利潤高就去哪邊,大家都加入後那就可以護航了。

    開海自由貿易什麼的,對於這時候組織能力內捲到家族就是極限、靠著宗族組織在一起的海商來說,那就是給外族送錢送被屠殺的羔羊的。哪怕是成了大海盜組織都比現在的無組織要強,一個人一個家族怎麼可能幹的過股份制的公司,會被人玩死的。

    如今南中國海的局面已經打開,其實陳健並不需要這些海商的股份,現在派回去一艘船將這邊的情況說明成了一個印度中國公司,一個月內就能募集到足夠的股份,只是將來那樣台灣恐怕就成為殖民主義的前進基地了。

    正因如此,這些海商士紳或是官員的親屬們極為想不通陳健的作為,這完全沒有道理。他們雖然嘴上說著要靠教化以讓四夷臣服,實際上真正信的沒幾個,所以根本不相信那個唯一解釋的通的理由。

    明明聽起來是好事,但是道理講不通的時候就會感覺像是一個陷阱。

    思索良久,又問道:「去陳健那裡的人可多?」

    「車水馬龍。人是不少,不過大多還在觀望。這些人雖是番邦夷狄,但平日看起來也是說話算數的人。又說今後股本分紅賬目清楚,公司內也自有法度。如何分紅、如何積累,都清清楚楚。又說若是將來有人犯下了違法抄家的大罪,這股本只要子嗣拿著賬目去那是一個子都不會少的。他們倒是也知道人無信則不立的道理。」

    說到這,傳話這人又道:「老爺,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只怕這陳健定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如今他能卡在琉球,將來他勢力大了難道不能扣押前往呂宋的船隻嗎?論起來,太祖祖訓,片帆不得入海。就算是抓了,這事也只能忍著,最多一拍兩散懇求禁海,他固然是不能貿易了,可他要是狗急跳牆別人也別想出海。這人做事雖然講道理,但從他的作為來看也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若是以往禁了海,大家還能走私。若是和他撕破臉損人不利己禁了海,那他可是真能不惜代價把禁海這件事變成真的。」

    都是禁海,有沒有制海權就可以分出來方便走私的假禁和走私不可能的真禁。怕的不是唯利是圖的人,怕的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不唯利是圖的人,這樣的人講道理講不通,也正是人們喜歡與貪官交往而不喜歡真正鐵面無私的官員的原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估摸著,陳健想要分利眾人,怕的就是到時候集體上疏以致禁海的緣故。這可能是唯一能說通的道理,否則他也不可能分利於我們。如今他想要得利,肯定還是要運送天朝的貨物,所以自然要用到咱們。廟堂之人的大人們殺不了他、害不了他,卻能讓他賺不到錢。他看中的不是咱們的股本,也不是咱們的人脈,唯一能讓他分利的原因,就是害怕有些人損人不利己。也或許是想讓那些人明白,真到了不准出海那一天,他有能力把這句話變成真的,到時候可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眾人咂摸了一下,心想這倒是真的。

    有些話不能明說,可心裡都如明鏡一般。都覺得別看陳健如今跳的歡,將來朝堂之內一句話就能讓他費了好大功夫打出的基礎化為烏有。

    然而他們也明白,雖然頂著一個宣慰司使的名頭,可真不是真正體制內的人,倒像是北邊的建酋,只是暫時看起來不是逆種而已。就算將來廟堂之內一句話讓他沒辦法合法貿易,那想靠著真正得利的人也撈不到好處至於真有出於為天下考慮而要求禁海的人,那成不了氣候,原本禁海能撈到走私好處的人撈不到好處的時候就會反對,正反兩張嘴,怎麼說都有道理。

    想到這,傳話那人又道:「只怕咱們還在猶豫,有人已經加入。到時候,只怕咱們想要加入已經晚了。今天他能扣船,明天一樣可以,而且有人加入後消息更加靈通,扣一艘就分紅一艘。加入的船不扣,只扣沒加入的,在海上打又打不過,也真是無計可施。除非找到新的海路,繞開現有的航線,但又極難。那陳健之前也講過故事,就說佛郎機人為何能遠赴萬里,還是因為想要找新航路。他雖然沒說的這麼直白,但說以後這些走私的若是能繞地球一圈繞到日本,他也有心無力,就怕沒有這本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12:32
第一百零七章 放火與點燈(下)

