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32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1 11:14
第一百零九章 不是殖民的殖民(下)

    七個弱小村社最早與望北城簽訂了條約,成為望北城政府管轄的一部分,也成為了最早一批融入或是被生產力發展而強行改變習慣和原本結構的村社。

    短期利益的最佳選擇是強行徵收人頭稅、長老免稅、挑唆部族戰爭等方式。但長期來看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和矛盾,並不適合作為長期基地的發展。

    同化和教化是個漫長的過程,平原地區適合耕種的地方最為容易,山區最為困難。改變這些習俗的方式最重要的還是生產力的進步,山區不適合,山區的問題可以用經濟手段控制,暫時不會去招惹他們。

    等到平原地區的漢人移民達到十萬左右的時候,才會讓問題變得嚴峻和亟待解決,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

    七個村社與望北城簽訂條約後,望北城政府一直沒有放棄和上游那個更大的四千多人的村社的接觸。

    之前的戰爭雖然雙方處在敵對狀態,但也讓那個村社認識到這群人武器的先進遠非自己可以抵擋的,嚴格的緝私制度讓村社很難與其餘商人接觸,雙方的貿易往來仍舊正常。

    這個村社是通往火山硫磺礦、煤礦和金礦的重要通道,與這個村社的接觸也是望北城政府極為重視的一件事。

    不斷地派人接觸,或是在村社內進行貿易活動,或是傳授一些種植的技術,或是進行一些疾病的治療。

    這種善意的接觸也讓那個村社的人對那些遊走在村社之間的醫生或是教授種植技術的人極為尊重。

    然而,不久之後雙方的矛盾終於還是爆發了。

    這些外地的移民帶來的新的疾病,而這些疾病又是這裡的村社所不曾經歷過的,抵抗力十分微弱。那些望北城的居民可能只是發燒幾天的病,在村社中就是致命的。

    按照古老的習俗,瘟疫爆發的時候,是需要「出草」獵頭以取得祖先的庇護,這樣才能平息瘟疫。

    長老和神女們做出了「出草」的決定,而出草的對象就是那個比較弱小的村社或是移民的望北城居民。

    這是神聖的儀式,村社中當時還有望北城派出的人,於是極力勸解,認為這樣是無效的,不如去望北城請那裡的醫生幫著治療這些人的病情,這才是正途。

    雖然村社的人對此人很是尊重,可是長久以來的風俗和原始宗教理念讓他們難以接受。

    他們不祭祀天地、風雨、雷電以致自然的萬物,只信仰祖靈,認為獵頭是莊重的儀式。

    得到消息的人抓住機會逃離,想要將這個消息告訴望北城,然而在路上卻被村社的人伏擊,頭顱被割下成為了祭祀的祭品。

    消息傳到瞭望北城,組織內的人連夜進行了討論,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第二天,望北城便派出了一名使者,前往那個村社,與村社的長老說明瞭望北城的解決方案。

    「村社長老前往望北城道歉,並且交出獵頭小隊的參與者,執行死刑。」

    「望北城會派出醫生救助村社居民。但該村社必須放棄出草的野蠻習俗,並且認同望北城的法律。」

    「交還被害者的頭顱,該村社的成員必須出席此人的葬禮。」

    望北城的武力威懾之下,村社的長老、頭目和神女們做出了回覆。

    他們可以道歉,但是絕不會交出獵頭小隊的村社成員。同時對所謂野蠻與文明的說法嗤之以鼻。

    他們反問:

    你們這些文明世界的人難道沒有戰爭嗎?你們的戰爭與我們的出草有什麼區別呢?在你們文明世界沒有戰爭之後,再來教育我們出草是一種野蠻的行為。用你們的槍炮不為任何神聖的祭祀去殺人,和我們用弓箭為了祭祀神靈而去獵頭,到底哪一種行為是文明?

    這裡是我們的土地,這裡的法則是我們祖先留下的法則,這裡的風俗是我們的祖先留下的風俗。在我們的土地上,我們實行我們的法則和習慣,這難道有什麼錯嗎?如果我們在你們的土地上做出這樣的事,我們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但這是我們的土地。

    不是我們請你們來傳遞「文明」的,是你們自己來到這裡非要傳遞「文明」的,在我們祖先的土地上實行我們祖先的習慣,你們有什麼資格反對?

    這就算是最後的回覆,使者返回瞭望北城,將消息傳回去。

    但是望北城並沒有立刻採取行動,而是等待那場瘟疫繼續肆虐。同時各個農場和種植園的民兵組織嚴防死守,嚴禁任何人單獨出行,以防遭受襲擊。

    七個隸屬於望北城的村社也做好了防護的準備,防止那個敵對的大村社做出任何過激的舉動。

    一個月後,肆虐的瘟疫讓那個大村社的許多人喪命,而他們的信仰與世界觀也受到了殘酷的打擊……

    那七個投靠望北城的村社靠著強制的飲食習慣和次氯酸鈣消毒粉等衛生習慣和隔離制度,並沒有受到瘟疫的災禍。

    而這個村社即便有了出草的儀式,卻依然沒有讓瘟疫散去,相反還死去了很多的村民。

    原本的信仰在這種對比之下出現了動搖和崩塌,這種神聖的儀式也有了成為民族習慣的一部分但卻不是世界觀的基礎。

    不少村社的人疑惑,是自己做錯了嗎?是「文明」更勝於「野蠻」嗎?

    如果不是,為什麼那些投靠瞭望北城不進行出草儀式的村社沒有死太多人;自己這邊進行了莊重而嚴肅的儀式,卻死了這麼多人?

    可怕的不是死的那些人,而是那些人的死亡帶來的世界觀的衝擊,村社的人開始重新審視之前的條款,一些人認為如果讓望北城的醫生進駐村社幫忙就不會死這麼多的人——原本祭祀出草而獵頭的英雄,而一些人眼中成了村社災難的源頭;原本的尊重與頌揚變為了質疑和憤怒。

    與此同時,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的望北城,也開始了軍事動員。

    一場維護「人的生命權」的軍事行動由此展開。

    七個村社的人負責帶路、運送糧食,望北城的正規軍隊攜帶著槍支炸藥和火炮,開始攻擊那個聯合村社。

    在攻擊之前大聲喊話,讓他們交出凶手,就地審判,並且會派出醫生治療村社的疾病。

    秉持著不開第一槍的信念,在村社射出弓箭之後,填裝好的火炮轟開了村社的柵欄……

    幾個小村社被攻陷後,並沒有進行屠殺,而是安撫了這些人並且為那些被殺死的人舉行了葬禮。

    最後的大村社之前,大炮架起後的喊話一結束,村社的長老們綁了之前進行出草儀式的幾個年輕人送到了軍隊的面前,表示同意之前的種種條款。

    幾個參與出草的、懵懂的、只是按照部族習慣做事的年輕人被送到瞭望北城,七個村社和那個大村社的長老、神女和一些人也被邀請必須參加。

    一場關於人生命權的宣傳和一場關於謀殺的審判,持續了三天。

    既普及了法律,又普及了法律的原由,同時起到了震懾的作用。

    三天後,那些參與獵頭的年輕人被判處槍決,萬眾歡呼,以人的權利為基礎的法律概念也開始深入人心,這一場持續三天的審判就是完美的宣傳。

    人死了,原本的世界觀崩塌了,對祖靈和獵頭的風俗的質疑產生了,甚至於認為那些在之前軍事行動中被殺的人應該由村社長老負責而非望北城軍隊負責的人也開始出現。

    但這還不算完,筆桿子們抓住機會進行了一次聲勢宏大的宣傳。

    那個之前被獵頭而死的人,被宣傳成一個樣板。

    原本他只是想要去報信的,但在宣傳中他成了一個捨生取義的英雄,一個遊走在對科學的信任和對原住民的尊重之間痛苦的勇士。

    簡單的故事經過宣傳鼓動專家們的炮製,味道完全變了,故事變成了這個模樣:

    那個人篤信科學,篤信文明,篤信新的種植方式和新的生活方式可以讓村社的人過得更好。為了這個讓人人都能享受文明與科學的進步帶來的益處,他甘願來到了村社教授這裡的人種植、開墾和用草藥治療一些簡單的疾病。

    瘟疫爆發,他儘量去救人,同時也勸阻出草的行為是野蠻的,也是對瘟疫毫無意義的行為。然而村社的長老雖然尊重他,但卻沒有聽他的,而是選擇了繼續進行出草儀式。

    那個人知道這種儀式是無意義的,但卻知道如果沒有出草儀式村社的人就不會知道出草並無意義,這是一個繞不開的悖論。

    在猶豫了一晚上之後,那個人決心以自己的死,帶來這個族群對文明的認同,帶來這個村社放棄出草這樣野蠻而無意義的習俗——他這麼做的目的,僅僅是因為對方也是人,和他一樣的、天地間的人。

    於是他叫一個被他救過的村社成員帶了一封信給望北城,希望望北城不要因為村社的野蠻和愚昧而懲罰他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教化他們。

    第二天一早,帶著一種引領「文明」而捨生取心中之義的信念,找到了「出草」小隊埋伏的地點,主動讓這些人射殺了自己,死前還帶著微笑。

    實踐證明,出草是沒有意義的,瘟疫依舊帶來的大量的死亡。

    作為對比的另一邊,則依靠著醫生和科學,指導著疾病的預防,並沒有大量的死亡。

    同樣,望北城的人對於那封信也給出了解釋:法律的尊嚴不容褻瀆,包括再道德的行為都必須受到法律的制裁,法律不是道德,一個人的請求不能影響法律,要法治而不要人治……於是在那個人死亡後,望北城政府要求交出凶手,但在交出凶手後沒有對村社進行報復,而是派出了護理小隊幫著村社的人重建……

    於是,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經過宣傳,變為了一場關於人性、法律、犧牲、文明、野蠻、衝突、國際主義、憐憫、善良、人、仇恨、愛、疾病預防宣傳等等內容的宣傳教材。

    編寫成了原住民的詩歌,到處傳唱。

    編成了話劇,而且以十分正式的形式上演,引發了許多人的感慨和思考。在看到出草小隊埋伏痕跡時留下的那種取義獻身犧牲的微笑和戲劇中臨死前的獨白,成了戲劇史上經典片段之一。

    編成了教材,成為開蒙教育語文課本的內容。

    編成了一個紀念的節日,成為原住民村社都要參加的盛大集會。

    編成了關於法律的思索:那個人請求望北城不要懲罰,到底是對是錯?如果不懲罰會不會招致更多的罪惡?

    編成了關於價值觀的思索:價值觀是否有普遍適用的?為什麼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文明中意義不同,甚至善惡都不同?在面對這種衝突的時候如何選擇?

