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22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0章 事故

  邢家的下人,去徐氏藥鋪請徐逸,也去了劉家請劉苓生。

  兩位郎中都問:「是誰生病?」

  「不是生病,是我家三少爺接骨……」邢家的下人如是說。

  徐逸和劉苓生心裡,各自有了計較。

  下午西街瓊漿坊的打架,很快就傳遍瞭望縣的街頭巷尾。徐逸在街上開藥鋪,人來客往的,消息最靈通。

  徐逸早已知曉陳璟把邢文定的胳膊卸了。

  肇事者已經被抓到了縣衙。

  徐逸曾經和陳璟打過交道,就是給旌忠巷陳三老爺治病那次。

  那次,並不愉快。談不上什麼惡感,也沒什麼好感。後來,他虛心向陳璟求教,陳璟也把治病的過程,告訴了徐逸。

  因此,徐逸就不和陳璟計較之前的過節。

  再後來,就沒有過接觸。

  徐逸不清楚陳璟到底有什麼本事。他甚至懷疑是不是陳璟卸了邢文定的胳膊。像徐逸,他也清楚骨節所在,這並不意味著他有可能輕鬆卸下人家胳膊。

  卸胳膊,需要武力。

  「……陳二爺文弱少年,怎麼會卸下邢文定的胳膊?」徐逸對傳言,一直持有懷疑。

  他心裡想著,跟著邢家的下人,去了邢府。

  徐逸是郎中,病家請他出診,他就要去。

  到了邢家,發現另一個郎中劉苓生已經到了。

  同行是冤家,徐逸和劉苓生並不和睦。兩人在望縣行醫,有過多次衝突。兩年前,劉苓生開方用藥,結果方子開錯了,他不肯承認,非要推說是藥材有假。

  假藥的確很多。

  有的藥鋪東家或者坐堂先生眼力不濟,去藥市買回來假藥,也是可能的。炮製藥材的,不乏能力過人者,以假亂真謀取高價。

  但是,徐逸不會進假藥。

  徐逸和他的坐堂先生周大夫,都是經驗豐富,眼力過人的。他年輕的時候失手過,買回來假藥,最後卻打落牙齒和血吞,自己認虧,絕不將假藥放在櫃上。

  開藥鋪做生意,徐逸堅持他最後的醫德。

  劉苓生卻不管不顧。他自己開方子出錯,將責任推到藥頭上。病家分不清真藥還是假藥。既然主治的郎中說是假藥,病家自然以為是假藥,鬧上門來。

  當時,鬧了一陣子。徐逸和周先生人品不錯,街坊四鄰都知曉,不少人站出來說話。所以,鬧事不至於毀了徐逸和徐氏藥鋪的名聲。

  但是影響也是有的。

  那幾個月生意驟減,全靠老本支撐。

  徐逸是記恨劉苓生的。

  劉苓生沒有學醫的時候,就在鄉間裝赤腳大夫行騙。他這個人,悟性高,醫術也好,就是醫德太過於敗壞。偏偏劉苓生擅長鑽營,人情世故處理得妥善,讓病家忽略他的醫德,很信任他。

  「徐兄。」劉苓生看到徐逸,熱情同他打招呼。

  當著邢家人的面,徐逸也不好顯得太過於冷漠,堪堪還禮。可想到劉苓生曾經的嘴臉,徐逸心裡總有幾分不快,表情也不太自然。

  兩人進了裡臥,給邢文定接骨。

  邢文定哭得快要暈死過去。疼了好幾個時辰,他已經微感麻木,精神萎頓,奄奄一息。

  大夫來了,下人重新扶起他。

  扶起的過程中,胳膊脫臼處又疼起來,他臉色蒼白,哇哇的大叫。

  「輕些,蠢材!」邢文定的母親張氏罵小廝。

  徐逸和劉苓生都知曉張氏。整個邢家,都是張氏做主。這個女人很凶,一旦不如意,她就要罵人。

  她從前就是個潑婦,性格暴烈。

  如今走了鴻運,她堂兄成了宰執府大管事,她也因此發達,脾氣更壞。

  小廝們戰戰兢兢把邢文定扶起來。

  劉苓生搶在徐逸前頭,上前道:「太太,鄙人劉苓生,頭一回到府上行走。我先給令郎摸骨,瞧瞧傷勢,太太以為何如?」

  劉苓生很擅長抓住機會。

  有機會鑽營上進,他都會把握。

  「聒噪什麼,請你來就是看病的。」張氏語氣不善,倒也沒什麼惡意。

  劉苓生道是,上前看邢文定的傷勢。

  邢文定的脫臼,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他的十指都僵硬了,兩臂發寒。劉苓生心下明白,若是不能快點接好,往後就要留下病根的。

  查看傷勢之後,劉苓生肯定,這是膀骱掉傷。

  看這個形勢,應該是下掉。

  但是再仔細一摸,劉苓生覺得不對勁。假如只是下掉之傷,肩後不會塌陷,肩骱前也不會有饅型凸起。

  這是半裡掉。

  下掉裡及半裡掉,很不好接。

  可是在看下去,劉苓生心裡一片冰涼:不止下掉和半裡掉,還有肩鎖關節半脫位。假如接好下掉,鎖關節的半脫位就要因挪動導致全脫位。

  這怎麼接?

  劉苓生行醫半輩子,頭一回見到這麼棘手的脫臼!

  若是無意間的傷勢,那麼邢文定官人真夠倒黴的,傷成這樣;若是人為故意造成的,對方本事驚人啊。

  劉苓生今天沒有上街,暫時還沒有聽說陳璟和邢文定打架之事。

  他不知道這是陳璟所為。

  「這傷勢,太過於棘手。我若是治好了,小小接骨,不能彰顯我的醫術;若是治不好,就要砸了招牌。看邢官人這傷情,今日出手十有八九就是砸招牌了!」劉苓生在心裡默默念叨。

  想到這裡,再看徐逸,他就有了主意。

  他故作輕鬆,對邢家眾人和張氏道:「只是胳膊脫臼,下掉之傷,很好接的,老爺太太都寬心,三官人也寬心……」

  邢家眾人皆是面上一喜。

  唯有張氏,面色沉靜如水。

  張氏最信任的大夫,是倪大夫。倪大夫說這個傷勢難治,張氏知道他不曾診斷錯誤,反而是這位劉苓生,說得輕鬆隨意,未必看得准。

  張氏沒說話。

  「……那趕緊給三兒接上吧。」邢父聽說兒子傷情無礙,喜上眉梢,催促劉苓生。

  劉苓生卻看了眼張氏。

  張氏眼眸微冷,轉而看向沉默的徐逸,道:「這位大夫也瞧瞧……」

  「是。」徐逸答應著。

  他上前,同樣查看傷情。

  每個大夫都有自己擅長的、自己薄弱的。對於徐逸而言,外傷素來就是他的薄弱。他也苛刻鑽營,可有種東西叫天賦的東西,他沒有。

  故而,他上前摸骨,摸了半天,只看到了下掉之傷。

  半裡掉和鎖關節半脫位,他隱約覺得不對勁,卻愣是沒看明白。

  又有劉苓生前言在先,徐逸想了想,最終道:「確實乃下掉之傷。」

  劉苓生聽到這話,心裡大喜。

  徐逸診錯了。

  不過,轉念又想,這麼難的脫臼,除了他劉苓生如此高超醫術能看出來,其他人不診錯才怪呢。想到此處,洋洋自得。

  今天想立功很難,不擔過錯就很好了。

  正巧啊,徐逸診錯了,那麼就讓他出頭,把責任擔過去吧。比起病家的病情,劉苓生更關心他的名聲和未來。

  從醫是他謀生的手段,他不會為了一個病砸了自己的飯碗。

  所以,劉苓生不提徐逸的錯,反而推波助瀾,捧殺徐逸:「徐家乃百年世家,徐大夫醫術高超,鄙人半路學藝,比不上的。今日徐大夫在場,鄙人不敢露醜。還請徐大夫接骨……」

  劉苓生這人,很機靈,很會說話。

  一般人都很喜歡他。

  但是張氏從前只請倪大夫,她先入為主,覺得郎中應該都像倪大夫那樣寡言穩重,才可靠。

  而徐逸,話不多,言辭也穩重,有點像倪大夫的作風,張氏更加信任徐逸。

  劉苓生又在那邊抬舉徐逸,張氏就越發偏信徐逸了。

  「既然如此,徐大夫,請您為犬子接骨吧。」張氏道,語氣緩和了很多,也透出幾分客氣。

  徐逸看了眼劉苓生。

  到了現在,徐逸也感覺不太對。

  這不像劉苓生的作風。

  既然兩人診斷一樣,劉苓生怎麼會把出風頭的機會主動讓給徐逸呢?徐逸和劉苓生打了多年交道,對他這個人是很清楚的。

  只是,邢文定又大聲呼痛,形狀慘烈,容不得徐逸多想。

  徐逸最看不得病家受苦。

  既然診斷明白,徐逸上前,照了下掉之傷複位的方法,要給邢文定接骨。

  接這胳膊脫臼,一個人是不容易接好的,需得找兩個學徒幫忙。

  徐逸出診,只帶了一個拎藥箱的學徒。於是,他對劉苓生道:「劉大夫,請您也幫幫忙……」

  「我們兩家手法不一,我是不敢偷學徐兄手藝的。」劉苓生冠冕堂皇拒絕了。

  徐逸愣了愣。

  這話,外行聽了,覺得劉苓生這人厚道。但是醫者都知曉,光看是看不明白的,需得師傅手把手教。

  到了這裡,徐逸越發覺得反常。

  他心裡,隱隱透出幾分不安。

  可是劉苓生不願意幫忙,還說什麼不敢偷師學藝,主動避出去,退到了外間,徐逸也沒法子,只得叫了邢家一個身強體壯的小廝來幫忙。

  他只需要有人托住病家即可,不需要動手,小廝可以做。

  徐逸讓邢文定坐起來。

  他先接左膀。

  先用一手與傷肢手掌相合,扣住拇指,緩緩將病家左膀向前下方拉伸,然後交給藥童,讓藥童同樣,緩緩拉伸。徐逸自己,雙手按在肱骨上。感覺到了肱骨頭活動了,徐逸再用拇指,扣住肱骨,奮力向上托舉。