    「如此說來,他是有恃無恐了?」

    「看起來是的。他也說了,若是海商能夠一心眾志成城,他會害怕。到時候福建廣東江浙沿海的商人若是能奪取制海權,他就是個狗屁。但他又說,就像天塌下來一樣,塌下來肯定要完,但可惜他是夏國人,不是杞國人。」

    「他怎麼就知道眾人不能齊心?」

    「因為他以利合眾,而那種假設的彷彿天塌一樣的齊心也只能是以利合眾。都是一樣的,別人憑什麼不選他而選那件不太可能的事?凡事無非義利,利弱於義,然而靠義又怎麼能把商人組織在一起?就算取義,這義又是什麼呢?總得想到個理由,可這理由很難想。所以我看他真的是有恃無恐。」

    幾人暗自琢磨一番,唯一能制住他的辦法還是損人不利己,如今其勢已成,再難撼動。

    再聽說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接觸,這些人心裡也開始著急。

    消息不斷傳來,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進出那幢古怪的建築。最開始的矜持或是猶疑,終於變為了焦急,開始主動地去和陳健接觸。

    月餘時間,陳健接觸了不少的人。有的是正主、有的是不能露面的代理人。

    酒宴之中,陳健不斷變幻著開場白,但基本上都是「幾年前我與和蘭的攝政王喝酒的時候」;「幾年前我和佛郎機的總督見面的時候」;「我和暹羅王談笑風生的時候」;「琉球王求我幫忙的時候」等等。

    這一切開場白的背後是那個數千萬人口的族群,若沒有祖國那就是個任人宰割的肥羊。

    但這時候講出來很容易讓人忽略背後的那一切,只當成個人的可以吹噓的事,也堅定了那些猶豫者的心思。

    早已擬定的股份制公司的種種條款,只需要翻譯過來加上一些特定的內容就行。條款細緻,說的清清楚楚,但仍舊讓人不能安心,若非公司的總部設在望北城,很多商人還會驚恐,因為這些東西在岸上只需要官員的一句話就能剝奪。

    開場白後,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陳健拿著筷子做了一番那個很出名的比喻。

    又道:「如今海上並不平靜,賊寇橫行。出海求活之人,既要與風浪相鬥,又要與賊寇掙扎,實在是艱難。海上獲利頗多,我覺得日後海上的賊寇也會越來越多,大家若是齊心才能保得貨物不被賊寇截獲。水滸中不是也講過嘛,路過緊要地方的時候都要湊足了客人一同通過方才安全。我想咱們要是合力齊心,這賊寇也就不是什麼威脅了。」

    一桌的人點頭稱是,心中卻道:「那是自然。若是不加入這什麼公司,你就是最大的賊寇,這還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大海茫茫,你說船被賊寇劫了,誰又能講清楚?」

    然而桌上的人最關心的不是這個,已經選擇了來這場宴會,那就是有了加入公司的想法,賊寇的問題已經不是他們所擔心的了。將來冒充海盜劫船的稱呼就不能用你,而是用咱了。

    他們真正關心的是陳健到底是不是一個真正奉行國法的人,也就是公司是否參與前往日本的走私?因為琉球之戰後陳健和日本的關係到底如何?如果因為加入公司導致了日本方面拒絕和公司貿易怎麼辦?

    雖然之前的表現和猜測讓他們心中多少有數,但這種時候還是希望陳健表個態的。

    然而這個最關心的問題也是最難回答和討論的問題,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沒辦法說,一旦說了恐怕會有人藉機發難。

    沒有加入公司,內幕就不會清楚。不清楚內幕,又有些擔憂加入後獲利的問題,是否加入就要猶豫。

    陳健卻彷彿不知道眾人想知道的事一樣,接著剛才賊寇的話題又說道:「剛才說完了賊寇,咱們再說說將來。我給諸位的價目表大家也看過了,這其中的利潤之高,想來不可能不動心。這錢是賺的什麼?賺的就是血命錢,數萬里的海路航行過去就能賺到這麼多。然而雖然凶險,那些和蘭人、佛郎機人也不過才走了十年,他們就能如此熟悉。他們能做到,咱們自然也能做到,不過這是少說三五年、六七年之後的事了。」

    「就近來看嘛,前往日本貿易那是不允許的,咱們諸多都是天朝的良民,公司自然是不會做這種違背國法的事。」

    這話一出,桌上頓時傳來一陣輕微的嗡嗡聲,心說你要是為了六七年之後把貨賣到和蘭去,我們可不參與。這六七年後的事誰又說得准?