    這場宣傳連同之前的土地所屬問題,奠定了今後這裡的統治基礎。

    不是搶佔你們原住民的土地,是土地這種自然資源本就是全人類共有的,沒有勞動土地就沒有意義。我們移民過來是來勞動的,我們保護勞動的成果,我們尊重勞動的所得,但不認可自然資源的私人所有,所以我們沒搶你們的土地,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你們的——土地和自然資源私有制是說不通這個道理的。

    不是我們毀滅了你們的文化,是你們的文化是野蠻而落後的,我們只是來幫助你們橫掃迷信的牛鬼蛇神,傳播科學與文明的曙光,引導你們過上新生活,我們尊重你們的族群傳統和習慣,但這個習慣和傳統不能以損害他人權利為條件——並未強制納貢和稅收,採取的也是一視同仁的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政策。

    看著和殖民一樣,但其實根本不一樣。

    如果這兩條變了,那就是殖民。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1 11:14
第一百一十章 要敢於做夢

    與原住民之間的關係、教化、同化,是個緩慢的過程,如同股份制公司對那些海商的影響一樣,並不可能一蹴而就。

    望北城與村社之間的衝突或是貿易,是按照之前商討過的結果和長期基調而執行的。那些事發生在陳健前往福建之前或是之後,今後再發生類似的事也會用這種類似的方式去解決。

    貿易公司的事大致有了基礎後,陳健前往福州拜會了巡撫陳子貞,同時賄賂了巡按和布政使,以白銀購買了大量的耕牛。白銀的來源是島上種植的甘蔗榨糖後以紙幣支付工資後,再運送到別處貿易換來的。

    陳健給陳子貞送了一份運籌帷幄的大禮,也讓陳子貞確信朝廷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不花一銀一銅,便能杜絕海賊和倭寇的問題,對於陳健也是熱切接納。

    上任之初,兵部給陳子貞的指導方針就是御倭寇於海岸線之外,並且認清了明軍在火繩槍使用上和倭寇的差距,認為大炮加巨艦才是帝國的優勢。這一點難能可貴,只不過實施起來太困難。倭寇和岸上的商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一些城牆的外面就有商人故意建造的房屋,倭寇來襲的時候可以方便地登房而入。

    隨著貿易公司的組建,一部分海商加入了公司,那些倭寇就成為了這些人的死敵,分化瓦解了一部分商人。

    只要倭寇不鬧,陳健不要做的太出格,巡撫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真要惹急了沿海地區亂起來自己這個巡撫還要背鍋。試探著詢問了一番陳健他準備上疏請求在台灣修建孔廟,陳健表示很支持,並以一個番邦人的身份當場搖頭晃腦地背誦了幾段論語以示對孔聖的尊重。陳子貞順便糾正了一下他的句讀之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陳健虛心接受,然後又提出希望可以在福建北部的山區建立一所學堂和醫院,由他出錢。主要是為了教授開蒙兒童識字,也可以讓一些童生教導孩童句讀之事,模仿日本寺子屋的形式只讓那些孩童帶著地瓜、稻米或是一些力所能及的東西前來入學。

    陳子貞當即答允,寫了一幅字送給了陳健,陳健與他合了個影,叫人收好了這幅字,以備過些日子將手腳伸到福建北部的貧窮山區和潘洛鐵礦附近。

    一番交流賄賂酒宴之後,陳健帶著一些公司的股東乘船來到瞭望北城,讓他們增加信心,也為了讓這些人安心。

    這條航線走的多了,一路上也沒有什麼問題。還沒靠岸,跟著陳健前往望北城的一些股東就看到不少的新造的漁船在沿岸捕魚,遠遠望去還有大片的鹽田和揚鹵的風車。

    曬鹽法在江浙地區已經興起,只是因為鹽戶匠戶制度的原因,很難推廣因為這樣不好管理。

    風車揚鹵的辦法,是陳健前世建造立軸風車的想法啟蒙,如今派來的工匠手段傳承早已成熟,建幾座鹽場還不成問題。

    幾個小股東眼望著遠處的鹽田,嘖嘖稱奇道:「本以為陳先生只是個商賈,沒想到也懂這些牧民百工之事?幾年前我們也曾經過這裡,一片荒涼,只有些食人的生番,不想數年之間就有這般風景。」

    陳健大笑道:「萬一有一天被數萬賊寇襲擾,這望北城就是安身立命之地,自然要建好。這裡看不清,上面不止有鹽田,還有稻田、蕃薯田、甘蔗農場……」

    這話一說,那幾個小股東心中一喜。數萬賊寇什麼的,想想就不可能,若是公司一邊打壓著還能發展出數萬的賊寇,這可是怪了。陳健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有一天招致了皇帝、太監、官員們的勒索或是犯了罪刑後,往島上一跑那就萬無一失。

    陳健就像是無意中說了一句,正是說著似乎無心,聽者顯然有意。

    「對了,諸位,公司盈利分紅之後,你們想要投錢做些什麼?」

    一干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有說想要繼續投入股本,能夠做到如陳健所說的那樣,學當年三寶公下南洋,甚至還要把瓷器茶葉這些東西賣到歐洲。

    也有說想要功成身退,回鄉買上一些地,做個富家翁,讓子孫輩讀讀聖賢書科舉求功名的。

    陳健嘖聲道:「這買地何必回鄉?不說這島上,就是別處還有許多空閒的土地。你只要花些錢僱人開墾,回鄉買千畝地的錢足以開墾出萬畝的新田。再說就算不買地,直接把錢投入公司,或是存入銀行,這錢誰也拿不走。不要說在這,只要你手裡有銀行的存票,在歐洲、在我們那,只要有我們商會的地方都能用。這天下之大,處處不同,可是金銀卻在哪裡都是金銀。」

    「要我說,你們分了紅若是不想繼續投入,不妨僱人來我們控制的島上買地開墾,種植甘蔗、胡椒之類,一年收入也不少,那也是子孫萬代的事。只要有錢,那裡去不得?」

    一人卻嘆息道:「只是這錢……若沒有個靠山大樹,終究不安心啊。當年不是也有人到呂宋謀生,到頭來還不是被人殺了個人頭滾滾?」

    陳健指了指一旁水兵身上的槍道:「錢能買槍,別人殺你你就偏要引頸就戮?海外之事,不比天朝,有錢有槍,有船有炮,這島就說是公司的,誰又能怎麼樣?到時候若是又有天災,移民數萬,又有什麼可怕的?」

    眾人卻都搖搖頭,心中還是不放心,觀念不是一兩天能扭轉過來的,陳健也不強求,只是慢慢引誘這群人。

    說話間便到了港口,離得很遠便看到了幾艘歐式帆船,都下了旗也不知道是哪國的。

    港口上還有一艘中式貨船,看樣子正在搬運蔗糖作為壓艙貨,一行人等在岸邊做迎接。

    靠港後,一人急忙跑到陳健身邊,陳健問道:「那幾艘船怎麼回事?」

    「陳先生,一艘英國船,幾艘荷蘭船。南邊班達島出了點事,荷蘭人在當地王公談貿易的時候,被襲擊了,四十多個荷蘭人被當地人殺了。荷蘭人扣押了英國的一艘船,說英國人是幕後主使。英國的使者跑到北大年咱們的商館中,請求陳先生幫忙出面調節,做個擔保,問荷蘭人要回那艘船。」

    跟著陳健下船的股東們聽不太懂這些語調明顯有些北方生硬感覺的古怪的語言,偶爾一些字眼能聽懂,連在一起卻不太懂是什麼意思。

    陳健一聽這話,便說道:「既然是貿易的事,這都是貿易公司的股東,叫個會福建話的人過來翻譯一下。」

    那人一聽便明白是什麼意思,跑回去喊來了林子規。陳健扭頭和那幾個一臉茫然而又好奇的股東道:「沒什麼事,就是一些紅夷之間的矛盾找我調節。這也算是公司的事,以後免不得和他們打交道,你們既然是股東,定是不能瞞你們的,我這就叫個通譯過來。」

    小股東們連忙道:「不必不必。」

    「怎麼能不必呢?公司嘛,對股東就是要公開。再說以後有什麼決定,也是需要股東們提意見表決的。這是咱們的公司,可不是我個人的公司。」

    這樣說著,林子規也跑過來,用福建話翻譯了一遍。

    陳健又問:「荷蘭人什麼意思?跑這裡來抓人來了?」

    「不是。荷蘭印度公司現在改組了,委任了個全權的印度總督管轄這邊的事。總督派人來告訴陳先生他正式上任的,這是阿姆斯特丹董事會要求的,此外還有些別的事要商量。還有一艘前往日本平戶開辦商館的船,遇到了些風浪,正在修桅杆。還有一些咱們組織在歐洲那邊僱傭的一批造船工匠和一些咱們在荷蘭海軍僱傭參戰的實習生,隨著荷蘭印度公司的船一起過來的。看看什麼時候見見他們?」

    「我這正陪著公司股東呢,今天是不行。城裡有什麼安排?」

    「後天要開會,討論明年開支預算和對原住民鹿皮貿易的事。」

    「那就這樣吧,告訴他們一聲,明天下午我見見他們。第二批回國的艦隊的食物和淡水還有回去的貨物都準備好了?」

    「差不多了。」

    「那行,就先這樣吧。我陪這幾位圍著望北城轉轉。」

    那幾個人離開後,這幾位股東或是股東代表們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心說這禮遇可是從未有過,雖然難免有作秀之嫌,可終究心裡受用。

    再者,那些紅夷之間出了問題,不來天朝請皇帝裁決,反倒是來到這裡,這可真是意想不到。

    陳健又說了幾句,帶著這些人乘著馬車先去已經基本竣工的望北城棱堡和炮台看了看,又去參觀了一番正在安裝的硫磺食鹽酸鹼作坊體系和玻璃作坊,大片的稻田、甘蔗田和風車榨糖磨房,以及不久前舉辦過原住民競技大會的簡易賽場。

    賽場中,正有一批人正在接受軍事訓練,看的這些股東們極為安心。

    受到陳健這些日子的洗腦和蠱惑,他們覺得這些槍可以保住自己的投資。

    陳健指著那些槍炮道:「天朝自有制度,這暫且不提。但在海外,正是真理只在槍炮射程之內。對你們來說,買地什麼的也好,投資什麼的也好,你們得明白一點。」

    眾人看著陳健,陳健卻賣了個關子道:「回答這個之前,我還有一事不解,什麼叫三代之治?」

    不解陳健為什麼忽然說這個,卻都一一解釋了一番。

    陳健大笑道:「你們是四民之中最賤的,一個個連個功名都沒有,讀書人的三代之治與你們何干?商人眼中的三代之治應該是什麼樣?我來告訴你們,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加資本指揮槍。看看你們,你們這是連屬於自己的夢都不會做啊。」

    幾人尷尬地笑了笑,覺得這個笑話倒是蠻不錯的,心裡也暗自琢磨,若是純以商人的身份來看,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加資本指揮槍,那可不就是四民最賤該想的三代之治?

    不管是小國寡民還是堯舜禹湯,貌似距離自己這一階層的夢想之國都很遠啊,難不成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做個屬於自己的夢?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1 11:14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離開前的安排(一)

    國家嘛,本就是各階層的矛盾不可調和後的產物。把大家的三代之治的夢想都融合一下,互相妥協讓步,也就那麼回事了。每個階層都得敢於做屬於自己的三代之治的夢才行,然後才能自發地、而不是亡國滅種的邊緣再去想國家是什麼。不敢做夢,怎麼調和怎麼妥協。

    陳健當了個笑話去講,讓這商人嘗試著做個夢。晚上設了宴會招待一番,敬了些酒讓他們更容易入眠以方便做夢。

    第二天下午,陳健去先去見了第一任荷蘭印度公司總督的代表。

    為首的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個子很高,可能是公司的授意或是為了刻意討好陳健,明明知道陳健會荷蘭語,卻還是用共和國的語言與陳健交流。

    「尊敬的總督陳先生,我謹代表第一任荷蘭印度公司總督彼得波什向您致以問候。我是總督大人的全權代表,公司的財務會計彼得遜昆。同時為您帶來聯省共和國荷蘭省總檢察長格勞修斯先生的問候。」

    這番話估計是練了很久,說的還是很順的,陳健也問候了一番,打量了一番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心說年紀這麼小就混成了第一任總督的親信,也算是個人物了。

    分了賓主坐下,昆先解釋道:「我來這裡,首先是傳達一個消息的。聯省共和國在直布羅陀擊敗了西班牙艦隊,已經和西班牙籤訂了休戰協定,從今之後十年我們公司與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間不會發生正式的衝突。總督大人委託我來告訴陳先生,同時也希望陳先生能夠派人前往班達與總督大人進行一些事物上的談判。同時,執政官和總檢察長希望陳先生能夠快些回國。」

    「怎麼了?」

    「貴國的使者說,在陳先生的艦隊回國將見聞在貴國國人議事會上講清楚之前,是不可以輕易與各國之間簽訂條約的。而陳先生深知聯省共和國的一切,以及歐洲的局勢,所以希望您能盡快回到您的國家。」

    彼得遜昆又解釋道:「我們與西班牙籤訂了為期十年的休戰協定,但是在國際法的問題上和英國人發生了一些衝突,英國人又在香料群島和我們出現了很多的衝突。十年的休戰協定很快就要過去,執政官必須知道貴國的態度,以做出決定。」

    「具體呢?」

    「陳先生,您一定已經聽說班達島的慘案,雖然沒有證據,但那顯然是英國人在幕後指使的。現在公司的香料貿易受到了英國人的威脅,而在香料群島的據點都是聯省共和國和公司一點點從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那裡搶來的,英國人在這裡並沒有出力,卻要享受成果。」