  這就完成了下掉接骨。

  等徐逸托舉上去的時候,應該是輕微骨頭合上的聲音。

  不成想,徐逸卻聽到了一聲脆響,很異常。他腦地倏然一麻。

  「啊!」邢文定淒厲的叫聲在耳邊響起。

  這一托舉,劇痛難忍,邢文定差點疼得暈死過去。

  眾人都看過去。

  胳膊沒有好,邢文定的鎖骨處,卻突兀地鼓起了一塊,似骨頭翹起來了。

  肩鎖關節全脫位了。

  徐逸只感覺一桶冰水,兜頭淋下,從頭頂涼到了腳心。他打了個寒顫:怎麼會這樣?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1章 真話

  牢房裡有臭蟲和耗子。

  黃蘭卿身嬌肉嫩,半夜醒了好幾次,渾身發癢,又被耗子嚇得大叫。

  他的叫聲,吵醒了四周牢房的人。

  不時有罵聲。

  陳七也被黃蘭卿吵醒幾次,少不得拿腳踢他。黃蘭卿頗為委屈,縮著肩膀,挪到了陳璟身邊,想靠著陳璟。

  「……央及,你睡著了不曾?」黃蘭卿害怕,推陳璟,想和陳璟說說話兒。

  「睡著了。」陳璟回答,眼睛沒睜,聲音也無半分睡意。

  黃蘭卿又挪近了些,隔著彼此的被子,貼在陳璟的後背。

  「別靠太近。」陳璟說。

  黃蘭卿心想:「你以為我願意靠得這麼近啊?兩個大老爺們,貼著背睡覺,我也不舒服啊。但是我害怕,這牢房不知有沒有死過人,陰森森的……」

  這話,畢竟有點窩囊,黃蘭卿沒好說出來,就道:「好好,知道的。」然後假意往旁邊挪一點,其實根本沒動,還粘著陳璟。

  「坐牢還是蠻可怕的。」已經到了寅初,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黃蘭卿毫無睡意,悄悄拉陳璟說話,「你說,我爹明日會來接我嗎?」

  陳璟沒有接話,繼續睡覺。

  「……若是我爹來接我,也會接你們出去的。」黃蘭卿繼續自言自語,「要是明晚還在牢裡,我半條命都沒有了。這牢房,又要添一條冤魂。」

  說到冤魂,他自己嚇得往被子裡縮了縮。

  被子裡味道太沖,他縮進去的頭,又伸出來。

  回來折騰得不停。

  離他們不遠處的孫世一和陳七又被吵醒了,反而是黃蘭卿身邊的陳璟,恍若不覺,繼續睡覺。

  「你這孫子,再吵老子先踩死你,今晚就添一條冤魂!」陳七氣得大叫。環境不適,大家睡意原本就輕,黃蘭卿這麼鬧,陳七一刻也沒睡踏實,頭疼欲裂,也心煩意亂。

  「噓。」孫世一勸和他們,「末人別大聲,一會把牢卒招來;蘭卿也別說喪氣話。咱們不是殺人放火,只不過和孟燕居起了衝突,又不是大錯。明日也該放咱們出去。」

  孟家如今有勢力,和陳璟、黃家和孫家也不是寒門祚戶。

  關了一天,孟家的面子也足夠了。

  「是啊,明天會出去的。」一直沒有開口的陳璟,倏然道。

  他的語氣分外肯定。

  黃蘭卿他們還以為陳璟真的睡著了。

  陳璟這麼突然一插話,聲音雖然輕,卻有點突兀,幾個人心底各自一滲,都忘了再開口。

  「睡吧。」陳璟又道,「要不然,明日沒精神。」

  說罷,他感覺到黃蘭卿還貼著他,自己往旁邊挪挪。

  沒過一會兒,黃蘭卿又不著痕跡貼過來了,非要緊挨著陳璟,他才感覺踏實。

  陳璟懶得再理會了。

  再睡了一個時辰,晨曦從牢房上房狹小的瓦逢裡透進來,絲絲縷縷的,宛如絲線纏繞。在黑暗中呆久了,眼睛特別敏感。

  陳璟坐起來,伸了伸懶腰。

  他這麼一動,黃蘭卿猛然驚醒,混沌坐起來,驚惶問陳璟:「怎嗎?」

  「天亮了啊。」陳璟道。

  黃蘭卿哦了聲,仍是糊裡糊塗的。

  光線越來越濃,漸漸從牢房各處的縫隙裡湧進來。牢卒也進來巡視,將最面前的小窗戶拉開。

  從外頭進來,可能覺得牢房陰暗潮濕,異味刺鼻。

  住了一夜的人,陰暗和異味已經感覺不到了。

  片刻之後,牢頭親自來了。

  他笑容和藹,問:「幾位官人,昨夜睡得還踏實?」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陳璟的,只關心陳璟睡得好不好。

  「踏實,暖和。」陳璟笑道。

  牢頭就點點頭。

  他叫牢卒把幾床薄被抱出去。這幾床薄被,是額外照顧陳璟他們的,不合規矩。一會兒捕快他們來提人,被他們看到了不好。

  陳七和孫世一仍在睡,此刻才醒。

  「唉,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陳七拉著牢頭,問。

  「金縣尊昨夜亥初就回到了縣衙,今早就可以提審。」牢頭悄聲道。

  縣令提審,陳、黃幾家可以賄賂,各顯本事,能不能出去,就看他們家給得好處夠不夠,縣尊給不給這個面子。

  「知曉了,多謝。」陳璟上前答話,不讓陳七再多問。

  等牢頭等人走後,幾個人坐著。

  「孟燕居那廝死定了。老子不打折他的腿,就不姓陳!」陳七惡狠狠道,「讓他也吃吃牢飯,和耗子、臭蟲睡一夜!」

  黃蘭卿和孫世一聽到這話,沒有同仇敵愾,而是心底各自有了怨氣。

  要不是陳七非要和孟燕居過不去,他們也不會身陷囹圄。

  聽陳七這口氣,是不甘心的,還要鬧事。

  「要被陳末人害死了!」黃蘭卿和孫世一心裡都這樣想,微微側過臉,不太想和陳七說話了。

  「是不是?」陳七說完,見沒人附和他,有點鬱悶,就推了推身邊的陳璟。

  「嗯。」陳璟答應。

  「嗯什麼?」陳七反問。

  「孟燕居啊,那廝死定了。」陳璟道。

  「就是。」陳七哈哈大笑,「央及,到時候你還幫我!你也把孟燕居的胳膊下了,讓他知道陳家的厲害。」

  「不用下他的胳膊,他也知道陳家厲害。」陳璟笑道。

  陳七並不懂陳璟在說什麼。

  他完全是很簡單粗暴的以為,陳璟也想打孟燕居一頓,不由哈哈大笑。

  孫世一和黃蘭卿驚悚看著陳氏這對兄弟。

  他們正說著,倏然牢門打開,衙役又押了個人進來。

  那人,被關到了陳璟斜對門的監牢裡。

  新的犯人來了,大家不免好奇,都伸頭去看。

  「咦,徐大夫!」陳七看清了新來的囚犯,吃驚道。

  徐逸是旌忠巷的行走郎中,每個月都要往陳家去一兩趟。雖然他衣裳皺巴巴的,頭髮未散,陳七還是能一眼認出他。

  「……你犯了什麼事?」陳七又問。

  徐逸剛剛進來,眼睛還不適應牢房裡的昏淡光線,聽到有人叫他,只覺得聲音熟悉,愣是沒想起是誰。

  好半晌,他才看清陳七。

  「七少爺啊。」徐逸頗為尷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滿面窘迫。

  陳七點點頭,又問:「你犯了什麼事?」

  徐逸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

  陳璟也伸了伸腦袋,看了眼徐逸,問道:「是不是去邢家治病了?」

  徐逸看到陳璟,一時間百感交集,連聲道:「央及少爺,哎呀是您啊,哎呀……」

  陳璟笑了笑,道:「對不住,是我害了您!」

  陳七幾個人雲裡霧裡,不解何意。

  他們都看著陳璟。

  陳璟解釋道:「我昨日不是下了邢文定的胳膊嗎?邢家找大夫去接骨。那傷,誰接誰倒黴。這不,徐大夫就惹事了……」

  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黃蘭卿等人更加糊塗了。

  「為什麼誰接誰倒黴啊?」黃蘭卿問。

  「因為接不好,反而會害得邢文定傷勢更重,能不倒黴嗎?」陳璟道,「是不是,徐大夫?」

  徐逸直歎氣。

  黃蘭卿幾個人愣了愣。

  他們一開始都以為陳璟是吹牛。

  此刻,他們心裡五味雜陳,看陳璟的目光,都帶著驚愕。

  陳璟昨晚跟探監的李八郎說,邢文定那胳膊,誰也接不好,除了陳璟自己。今日,邢家就把大夫投入監牢。

  足見,陳璟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央及真的這樣厲害啊……」黃蘭卿和孫世一都在心裡感歎。

  而陳七,注意力和別人總不在一個地方,於是他怒道:「接不好傷,就把人投入監牢?邢家欺人太甚!」

  徐逸半句都不想辯解。

  他昨夜被邢家關了半夜的柴房,一早就將他送官。此刻,徐逸心裡萬念俱灰。他不怪打傷邢文定的人,也不怪劉苓生捧殺他。他只恨自己學藝不精,更擔心病家那條手會不會因他而毀了?