    陳健輕咳一聲話題一轉道:「就近來看,呂宋自是一個好去處,貿易的話也能賺到不少白銀。再一個,這西邊大海之中還有一國,名為霓虹國。他們白銀也極多,我與他們國的國王也有往來,可以特許通商。所需要的貨物也大多是生絲、硝石、鐵……」

    拿出一個小本,將日本貿易的大宗物品念了一遍,桌上的人聽到這頓時明白過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只是去往這國的海上賊寇極多,而且尋常人也未必可以直接通商貿易。好在這些賊寇都畏懼我,我倒是也勸他們與人為善莫做這些亂法之事。他們卻說陳先生的船我們自然不敢劫,但是我們也得吃飯,別人的船那可就未必了。我一聽這話頓時動怒,便教化他們回去種田做個安分守己之人,卻不想他們藏身隱秘,我派船轉了幾圈都找不到他們的巢穴,只好回來……」

    眾人均想,對我們來說,日本國就是一個可以貿易的市場。既然也有白銀,既然需要的貨物也是這些,那麼這個國家是不是叫日本和我們並無關係,你說叫霓虹那就是霓虹了。

    你這麼說,無非就是恐嚇別人,再去日本貿易你還是要扣船。那霓虹國到底在哪,誰也不知道;那賊寇藏身何處,誰也不清楚。扣了去日本的船,是你的職責;打劫了海上的船,那就是你的本事了,只要抓不到你,誰能說你就是賊寇?

    這話一說,桌上眾人唯一的疑慮也打消了,紛紛稱讚道:「原來還有這樣的國家,我們竟然還不知道。看來天下之大,實在是匪夷所思啊。這前往霓虹國貿易的事,還得請陳先生費心。」

    「這話說的,既是成了公司,公司的事便是股東的事,這是自然要做的。公司獲利,大家才能得利不是?賬目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錯不了的。這前往霓虹國貿易的事,我看今年就能進行。原本我估計一年只能走一個來回,現在看說不準還能多走半次。」

    眾人紛紛稱是,宴會上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最後的疑慮打消,酒也好喝了菜也好吃了樂也好聽了。

    桌上眾人均想,幸好自己加入的早,要不然今後真被公司截斷了通往呂宋和日本的海路,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

    月餘之後,一個名為商會的股份制公司悄然成立,主要業務就是武裝走私,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武裝走私。

    第一批股本的數量不多,但還是有一部分中小海商加入,剩餘的還在觀望考慮,等待著木頭搬到城外領錢的時候才會有更多的人加入。

    陳健以艦船、航線、領航以及銀幣作為股本,黨產佔據了其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並不涉及到望北城的地租和開礦等。剩餘的他以自己的私產作為當初許諾的士兵、軍官和之前隨船的那些人的股本,佔了一部分。

    這是用股份制公司的形式,讓這些沿海的商人擁有明確的、可以說清楚的、明白自己要什麼的共同利益。最差的組織也好過無組織,當有一天這些商人熟悉了股份制公司內部的關於財產問題的種種條例和法度後,他們也會要求一場變革——前提是陳健得保證每年的收益率大於回鄉買地之類的收益,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剩下的除了正常的股份,還以某種名義送了萬曆皇帝的內帑百分之五的分紅股,當是賄賂和私稅,換取默許。

    這麼久的時間,那些被扣押的船隻的背後關係也都梳理清楚了。

    加入公司的全部退還,沒有加入公司的惹不起的悄悄退還,既沒有加入公司而且後台還不硬的,通通正式扣押。

    將那些既無後台又不加入公司的船隻上的貨物折價後,讓望北城的政府以紙幣收購,再抬一點價賣給公司,再把紙幣換為白銀,一共是大約五萬兩白銀。這還是剝了兩層皮之後。

    取出五千兩按照流程送給隨船的太監,並且鼓動太監換了紙幣只說隨時可以兌換。

    剩下的又取出了三千兩送給福建的官員作為今年應該的賄賂,四千兩收下作為望北城的小學開蒙教育基金入股貿易公司,扣下兩千兩買了稻米打著自己的名號救濟了福建的災民,留下一千五百兩作為今年的羈縻差發,最後剩下的三萬兩叫人裝箱。

    隨後派了條船前往登州,從登州敲鑼打鼓地將這筆錢送給萬曆皇帝作為內帑。雖然剝了幾層皮,這筆錢還是有些多,百分之四十的貪墨率和挪用率已經突破了廉潔的天際。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1 11:14
第一百零八章 不是殖民的殖民(上)