    陳健點點頭,心中暗罵說我從海牙離開的時候,即便英國撤軍了莫里斯的軍隊裡還一群英格蘭連隊和蘇格蘭連隊,更別說之前無敵艦隊遭遇愛爾蘭神風的時候了。貿易公司果然是只認錢不領情,聯省國更是徹底被資本控制了,說什麼都不如利益。

    「陳先生,在我出發之前,英國人在國際法的研討會上已經和我們發生了一些爭執。對於殖民地、領海、航行自由的問題有許多細節上的不合,這關係到英國在香料群島地區的貿易是否合法。這不僅僅是公司的問題,更是法律的問題,英國人不承認我們與當地人簽署的合約,認為這是不平等條約是無效的。您是知道的,國際法如果沒有貴共和國的參與,就不能稱之為國際法,也是沒有效力的,所以參與各國急需貴國就國際法的爭論表態……」

    「同時,因為西班牙的存在,以及法國出現的天主教徒刺殺國王事件,讓聯省共和國受到了嚴重的威脅。執政官希望秉持真正的國際法的正義,但是又必須為聯省共和國的未來考慮,不得不考慮與英國的關係。當然,如果貴國能夠介入並且與聯省共和國簽訂一些條約,那麼執政官便可不必考慮英國人的看法,公司在亞洲地區的香料貿易也能放開手腳。」

    陳健楞了片刻,仔細詢問了一番歐洲的局勢,等彼得遜昆說完之後也不置可否,半晌道:「我本來也會在一年之內回國的。英國人是希望我能調節你們雙方在香料群島地區的關係的,至少將扣押的他們的船隻還給他們,畢竟沒有證據表明那場慘案是英國人在幕後指使的。」

    「這個當然是可以考慮的。這件事並不重要,波什總督更注重與您的關係。現在萬丹的屬國雅加達求助波什總督,希望波什總督支持雅加達從萬丹的邪惡統治中獨立,公司也正考慮在那裡建立商館。總督大人希望陳先生能夠提供一筆貸款購買幾門大炮和一部分槍支或是棉布以及明帝國的手工業品,作為在那裡建立商館和要塞的物資,公司的下一批運送貴金屬的船隻會償還,或是在阿姆特斯丹的銀行償還。同時希望陳先生轉告明帝國的海商,希望他們能夠前往雅加達進行貿易,我們會給出不低於馬尼拉的價格。」

    看來陳健在福建組織明朝海商成立股份制公司的消息彼得遜昆還不清楚,陳健心想不用傳達我就是明朝海商集團的頭目,嘴上卻道:「我會傳達這個消息的。你們在那裡的香料貿易進行的如何?」

    「並不好。班達島上的人極其狡猾,而且極為無恥。是我們幫助他們從葡萄牙人的威脅之下解脫出來,現在他們轉而求助英國人反抗我們的貿易。他們對於貿易的態度也讓公司很不安,除非在賣掉五倍的荳蔻之前,絕不銷售他們手中的肉荳蔻,甚至寧可讓這些荳蔻爛掉。我們不是葡萄牙人,對於他們的道德或是拯救他們的靈魂沒有絲毫的興趣,公司從不傳教,只為盈利,即便這樣仍舊不能讓那些貪婪的班達人滿足。」

    陳健心說廢話,肉荳蔻什麼利潤?荳蔻什麼利潤?人家不先賣荳蔻,你們直接買了肉荳蔻還會要人家的荳蔻嗎?島上的人都指望著這東西換大米和棉布活著呢。

    如今的形式不在正常,萬丹的宮廷政變已經發生,雅加達希望借荷蘭人之手獨立。荷蘭如今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可以影響歐洲局勢的共和國潛在盟友,不在需要看英國人的臉色,最重要的一票就在陳健手中。

    如果陳健能夠保證共和國與荷蘭簽訂一系列的條約,今天簽約明天荷蘭人就會跑到倫敦告訴英國國王什麼叫國際法、什麼叫不平等條約和平等條約,等消息傳到亞洲公司就會立刻開戰。

    荷蘭人剛打完直布羅陀海戰,氣勢正值巔峰,所擔心的也就是十年休戰協定後西班牙喘息結束的進攻,和如今態度曖昧似乎親西班牙的法國攝政太后……若是沒有共和國當攪屎棍,他們只能繼續和英國人保持良好關係,甚至不惜出讓一部分利益,以為十年後的戰爭拉一個盟友。

    陳健在台灣能控制的士兵不多,但是一千人和手中的艦隊已經足以影響整個香料群島的局勢,只要他願意。現在各國在這邊都沒站穩,十年後這點人和船不夠看,現在嘛則是足以居中調停。

    彼得遜昆見陳健沒有立刻回答,又繼續說道:「陳先生,貴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是有很大的矛盾的,比如在印度群島地區的衝突。而聯省共和國需要真正地從西班牙的殘暴統治之下獨立出來。我們雙方擁有共同的敵人。」

    「在亞洲,陳先生對香料貿易沒有興趣,而我們對陳先生的貿易也不會涉足,我們是可以合作的。英國的印度公司是獨立的個人參與,在競爭力上不如聯省共和國的委員會制公司。英國人對於經濟學的理解也很粗淺,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如果不能壟斷住香料,減少香料的產量,歐洲的香料市場遲早會供大於求,導致價格暴跌,這一點我們又走在了英國人的前面。現在他們做的一切,遲早會讓香料貿易的利潤一落千丈甚至不能夠賺回成本,可見他們的短視。英國人絲毫不考慮聯省共和國在香料群島的付出和與西班牙葡萄牙爭奪所付出的犧牲,可見他們的無恥。」

    「一個股東獨立的公司、一個僱員損公肥私的公司、一個短視的公司,一個無恥的公司,是沒有前途的。」

    陳健點頭稱讚,心想這個小夥子還是很有見地的,單從香料問題上來看英國的印度公司實在是和荷蘭的印度公司差了十個西班牙王室壟斷貿易。基本上說的都對,只是最後一個說錯了,一個無恥的殖民公司是最有前途的。

    很顯然荷蘭印度公司很擔心英國人和陳健搭上話。對共和國和陳健而言英國或是荷蘭都是可以選擇的盟友,但對荷蘭來說共和國是最佳盟友,英國只是無奈的選擇,況且雙方在歐洲的海權問題上還有爭端和可以預見的將來的衝突。

    荷蘭國迫切地需要一個盟友、荷蘭的印度公司迫切地需要陳健對公司的支持、荷蘭的印度公司第一任全權總督急需陳健的支持做出成績、荷蘭的印度公司年輕的心胸遠大的財務會計急需展示自己的辦事能力……

    聽著彼得遜昆野心勃勃的計畫,陳健也在盤算怎麼才能博取到最大的利益,對於彼得遜昆的說辭只是不斷地嗯嗯啊啊地象徵性地表示了在聽的最起碼尊重。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臨行前的安排(二)

    彼得遜昆面對陳健,希望為公司爭取到最大的利益,這是絕佳的機會,不只是公司更是個人的前途。

    剛剛成年他便將這輩子的希望都寄託在海外貿易之上,十五歲就為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規劃。在整個尼德蘭的年輕人都忙著出海趁著年輕暴富的時候,他去意大利充實自己的頭腦,花了兩年時間學了一套威尼斯的記賬體系;當尼德蘭北方諸省的年輕人醉心於印度公司股票的時候,他則靜下心來學了兩年的拉丁文、法文、英文和意大利語。

    正是憑著對人生的規劃和極為有用的學識,剛剛加入公司便受到了公司的重視,並在參與航行後在阿姆斯特丹提出了公司在亞洲的發展方向。野心勃勃的計畫正符合公司董事會野心勃勃的氣勢,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從一個實習僱員完成了進入大亞洲區決策圈這一最難的一步。

    他根據荷蘭這些年做生意所積累的經驗,得出了一個放在這個時代驚人的結論:供大於求將會導致無利可圖。

    很簡單的道理,成為了他受到公司董事會重視的最重要的原因。

    針對亞洲貿易波譎雲詭的形式,他向第一任公司亞洲全權總督提出了兩個重要的發展方向:

    其一是壟斷香料貿易、砍樹減產、燒燬過剩香料、武力壟斷、驅逐英、西、葡三國在香料產地的勢力、殺人殺到島上沒有走私的力量、派荷蘭居民定居攜帶奴隸建立公司能控制的香料種植園、焚燬部分香料保持歐洲香料市場的短缺。

    其二是公司遵守在北大年與陳健簽署的一些協議,不再將精力放在北邊,集中力量在雅加達站穩腳跟,將精力放在萬丹等地的巡邏上,從而不給英國人朝那裡運送大米和棉布的機會,靠大米的棉布這兩種生活必需品用最低價換取島上的肉荳蔻和荳蔻。

    這兩個發展方向的重中之重,就是能夠和陳健達成香料換大米棉布這一計畫,與陳健合夥打擊自發前往香料群島地區貿易的明朝商人,形成一南一北互不干涉的壟斷貿易區。

    同時還需要陳健出面幫著蒐羅或是誘騙一批明朝沿海地區的移民前往雅加達,讓這些勤勞肯幹的中國人成為那裡的另一支力量,從而挑唆本地土著和中國移民的關係,尤其是讓中國移民成為那裡的中層這樣便可以讓土著的仇恨找到發洩點,而不會選擇直接反抗荷蘭人。

    如果不能在本地以夷制夷,那就人為製造第三方的參與者,不要搞二元化,那樣會導致矛盾尖銳和直接。

    計畫是完美的,一經提出就得到了第一任總督的稱讚和支持。

    而這計畫中最不可控的因素就是英國人。英國人在亞洲的勢力不強,立足點不多,什麼都沒有就什麼都不怕失去:如果英國人找到陳健,雙方合作,英國人的底線之低都是可以預見的,他們甚至可以選擇只要三分之一的香料份額,因為他們除了未來的承諾外,此時並不能得到多少香料。

    曾經的英國是荷蘭不可或缺的盟友,現在不可或缺這四個字已無意義,於是公司董事會對英國的態度變得很強硬。

    寸步不讓徹底不再考慮合作壟斷這件事——為了香料,不惜開戰,聯省共和國的海軍打完了直布羅陀海戰正值巔峰。

    陳健能聽出這個年輕人心中的渴盼,也能想像出這個年輕人的野心,對於這件事他有自己的考慮。

    現在亞洲貿易的局勢是這樣:英國人開始伸手香料貿易,荷蘭人想要壟斷香料貿易,這兩個在香料上分出勝負之前和自己沒有利益衝突也不敢有。西班牙的馬尼拉對自己來說就是個自動取款機,現在荷蘭人就是不顧休戰協定去打馬尼拉他都得派兵去支持西班牙在馬尼拉的合法統治——沒有西班牙人萬里迢迢從波托西把白銀運過來,去哪傾銷福建沿海的手工業品換取大量的貴金屬?