  邢家把徐逸送入監牢,而徐逸擔心的,仍是邢文定那條胳膊。

  ……

  金子初金縣令,昨日去了姚江,並不是公事。

  他是喝酒去了。

  黃昏時分,他啟程回家。到瞭望縣,已經亥初。家裡的管事告訴他,昨日孟官人把幾個小混混投入了牢房。

  縣衙的大牢裡,每天都要關些街頭鬧事鬥毆的小混子。

  金子初也不上心。

  喝多了酒,又是車馬勞頓,他身子疲憊,在小妾溫柔鄉里纏綿半晌,就沉沉睡著了,一覺睡到了辰正。

  然後小妾推醒他,說外頭的鮑捕頭來了。

  「……邢家的管事,押了個郎中來,說那郎中要害死他們家三官人,讓關到牢裡,叫他吃點苦頭。」鮑捕頭興奮道。

  有點家底又無權勢的人,關入牢裡,不耗光他們的家財,是不會放出的。

  徐逸有間藥鋪。這中間有油水,鮑捕頭心花怒放。

  「什麼郎中啊?」金子初問。

  「徐逸,那個徐氏藥鋪的東家。」鮑捕頭答。

  金子初微愣。

  徐逸曾經給金子初請過脈。脈息好,醫品也好,金縣令對徐逸印象不錯的。徐逸自己開藥鋪,逢年過節也會給金縣令下禮。

  金子初有點不忍心。

  「……先關起來吧。」金縣令亦不知到底何事,暫時沒什麼想法,讓把人先押入大牢,回頭再看看。

  若不是罪大惡極,金子初不打算太為難需徐逸。

  鮑捕頭吩咐捕快去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2章 突發疾病

  「昨日抓了幾個小混混?」金縣令處理完徐逸的事,又問鮑捕頭。

  他昨日沒上心,今早才知道,那幾個混混是同孟官人打架。

  孟家的事,還是要用心處理的。

  鮑捕頭忙上前,聲音壓得更低了:「是啊,大人。昨日,幾個人和孟官人當街打架,把孟官人打得鼻青臉腫。一個是黃蘭卿,一個是陳末人;另一個是陳舉人的兄弟,還有個是孫家的,不知叫什麼。」

  聽到「黃蘭卿」這三個字,金縣令眼睛微亮。

  黃家的人啊。

  那就意味著,又有筆橫財。

  最近時運不錯。

  「……那個陳舉人的弟弟,把邢家三官人的胳膊給下了。」鮑捕頭又道,「聽說邢家滿城找大夫。」

  金縣令眉頭輕蹙,道:「無法無天,在我的眼皮底下鬧事,反了他!」陳舉人杳無音信,已經三年了,多半是早死在外頭。陳舉人家財稀薄,沒有油頭,金縣令從心底就放棄了陳璟。

  「是啊,簡直無法無天!」鮑捕頭道,「邢家的意思是,別叫那小子再出來了。」

  「哦。」金縣令意味深長感歎了下,「小孩子玩鬧,讓陳氏把牢底坐穿,也有些說不過去啊。」

  「……邢家叫人送了五千兩銀票,已經交到了程姨娘手裡,說程姨娘貴降的壽禮。」鮑捕頭聲音更低。

  金縣令眯了眯眼睛。

  邢家有個在相府做總管事的親戚,可以氣勢壓人的,可他們如此懂事,知道孝敬縣令,金子初很滿意,笑道:「他們也太客氣了,一個小妾生辰,送這麼重的禮。」

  大家心知肚明。

  「邢家這是敬重大人您。」鮑捕頭說。

  金縣令擺擺手,道:「他們懂事,我心裡有數了。你去牢裡吩咐一聲,等會兒提審的時候,陳舉人的弟弟就不要來了,將他扣下吧,往後就住在牢裡。」

  往後住在牢裡……

  這就是一輩子出不去的意思。

  關上幾年,再以後,他是生是死,只怕陳家自己人都不關心了。不過是舉手之勞,金縣令坐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鮑捕頭道是,喜滋滋去了。

  邢家管事的拜託鮑捕頭幫忙周旋,也給了鮑捕頭一百兩銀子的酬謝。鮑捕頭往日幫縣令跑腿。縣令得了好處,也會額外分給他一點。

  他兩頭沾油水,自然跑得很起勁。

  金子初也滿意。

  心情極好。

  前幾日,金子初往明州送禮,見到了楊之舟。後來,楊家的下人傳出來話,楊大人贊說幾位知府、縣令政績優越,是治理能臣。

  望縣可能在其中。

  雖然只是可能,只是有點口風,金子初也樂瘋了。

  他知道這是有七八成的可能了。

  官場上說話,不可能說滿。有了一點口風,事情就辦成了一半。

  京裡來個大人物,可能是某位王侯家的貴公子,金子初送了二千兩的禮,心疼不已。沒想到,效果顯著。剛剛回到望縣不久,這些富戶子弟又鬧事。

  金子初又可以趁亂得利,那筆錢又能回來了。

  最近的運氣,好得難以置信。

  丫鬟端了茶上來。

  金子初輕輕呷了幾口,茗香滿齒,綿柔香醇的茶滋潤了喉嚨,金子初不由哼了幾句詩詞。

  快到了開堂時辰,金子初準備更衣。

  「大人,沈大才子到了前堂。」衙役進來回稟道,「聽說今日要審的犯人中,有個是沈大才子的摯友。」

  金子初一愣。

  他沒想到沈長玉會來。

  沈長玉在整個兩浙路文壇,都是有地位的。第一才子之稱,早年就落到了沈長玉頭上。金子初自然願意和沈長玉攀交情。

  只是沈大才子在望縣的日子少。

  旁的不說,沈大才子的一副字畫,現如今就能賣到千金。

  「請他進來。」金子初道。

  「沈大才子說,他不敢打攪大人。他在前堂,聽聽這樁案子怎麼斷。」衙役道。

  金子初眉頭微蹙。

  他又問衙役:「哪個犯人是沈大才子的摯友,怎麼沒聽說過?」

  「……就是昨日和孟官人打架被關進來的,叫陳央及,陳舉人的弟弟。」衙役回答道。

  金子初心裡微震。

  原來是那個孩子啊。

  可惜啊,邢家已經吩咐過了。

  金子初冷笑了下,道:「那就讓沈大才子在前堂吧……」

  然後他進去更衣,準備升堂了。

  官衣帽靴穿戴整齊,金子初到了大堂,準備升堂斷案。

  來圍觀的人不少。

  昨日陳末人和孟燕居打架,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所以,他們今天都來看熱鬧,作為談資。

  人群裡,金子初看到了沈長玉。

  他心裡有點遺憾。

  要不是邢家先吩咐過了,金子初真願意給沈長玉這個體面,結交沈長玉這個朋友。但是,邢家有人在宰執府做事,這中間牽扯太大了,金子初可不敢得罪。

  目光一掃,金子初倏然微愣。

  「賀輔仁?」金子初在人群裡,看到瞭望縣首富賀輔仁,和他的長子賀提。

  賀家財力驚人的。

  這些年,賀輔仁的長子精明能幹,兄弟們也能支撐一方,身為家主的賀輔仁反而神秘,很少露面。

  「他……也來看熱鬧?這有什麼熱鬧可看?」金子初心裡疑惑。轉念又想到,關進來的犯人裡,有兩個陳氏子弟。

  而陳氏,和賀家是姻親。

  但是姻親歸姻親。一個姻親,跑到縣衙大堂來做什麼?要來,也應該是陳家的人來。這不,陳家的陳瑛已經到了。

  賀輔仁父子的到來,讓金子初愕然。

  金子初心思未定,又在人群裡掃視一眼。

  他看到了明風。

  金子初一眼就認出了,明風是跟著楊之舟的那個小廝。金子初在明州喝酒那次,見到了明風,認得出來。

  為什麼楊之舟的貼身小廝,會在望縣?

  而且今天會出現在這個大堂上?

  到底出了什麼事,讓這麼多反常的人,一齊聚集?

  金子初深覺自己有點混亂了。

  他理了半天,仍理不出個頭緒了。

  好在,金縣令此刻,擅長應變,於是他吩咐衙役去提人的時候,特意道:「將四位煩人,解押上堂來。」

  鮑捕頭就懵了。

  「怎麼回事,縣令是忘了方才的話?」鮑捕頭在心裡打鼓,然後使勁給金縣令使眼色。

  金縣令沒有理會。

  等四個人押上了的時候,金子初特意看了下堂外幾個看客的眼神。

  他們,都將目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循著目光,金縣令就看到了陳璟。

  他臉色大變,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上次在楊家的宴席上,金縣令是見過陳璟的。

  「金大人是怎麼了?」堂外的人嘀咕。

  「是身子不太舒服吧,臉都變了色……」有人猜測。

  金子初大聲咳嗽。

  最後,他的咳嗽聲越來越大,幾乎直不起腰來。

  「大人!」

  「大人!」

  「縣尊大人生病了。」看客們不由跟著擔心。

  於是,鮑捕頭和衙役,攙扶縣令下去歇息。大堂退堂,看客們被驅散,犯人重新關押。

  大家都一頭霧水。

  「縣尊大人這是重病吧?」有人擔心道。

  金子初和其他當官的人一樣,有點貪婪。但是他的政績,是有目共睹的。這些年,望縣安居樂業,沒有大的冤假錯案。加上老天爺保佑,沒有大災荒,百姓的日子都過得去。

  在這個年代,老百姓是很容易滿足的。

  所以,金子初在百姓心裡,是個還不錯的縣令。

  萬一他病死了,不知誰接任,反而叫人擔心。

  沈長玉、賀輔仁有點驚訝。

  他們看得出,金子初是因為案子不好審而裝病退堂。

  可是為什麼,他們不知曉。金子初會賣沈長玉或者賀輔仁面子,卻不會因他們而嚇得案子都不敢審下去了。

  只有明風清楚。

  明風笑了笑,準備回去,把這件事告訴楊之舟,請老爺放心。

  金縣令是個上道、有眼色的人,這點明風很滿意。事情,最好私下裡解決,不要鬧大,否則老爺住在望縣也不安生。

  縣衙的後堂。

  「啪!」清脆一扇耳光,打在鮑捕頭臉上!

  鮑捕頭懵了。

  懵了一瞬,鮑捕頭心裡也知道自己辦錯了事,害得金縣令裝病退堂,心裡發怵,連忙道:「大人!」

  「蠢材!」金子初不解氣,又踢了鮑捕頭兩腳,「你辦的好事,你辦的好事!」

  然後又喊了下人,「去,把程姨娘叫來,讓她把邢家送的壽禮拿出來,快!」

  鮑捕頭終於明白了。

  是邢家那件事沒有辦妥。

  「大人,您這是……」鮑捕頭想不明白。邢家的大太太,是宰執府上總管事的堂妹啊。那位總管事,京裡的官員都要捧著,大人也很想和他攀上交情。

  怎麼現在翻臉?