    名為商社的股份制貿易公司,強行將一種新的組織形式強加於這些原本分散的海商身上。

    手段有很多卑劣之處,比如截斷琉球前往日本沿途的海路,以武力相逼的形式半強制讓很多海商不得不加入。

    新的組織形式並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卻會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逐漸影響這些加入股份制公司的商人——他們是最迫切追求資產階級法權體系以及渴望資本不被封建權利直接掠奪的一批人。

    同樣,在望北城周邊,隨著移民的逐漸增多、政府的建立、貿易交換的頻繁,也在不經意間讓原始落後的原住民的村社制度走向解體。

    在望北城建立之初,陳健是用布、鏡子和一些火槍買了村社的土地,暫時與他們友好相處。

    原住民以鹿皮、香蕉等換取望北城的貨物,並在運送的超額紙幣抵達後,一些最為接近這些地方的人開始接受了能夠兌換各種他們想要的鹽巴、鐵、刀之類必需品的紙幣。

    但是隨著移民人數越來越多,關於自然資源的爭奪與衝突就不可避免會發生。

    有大荒城這個樣本,望北城組織的人很快給出了一份關於移民土地的法理性根據,適當地做了一些變動但是本質的內核並無變化。

    自然資源——比如不曾開墾的土地——是屬於全人類的。人類對於這些土地只有勞動的使用權,並沒有個人的所有權。沒有經過人類勞動的土地是沒有意義的,而被開墾的土地的使用優先權在於人的勞動成果,而非對於土地私有或是村社所有的、理所當然的所有權。

    於是按照這個法理,所有原住民村社擁有的土地、獵場,只要沒有進行耕種、建築房屋,那麼這些土地的所有權就不需要花錢去購買,而是直接可以開墾的。不承認村社所有權的法理,自然也就不需要花錢去買,只需要勞動搶佔就行。

    在大荒城的理論就是這樣,並且以此為基礎確定了大荒城移民的開墾土地國有集體優先使用的大農場制度。

    而在望北城,陳健剛來的時候人不多,還要把精力放在救災、琉球、朝貢等問題上,所以一開始還要花錢買。

    等到如今移民數量已經達到三萬輕壯、國內的一批軍事人員和黨內組織成員抵達後,立刻撕下了原本認同所有制並且花錢購買的嘴臉。

    內部的意見統一之後,這個理論也在移民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們此時是喜歡這種理論的,否則的話人家原住民村社的土地憑什麼讓我們無償開墾呢?

    淡水河周邊的七個距離望北城最近的村社,對於望北城的建設是欣然嚮往的,對於土地法理的問題他們也不怎麼關注。

    對於台灣,陳健從沒有想過把這裡當成一個轉口貿易基地、僅僅為了海上貿易。而是為了對這裡實行正式的統治,所以政策也就大不相同。

    這七個最近的村社都很弱小,人口也就在八百到一千左右,淡水河再往上還有一個人口四千多的大型的聯合村社。

    原始的獵頭「出草」的習慣,讓這七個小村社很是不安,在陳健抵達之前他們經常受到那個大聯合村社的襲擊。

    野蠻與文明是一個很難界定的東西,世界普遍適用的價值觀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某種意義上講,這些原住民的世界觀中,出草、獵頭是神聖的儀式、是族群的習俗、是對祖先的尊重。

    但在已經文明制度化的漢人移民和共和國的移民而言,這就是野蠻的、不文明的行為。

    七個淡水河邊的小村社很早就與福建商人或是日本商人有接觸,他們是「開化」最早的一批人,同時也在利益相關性命相關的時候,選擇了背棄自己的習俗,融入「文明」社會的共同價值觀之中——因為他們常常被那個大的聯合村社出草獵頭。

    考察過這裡村社之間的矛盾後,望北城的組織很早就派出了指導定居農業種植、牛耕技術的人前往這七個村社。

    在一次部落衝突中,望北城的士兵站在了弱小村社的一邊,但在確定幫助這些人之前,望北城的通譯和在這裡知道種植有一定威望的人和村社的長老提出了一個要求。

    望北城政府認同這些村社對祖先的尊重,但獵頭的行為是一種野蠻的風俗,希望他們能夠用更為「文明」的方式表達對祖先的尊重。這一次部落衝突,望北城的政府不會站在部落戰爭的角度幫助任何部族,而是站在維護「文明的世界」的角度上去幫助希望從野蠻步入文明的族群。