    算來算去,整個亞洲地區的歐洲勢力,短期來看和自己最有衝突的反而是逐漸消退日漸萎靡的葡萄牙。

    西班牙和荷蘭沒有取得直接同明王朝貿易的資格,葡萄牙人佔據澳門對於西班牙的商人防範極嚴,前往馬尼拉貿易葡萄牙人獲利頗豐,但是直接前往美洲總督區殖民地貿易是不允許的,會被當地的西班牙人扣留和沒收貨物的。

    所以葡萄牙人與望北城和商會公司之間有很大的利益重合區:雙方都可以與明王朝合法貿易,所以注定了雙方的貿易形式與荷蘭人或是西班牙人截然不同。

    因為利益重合,雙方有很深的矛盾。

    馬尼拉每抵達一艘福建海商商會的船,葡萄牙人就會少賣一些貨物;葡萄牙人在日本的商館受到了陳健的極大威脅,在天主教的問題上陳健添油加醋在德川家生了把火;陳健在北大年和泰國的作為,嚴重侵害了葡萄牙在緬甸的利益,葡萄牙已經向泰王提出了驅逐共和國商人的要求和威脅;暫時表面上與荷蘭公司交好的行為以及之前僱傭兵的形式陪著荷蘭人去馬六甲轉了一圈的實質性動作,更讓葡萄牙懷恨在心;在明朝內部排擠天主教,搶走了耶穌會擅長的科技傳播親近上層士大夫的路子……

    可惜現在荷蘭已經和西班牙休戰了,現在對付葡萄牙在十年之內只能靠自己。

    至於說荷蘭與英國之間的站隊選擇,與短期利益沒有太大影響。

    長期來看,陳健決定還是站在荷蘭這邊,中立搞點小動作即可。

    無它,荷蘭人口太少了、國土太小了、商業太發達、商業資本投資回報率遠高於工業資本投資回報、民族意識尚未形成、國內政治鬥爭劇烈……注定了荷蘭只能是曇花一現流星劃過,蹦跶不起來,所以當然要站在荷蘭一邊,將來也好收拾——荷蘭人需要一直贏,只要輸一次就再難翻身。

    讓英國人和荷蘭人去攪合吧,真到了雙方分勝負的時候稍微替荷蘭人撐撐腰就是。

    雙方在這件事上並非一拍即合,但彼得遜昆想的是十年之內,陳健想的是十年之後,於是詭異地有了合作的前景。

    彼得遜昆等了好一陣後,終於等到了陳健開口。

    「你們購買大炮和火槍,以及一批棉布和手工業品的貸款……這個當然是可以的。只是,這一次你們從歐洲趕來,難道沒有帶夠嗎?」

    「陳先生,董事會在阿姆斯特丹,他們並不能完全掌握亞洲的局勢,這也正是設置了全權總督這一職位的目的。總督大人已經向公司董事會申請更多的軍艦和士兵以及白銀,相信會得到答覆的。鑑於海上運輸的風險,我們可以利用阿姆斯特丹銀行的交易優勢,在歐洲償還這些債務。此外,公司知道您可以在明帝國進行合法的貿易,所以想要和您建立長期的合作關係,包括長效的交易方式。」

    陳健哼哼地笑了笑,搖頭道:「長效的交易方式自然是可以的,但是這種長效的交易方式不可能是在阿姆斯特丹的銀行進行結算。你要知道,利息和海運成本。」

    「是的,這個需要您或是你的特使與總督談,我只是傳達一下公司的意願。此外,我們也希望能夠在望北城進行貿易。」

    「這一點是不可能的。望北城不是一座貿易港口,只是一座抵禦海盜的軍事基地,是明帝國的皇帝授予我在這裡駐紮和管轄的權利,並沒給給我在這裡開市貿易的權利。這是軍港,不是貿易港。這裡是明帝國的領土,我必須遵守與明帝國之間簽署的條約。」

    陳健拒絕的極為乾脆,不是因為什麼條約,而是因為他能在泉州和漳州合法貿易,並不需要把台灣建成一個走私貿易中轉站。

    不但荷蘭人不能來這裡貿易,日本人也不行,拒絕的理由就拉著明帝國當虎皮。反正荷蘭、日本、西班牙絕不可能在明朝獲得合法貿易的地位,想走私等福建海商的貿易公司走上正軌就是執行的最為堅決的緝私海軍。

    彼得遜昆也沒有太感意外,公司很清楚這其中的把戲,也明白陳健不可能吐出來費盡功夫得到的貿易權利。

    現在公司的重心在香料上,又不想招惹陳健,他這樣說自然有別的目的。

    在陳健解釋了一番後,彼得遜昆點頭道:「陳先生,我想整個世界沒有第三家公司能夠理解咱們之間的相似之處。正如您和您的員工們費盡心思取得了明帝國的貿易權,自然不會與那些沒有出力的人分享。我們又何嘗不是呢?我們在香料群島與西葡兩國奮力廝殺、與當地土著數次談判,才取得了香料貿易的權利,英國人卻想要插手,這並不合理不是嗎?」

    陳健正色道:「這個比喻並不恰當。我是和明帝國之間簽訂的條約,明帝國作為一個強大的、非附庸的帝國,有資格也有實力簽訂任何的條約並且保證條約的實施。如果你們能夠取得與明帝國之間的貿易協定,我當然會尊重明帝國的決定,而不是以我們的利益受損而認為這條約是不合理的。一樣的,我再次重申,你們與西班牙葡萄牙之間的戰爭,和英國人之間並無關係。他們是坐享其成也好、道德不堪也好,在國際法真正建立起來之前,都是沒有意義的。如果說,嶄新的國際法體系認為武力取得的勢力範圍是合乎國際法的,那麼共和國作為國際法的發起國自然會遵守。」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2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離開前的安排(三)

    彼得遜昆有些錯愕,不明白陳健的態度為什麼會這麼堅決。

    縱然他年輕有為,但畢竟不是外交官出身,這些雲裡霧裡的外交辭令讓向來遵循武力解決一切問題的公司出身的僱員難以摸清楚陳健的真實意思。

    到底是支持英國?還是支持荷蘭?

    「你要清楚,我不僅僅是個商人,更是共和國的國人議事會成員,在這件事上我不能輕易表態。我有我的傾向,但也只能是傾向,在國人議事大會做出決定之前,我必須遵守這個準則。當然,公司或是私人之間的合作,那又是另一回事,之前所說的支援一部分槍械、火藥和貨物的事,我是可以做主的。」

    彼得遜昆鬆了口氣,只要陳健保持中立不傾向於英國人,公司還是有把握在十年之內於雅加達站穩腳跟的。將來的戰爭不可避免,但是有了這些人的支持,勝利的把握也會更大一些。

    「陳先生,那麼您的意思是,只要與獨立的國家之前簽訂的條約,其餘人是無權干涉的?」

    「是的。」

    「那麼對於本公司在萬丹、班達、雅加達簽訂的一系列條約您是承認的?」

    「是的。就算英國人與他們簽訂了其餘的條約,你們的條約我們依舊承認。其中還是有些不同的。萬丹和雅加達之間的關係,不同於明帝國的體系,所以你們與雅加達簽訂的條約我們認同,但我們不會認同你們單獨與明帝國朝貢體系內其餘國家簽訂的任何條約,這一點請你務必轉告貴總督。」

    「比如?」

    「比如琉球、朝鮮等幾處確定的朝貢國。包括與他們的貿易,必須與明帝國簽訂條約,而不是單獨與他們簽訂任何形式的條約,那是無效的。同樣,包括台灣在內的明帝國土地,我們是租借的,是明帝國的皇帝授予我在此地的駐軍和管理權,所以我會與明帝國的軍隊合作擊退任何沒有經過合法途徑佔據此地的敵人,這是條約中我方的義務之一。這一點我請你務必和總督講清楚,即便發生戰爭也不是共和國與第三方的戰爭,而是明帝國與第三方的戰爭,我方只是遵守與明帝國的條約而履行的義務,並非針對第三方宣戰。」

    「陳先生,公司並沒有興趣佔據這裡。公司需要的是香料貿易,而且會信守與陳先生之間的條約,只要陳先生不涉足對歐香料貿易,我們也不會涉足北大年以北地區的貿易。但是……日本除外。日本是個獨立的國家,他們派人前往北大年邀請我們建立商館……」

    陳健笑道:「當然可以,日本與明帝國之間並無正式的朝貢關係和藩屬文書。你們與日本之間的商業往來,是你們的自由,我們無權干涉。但是台灣、琉球那又是另一回事。共和國已經從明帝國那裡取得了租借台灣和屏護琉球的義務和權利,這是不容質疑的,並且除非明帝國收回這種權利我們不可能放棄也不可能允許其餘人染指。」

    「我會將陳先生的意思傳達給總督大人的。」

    「請務必傳達,我不希望因為一些事造成雙方的不愉快或是合作的終止。你們前往日本的商館船隊可以在這裡停留一陣,修補好船隻再出發,我會派工匠予以支持。」

    「感謝您。公司會尊重與珍視這份友誼的。此外,公司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說。」

    「公司希望本公司的船隻經過貴國的天涯海角殖民地時,能夠獲得補給、避風、和修理的資格。同時也希望在非與貴國簽署條約的國家經過的時候,請避免給他們補給和避風港待遇。我們來的時候在那裡遇到了風浪,幸好船上有貴國和陳先生公司的實習生,在那裡受到了很好的待遇。」

    離開那裡已經三年了,也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聽到荷蘭人請求得到在天涯海角補給或是停靠的說法,陳健心中還是很高興的。

    「這當然是可以的。你們在那裡補給,帶動了那裡的消費,我們當然歡迎。但是請約束貴公司的水手,哪裡作為共和國實際控制的領土,請遵守本地的法律。」

    「當然,當然。那裡不是蠻野蠻人的土地。我們當然會遵守那裡的自治法令。」

    兩個人又談了一些其餘的問題,天色逐漸黑了,但是很多事還沒有談完。

    「這樣吧,你們先在這裡休息,具體的事可以簽訂一系列公司之間的合作協議,包括以香料換取棉布稻米和其餘手工業品的具體價格,都需要定下來。回去的時候,我也會派人跟隨去拜見你們的總督的,在我回國後這裡的全權代表擁有簽訂公司之間協議的資格。但是有一點要搞清楚,在我走後,簽署的雙方只能是亞洲地區的總督,而非董事會。」

    「我會轉達的。」

    當夜,陳健以福建海商貿易公司的特殊招待資金,安排了一場晚宴,出席的人不少,也在晚宴上介紹了貿易公司的成立,並將一些海商股東與荷蘭方的人介紹了一番。

    第二天陳健又去見了英國方的代表,還是差不多的辭令,只是宣告保持中立並且維護法律的尊嚴,除非荷蘭人找到確切的證據證明那場屠殺與英國人有關,否則一定會敦促荷蘭人釋放英國的船隻。

    給英國人和荷蘭人的感覺,陳健都是一個很講究法律或者體系不太像商人的商人,這種感覺也贏得了雙方的尊重。當然,人格魅力什麼的是在背後的火槍大炮的操練和軍艦的掩護下才熠熠生輝的。

    只是這樣一個正直的、滿口主權不干涉尊重之類字眼的人,卻在暗地裡開始為回國之後布下許多骯髒的種子。

    幾天後,各種協定口頭達成了,陳健又派人跟著彼得遜昆前往荷蘭印度公司總督的所在地。

    然而這些人剛走,陳健就找到了那批收拾行囊準備沿著已經開闢的太平洋航線先行回國的人。

    他當然也要回去,但不會第一批回去,而是留下了三艘船卸載了貨物,只在預備淡水和食物,準備繼續向南。從安汶到澳洲,不走大堡礁那邊,繞到新西蘭再前往智利,最終回國。

    第一批回去的人也分成兩隊,一批軍艦和四百名先行返回的士兵以及他們在這裡的妻子,還有一批思鄉的水手。

    這裡的股份陳健已經送了出去,繞行了地球一圈發的超額薪水也讓他們回去後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是他們仍舊渴望一場暴富,陳健也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機會。

    夜裡,第一批返回的軍官和幾名艦長被陳健叫過來,拿出了一份六千枚銀幣的私人印章的信件。

    「臨走之前,我希望你們能夠再做一件事。這件事必須保密,只有到了海上後才能告訴士兵和水手們。一旦做成,立刻起航回國,不要在這裡停留。回去後這件事也不要宣揚,否則可能會引起戰爭。這是私事,六千枚銀幣是我個人僱傭的費用。」

    軍官們和艦長們很自然地收過了那張私人的印章信件,沒有絲毫的猶豫。

    「外面停靠著荷蘭人派往日本建立商館的船,上面有白銀、香料和其餘貨物。在海上抓住機會,確定四下不可能被人發現的時候,幹掉他們。他們上面只有四門炮,火繩槍也不多,水手更少。我已經數清了他們的人數,下手的時候你們也數清楚。」

    幾個軍官笑道:「陳先生總算是允許我們搶劫了?士兵們已經憋得手癢,水手們也都盼著多弄點錢回去。我聽說他們有些人準備回去後合夥在群島地區買些土地建立種植園呢。」

    陳健也笑道:「回去後收斂些,咱們已經和西班牙籤訂了《反海盜公約》,南洋貿易公司的人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敢損害他們的利益,肯定會絞死後吊起來的。你們回去後繼續從軍也好,都是第一批環球航行的人,前途無限。水手們願意去南洋貿易公司最好,願意開闢種植園也行,咱們不是一路人,回去後情誼歸情誼,剩下的我也管不到了。總之,當海盜是沒前途的,如果和西班牙沒簽貿易協定,國家和公司都會鼓勵,但已經簽了再這麼幹就是找死。我會寫幾封推薦信的,你們會在南洋公司得到一個好位置的。」