  「你這個蠢貨!」金縣令氣得大罵。

  程姨娘很快把銀票送出來。

  金縣令丟到了鮑捕頭跟前,厲聲喝道:「你居然敢私下裡替本縣受賄!你等著,等本縣回來,再收拾你!」

  說罷,金縣令大步走了出去。

  他去了牢房。

  牢房裡幾個人,也是挺不解的,不知道那縣令為什麼突然發病。

  「央及,你不是學醫嗎,縣尊是不是急病,他可是要病死了?」陳七問陳璟。

  陳璟笑了笑,道:「不是急病,他沒事的,七哥無需擔心……」

  他們正說著話兒,只見金縣令進來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

  黃蘭卿和孫世一則恭敬站了起來。

  陳七和陳璟也起身。陳七見金子初面色正常,不似方才那樣咳嗽,不免驚訝:「大人,您的病好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3章 恭敬

  「大人,您的病好了?」黃蘭卿也沒有反應過來,和陳七幾乎異口同聲問。

  「陳公子,一點小誤會!」金子初不理會陳七和黃蘭卿,只給陳璟行禮,「小誤會,小誤會!下官昨日去姚江吃酒,回來才知道那些蠢材鬧了那麼大的笑話,讓陳公子委屈了!」

  陳七和黃蘭卿等人,驚愕看著金子初。

  金子初一縣父母官,居然給陳璟行禮?

  幾個人下巴都掉了下來。

  「……金大人客氣了。陳央及一介草民,您別自稱下官,這是折煞我!」陳璟笑道,「昨日之事,的確有點誤會。」

  「是,是,是!」金子初連聲應和,「都是誤會。這不,下官親自請幾位官人出門。若是不嫌棄,鄙府已經備好熱湯酒席,幾個官人梳洗一番,再回家,如何?」

  「啊?」陳七錯愕出聲。

  不僅僅要放了他們,還要設宴給他們賠禮道歉?

  為什麼啊?

  陳七感覺自己,好似在夢魘裡。

  不止是他,黃蘭卿和孫世一也偷偷掐自己大腿,看看是不是做夢。

  這轉變太過於突兀,讓他們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金大人,不用麻煩了。」陳璟笑道,「您若是不介意,我們想先回家,家裡的人都擔心。改日再登門道謝。」

  金子初也大大松了口氣。

  有時候,請佛容易送佛難。

  要是這些孩子年輕氣盛,吃了虧不肯罷休,賴著不肯走,金子初就要徹底得罪了楊之舟。陳璟到底是誰,金子初那麼精明,他已經猜到了幾分。

  可是,他不在乎啊。

  他只要楊之舟說他「政績優越」,就足夠了。他是萬萬不敢得罪陳璟的。

  現在,這佛自己願意走,金子初簡直要放炮歡送。

  「當然,當然!」金子初連忙道,「快請,快請。」

  他恨不能親自攙扶陳璟出去。

  「真……真讓我們走啊?」黃蘭卿到現在仍是不敢置信。

  這是不是有陰謀啊,黃蘭卿想。

  為什麼縣令這麼卑躬屈膝,送他們出去?在大堂的時候,縣令還裝病,不肯審案子,又是怎麼回事?

  這一切,都透著詭異。

  「黃官人,您也快請。」金子初聽到黃蘭卿反問,立馬恭敬請他也出去。

  黃蘭卿腳有點軟,似踩在雲中裡,人暈乎乎的。

  呵呵,做夢都沒有做過這麼美的夢。

  好奇怪。

  陳末人的反應,和黃蘭卿差不多。孫世一比起他們倆,算有點見識的。但此刻的事,已經超出了孫世一的想像,他也驚呆了。

  陳璟走在前頭,腳步穩健;身後跟著陳七、黃蘭卿和孫世一,呆若木雞,似被人牽著魂走出去。

  「唉唉,央及少爺……」斜對面牢房裡的徐逸,方才還在自怨自艾,不知怎麼辦。然後,他也驚呆了。

  見陳璟幾個真的要出去了,徐逸不由喊一聲。也許,那縣令腦袋一犯渾,把他也放了呢?

  陳璟回頭,笑道:「徐大夫。」

  金子初也回頭,看到徐逸,問陳璟:「陳公子認得徐大人?」他在試探陳璟的意思。

  「認得的。要說他入獄,也是冤枉得很……」陳璟道。

  陳璟話還沒有說話,金縣令就大聲喊牢頭:「快開了牢門,將徐大夫放出去,好生送回家。都是誤會!」

  陳七和黃蘭卿幾人好不容易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來。

  縣令大人,你這麼巴結陳央及,是病糊塗了吧?

  你真的沒有發昏?

  等會兒你醒過來,會不會再把我們抓回來?

  陳央及對你用了什麼詭異手段嗎金縣令?

  黃蘭卿幾個人,撓心撓肺想知道,是金縣令今日發瘋了,還是陳央及迷了他的神志,讓他這麼辦事。

  但是,他們怕問了,這縣令就醒了,他們也回不去家。

  回家要緊,這鬼地方,他們是再也不想多呆了。

  於是,大家使勁忍著這股子疑惑,出了大牢的門。

  嬌媚慵懶的日頭,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心裡也明亮。心路陰霾一掃而空,似有花影搖曳,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幾個人都舒了口氣。外頭真好,牢裡好慘。

  遠處,有馬車緩緩駕過來的聲音。

  八寶華蓋濃流蘇的馬車,車頂綴了幾顆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似繁茂盛綻的花,錦繡華麗。

  馬車停下,翩翩公子從馬車上跳下來,先給金縣令作揖:「縣尊大人。」

  他是沈長玉。

  沈大才子這座駕,太過於華貴,他難得用一次。他上前,和陳璟見禮:「央及受苦了。縣尊大人英明神武,已經查清了央及是冤枉的,真是公正嚴明。央及跟縣尊大人道謝了嗎?」

  他口口聲聲稱讚金縣令。

  金縣令也是很受用的。

  受用之余,金縣令也覺得震撼:原來,沈大才子真是為了陳央及而來。那麼,方才賀家父子,是不是也因為陳央及?

  這個陳央及,楊之舟都將他奉在首席,親自敬酒陪酒。現如今,望縣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皆聯袂來保他!

  「沈長玉!」陳七忍不住低呼。

  沈長玉可是陳七最敬佩的人之一。陳七都不知道,沈長玉私下裡和陳璟交好。

  「末人。」沈長玉笑了笑,回頭看了眼陳七。

  陳七幾乎要跳起來。

  沈長玉知道他的名字呢。

  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反而怔怔的。

  黃蘭卿和孫世一又被震撼了一回。

  那邊,陳璟跟金縣令道謝,然後上了沈長玉的馬車;陳七和黃蘭卿、孫世一猶自愣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去,就聽到陳璟喊:「你們不走啊?」

  陳七和黃蘭卿、孫世一如夢初醒,連忙爬上了馬車。

  這馬車寬敞,但是坐滿了五個人,也顯得擁擠。

  徐逸是擠不上來了。

  陳璟又伸頭,對徐逸道:「徐大夫,咱們不同路,就此別過了。您自己回去,可走得動?」

  徐逸忙道:「不麻煩,我自己走回去即可……央及少爺,您保重。」

  陳璟點點頭。

  沈家的馬車,緩緩掉頭,從縣衙牢房門口離開。

  等他們走後,金縣令才敢確定,自己真的把燙手山芋丟了出去,大大喘了口氣。見徐逸還在這裡,又吩咐衙役:「送徐大夫回去。」

  徐逸嚇一跳,以為是要送他回牢房,忙道:「縣尊大人,我的確冤枉……」

  金縣令見徐逸會錯了意,笑了笑,也不再客氣,擺擺手道:「本縣原想叫人送你回家的。既然如此,你自己走回去吧。」

  不再理會徐逸,金子初自己回了縣衙。

  他坐在中堂的椅子上,心裡仍是不平靜。

  楊之舟的小廝在望縣,跟著楊之舟的陳璟在望縣,那麼,楊之舟……

  想到這裡,金子初心裡發燙。

  楊之舟一定在望縣!

  整個兩浙路的官員為了巴結楊之舟,恨不能賠上身家,眼都紅了。可最後,那麼大的好運,居然落在金子初頭上!

  難道,他的前途就這樣展開了,他的好運就這麼來了?

  「運氣,運氣啊!」金子初感歎,「不成想,算命的說我四十五上要走個大運。剛過完生辰,好運就如約而至?」

  望縣城裡,沈長玉的馬車過街串巷。

  沈長玉先送了黃蘭卿,再送孫世一和陳七。

  陳七請沈長玉到家裡坐坐。

  「改日。」沈長玉笑道,「不是還要送央及嗎?」

  陳七不再客氣,自己回了家。

  結果,在家門口,遇到了陳二。

  陳二剛剛從縣衙回來。縣令退堂之後,陳二等了一會,看看什麼時候重新升堂,而後聽聞今天不升堂,陳二才回家。

  在大門口,遇見了一輛華貴馬車,陳二也微訝。

  下了車,才看到往裡走的陳七。

  「站住!」陳二大聲喊陳七。

  陳七見站定了腳步。

  陳二上前,見他衣衫襤褸,臉上帶傷,還以為是被牢卒打了,蹙眉道:「昨夜縣令審訊你們了?」

  陳七低頭看了看,道:「不是,這是和孟燕居打架的。牢裡沒事,還送了肉給我們吃。」說罷,又補充一句,「是賀家三姑夫和沈長玉派人送的。」

  陳二愕然。

  他知道,這不可能是送給陳七的。

  「仔細說說!」陳二道。

  陳七心想,怎麼不關心我,只顧問這些瑣事?但是二哥還沒有開始罵他,陳七覺得逃過一劫,自然不敢多提,連忙把陳二想知道的,都告訴了陳二。

  陳二微帶沉思。

  「陳央及……」陳二想到縣令裝病,心裡震動。

  為了陳央及……

  難道是陳璋有了新的消息,縣令知道了,而旌忠巷不知道?