    如果在平時,這是巨大的屈辱。但在村社受到嚴重威脅的時候,卻又必須接受。

    一場短暫的、低烈度的衝突後,三斤野戰炮燧發槍與標槍投矛的對決後,七個村社的長老和神女帶著幾株沾著泥土的香蕉樹苗、橘子樹苗來到瞭望北城。

    按照部族的習俗,沾著泥土的樹苗就是土地的象徵,他們表示願意服從望北城的管理,並且獻上自己的土地。

    這些人受到瞭望北城政府的招待,並且回贈了許多的禮物,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進而按照共和國的傳統,在望北城舉行了一場遺留著部族奴隸時代力量為美的競技運動大會,邀請了七個村社的年輕人參加。

    一如陳健在部族時代做的那樣,用這個時代的精美禮物和認可個人力量的態度,設置了角鬥、射箭、標槍等適合原住民村社參加的項目,頒發了銅製的「成人禮」獎章,算是一種官方認可的、改獵頭為競技的成人禮。

    原始社會殘餘的力量為兩性吸引的美學和部族傳統,讓這種成人禮的方式得到了村社長老和神女的認同。當然,野戰炮和燧發槍更是功不可沒。

    仿照共和國的舊事,望北城每四年會舉行一次盛大的運動競技大會,並且頒發各個村社與望北城都認可的獎章和物質獎勵。這些獎章會逐漸替代他們「出草」獵頭之後的紋面和紋身,成為原始時代雄性力量的另一種象徵,用這種不會受到太大反對的方式將這些原住民拖入「文明」社會。

    這些原住民或許不是合格的、適合大農場、大礦場和大作坊的勞動力,甚至不是合格的排槍方陣的士兵,但他們的風俗習慣使得他們是良好的散兵、獵兵的兵員。

    競技大會結束後,望北城政府將村社長老送來的香蕉樹苗和橘子樹苗還給了他們,但將上面的泥土撒在了大地上。

    「土地是屬於自然的,而樹苗是屬於勞動的。每個人都有在土地上勞動的權利,每個人的勞動成果也是要受到尊重的。」

    這樣的理由與良好的態度,以及那個大村社部族的威脅和望北城教授他們耕種的良好態度,讓這七個村社的人認同了這種說法。

    一份簡單的條約就此簽訂。

    「七個村社屬於望北城人民政府的一部分,望北城尊重村社的自治制度和長老推選。」

    「望北城認同村社原住民對祖先的尊重,村社原住民放棄獵頭出草的野蠻方式。」

    「村社認同自然資源的所有權歸所有居住者所有,尊重勞動成果,放棄所有圈地、獵場等傳統土地所有權。」

    「凡是認同且自願成為望北城居民政府組成的村社,望北城政府有義務保護其村社成員享有望北城之居民的所有正常權利,但認同望北城政府就必須認可望北城的法律體系——除一些特殊的風俗外,其餘審判由望北城的法院執行。」

    「所有兒童均有在望北城學堂學習的義務,如果適齡且不接受教育將會處以兩張鹿皮的罰款,不能夠在開蒙教育結束後學會認識三百個方塊字的也要處以十束水稻或是三十斤地瓜干的罰款。」

    「不允許沒有望北城身份牌的外來人口在村社居住,且有舉報之義務。」

    「望北城會在村社之間開辦貿易市場,鹿皮、鹿脯等狩獵所得可以在貿易市場無稅交易。望北城保證紙幣可在消費社中購買到任何可用的商品,並且鹽、棉布、鐵等必需品必須以紙幣購買,不得私下以鹿皮等交換。」

    「進村收購鹿皮等人必須佩戴望北城政府頒發的身份牌,沒有此身份牌的人村社不得與之交易,且每抓獲一名獎勵紙幣若干以及寬幅平紋布三匹。」

    「賦稅的目的是為了維護政府的運行,實施教育、軍事訓練、修建道路等於民有利的種種行為。村社在認同此稅收目的的情況下繳納賦稅,四年內免除,四年後各個村社的代表前往望北城共同商量賦稅的比例。」

    「駐村社之教師,在村社重大問題的決策上有參與的資格,並且有對村社長老意見的最終否決權——依照條款以村社違反瞭望北城人民共同利益的基礎上的否決權。」

    「村社按照人口數量,提供少量的村社成員參與軍隊,保護整體利益不受外敵侵犯。」

    「望北城政府有義務對村社的定居種植業進行指導,且可以用低息貸款或是長久鹿皮償還的方式借貸村社耕牛、耕馬、鐵器等農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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