    「謝謝陳先生。我們本來是想留在這裡的,但是看起來陳先生並不願意。」

    「這裡?南洋公司的利潤更高,這裡有黨派的目的,畢竟不是純粹的盈利目的,你們留在這裡也不合適。」

    一名艦長問道:「陳先生是擔心荷蘭人和日本展開貿易?」

    「何止。將來還要排擠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或是不屬於公司的明帝國走私販子。這對大家也都是好事,將來分紅更多。我已經在你們的船上配了一些荷蘭船上有的貨物,總之記住,自己船上有的就留下,自己船上沒有的就算再貴也都一起沉到海底。這件事就當是個秘密吧,離開大海之後大家都忘記。」

    「但是,陳先生,就算擊沉了這一次,下一次荷蘭還是會派人去的。」

    「下一次?那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如今往來不便,三兩年過去後,有些事就可以明著來了。現在都在搶時間,差了三兩年就會越差越遠。對你們來說,金錢貨物到手,對咱們來說,公司盈利。知道了為什麼,也能更明白該怎麼做了吧?」

    眾人點頭道:「簡單。沉船、清點死屍確保一個不留、綁上石頭沉海。貨物和銀幣搶走,全員分配。本船上沒有的貨物或是荷蘭的特產,一併沉海。搶走後立刻向西返回故土,如果船有損傷,在琉球的島嶼上停留自行修理,不回港。到了海上後宣讀,並說這是軍官和艦長的臨時起意,由船員和士兵們表決。回去後就說這六千枚銀幣是陳先生送與大家的情誼錢。」

    陳健大笑道:「不會有水手或是士兵們充滿正義感而不同意吧?」

    「陳先生說的這種人,我見過,但都被你留在瞭望北城或是加入了你們的外圍組織,這一批船上可沒有。至於回去的人,如果不是這一次有足夠的股票和銀幣,他們肯定會沿途順便當一回海盜的。我能想像到的只有歡呼,而不會有人怯生生地說這樣不好……」

    眾人都笑,陳健和他們一一握手道:「那就一路順風。今後歸國再見,自當把酒言歡。送一句你們喜歡的祝福:祝你們陞官、發財。」

    那些人也都一一回禮,送了一句同樣重要的祝福:「祝你們期盼的人人平等有一天會實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3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離開前的安排(四)

    送走了第一批歸國的艦隊和荷蘭前往平戶開辦商館的那幾艘船之後,陳健將這些天與各方討論的事整理出來,遞交到了組織之中,但是隱瞞了關於他對荷蘭商船所做的不為人知的殘酷行為。

    搭乘荷蘭印度公司船隻抵達這裡的艦船實習生安置到了新成立了海商公司的艦隊中。組織內送來的一批關於國內「尊嚴進軍」行動的信件,在內部傳播了一下,引起了很浩大的討論。

    這些小資產社會主義者的訴求隔著半個地球,卻在明朝以及之前朝代的一些已經實施的諸如抑制兼併之類的長久以來存在的想法和實踐中得到了印證,在這個鐵製農具剛剛普及就打破了貴族分封和農奴束縛制度的古老帝國,這種訴求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產生,兩千年前的步子邁的太大了,不成邏輯的體系,卻自有對這一切的洞察。

    某種程度上,兩千年前的那場新舊時代的變革迸發了諸多的思想,迫於生產力的不足卻超前地、自發地嘗試起封建僧侶式的社會主義或是小資產者的浪漫道德社會主義——存天理滅人欲、抑兼併慢工商、土地可以自由租賃買賣下的宗法農業、基層依託道德的鄉賢、每一次起義前喊出的粗陋絕對平均主義的口號等等——並用實踐證明這些東西都不能繞開週期性規律。

    這些東西與封建糅合在一起,保持著生產力不足時「天下」的穩定和最優方案,卻在大機器大工廠的衝擊下不堪一擊。

    也正是共產黨人為資本主義大加讚揚卻優先反對這些異端的原因,這些打著理想社會旗號的東西總是和封建的種種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因為它出生於生產力不足的時代,也注定了在理想社會的設計上是以小農和手工業經濟為藍圖的。

    這是封建解體後必然出現的過渡階段,只是因為大工廠時代科技的快速發展沒有在別處成為主流,被時代無情的碾壓而過不過流行了一二百年,被大資本家和共產黨人聯合在一起反對和嘲弄,在這裡卻因為出現的太早生產力水平沒有達到而過渡的時間稍長了點。

    從那邊送來的信件可以與這邊相互映照,從而因地制宜地明白想要進步到底要反對什麼、支持什麼、誰是同盟、誰是敵人、別走快了、別走錯了。

    而陳健也快到離開的時候了,這種情況下,望北城今後的建設、目標、計畫種種的一切都必須要確定下來,一場擴大規模的會議不可避免。

    一切剛剛開始,一切欣欣向榮,在閩郡、南安、大荒城鍛鍊了數年的年輕人也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畢竟望北城的人口還不是太多,管控過來並無問題。

    這一場會議中既有原本組織內的成員,也有新一批在望北城中逐漸接受了新思想的六七個福建沿海的年輕人。

    比如那個割破了臉只為求得自由的改名為羅醜的女人,又比如思想出現問題的林子規。

    本地的人暫時還不多,但陳健相信伴隨著這裡的建設和教育,等到新一批人成長起來後會不斷增多的。

    這次會議最主要的問題,就是完成這裡的權利交接,由內部提名,經過眾人討論的表決,選定了組織在這邊的總負責人和各個部門的負責人,以及今後數年的目標。

    政黨組織是否成功,就看將來派人來的時候能否順利交接權利,如果連這一點都不做到,可就連荷蘭英國的股份制公司都不如了,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林子規和羅丑對於參加這樣的大會極為興奮,他們還不理解很多東西,但是在一些問題上極為贊同這裡的、可以看到美好希望的做法。

    對林子規而言,兩年前他還只是一個滿腹牢騷的狂生,處處不滿,受到了極多的儒學異端的影響,心中苦悶而又徬徨。

    而現在,他卻坐在這樣一群人當中,成為了他們之中的一員,可以為數萬人的生存與生活發表自己的意見——雖然他想不出什麼意見,但至少有了這個資格。

    會上,會計出身的財務人員先做了一番前幾年的收支報告,並對今後數年的收支情況做了一個預估。

    陳健在這人說完後,總結道:「可以看出來,海上貿易仍舊佔據了很大的收入份額。這種情況會隨著咱們以集體股份的形式投資貿易公司而變得越大,一些收入的來源也必須分清楚。」

    「在投資成立公司之前,島上的稻米、鹿皮等,都可以算作直接的收入。但是隨著公司的成立,我們必須要認清楚,公司盈利我們有份,但是望北城並不是屬於公司的,而是島上所有人的。我們在公司中佔據五成的股權,這是無可奈何的行為,但是望北城以及整個島嶼,必須要保證不能被公司插手,必須要牢牢地控制在我們自己的手中。」

    「為什麼要分這麼清楚?因為對我們來說,盈利不是目的,只是達成我們目的的一個手段。如果島上被公司控制,那麼盈利就是最終的目的,而且一切手段都會為了盈利。」

    「島上現在的三萬輕壯移民,採取的是大型雇工制度的種植園、作坊。現在是極度盈利的,因為他們剛剛經受了災禍的威脅和死亡的絕望,而且簽訂了四年的勞工合同。」

    「但是,這種合同能不能無限期地執行下去?要我說,是不能的,哪怕是靠極端的措施逼迫也是不行的。」

    「島上還有很多的平原土地,我們還不可能用這種全部雇工制的方式執行下去,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幹部。」

    「以四年為週期,四年之後,這裡種植園的人熟悉了法律、咱們的組織形式、互相有所瞭解之後,就以集體遷徙的方式讓他們去開墾別處的土地。」

    「按照百十戶一組,繼續以集體的方式劃分一片荒地,給予耕牛、鐵器。按照集體的方式開闢農田或是集體種植園,除了正常的共同稅之外不再多加管理,只要保證每年一定數量的稻米種植即可,不要管的那麼嚴。」

    「但是村落的基層組織一定要建立起來,包括各種婦女組織、生產組織、民兵訓練組織等等。大規模成片的土地和種植園可以節省人力成本,數百人的集體村落也更容易抵禦風險。」

    「我們的主要收入來自壟斷的海上貿易,以商業收入滋養農業,以農業生產保證大作坊的糧食,再以大作坊和將來要建的礦場返還收益。這種方式在這裡可以用,但是在別處未必能用,因為別處沒有壟斷海上貿易的收入,這也是將來必須弄清楚的。」

    「短期來看,除了貿易公司的分紅之外,島上的貿易收入主要有兩方面。」

    「一個是鹿皮,原住民的鹿皮貿易必須被我們壟斷在手裡,不能讓別人插手,也禁止貿易公司直接收購。鹿皮是日本人製作盔甲的材料,他們需要大量的鹿皮。」

    「另一個就是甘蔗。可以預見,這幾年蔗糖的價格會穩步提升。國內來看,西班牙總督區附近群島的甘蔗數量並不能滿足國內的需求,更別提歐洲。而隨著茶葉、咖啡這些飲品的傳播,只要不爆發戰爭,蔗糖的價格會步步提升的。這一點你們不少人都會有印象,之前那幾個英國人的牙都是黑的,因為他們太喜歡吃糖了。」

    「甘蔗的種植園規模就保持這個程度,按照四年的週期,收攏福建的流民和貧困者,讓他們先用四年的時間熟悉種植園的勞作和這裡的組織模式。剩下的集體開墾的土地,讓他們正常種植甘蔗作為村社小作坊的收入,但是一定要保證一定數量的稻米。」

    「這麼說吧,每年甘蔗收入的一部分,要用來囤積從泰國、越南等地購買的稻米。要做到足夠的糧食儲備,為迎接更多的災民和移民做好準備。」

    說到這,有人舉手,得到同意後說道:「如果是這樣,蔗糖的價格的確會逐步提升。那麼三年後第一批出去集體開墾的人獲得了足夠的自由,不再是強制的雇工,他們肯定會選擇種植甘蔗的。」

    陳健點頭道:「是的,在勞動力足夠和技術足夠的條件下,他們當然會選擇種植甘蔗。但是,基層組織建立後,可以選擇行政強制手段和勸說為主,保證一定數量的稻米種植。這一點不能夠過於自由。蔗糖嘛,統購統銷,可以適當調低價格,或是提高其餘鐵器、棉布或是其餘咱們能生產的商品的價格,靠價格調控一下。」

    「這裡可以做到一年三熟,加上附近那些人跡罕至的島嶼上的大量上好的鳥糞石肥料,只要不遇到太大的災荒,糧食問題還是可以得到保證的。但不能僅僅保證島上的生存,我們必須要明白建設這座島嶼、移民墾荒、培訓兵員的目的是什麼。」

    「下面的內容,所有人不得記錄。嚴格保密,禁止外傳。」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3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離開前的安排(五)

    在場的大部分人立刻停下手中的紙筆,外面的人守好,一些人心中怦然,已經猜到了一個大概,卻不敢確定。

    等到眾人安靜下來後,陳健做了《關於明帝國藩王土地和官僚階層免稅土地問題》以及《四民不平等之制度》和《以福建泉州地區為樣本的鄉紳豪強問題》的三份報告。

    「諸位,既然我們以人類平等和人類的進步為我們黨派的理念,就必須得到足夠的同盟。為此我們不僅要在國內爭取權利,更需要在世界範圍之內掀起一波反對封建帝王、貴族、教士等等不平等的大革命的風潮。只有當人人平等、人類進步這樣的思想深入到每個底層人民的心中,才能確保我們理想的實現。而不僅僅是國內,更不僅僅是移民到大荒城那樣的世外桃源單獨去建設。」

    「當然,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形式,我們在這裡只是為將來打好基礎。只有本地的人民明白過來,展開屬於他們追求自己信念的革命,才是唯一的正途。這是個長久而漫長的過程,可能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遠,因為對面是個龐然大物。」

    「但是十年、二十年,我們可以在望北城培養出一批又一批與我們信念相同的人,爭取屬於他們想要的東西,也只能將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而不是我們的拯救。」