  陳二往裡走的時候,一直在沉思,緊鎖眉頭,沒有再開口說話。

  而陳七以為二哥生氣了,也不敢說話。

  兄弟倆默默走回了內院。

  沈長玉的馬車上,只剩下陳璟和沈長玉。

  陳璟跟他道謝:「昨日叫人送飯,已是感激不盡;今日又道縣衙,更是恩情,陳央及銘記了。」

  「沒出上什麼力……」沈長玉笑道,「今日縣令釋放央及,功不在我。」

  沈長玉很聰明,知道自己的分量。

  陳璟笑笑,沒解釋。

  「別回七彎巷,直接去趟邢家。」陳璟對沈長玉道,「事情還沒有解決,回了家也不安生。」

  「邢家?」沈長玉擰眉,「我陪著你去?」

  陳璟看了他一眼,笑道:「也好。不過,邢家可不會看著你是大才子,就給你體面,你去了也沒用。」

  「我去長長見識。」沈長玉笑道,「不是去撐場子。」

  陳璟笑,不再拒絕。

  馬車就往邢家而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4章 博取信任

  邢文定的胳膊,是昨日午後被陳璟拗斷的。

  到現在,已經快十個時辰了。

  再耽誤下去,他的胳膊就真的要廢。

  陳璟到了門房上,報了姓名。

  邢家下人就知曉,是卸下他們家三少爺胳膊的那個人,立馬嚇得後退幾步,然後幾個人起了防禦,生怕陳璟是打上門的。

  「……去說一聲,我是來接骨的。」陳璟道,「別再耽誤。你家三官人那胳膊,整個兩浙路無人能接,除了我。」

  小廝們相互看一眼。

  然後,小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對其他小廝道:「你們守著,不准他踏入半步,我去請示太太。」

  小廝們恭聲答應。

  片刻,就聽到了環佩叮鈴的聲音。一個穿著大紅金枝線葉紋長褙子的婦人,在一群僕婦家丁的簇擁下,疾步往大門口而來。

  她個子高挑,面頰消瘦,抿唇不語的模樣,顯得兇狠。

  她上前,橫眸打量陳璟和沈長玉,然後將目光落在陳璟身上,問道:「你便是陳央及?」

  「是啊,太太。」陳璟笑道。

  張氏凝眸,細長柳眉微蹙:金縣令把她送的銀子退回來,釋放陳璟,令張氏心底愕然,不知陳璟到底什麼來頭。

  聽下人說,陳璟不過是舉人的弟弟。

  而那個舉人,已經失蹤快三年。

  如今親眼見這孩子,削瘦頎長,面色微白,說話帶笑,像個斯文的讀書人。很難想像,就是這麼個孩子,隨手把她兒子的胳膊卸了,那傷得那麼厲害。

  「你登門,是熱鬧的?」張氏又問,冷然裡添怒。

  「不是,是來接骨的。」陳璟道,「令郎的胳膊,再不接上,以後真的要留下病根的。我卸下的胳膊,自負整個兩浙路的大夫都束手無策,只好親自登門了。」

  張氏聽了,怒從心底起,冷笑道:「既然承認你是行兇,又親自上門,今日就是有去無回。你會好心來接骨?」

  「我是個要講道理的人。」陳璟笑眯眯道,「下令郎的胳膊,是令郎用鞋子砸我,我給他點教訓,讓他知曉出門在外,輕易莫要惹事。我只要他得到教訓,吃點苦頭,沒想廢了他的雙臂,所以,親自登門來接骨。再說,我敢來,自然就能回,我怕什麼呢?」

  他多此一舉的話,沒什麼說服力。

  倒是仇恨拉得妥妥的。

  張氏氣得變了臉。

  「好,好!」張氏氣急反笑,「你送上門找死,便成全了你!」

  然後一揮手,對小廝們,「把他綁進去!」

  張氏不知道陳璟會醫術。倪大夫說下邢文定胳膊的人醫術更高,張氏並未聽進去。她只當陳璟是故意上門炫耀嘲諷的。

  畢竟,金縣令沒給邢家面子,反而放了陳璟,這說明陳璟有其他門路。

  年輕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一點得意就忘形了。

  「太太,陳兄的確是好意。」沈長玉見要打起來,忙在一旁道,「況且,陳兄醫術高超,無人不知。您府上,現在應該有幾個大夫,您何不去問問,望縣陳央及,可有人不知曉的?」

  沈長玉幫陳璟造勢。

  他也不清楚陳璟在杏林界是什麼地位。關鍵時刻,就是要說大話。

  張氏微微一頓。

  「是啊,我真的會醫術。」陳璟認真解釋,「也是好意登門接骨。若我存心看邢家笑話,大可不必前來。等你們上門求我,不是更體面?」

  張氏心裡又是一愣。

  這小子說得不錯,邢文定那胳膊,大夫們都束手無策。

  徐逸嘗試了下,令邢文定胳膊傷勢添重,後來的大夫就更加膽怯了,至今在杵在內宅,相互推辭。

  陳璟如果心裡再狠一點,大可不必前來,等邢家去求他。

  這孩子的話,雖然聽起來有點嘲諷,可是放下心裡的怒氣和偏見,張氏也承認,陳璟沒有誇大其詞。

  真的沒人可以接那骨。

  「……太太別怪我造次。我瞧著您的面色,猜想您有點小疾。您的小病,差不多每隔三個月就要發病一回。發病之初,是口內上火潰爛,然後往其他地方挪,往回反復,折騰了您至少有五六年之久。」陳璟又道,「這幾年請遍了名醫,也吃了不少的藥,總是無法根除。因為這病,太太也時常心煩易怒。」

  張氏臉一下子變了。

  她那削瘦單薄的肩頭,微微一僵。

  仿佛大白天見鬼。

  她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她這些年,的確飽受潰爛之苦。每次發病,先在口內,而後,往女人最私密的地方轉移,疼得她坐臥難安。

  她請醫吃藥,每次口內潰爛漸漸好了,下面的潰爛就會更加嚴重。

  張氏一介女流,郎中又都是男子,她不好貿然提及私密處的傷痛。可是郎中們,也沒有留意到,無人問及,張氏就更加不好提的。

  陳璟是第一個,說到了這話。

  因為他是個孩子,張氏沒有感覺被調戲,反而似久渴遇甘泉。

  她不知該怎麼回應陳璟的話,故而愣在那裡。

  「……太太,還綁不綁?」身後的管事,見張氏發愣,似乎在思慮什麼,小心翼翼上前詢問。

  張氏猛然驚醒,回身道:「胡說什麼!請陳官人進門,給三官人看病。都散開!」

  管事和小廝都驚呆了。

  他們家這位太太,易怒暴躁,卻很不容易討好,誰說巴結好聽的話,太太都冷冷反駁。

  而這位自稱郎中的陳公子,不過隨意幾句話,太太就轉變了態度。原先要綁了打死他,現在卻要客客氣氣迎他進門。

  這是什麼本事啊?

  沈長玉也看了眼陳璟。

  陳璟整了整衣衫,笑著,踏入了邢家大門。

  他和張氏並肩而行。

  張氏忍了又忍,低聲問他:「你方才說的……我的病……是你看出來的?」

  「望其形,知其病所在,此乃神醫。我做不到如此,但偶然遇到熟悉的病,看看病家的面色形狀,也是能診斷的。」陳璟聲音也低,「太太莫要擔心,也別覺得難堪,我私下裡給太太配藥診脈就是了。」

  張氏回神,心裡總感覺怪怪的。

  她仍是覺得尷尬。

  尷尬歸尷尬,病痛發作的時候,生不如死,她也想治好。她之所以從未和郎中們提及,是想如果郎中醫術高超,應該能看得出她的隱疾。

  既然郎中看不出來,只怕也治不好,張氏說出來反而叫人嘲笑。張氏如今算是邢家的當家人,她的聲譽很重要。

  她沒有再說什麼,領著陳璟往前走。

  到了邢府內院,邢文定的房間裡,已經侯著好幾位郎中。

  其中幾位,陳璟都認識,打過交道,像劉苓生、倪大夫和龔至離,皆在場。

  「陳公子!」龔至離上前,和陳璟見禮。

  「陳官人啊。」倪大夫也笑呵呵的,和陳璟說話,「也請你來接骨?正巧再露一手給我等瞧瞧……」

  倪大夫知道是陳璟卸了邢文定的胳膊。

  他昨日不知道,後來回家就聽說了。

  他故意不提這話,只說是陳璟登門問診。

  劉苓生微微不自然,撇開了頭。

  「是誰啊?」在場的,還有幾位郎中,是從明州請過來的。

  「陳璟,陳央及啊。」龔至離回答,語氣理所當然。好似說到陳璟,就該知曉是他的生平,否則就是孤陋寡聞。

  「治好楊老爺的那位陳神醫?」有人回答。

  陳璟治好楊岱舟的病,楊之舟派人宣揚,其他地方可能還沒有聽說,明州城內普通百姓也不太關心,可是郎中們卻是都知曉了。

  今日來的,都是明州的大夫。

  「原來是陳神醫,這樣年輕,真是天縱奇才。」有人上前見禮。

  張氏和邢家眾人都瞧見了,各自心底愕然。

  「原來這位是神醫。」邢家的人想。

  張氏則想:「這孩子這麼有名氣,怪不得他卸了文定的胳膊,其他人接不了。那麼,我的病也有救了?他和文定的恩怨,是這孩子狠毒了些,可到底怎麼回事,還是要仔細問問文定……」