    「當有一天成功的時候,認同我們夢想的人在世界上又多出了許多。你們在座的大部分人,我想說你們就是先生。教授科學、算數、組織、種植、戰鬥種種一切的先生。」

    「如果比作做生意,將我們的目的作為盈利的標準來看,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可以比這裡還能獲得更高的利潤——我們只需要投入數千人,獲得的將是一萬萬認同人人平等、期待人類進步、認同科學與民主的盟友。」

    「就像是國內那些正在販奴的人說的藉口,當別人都販奴的時候自己不販就是傻瓜。那麼,當人人不平等的時候,追求平等就是傻瓜,所以我們追求的東西必然是整個被船隻連在一起的世界的事,而不是我們這一些人的事。」

    「我們要用一場又一場的革命,去打破舊的世界、舊的觀念,讓世界的人們認同平等、自由、民主等等這些美好的事物,最終實現一個我們想要的世界。」

    「到那時候,認同這些的是正常人,不認同的才不正常——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我們被當做異類。」

    「正如你們所看到的這裡的原住民,從不認為獵頭是一件野蠻的事,當每個人都在這種環境下成長,我們所認為的不正常也會變為正常。」

    「所以我們的事業絕不僅僅是在國內,是在那些荒蕪之地,更是在全世界所有有不平等、有壓迫、有醜陋與黑暗的地方。只是因為發展的不同而採取不同的方式,分出階段地去爭取。」

    「單純從科學的角度,世界的所有人都認同科學,基數越大,科學進步的速度也就越快,我們追求的以科學為藍圖的世界也就更加美好。」

    「單純從人性的角度,我們不忍看下去這些不公平的壓迫,用一種浪漫的熱血滿坡的激情來投身到世界上作為壯闊的事業。」

    「我們追求的是一個新世界,而不是苟藏在荒蕪之地的井中之蛙。我們要做的就是像秋天的蒲公英一樣,將種子播滿世界,一點點地向前挪動。」

    「既然是做種子,我們就當好我們的先生,僅此而已。至於犧牲,那是他們解放自己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如果他們不願意犧牲,那也是他們繼續忍受下去的自由。」

    「聽起來可怖,聽起來可怕,或者聽起來激情澎湃,但實際上做起來無趣的緊。」

    「因為我們不是去衝鋒陷陣的,而是坐在望北城教學生,那種為理想現身的衝動恐怕難以實現。」

    「其實,說到底,只不過是生活,把我們理想的生活在望北城過好,自然會有人想要追尋這裡的腳步實現他們的生活。」

    「你們要做的,也就是幫助本地成長起來的新一批人建起組織、教會他們要學的東西、培養這些人的工匠技術、槍炮戰術、數學自然、以及最重要的世界觀——不需要有皇帝、權利與義務相對、憑什麼免稅、盤剝的隱藏手段、貧困與飢餓的根源……」

    「以及打破這一切之後,如何建設一個屬於一萬萬人民的、平等的、識字的、懂數學和科學的國家。」

    說到這,陳健衝著下面所有人笑了笑,道:「其實,既不激情,也不澎湃,對我們來說要做的只是好好生活,和在閩郡、在大荒城等地一樣去好好生活就是。甚至於,你們是種子,你們教出來的學生也只是種子。這……就是我們現階段的任務。」

    下面的人也都笑了起來,實在是沒想到那麼宏大的一個開場之後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平淡的結局。

    是啊,僅僅是好好生活,按照理想的方式去生活,去建設,去嘗試,去追求,那就足夠了。

    南安的礦工出身的同志只需要換個地方,從北緯二十八度的南安礦區,來到北緯二十五度的望北城礦區,然後教授這些和他們一樣窮苦出身的年輕人挖礦、炸礦、建木軌路、支撐礦道、用雷管。

    藍翔技校出身的年輕的算數自然常識教員,來到這裡說著相同發音的一二三四五,用最快地速度熟悉那種彷彿哈哈鏡一樣似是而非卻又很多相同的文字。領著正常的薪水,教授這裡的孩子們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同時想著自己這是在改變世界。

    織布棉紡作坊出身的同志們只需要在這裡,從零開始建起一座利用印度棉花紡織的棉布作坊,教授那些和她們一樣被壓迫的女人們在屬於自己屬於所有人的作坊中,做自己的事,賺自己的錢,掌握自己的命運。

    軍事培訓基地出身的糾察隊們,要做的也只是組織這裡的年輕人進行訓練,教會他們裝填燧發槍和衝鋒。既然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可以訓練黑奴,完全沒有理由不可以教會這裡這些和他們一樣的人。

    造船工匠們不遠萬里來到這裡,撫摩著從泰國運來的上好柚木,夢想著建一艘在船舷的硬木上刻著自己名字的大船。所不同的,只是告訴那些將來可能要教授的徒弟和實習工們,這一切是為了保護這樣美好的生活。

    等等的一切,都是生活,而不是為了殉道那一刻的銳意快感與滿足。畢竟生活是永恆的主題,而戰爭只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不得不做的一種手段。

    唯一不同的,只是專職於組織術和意識形態宣傳的一部分人,他們要做的就是從這場會議之後,開始總結為達成此目標而要進行的宣傳和組織模式,以及按照陳健說的在這裡建立一支基於文化傳統的道德要求嚴格的當地組織。

    將傳統文化的為義犧牲的大無畏精神、將傳統文化的小資社會主義的萌芽思想發揚的浪漫道德、將傳統文化中的民本思想、將為生民立命等等這些從紙堆中翻出來,總結成一套體系,而不是直接去宣傳難以接受的遠超此時時代的東西,只會適得其反。

    時代的差距並不大,要追趕的東西並不多,解決的方式也更簡單,因為時間還長還沒有到亡國滅種的時候。

    但就最簡單的兩件事想要做好,就不能指望現在的封建王朝。

    比如移民開墾、比如普及教育。

    移民開墾需要組織能力,需要錢,需要打得過蠻族,需要能在基層把稅收上來用於移民,需要打破宗族,需要移民區的基層組織而不是家族勢力弄成獨立王國。

    普及新教育需要組織能力,需要錢,需要新的學堂模式,需要新的科舉內容,需要能在基層把稅收上來用於教育,需要打破文化壟斷,需要數萬名會數學和自然啟蒙的種子。

    這是個可以移民來釋放國內人口壓力的時代,這也是個不需要將國民收入的大半投入軍事防禦的時代,這還是個新作物傳播過來的時代。

    即便這樣,追求這一切的過程也必然是血腥殘酷的、轟轟烈烈的。但對在場的「外邦人」而言,最好不要參與,只要好好生活,去當蒲公英。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3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離開前的安排(六)

    人頭滾滾不是沒有原因的,具體有多少逃稅免稅的這是個難以估計的數值,但是藩王宗室的人口和每年所需的錢糧卻是觸目驚心的。

    嘉靖時期,以山西為例,地方財政的糧食存留一百五十萬石,然而需要供養的在山西的宗室需要花費三百一十二萬石。那時候全國的宗室每年需要八百六十萬石,當然不能是全都是糧食,但折合一下還是很嚇人的十億斤。

    但現在,這數量翻了三番。全國的宗室每年需要兩千三百萬石,約合三十億斤每年。

    如今的福王的封地最開始皇帝大筆一揮就是四萬頃,聽起來不多,折合成畝就很有意思了四百萬畝。這還只是一位。

    雖然這要進行準備的是一場小資產階級的革命,但是這種封建特權的王公們免不得是要殺的,但願不要等到後來吃飽了後有人拿著資產階級那一套的私有財產不可侵犯為這些封建王公們上一炷香哭一場喪。

    革命者不能製造革命,只能等待時機降臨後自然地爆發。算算時間還剩十幾年,要做的便是在這十幾年內完善綱領、豐富思想,將一場改朝換代變為一場革命,一場有自己綱領和組織的革命,否則一場改朝換代帶來的也只是百餘年後比之異族統治更容易的覺醒,代價太大。

    具體的政策,還需要足夠的探討,可能需要花上十幾年時間去琢磨,但等得起。

    五年之內,不急不躁,好好生活。這就是陳健所說的最重要的內容和今後數年的政策延續。

    說完了這一番並不駭人的宏大目標,陳健又說了說最近幾年的發展計畫。

    「現在很確定的就是海上貿易的利潤會逐步升高,甚至在壟斷了對日和對馬尼拉貿易後,投資的回報率會更高。但是我們既然不是以盈利為第一目的,就必須要投資到一些回報率不是很高、可能需要三兩年才能見效的地方,甚至更久。」

    「我說的不是將來的龐大計畫,那是另一個系統內的事。我說的只是民生、作坊、礦場之類的問題。」

    「沿著淡水河向上一百多里,便是火山群。前往那裡的通路我們已經打開,那個大村社至少不敢與我們直接為敵,而且已經可以做到經濟控制和牛耕時代的慢性改變。」

    「在座的諸位都知道,也都聽我說過,上面有黃金。位置探礦隊的人已經找到,但是這件事暫時仍舊需要保密,不要著急開採。但是火山群地區大量的硫磺礦、煤礦和石灰岩,則是可以準備開採的。」

    「曬鹽、硫磺、煤、石灰和石英砂。這幾種原料加上之前船隊帶來的幾套酸鹼玻璃的大作坊設備,需要盡快完成生產。輸入明帝國的關稅很低,我們正常走稅,玻璃與食鹼仍舊可以獲得很高的利潤,同時還可以輸入到其餘地區。」

    「水力紡紗廠和寬幅平紋布的手工作坊,也要盡快建立。棉花我們不種,利用船隊從印度運送。這也是今後貿易公司的一個主要目標,就是印度。」

    「望北城不要成為一個走私集散地,但要成為從印度到日本的貿易中心。短期來看我們唯一的敵人就是葡萄牙,儘可能避免不必要的衝突,但是如果他們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一定不要手軟。」

    「也就是說,不算作坊工業,單單看貿易公司。咱們作為大股東和控股者,要靠日本和馬尼拉航線確保福建海商集團的依附,但我們本身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日本和馬尼拉。」

    「一旦我們這批人離開,消息交流不便,你們留下的這些人就算是整個亞洲地區的總負責人了。分出一部分精力,放在泰國,靠泰國人制約緬甸和葡萄牙,保持那裡的大米貿易。」

    「分出一部分精力前往印度,打著明帝國二百年前三寶公的名號,在那裡展開貿易沒人會揭穿你們的,明帝國不可能派出船隊去那裡,你們就說自己是明帝國的艦隊,誰也不知道你們是真是假。這個名號比起英國人、荷蘭人或是葡萄牙人,在印度一代更為管用,這是咱們的機會。」

    「我們要把望北城建成棉布生產地、玻璃生產地、鹼產地和硫磺出口地,以及亞洲地區的最為出名的蔗糖產地和甘蔗酒產地。靠著發達的作坊工業來確保望北城的繁榮,這樣才能持久地發展下去。」

    「這樣看來,我們的人手還是不夠。糧食可以自給自足後,隨著那些村社原始經濟的解體和新農具的使用,他們很快就會加入到這個商品經濟交換的體系當中。他們可以提供一部分多餘的稻米來換取他們所需要的各種手工業品,這又能保證一部分糧食。」

    「不以盈利為第一目的,從越南和泰國進口稻米,這一點也必須要保證。除此之外,就是不斷在沿海地區招募雇工和流民,災荒雖然過去,但是後遺的土地兼併、漁場兼併還在繼續,源源不斷的流民仍舊產生。」

    「在確保糧食可以自給自足的情況下,每年都要運人。這是既定的目標,必須要嚴格執行,也必須要把很大一部分預算放在招募流民來這裡開墾這件事上。」

    「我知道,錢如果投在海上貿易上會獲利更多,但我再次重申盈利只是我們達成目的的手段,這個問題要年年講、時時講、刻刻講。委員會的同志們需要經常召開內部的討論,糾正一些可能出現的錯誤。」

    「要記住,就算從盈利的角度,這也是個長期的更為有效的投資。人數不夠,我們就無法保證這裡的安全,也就無法開採那些黃金。更別說其餘的礦產或是其餘的東西。」

    「關於這件事還有什麼疑問?」

    一人站起來道:「第一批雇工年滿之後,會有人選擇留下來繼續當雇工,也會有人選擇做些小本生意,這種情況怎麼辦?」

    陳健想了想道:「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吧。比如說,嗯,比如說紡紗織布。在水力紡紗廠和聯合的織布女工作坊存在的情況下,他們不會選擇織布。但是如果是有別的手藝,比如說釀造、木工、泥瓦匠、飯館之類的小本生意,這當然是要支持的。不但不反對,還要拿出一部分資金作為小額的貸款支持他們這麼做。城市嘛,他們是不可或缺的。」

    那人想了想道:「如果這樣的話,農業種植方面的生活會更為愜意。如果我們不把收購的價格調控的很低的話。那麼,怎麼保證作坊的用工和海員的數量呢?我們如果想要保持住對艦隊和貿易公司的絕對掌控權,單單靠股本是不行的,還必須要保證大部分的艦長、實習生和戰鬥海員,是我們的人。還有,我們既然目標定在了北邊,軍隊的事是不是需要現在就開始準備?」

    陳健笑道:「後面一點關於控制海員的事,我萬分贊同。這裡遠離故土,有些名字就不必遮遮掩掩的,海軍學校和實習生制度必須保持。從宣傳上讓他們以加入艦隊成為實習生和艦長為榮;從待遇上讓他們以加入艦隊和實習生成為第一選擇。待遇方面研究好,這一點是你們的事,我馬上就要離開了,一起誒看你們的。這是一座海島,沒有強力的海軍我們所建設的一切美好生活都有被潛在的敵人破壞的可能。」

    「軍事準備嘛,隨著第一批隨我出海的軍隊陸續離開,還有國內組織幫忙僱傭的一批人補上這個空缺。之後的話,就建立一支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常備軍,靠貿易的錢來補充。剩餘的則要實行普遍的閒暇操練制度和學堂的從小操練制度,雖然燧發槍出現了,但是一些人的頭腦還停留在火繩槍和長矛陣的年代我說諸位,燧發槍時代帶來的不僅僅是戰術的變革,更是戰略的變革。如果從開蒙學堂就開始教授隊列、轉彎、報數、跑步這些課程,真出事的時候三個月就能拉出一批新的步兵。現在比拚的,最重要的是人數。」

    「一千五百人的常備軍,沒有騎兵。炮兵沒有問題,三百人左右的原住民的散兵或是擲彈兵,用以自保不成問題。十年之內,荷蘭人或是葡萄牙人,都沒有一處一千五百人和優勢炮兵以及挖坑爆破戰術打不下來的堡壘。十年之後,到時候視敵人是誰再行決定。」

    「說到底,還是一個建設的問題。炮兵和軍官學校正常招生,以超過編額軍隊的數量培訓基層軍官。正常的學堂建設也要抓緊,讓孩子們在開蒙教育就接觸燧發槍步兵應有的訓練。繼續積累糧食、建設望北城,靠海貿和技術壟斷優勢積累錢財。」

    「十年後,真要是天下有變,十年的學堂能培育出多少孩子,我就能拉出來三分之一的男孩子訓練一年成為合格的燧發槍士兵。而始終保持超額的大量基層軍官,則是到時候戰鬥力的保證。平時沒有太大的敵人,一千五百人的常備軍足以震懾附近的敵人。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呢,我們不需要保持那麼大數量的軍隊,需要的只是戰鬥爆發的時候徵召每一個想要保護他們美好生活的、從小接受了教育的新一代公民。」

    「我大概算了一下,咱們之前救濟災民的時候,也是著重救濟了一些年齡在六歲到十歲之間的孤兒。這些孩子吃過苦、見過災、從苦生活過到了如今可以不用擔心餓死的日子。十年後,他們十六歲到二十歲,正是最為黃金的年齡。他們在學堂知道了自由、權利、公民、保護、守護、義務這些每個人都應該知道的東西。」

    「現在,我們用勞動、用技術、用學堂來保護這些孩子。十年後,我們老了,年齡大了,這些孩子一樣會用我們所付出的和他們的勇氣和力量來保護我們,保護他們自己,以及解放他們所認為的共同悲慘命運的兄弟姊妹。」

    「歸根結底,教育和建設。永恆的、欣欣向榮的、美好的生活,就是將來勝利的保障。」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3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離開前的安排(完)

    「這需要錢,但是我們恰恰有錢。明朝的禁海制度保證了我們貿易壟斷成功的可能性與極高的利潤;低廉的關稅保證了棉布、玻璃、鹼和其餘產品的銷路。我們在國內控制的鋼錠、機械和槍械作坊,可以保證成本價的槍炮供給;小口徑野戰炮的配合,炮兵技術和數學水平,保證了我們的燧發槍戰術一定是領先時代的;挖坑掘進戰術和甘油炸藥的使用,可以保證亞洲敵人的大部分堡壘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堅固。」

    「而蔗糖集中種植、成片的平原土地開墾、新的高產作物的糧食保證,可以讓大部分移民者過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只要大型的、世界貿易體系內的戰爭沒有爆發,蔗糖的價格會十分穩定。」

    「至於軍官,我們培養的超額軍官,不僅僅是我們在花錢。琉球需要聘用、泰國需要聘用,甚至於軍官這些都是可以作為一種在外部的高收入職業。」

    說完了軍隊的問題,陳健又道:「所以我們現在不缺錢,不缺技術,甚至不缺代表著國民財富的各種產品的未來。我們缺的是人,大量的人,大量的勞動力,而且是廉價的、在來到這裡前不成組織的、拆開宗族的勞動力。也就是剛才這位同志問的如何才能留住勞動力的問題。」

    「對我們來說,我們是勞動力相對稀缺,土地資源足夠,導致的在人數不變的情況下用工成本的提升。就算望北城建設了下水系統、簡易的水泥紅磚樓、娛樂劇院之類的東西,這些吸引力比起算起來日子將會過得不錯的集體村社,也就抵得上一部分。所以我們一方面要秉持著靠技術優勢的對外出口讓雇工們過上一種相對不錯的、每天十小時工作、十天休息一天半的生活;另一方面還要不斷地救濟災民,將災民從絕對人口過剩的北邊運送到這裡。」

    「僅僅是福建嗎?可不止。福建作為邊遠地區,明帝國的藩王並不多。但是再往北,藩王的數量就逐漸增多了。內陸地區沒法去,但是沿海地區卻可以利用我們的關係和名聲,做很多事。藩王越多的地方,災民越多,流民越多,貧困者越多。」

    「所以還是那句話,不要以短期盈利為第一目的,要每年留出足夠的預算,成為專職的『人口販子』。同樣的,藩王越多的地區,也是將來出了大問題後起事最容易的地方,我們需要大量的本地人。」

    「我們要做到,從萊州登州到泉州,哪裡沿海地區出現了大規模的災荒,哪裡就會出現我們的船。做好人、做救濟,然後批量地把人裝船送到望北城。」

    「達到一個什麼樣的數量級?兩年多後,第一批熟悉這裡法律和生活的望北城居民就要離開他們已經開闢的農莊和種植園,空出來的勞動崗位,每年可以照著三萬人甚至更多的來。兩年多後,糧食可以保證、貿易壟斷達成、牛馬養殖成型、鳥糞石的開採形成規模後,礦產和作坊也就可以增加人手。」

    「福建北部災區這幾年賣兒鬻女的事也不會少,六歲到十歲的兒童,有多少要多少。我們在福建的名聲不錯,這裡是我們的重點地區。」

    一連說了數次「盈利不是目的只是手段」這樣的話,讓在座的不少人覺得陳健有些小題大做了,心說這件事似乎並不需要說,覺得陳健不是再看一個有政治訴求和目的的政黨,而是在看一個利益集團。

    陳健卻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陳訴,直到又一次說到這句話時,下面發出哄哄的笑聲。

    有人喊道:「不就是讓我們控制資本的流動,而不是讓資本自發逐利地流動嘛?我們的目的是讓人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讓資本逐利地、無目的地增值。換句話說,國內那些『尊嚴進軍』行動的人,也有這樣的想法,他們擔心的也是無目的無計畫的增值帶來的普遍貧困和最終的體系崩解,只是他們給出的辦法是倒退地掐斷這種可能。你可以說的更明白一點的。」

    陳健聳聳肩,也笑了,下面的氣氛也逐漸熱烈起來。林子規和幾個本地的參與者於之前陳健的話聽得很清楚,到這些人喊這些話的時候卻有些聽不太明白了,心說回去還是要學習。

    等下面的笑聲漸漸停歇後,陳健說道:「有些事吧,要分出陰陽面去看。國內是錯的事,在這邊未必是錯的,因為發展的程度不同。國內的大土地以經營的方式存在很大的部分,馬耕牛耕新技術水力設施的投入,都已經這樣了再拆成小塊,那就是退步。而且距離大荒城太近了,氣候也適合,國內的手工業不斷發展,還有巨大的市場,我們要帶著憐憫同時又歡欣鼓舞地看到一批批的小手工業者和小農破產。」

    「你不能說一件事在那裡錯了,在別處也一定是錯的。總之,我們的目的與計畫是要始終如一地執行的,違背資本的逐利天性這種事咱們也不是第一次幹了,否則的話大荒城是沒必要開墾的,傻子都知道把錢投入到海貿、作坊甚至與奴隸貿易之中,利潤更高。投到海貿、作坊或是奴隸貿易中,我能得到百分之二百的回報。投到大荒城的開墾和移民,回報率短期之內是負的……沒辦法,誰讓咱們走了一條別人眼中的不歸路呢?」

    「但是如果我們換一種角度看,我們投資的目的是為了更多的人過得更好,那麼可以說我們得到了我們應得的回報。所以,從某個角度來看,關鍵看追求的目的是什麼。還好,你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南洋公司奴隸貿易或是海上貿易的搶手人才,但你們都沒去,也和我一樣走上了這條不歸路。那就一直走下去唄,別人可以支持奴隸並不是咱們支持奴隸的理由,不談我們的價值觀,就是咱們的思維邏輯這也是不成立的。」

    「現在看,我們要走的路很長。但試看將來的世界,到底是哪種價值觀、哪種思維方式會成為主流?我們是充滿自信的,我們確信那些美好的價值觀會取代現在這種骯髒的價值觀。」

    「憐憫存在的意義是不合理成為合理之後,居高臨下的感覺。而將原本需要憐憫的事變為正常的、不值得稱讚的事,是我們追求的目標。比如壯漢搶走別人一個餅,這是理所當然正確的事,憐憫的人會憐憫那個可憐的人兒。而我們所追求的,則是搶走餅這種事發生後的情緒不是憐憫,而是指責那個壯漢。」

    「這就像是這裡發生的災禍一樣。只知道憐憫的人,會憐憫那些災民,祈求皇帝或是別人的救助。但在我們看來,明明可以幹掉那些藩王、收取那些免稅階層的稅來進行救濟嘛,或者說你們享有了權利自然要付出義務,為什麼要把很正常的一件事變成一件值得歌頌的憐憫呢?」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因為不合理的制度所產生的憐憫清除掉。而制度合理了之後的貧困與災禍,則靠雙手去戰勝、靠科學的進步去減少。哪怕,做到表面的、不以血緣而不平等的人人名義上的平等,都是一場巨大的進步。四百萬畝土地,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付出了什麼,而不是因為你姓什麼、你爹是誰、或是你當了官。」

    「至於說隱藏在這種名義的平等之下的不公平,那是我們要在國內解決的事,這裡還輪不到解決這件事。事有輕重緩急嘛,路也是一步一步走的。」

    眾人拍了拍手表示贊同,可隨後又有人道:「陳健,現在北面的情況,將來最容易出現大規模起義的地方就是那些藩王眾多的地方。那裡的不平等與特權情況也最為嚴峻,但也是我們的勢力最難深入的地方。至於福建,工商業在發展,還有我們不斷地帶走流民,恐怕問題並不是太嚴峻,只能是一個長期的、緩慢的、十年二十年讓沿海的人逐漸接受新思想的地方。但是北方我們勢力難以深入,也靠近帝國的都城,更是他們的勢力最強大的地方。」

    陳健笑道:「你們不要忘了,和明帝國談判的時候,我有一項示好的行為:我們會組織一批農學的人,去北方一些地區幫助推廣玉米、蕃薯、土豆等高產的、備荒的作物。順便,我們可以在那裡救濟一些窮孩子,開辦學堂,考察當地的農業、土地、賦稅、貧困、地形等等情況。那些孩子們跟著咱們派去的人學個一兩年,送到望北城學點有用的東西,真到了大災忽起、烽火遍地的時候成組織地放回去,那就是一顆足以擾亂數縣的大火藥桶。」