  她之前一直怪陳璟。

  此刻,她卻想到了兩個人打架,可能兩方都有錯。

  她兒子在外頭囂張,張氏是知道的。可能真的是邢文定先惹了陳璟,陳璟才下狠手。如此一想,陳璟有錯,倒也罪不至死。

  「陳神醫,莫要再耽誤了,快給三兒接骨吧。」邢父聽說是位神醫,連忙要請陳璟進內室。

  陳璟坐牢的事,都是孟燕居和張氏打點。

  邢父並不知道邢文定的胳膊是被眼前這個少年卸的。他只當陳璟是來救命的,故而恭敬客氣,想把陳璟迎進裡臥。

  「是啊,陳神醫,三官人的胳膊不能再耽擱了。」其他人也道。

  陳璟卻看了眼張氏。

  他們整個邢家都是張氏做主。

  張氏點點頭,道:「快去給三兒接骨。之前的話,往後再說。」

  「好。」陳璟答應著。

  邢父連忙領著陳璟,進了裡屋。

  其他幾位大夫也想見識見識,等張氏先行之後,也跟著進來。

  陳璟進來,一直守在這裡的孟燕居,豁然站起身,滿面怒容道:「你你你……你怎麼出來了?」

  「怎麼了?」邢父一頭霧水。

  「就是他,他折斷了文定的胳膊!」孟燕居聲音尖銳,絲毫不見往日溫文爾雅,「他包藏禍心!」

  邢父驚愕,明州來的幾位郎中也愕然。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5章 接好

  邢父這人,小時候性格就軟糯善良,比女孩子還有乖巧;而後家裡窮,到了二十六歲,才討了張氏為妻。

  張氏是邢家的遠房親戚,當初逃難到望縣城裡,邢家收留了她。她嫁給邢父,除了報恩,也是真心愛慕這個人。

  性格暴烈的女子,喜歡溫和點的男子。

  喜歡是喜歡,成親後的張氏,依舊囂張霸道,家裡什麼事都要她做主。

  邢父原本就是不愛管事的性子。張氏願意一把手抓,邢父樂得享福。後來,他們租賃鋪子開紙馬店,也是張氏的主意。

  所以,邢父此人,為人處事沒什麼遠見,疼媳婦,疼孩子,小富即安。家裡的事,上上下下都是張氏打點。

  這幾年,邢家因為張氏的堂兄而陡發橫財,邢父生活無憂,就更加不管事,什麼都交給張氏,他只在家裡擺弄些小玩意,逗逗兩歲的長孫,另外就是寵愛邢文定。

  聽說陳璟就是折斷邢文定胳膊的人,老好人邢父生氣了,臉漲得通紅。

  他一輩子沒有與人起過爭執,現在也不會罵人,半晌才憋著說了句:「你這孩子,心思也太壞了,怎能這樣欺負人?」

  其他郎中們,心思和邢父完全不同。

  他們看過邢文定的傷,都心知肚明,這樣的傷勢是需要很高的醫術和武力,是實打實的功夫,並不是什麼巫術。

  若說陳璟在明州的聲譽,有些人並不服,只是巴結楊家才恭維陳璟。

  此刻,他們已經心服口服了。

  心服口服之後,看陳璟的目光,越發帶著探究和疑問。

  他們沒有去思考論理道德,只想到了醫術。

  一個人的醫術,不僅僅需要他自身的努力,也需要他師傅或者家族的積累。這個年代的醫術,沒有公開的課堂,都是自己拜師,或者傳承家學。

  「他師傅,到底是誰啊?」明州的郎中們,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他們都看著陳璟。

  氣氛突兀的靜了下。

  孟燕居開口,打破了屋子裡詭異的安靜:「邢伯伯,陳家就沒一個好東西!陳央及,不是壞心思,他是會巫術!」

  郎中們笑了笑。

  一個人的醫術好到被人誤認為是巫術,這也是一種肯定吧?

  「巫術?」邢父訝然,往後微微退了一步。

  「就是巫術。上次在婉君閣,他詛咒我,然後我就發病了。」孟燕居繼續道。他跳腳的模樣,不見往日的風流倜儻,反而有點嬌憨。

  邢父啊了聲。

  郎中們覺得好笑。

  龔至離至今仍不知道陳璟是怎麼做到的。

  「燕居,你過來,我有話問你。」張氏倏然開口。進屋之後,張氏就沒有說話。直到此刻孟燕居變臉,她才冷冷道。

  她瞳仁比旁人黑,冷靜說話的時候,氣勢駭人。

  孟燕居怔了下,聲音戛然而止。

  他比較怕張氏。

  再說,整個望縣,誰不怕現在的張氏?從前張氏的堂兄沒有回來,大家都忌憚這女人三分,現在更添了敬畏。

  「是。」孟燕居低聲道。

  「陳公子,你給文定接骨。」張氏對陳璟道。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透出威嚴,不容置疑。

  陳璟點點頭。

  張氏又對邢父道:「有什麼事,回頭再問。三兒的胳膊要緊。」

  「噯。」邢父答應了聲。

  張氏就帶著孟燕居,走了出去,把這裡交給了陳璟和郎中們。張氏雖然為人強勢,卻懂得輕重,郎中們心裡都明白。

  陳璟上前,叫人把邢文定攙扶起來。

  邢文定疼了快一天,已經奄奄一息,睡著了。

  下人攙扶他坐起來,他就醒了。只是眼皮沒有力氣睜開,他闔著眼,忍著那疼痛。他真的疼得麻木了。他的手臂,發涼,十指已經僵硬。

  坐定之後,他難得睜了下眼睛,看了眼陳璟。邢文定只感覺面熟,已經記不起陳璟就是昨日打他的人。

  他和陳璟沒有深仇大恨,從前也沒有見過面,只是時常聽孟燕居說起陳璟和陳七,對陳璟很得緊,對陳七又滿是不屑。

  故而邢文定看到陳璟,心中不快,身邊沒有東西,就脫了鞋子砸陳璟。

  陳璟長什麼樣子,他都沒有看清。

  「要怎麼接?」倪大夫問陳璟。

  倪大夫想了很久,仍是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陳璟叫倪大夫和龔至離上前,幫個忙。

  陳璟抬起邢文定的左邊胳膊。因為徐逸接骨,導致支骨全脫位,肩頭已經翹起一塊,疼得最厲害。

  「龔大夫,把病家的胳膊托直、托平,不要放下。」陳璟吩咐道,「倪大夫,您扶住他的另一條胳膊,不要晃動,我這就要動手了。」

  龔至離和倪大夫都點頭答應。

  兩人一個托著左臂,一個扶住右臂,目不轉睛看著陳璟;其他的大夫,也全部擠到了床前,仔細盯著陳璟的手法。

  陳璟的左手,先按在邢文定凸起的支骨上,拇指在肩後,其餘四指在肩前方扣住傷側關節;他的右手,拇指同樣在肩後,四指拿住傷骱。

  他的手法,也沒什麼驚奇的。

  只是,他兩隻手,同時拿住了兩個傷位,似乎力道不足。

  「一隻手接骨嗎?」龔至離心裡微愣。

  卻見陳璟深吸一口氣,微微用力。接著,就是清脆的咯噔聲,骨頭接上了。

  兩處傷位,一齊接上。

  大夫們頓時就驚住了。

  他們沉默良久。

  「……原來靠的不僅僅是技巧,還有力道。陳央及雙手兩處傷骨,需得力道恰到好處,才能接得如此順利。」龔至離讚歎道,「若有技巧,沒有力道,肯定會到處另一處脫位;若只有蠻力,沒有這手法,也接不到如此好處。」

  龔至離的見識,其他郎中也有。

  「哪怕看見了手法,也學不會。這套手法,主要靠力道。」倪大夫則想,「這孩子,學得雜又精,真是奇才……」

  陳璟沒等他們反應,轉而照相同的方法,把邢文定另一條胳膊接上了。

  他的手,力氣驚人,故而兩處半脫位、一處全下掉的傷,他同時接上。他造成的這種脫臼,如果不能一同接上,就會很危險。

  因為不管接上哪一處,都會導致另一處脫位。

  放眼整個兩浙路,的確沒有大夫又擅長醫術,又擅長武藝的。

  他沒有吹牛。

  除了他,這傷旁人接不好。

  邢文定也睜開了眼。

  他似乎沒有感覺到痛,胳膊就接上了。他的十指,他已經能感覺到了。邢文定大喜,看了幾眼陳璟。

  他仍是沒記起陳璟是誰。

  「倪大夫,您經驗老道,等會兒固定了胳膊之後,您每日都給邢官人揉、撚胳膊,舒緩筋骨,能好得快些。」陳璟又道。

  以後,倪大夫每日都要來。

  邢家的大夫,是有好處的,至少診金不會少。倪大夫常在邢家行走,這個功勞和好處,要分給他。

  倪大夫聽得明白,心裡感激陳璟厚道,沒有踢開他,道:「是了。」

  「這……這就好了?」邢父上前問,又驚又喜。

  「爹,我手指能動了。」邢文定高興極了,對他父親道。他因為哭得太久,說話聲音也是嘶啞,反而有種格外的委屈。

  邢父確定是接上了,歡喜不已,感動道:「真是神醫,真是神醫。」

  他已經不計較陳璟卸了邢文定胳膊之事了。

  老好人的心思,是很純善的。

  「以後要靜養兩個月。」陳璟又道,「倪大夫每日來揉撚筋骨,會好得更快。」

  「謹記了。」邢父道。

  「多謝神醫。」邢文定也說。

  其他大夫們也松了口氣,紛紛贊說陳璟好手藝。

  劉苓生站在人群後面,冷冷出聲:「真是好手藝啊。這胳膊原就是陳神醫斷的,自然只有陳神醫接的好!身為郎中,陳神醫的手段,我等望塵莫及。」

  一個郎中,主動去斷人家胳膊,就落了下乘。

  如今又自己來治,占了功勞。

  這是令人不齒的。

  明州其他大夫雖然感歎陳璟卸胳膊的能力驚人,也感歎他接胳膊的本事,這是讚美他的醫術。

  但是醫德方面,的確令人詬病。

  「原來是你!」邢文定也終於認出了陳璟,不由大怒,「你這個畜生,就是你害得我遭罪!」

  說罷,他站起來要用腳踢陳璟。

  「小心啊,這胳膊再斷了,就真的接不上了。」陳璟道。

  「你……」這威脅是很有力度的,邢文定一下子就被嚇住了,連忙往後退,兇神惡煞的模樣全斂。

  劉苓生心裡鄙視:看看,還威脅病家!簡直毫無醫德!

  望縣居然容得下這樣的郎中,真是可笑。

  「陳公子,你如此恐嚇邢官人,多有不妥!」劉苓生大義凜然道,「你下了邢官人的胳膊,又來接上,這是犯了律法,也為我輩不齒!如今,當著我們的面,你仍威脅邢官人,可有將我等放在眼裡?」

  「滾。」陳璟回身道,「你也想嘗嘗下胳膊的滋味?」

  劉苓生臉色大變。

  這人,毫無廉恥!

  他不僅不知羞愧,反而連劉苓生也威脅上了。

  饒是如此,劉苓生還是後退了幾步。

  劉苓生方才大義凜然,現在卻被嚇得後退,是很滑稽的。不管陳璟人品如何,此情此景還是令人發笑。

  龔至離等人一時沒忍住,都笑了出來。

  劉苓生大窘。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6章 真相

  在場的郎中們,大都醫德高尚,品行端方。

  品行好的人,遇到跳樑小丑往往不知如何應對,不好同他一般見識,只得吃虧,任由欺負。像劉苓生這樣,有意叫陳璟為難,在場的其他大夫也遇到過類似的事。

  這種事,簡直是大夫們心裡的痛處。

  除了暗地裡咬牙切齒,他們也拿劉苓生之流無法,想起來就晦氣。因為處境相似,他們心裡都偏袒陳璟。

  不成想,陳璟反駁了,一句話就把劉苓生嚇住了,其他大夫好似自己出了口氣,都笑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們不敵視陳璟,甚至忽略了劉苓生數落陳璟「醫德有虧」其實是真事。

  「陳央及!」劉苓生當時被陳璟嚇了一跳,事後又懊惱,咬牙道。

  陳璟卸下那胳膊的傷勢,劉苓生也是親眼所見。他自負醫術高超,也無法接上,故而真的膽怯,怕陳璟也對付他。

  陳央及犯渾的時候,連邢家的三少爺都敢打,簡直是個愣頭青。

  光腳不怕穿鞋的,要是惹急了陳璟,陳璟真的可能打劉苓生的,所以劉苓生害怕了。愣種,又會醫術的愣種,還是蠻可怕的。

  但是回過神來,劉苓生也感覺自己窩囊,心想就在邢家,陳央及還敢混帳嗎?

  何必怕他?

  於是,劉苓生強撐起硬氣,還欲教訓幾句,卻聽到陳璟道:「咱們還是別打攪邢官人歇息,都出去吧,剩下的事交給倪大夫即可。」

  胳膊接上了,還要固定好。

  陳璟把剩下的事都交給倪大夫,就等於把功勞都留給了倪大夫。

  他自己到底是行兇者,多逗留總歸不妥。

  「那告辭了……」龔至離領頭,給邢父施禮,大家退了出去。

  陳璟也跟著,退到了東次間。

  劉苓生只得跟了出來。

  他還想說什麼,卻只見幾位大夫,將陳璟圍在中心,都在和陳璟交流從醫、正骨經驗等,談得很盡興。

  再上去找事,顯得自己像個潑皮。

  劉苓生忍住了。

  須臾,邢太太張氏和孟燕居從梢間出來,他們私下裡說了半天的話,張氏從孟燕居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太太……」幾位大夫給張氏見禮。

  張氏就問:「如何了?」

  「已經接好了。」陳璟回答,「胳膊接上,需得固定住,倪大夫還忙碌,一會兒就妥善,太太寬心。」

  張氏微微頷首。

  孟燕居面容恢復了幾分,臉上笑容柔和。他原本就男生女相,長得漂亮。不面目猙獰的時候,是很討喜的。

  「……你先回去吧,改日再來玩。」張氏轉頤,對孟燕居下了逐客令。

  孟燕居恭敬道是,折身出去了。

  而後,倪大夫也出來。

  邢文定的胳膊固定好了,已經無礙。

  「……老朽每天巳初一刻,來給三官人揉撚胳膊,活絡筋骨。」倪大夫對張氏道,「一個月左右,便能靈活自如,往後也不會留下病根。」

  「有勞了。」張氏道。

  她看了眼陳璟。

  不是陳璟登門揉撚,而是倪大夫,這最好不過的。

  免得邢文定看到陳璟,心裡不快。

  陳璟這麼懂輕重,也是個機靈的孩子。

  「已經無事,我便告辭。」陳璟笑道,「昨日在牢裡關了一宿,衣裳都是餿的,不知爬了多少臭蟲,回去換身衣裳。」

  張氏點點頭。

  她吩咐貼身婢女:「給幾個大夫紅包。」

  今日來的大夫,每個人都能拿到診金。

  陳璟趁機又道:「……昨日徐大夫,真是挺冤枉的。他的確是盡心盡力為了令郎治病,不存害人之心。早上我們從牢裡出來的時候,我順便跟縣尊大人求個情,把他也放回去了。還請太太仁慈,別再追究他。」

  跟縣令求情,縣令就把邢家送入牢房的人放了……

  這面子很大啊!

  你小子是在炫耀吧?

  張氏心裡,對陳璟更是好奇。

  她微微頷首,道:「不會再追究的。」

  陳璟道謝,從內院出來,找到了在邢家中堂喝茶等候的沈長玉,乘坐沈長玉的馬車,離開了邢家。

  等大夫們離開之後,張氏進去看邢文定。

  邢文定已經睡下了。

  邢父守在一旁。

  張氏輕手輕腳進來,看了看孩子。只見孩子兩條胳膊都被固定住了,睡覺有點困難,卻睡得安詳,露出一個淺淺笑意。

  邢父則一臉滿足。

  張氏拉了拉丈夫的袖子,讓他出來,到東次間說話。然後又吩咐邢文定貼身的大丫鬟:「照看好少爺。」

  丫鬟道是。

  夫妻倆就從邢文定的裡臥離開。

  邢父一夜未闔眼,有點疲憊,張氏對他道:「回去吃些東西,睡一覺吧,晚些時候再來看三郎。」

  「也好。」邢父答應。

  張氏又吩咐粗使丫鬟:「不管家裡誰來看三少爺,便說三少爺在靜養,不許打攪。沒有我的同意,不要放人進來。」

  丫鬟道是。

  回到正院,張氏自己的丫鬟,端了早膳來。

  張氏親自為丈夫布讓。

  邢父坐在首席,慢慢喝粥。

  張氏當著他的面,處理家務事。她把大丫鬟叫到跟前,對她道:「同門房上的說一聲,給徐氏藥鋪抬四盒點心、五十兩銀子,便說昨日驚了徐大夫,給他壓壓驚!」

  「是。」丫鬟出去吩咐。

  邢父就點點頭,笑道:「徐逸大夫啊,人是很好的。昨日他自己接骨錯了,急得不行,你還非要把人關一夜,送到牢裡去。他也委屈得很。」

  「我這不是叫人去賠禮嗎?」張氏輕笑。

  她只有在丈夫面前,才露出幾分溫和。

  對於家裡其他人,哪怕是兒女,她都是嚴肅冷漠。

  邢父笑,很滿意。

  「……三兒的胳膊,真是陳官人下的?」邢父想到陳璟,又歎了口氣。

  張氏點點頭:「是啊。」

  「唉,那孩子看著一臉和氣,沒想到如此狠辣,真是人不可貌相。」邢父歎氣道,「往後少同他來往。他因為什麼,和三兒結了大仇?」

  「孟燕居說了一通,我聽著,十句有九句是他杜撰的。他既杜撰,自然是要遮掩,不占理的。我已經派人去打聽。昨日在瓊漿坊門口,看熱鬧的人不少。」張氏道,「一會兒就知曉緣由了。」

  「不管什麼緣由,傷人卻是不行的。」邢父說。

  張氏頷首,認同丈夫的話。

  邢父繼續喝粥。

  他一碗粥尚未喝完,張氏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小廝,把瓊漿坊的掌櫃找來了。事情的經過,瓊漿坊的掌櫃最清楚了。

  瓊漿坊背後是沈家的股,掌櫃的倒也不怕邢家,故而大大方方,把昨日之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跑堂了夥計眼皮淺,拿了錢就把陳七公子的酒,交給了孟官人。

  孟官人拿到樓下,讓叫花子吐了幾口濃痰在酒裡。原本,陳七公子幾人也沒發覺,喝得高興。是孟官人自己去說,這才惹惱了陳七公子,要打起來。

  陳官人原本只是路過,看了看熱鬧,也不知為何,邢官人脫了鞋子,扔陳官人。沒扔著,陳官人轉身就把他的胳膊折了……」

  邢父聽到往酒裡吐痰那段,手裡的筷子就掉了下去。

  他正在吃東西,差點噁心得吐了。

  張氏聽了,不由大怒:「簡直下流!原本就是上不得檯面人家出身,行事這般無恥,果然都是些下賤的東西!老三那賤種,拿來打死我也不怨!」

  邢家這幾年發跡,家裡人自稱是豪門大族,在外頭風光。

  可是外人都說,他們依舊下賤。孩子行這種事,越發證實了外頭的罵語,張氏怒火攻心。

  賤種、下流這種話,她是氣急了,說的反話。她罵自己或者自家孩子,從來不吝嗇,卻不准外人罵。

  瓊漿坊掌櫃的被她嚇住了。

  「消消火。」邢父陪著笑臉,勸妻子,「孩子不懂事,的確胡鬧。這次的事,咱們家孩子錯在先……」

  邢父是個特別善良的人。

  自己孩子吃了那麼大的虧。當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他依舊能公正說自家孩子有虧。

  張氏卻氣得要死。

  她氣自己的兒子不上進,使用這種下賤手段。

  給他錢,供他念書,單獨給他請先生,指望他甩了「紙馬邢氏」名頭,能堂堂正正受人敬重;又因為孟燕居為人倜儻雍容,望縣所有的世家公子都不及孟燕居氣質好,所有張氏讓邢文定多和孟燕居來往,學學孟燕居的貴氣。

  同樣是暴發之戶,孟燕居的氣質,張氏羡慕不已。

  不成想,孟燕居背後,居然是這麼個肮髒東西。

  邢文定不思進取,跟著孟燕居,居然學得更加潑皮無賴,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張氏如何不氣急敗壞?