    「不要急,慢慢來。不是我們創造亂世,而是亂世降臨的時候我們將這亂世變為一場變革。我們哪有這本事創造亂世啊?躲在望北城種種田、航航海、建建作坊就能讓帝國大亂?我們是趁亂做事,不是非要擾亂世界,別把咱們想的和惡魔一樣。」

    「好了,我該說的也都說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你們留下的這些人的了。我呢,去尋找傳說中的南方大陸,如果將來咱們失敗了,至少還能組織一些沿海的難民災民去更廣闊的土地上生存,建設新的家園。」

    「勝則變革天下;敗則世外桃源。」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9:13
第一章 向前走、莫回頭

    關於未來、理想以及現在如何好好生活的會議持續了十五天。權利的交接、近年的計畫、長遠的打算,都是內部的事。與一些人有關,與一些人無關。

    在這個變革即將到來的時代,假如慢了,將來慢了幾步的族群會選擇不同的與植入骨髓的傳統精神相結合的方式集結著力量:中華的理解成無私聖人式革命者、東正教的受難聖徒式建設者、西班牙後裔的冒險革命家、德意志的小市民浪漫的狂熱作死……許多人人用他們曲解的方式理解著未來,用最純粹以至於看似被忽視的民族傳統的內核,以最民族的傳統精神殊途同歸地奔向資本主義的康莊大道。

    這條大道上,資本主義的發展將斬斷封建道德的羈絆、家庭的溫情脈脈、個人修養的神聖情感、中產者的居高憐憫、宗教的遮遮掩掩……將這一切都斬斷,整個世界只剩下純粹的金錢關係和資本的聯合,然後那些曾經獻身的人才會明白他們的血沒有白流,只是流在了鐵軌的一側,另一側還要靠資本自己去鋪。

    這場會議並沒有這麼複雜,還不到這麼複雜的年代。

    這場會議牽扯著整個望北城和島上人民的未來,包括沒有參加會議的絕大多數人,但並不代表所有此時在島上的人都與這次會議有關。

    無關的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他們將是第二批返回故土迎接萬眾歡呼和環球航行勝利返航的人。是跟隨陳健出海的官員、組織外的學者、在這裡結婚的士兵的妻子、以及幾名前往共和國去親眼看看的儒生,還有不得不攜帶的日本幕府和泰國神王的官方使者。

    會議與他們無關,但並不是所有要離開島的人都無關。比如一部分跟隨陳健去南平樣尋找新大陸新航線做一場正式的、屬於本國尊嚴的第一次、早於歐洲的新地理大發現的第三批要離島的人。

    南方大陸,或許有,或許沒有。在這個大航海大發現的時代,僅僅是或許兩個字,已經足夠許多人做出決定。

    自願跟隨陳健去更南的南方尋找南方大陸的人,趁著第二批歸國的船隊還沒出發,紛紛書寫著自己的信件或是遺書。

    海上的事,誰也說不準,對於南十字星的瞭解遠不如對北極星的瞭解,茫茫的大海之上到底會出現什麼情況更是難以預測。

    很多隨船的學者不忍自己這三年的成果隨自己葬身海底,以致無人知曉,卻又忍不住想要成為第一批看到更新的世界的人。

    新的世界包括新的物種、新的動植物、新的土地、新的島嶼、以及新的人組成的社會形態。

    沉重的特製的木箱正在打包,裡面包裹著一層特殊的松脂浸潤過的紙張用來防水,大部分都是些筆記或是書籍,包裹的嚴實程度遠勝過那些金銀。

    壓艙石用的是的大量的蔗糖,一旦出了什麼危險,砂糖可以溶解在水中便於修理也更不容易沉沒。

    很多人在整理自己的筆記,塞入嚴實的防水桶中。

    蘭琪坐在屋中,旁邊是已經整理好的一部分筆記,不經意露出的筆記的標題,都是諸如《土地制度見聞》、《法律束縛的農奴與經濟束縛的農奴》、之類的內容,卻配上一筆好看的、女性的細膩的筆體。

    桌子上一張紙的墨跡還沒有完全幹掉,還在皺著眉苦苦思索。

    作為女性,作為共和國不因為父母或是丈夫而擁有了名望的女性,上一次的船隻到來的時候她收到了很多同樣是出自故鄉的女人的信件,她只是在思索著如何回信。

    「親愛的走出閨房的姊妹們。」

    「書寫這封回信的地方是在望北城,北緯二十五度十一分,經度並不知曉,所以我不能確切地知道我與你們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幸運的是,這裡有一個古老的國家,這裡的人民與我們很相似,他們的史書記載很豐富。陳健和一名學宮的精通天文學的國人對照著這裡史書記載的曾經出現的月食日食等現象,大致推算出了這裡的經度,只不過他們說誤差大約在六到十度之間……對偌大的地球來說,這就是很遙遠的距離了。」

    「這裡彷彿哈哈鏡一樣的驚奇巧合,我想你們一定已經聽第一批回國的人說起過。這裡就不再多說了。」

    「從閩郡起航到今天,已經過去了三年多,我也看到了許多與眾不同的、但仔細思索卻又有些相似的世界。那些東西在我送回去的筆記中可以看到,如果你們能夠看到這封信的話也一定會看到那些內容,如果看不到就證明船沉入了海底,或許有一天運氣好木桶可以飄回故里,被海邊的人撿到。」

    「恕我不能一一給你們回信,但是,姊妹們,你們的信件中有很多相似的疑問。尤其是對如今閩郡正在發生的大作坊和水力工廠的變革的疑惑,以及上一次所謂的『尊嚴進軍』行動中,關於我們這個性別應該支持還是反對的疑惑。作為新的墨黨的成員,我想關於整體世界的理想你們已經聽得太多了,那我就隨便寫一些這一路的、僅僅關於女人的見聞吧。」

    「在我現在寫信的這座叫望北城的地方,有很多尚處在用石頭和弓箭狩獵的部落村社。這裡的村社很原始,原始的就像是我們翻看那些開國之初的史書詳細記載的那些現在看來不可思議的故事。」

    「三個月前,我沿著淡水河向上去村社做客,正趕上一個女人生孩子。他們信奉的祖靈留下了許多有趣的習慣,關於孩子的問題上他們也有一個必須遵守的習俗,或是禁忌。」

    「嬰兒在出生後很長一段時間,是禁止男人觸碰的。包括他們的父親。理由是新生兒是孱弱的,這樣會讓抱孩子的男人一樣變得孱弱以至於沒有力量狩獵。」

    「這個理由從祖靈崇拜的道理可以講得通,因為宗教或是風俗似乎總是多變而無理由的。但是從歐洲起航後,我在天涯海角、非洲海岸的許多膚色或是黑色、或是棕色或是黃色的部落中都見過類似的相差不多的習俗。從歸納的角度來看,剝離這種表面應該會有一些隱藏的道,至於是不是只是一個解釋的辦法,但科學和神說的正確的區別不就是這樣的嗎?」

    「在和陳健爭論了一陣後,我覺得望北城這些族群的習慣,是一種女人對部族平等權或是參與權的一種『權謀』的體現,甚至這種行為就是有意識的。」

    「因為他們太落後了,刀耕火種的刀還是石頭的,男子要靠狩獵來補充食物。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部族的成員成為了最重要的、維持部族的因素。而部族的成員,只能通過生育獲得,也就是說,就現在而言越是落後,女人的地位也就越高。」

    「沒辦法,孩子是從我們的肚子裡爬出來的。對一個部族來說,男人哪怕都死的只剩下幾個,只要還有女人就可以繼續生,而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一百個女人一個男人,運氣好採集的數量足夠,二十年後又是一個部族。一個女人一百個男人……這個部族就很危險。」

    「但我們知道,這種情況只存在於很落後的地區。隨著人口的增多、工具的提升、糧食的富餘和社會的交換……單純的人的作用也就越來越小。靠著生育不再能獲得原本的地位,因為生活中更重要的將是遺傳的財產、土地、農具,而非單純的人。」

    「事實上,與我們最早接觸的幾個村社,他們的女人已經陷入一種尷尬的境地。村社的男人學會了牛耕之後,我看不出不能成為農業主力的女人還有什麼平等的機會。我想,之所以還有這樣的習慣和平等,更多的是傳統的習慣,而習慣和傳統總是慢於物質條件和工具的改變,要晚個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除了這些村社,還有在天涯海角和非洲看到的一些聚落,他們也處在這種變革之中。但是更為原始的一些聚落,女人的地位仍舊沒有低至物品的境地,那是因為那些聚落想要生存,需要女人的勞動——而且女人的勞動在原始的聚落中是有巨大意義的、且是被聚落這個社會所承認的勞動,所以她們才能有那樣的看似平等的地位。」

    「事實上,我們也在勞動,但是很多女人的勞動並不被社會所承認,因為他們的勞動沒有參與到社會的交換當中。比如照看子女、做家務或是單純地成為生育的動物。這正是我們一步步淪落的原因與過程。」

    「所以,看起來我們的境遇就像是那場『尊嚴進軍』一樣——是退回到更落後的時代以換取所謂的尊嚴?還是相信繼續向前走會有更美好的時代?」

    「所以『尊嚴進軍』這件事,不僅僅是那些勞作者的選擇,更是單純的女性角度的抉擇。我的姊妹們,什麼時候我們的勞動被社會所承認、參與到社會的生產當中,才是我們重新獲得自由的時候——要麼退回到原始的、編麻照料孩子採集都是社會勞動的地步;要麼向前走、走到新時代。參與到男女差別不大的紡織水力工廠、女性更適合的護理員、教師、算賬會計之類的工作當中,以大工廠為基礎組建看護孩子照料孩子的幼兒學堂,讓照料孩子這些原本不參與社會交換的勞動變成一種被認可的、花錢僱傭的勞動。」

    「男女差別不大的大工廠、幼兒學堂這些東西,不是退回到宗法和行會的『尊嚴進軍』能帶給我們的。對我們追求的自由是一種倒退和束縛。」

    「是的,你們說的沒錯,那些水力工廠帶來的是殘酷的勞作、極度的疲憊以及麻木的身體。你們告訴我,的確不再有男女的壓迫了,因為很多女工已經不敢懷孕怕被開除而挨餓,也沒有時間去做男女間應當做的那些事,連被壓迫的資格都沒有了。」

    「你們問我,自由的代價到底是什麼?如果有優越的生活去當籠中鳥,自由到底及得上多好的鳥籠?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我的家庭自小帶給我的就是璀璨的、帶著缺口的玉鳥籠,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要迴避和沉默。因此我沒有資格去談,而且我也沒有去水力工廠親自感受女工的絕望生活,僅憑想像是不夠的。」

    「從感情上講,我想說自由是無價的。但因為我的父母足夠有錢而且足夠寵溺我,所以價這個東西對我個人是無意義的,我不普遍單存的感性也不適用。我可以悠閒地騎馬、打獵、養幾頭每天要吃肉的狼崽子只為看看它們能不能變得有狗的『道德』,女工們卻要在工廠勞作十四五個小時,從感性的角度去談那是無恥。」

    「可從道理上講,我的想法內部邏輯是沒錯的,積極參與大工廠的勞作與家庭勞務僱傭化撫養社會化,是女性通往自由的路。錯的不是機器和大工廠的模式,而是別的。」

    「所以,既然邏輯沒錯,我們為了自由與解放就要朝前走,而不需要去夢想著倒退回原始的刀耕火種男獵女采的時代,也不應該為那些『尊嚴進軍』之類的行動所蠱惑和欺騙。至少,光明在前方,怎麼走那就是我們下一步要做的了,至少可以看到前方的希望,屬於全天下姊妹們的希望。」

    「好了,水手們再催促了,要抓緊時間裝箱密封了。就寫到這裡吧,我還要繼續向南去尋找以幾何對稱美為基礎推測的南方大陸,看看原始的氏族生活是否具有普遍性,假如他們存在的話。」

    「——因為出海見識了太多新奇而其實並沒有太多時間想念你們的蘭琪,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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