  「去把三郎叫來!」張氏生氣起來,都要發洩一通,才能平靜。

  她經常打邢文定。

  邢父嚇了一跳,不准丫鬟去叫邢文定。他勸說張氏:「三兒剛剛斷了胳膊!」

  「他活該!」張氏怒道,「我要再打折他的胳膊,讓他不學好!這只是樁小事,再去打聽打聽,他們肯定還幹了其他齷齪事。」

  張氏第一次知道,自己兒子在外頭是這般紈絝。

  她覺得,孩子充其量強勢點。沒想到,這麼使壞。

  要是真的幹點什麼其他壞事,張氏也不至於如此生氣。讓人酒裡吐痰,不是壞,是下流,連潑皮都不屑用的手段。

  邢文定辜負了張氏的期望。別人背後嫉妒邢家得勢,什麼難聽的話都有。可是身為邢氏子弟,往下流走,就正中了那些攻殲他們人的下懷,讓仇家快意。

  張氏恨,就是恨這點。

  她已經完全沒了再去找陳璟算帳的打算,心裡只恨邢文定不爭氣,也恨自己看錯了孟燕居。

  邢父攔著,不准她再打孩子,她也忍住了。

  打發走了瓊漿坊的掌櫃,張氏又叫人去搜集孟燕居和邢文定在外頭作惡的證據。

  她要看看,她兒子到了什麼程度。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7章 送藥

  陳璟在巳正三刻就到了七彎巷。

  侄兒侄女去了幼學,大嫂和清筠在裡屋做針線,李八郎在耳房讀書。

  「回來了?」李氏放下針線,笑了笑,「楊老先生的病,看得如何?」

  「沒什麼大病,就是上次從明州坐車回來,顛簸了些。靜養幾日就好。」陳璟回答。

  李氏微笑。

  她絲毫不知情。

  李八郎也松了口氣。

  「……清筠,你燒些熱水,我盥沐一番。昨日沒有衣裳換,就沒有沐浴。」陳璟又吩咐清筠。

  清筠道是,去廚下生火。

  李氏又坐回去做針線。

  李八郎悄悄挪到了陳璟的耳房。

  陳璟身上,味道的確不好聞,李八郎蹙了蹙鼻子,往遠處站了站,低聲問他:「你還真出來了,害得我擔心了一宿。」

  「又沒有犯事,怎麼不出來?」陳璟笑道,然後看了眼正屋,問,「她們不知情吧?」

  李八郎搖搖頭:「不知情的。」

  說了幾句話,李八郎心裡安定,重新回了他的屋子,繼續念書。

  陳璟從箱籠裡把衣裳找出來。

  見熱水還沒有燒好,他去廚房,看看清筠要不要幫忙。

  煙薰火燎中,清筠正在將柴火一點點送入灶台中。

  「我來吧……」陳璟道。

  清筠沒有堅持,起身把位置讓給了陳璟。

  她卻不走。

  她半蹲在一旁,將羅裙攏著,輕輕用木屑畫地面。

  「怎嗎?」陳璟見她有話要說的模樣,問道,「可有事?」

  清筠抬眸,一雙秋水明眸瀅瀅照人。那明豔的眸子裡,有點霧氣。她聲音微哽道:「婢子擔心。」

  「擔心什麼?」陳璟問。

  「擔心二爺回不來……」清筠咬了下唇。糯米般細碎的貝齒,陷入桃蕊般嬌嫩的唇裡,顯得委屈極了。

  陳璟笑了,道:「你知道了?舅老爺告訴你的?」

  清筠見他語氣不經意,穩定平淡,似乎從未將入獄放在心上,心裡更是五味雜陳:「不是舅老爺,他瞞著太太和婢子。婢子早起去早市買菜,買菜的沈家嫂子說的。她問婢子,二爺您怎樣了,要坐多久的牢……街坊都知道,西街都傳遍了,就咱們不曉得。二爺還和舅老爺撒謊!」

  清筠從早上知道這個消息,就擔心到現在。

  她不敢告訴太太,怕太太跟著擔心。

  這個家裡,李八郎是親戚,陳文恭年紀太小,只有陳璟是支撐門庭的。清筠真怕他出不來,往後家裡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

  而且,太太知道了,更會擔心。

  清筠既怕沒了依靠,又怕太太難過,一上午心裡亂七八糟。

  結果,陳璟真的回來了,毫髮未傷。

  清筠有點想哭。

  「小聲點。」陳璟笑道,「這不回來了嗎?別告訴太太啊……」

  「嗯,婢子不說。」清筠吸了吸婢子,頓了頓,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又道,「二爺,您往後別惹事。您要是有事,我們怎麼辦?」

  說罷,似乎覺得她一個下人說這種話,不太妥善。

  這種叮囑,不應該由清筠來說。想到這裡,清筠臉微紅,有點尷尬,輕跌了眼簾,將情緒全部掩藏在羽睫之下。

  「嗯,往後不會了。」陳璟答應著。

  清筠依舊蹲著,垂頭不語。

  陳璟以為她不相信,繼續道:「我保證,以後不會惹事,不讓你們擔心!」

  清筠輕輕嗯了聲,聲如蚊蚋。

  她還蹲著,也沒有想走的意思。

  過了片刻,陳璟見她還是蹲著,好心問她:「要不要拿個小杌子過來坐?這樣蹲著,腳不酸嗎?」

  清筠回神,倏然站起來,有點語無倫次道:「婢……婢子不擔心啊。是太太,太太擔心二爺。婢子先出去了。」

  她似竄逃般,從廚房出去。

  陳璟看了眼她的背影,心想哪跟哪啊?

  清筠出去後,陳璟就繼續燒水。

  等水開了,他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裳,除去牢裡的黴氣,整個人神清氣爽。他站在屋簷下,緩緩伸了個懶腰。

  家裡養的小貓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縈繞足下,奶聲奶氣的叫著,咬陳璟的衣擺。

  陳璟笑。

  已經到了午初,耀眼金芒鋪滿庭院,金光熠熠。上次買回來的秋菊,已經綻開了黃色的花,花瓣層層疊疊,風姿凜冽,冷香浮動。

  「家裡真好……」陳璟想。

  洗了澡,吃了些點心,陳璟睡了一覺,睡到了申初。

  他從牢裡出來,楊之舟幫了大忙,陳璟需得去趟玉河巷,親自向楊之舟道個謝。

  他把這話,告訴了大嫂。

  李氏問:「今晚回來吧?」

  「回來的。」陳璟道,「可能晚點……」

  李氏見過楊之舟,那位老爺子看著睿智博學,陳璟多同他來往,學點人情世故,也是好事。

  她並不拘束陳璟,只是道:「也別太晚,我們還得給你留門……」

  陳璟說知道了。

  李八郎連忙跑出來,笑道:「我也去。」

  「好吧,一起。」陳璟道。

  出了家門,李八郎才緊張問陳璟:「又幹嘛去?還要去縣衙嗎?」

  陳璟知曉他誤會了,笑道:「真是去玉河巷。這次能平安出來,都是楊老爺子的恩情,我得去道個謝。」

  李八郎將信將疑。

  他非要跟著陳璟,去玉河巷。

  路上,他問陳璟,昨夜在牢裡吃了什麼苦頭沒有,有沒有人打他等等。

  陳璟說沒有。

  從七彎巷到玉河巷,有一段路。

  李八郎和陳璟閒聊的時候,說到了隔壁姜氏兄妹,對陳璟道:「那個姓薑的,陰森森的。真不知道是他湊巧知道你的事,還是聽咱們家牆角。」

  他對薑重簷第一印象不好。

  怎麼看薑重簷,都覺得他包藏禍心。

  「……他也算熱心吧。」陳璟道。

  不認識、不瞭解的人,還是保留幾分意見。也許,姜重簷看陳璟他們,也覺得他們不是好東西呢?

  兄弟倆說著話兒,就到了玉河巷。

  楊之舟準備用晚膳。

  他飲食清淡,素菜米粥。

  見陳璟和李八郎過來,楊之舟喊了明風,去廚上吩咐聲,讓廚房臨時再備幾個菜,留他們兄弟吃飯。

  「牢裡的滋味如何啊?」楊之舟調侃陳璟。

  陳璟笑笑,把昨日在牢裡遇到的事,都告訴了楊之舟。

  聽說他在牢裡,還有被子睡、有肉吃,楊之舟笑,道:「你這混小子,還不錯。患難顯真情的,才算朋友。你能結交幾個患難中肯幫忙的朋友,是你的造化。」

  「我真沒想到。」陳璟道,「沒指望他們會探視我……」

  這話落在旁人耳朵裡,又有幾分炫耀之意。

  楊之舟哈哈笑。

  陳璟又跟他道謝。

  要不是楊之舟派了明風去,金子初也不會放過陳璟的。

  「說這些做什麼?」楊之舟道,「難道我不是真朋友,見你落難不幫忙?」

  陳璟笑,說自己失言了。

  楊之舟又問他:「……我叫人去打聽,到底怎麼鬧事的。後來聽說的,亂七八糟,也沒理出個頭緒來。你同我說說。」

  外人只知道陳璟圍觀,卻莫名其妙引了怒火。

  而陳璟,更是狠戾兇殘,邢文定不過扔只鞋子,他就下了邢文定的胳膊。

  楊之舟覺得,他認識的陳璟,沒有這等戾氣。

  「……是不是往日就有冤仇?」楊之舟猜測。

  陳璟點點頭,就把自己同孟燕居當初的小過節,說給了楊之舟聽。

  孟燕居一直記著舊賬。

  「不震懾他,往後我便是第二個陳末人。只要有機會,他便要報復我,捉弄我。」陳璟笑道,「我是要開藥鋪的,不能沒完沒了同孟燕居那夥人糾纏,所以下了狠手。」

  現在下狠手,得罪了孟家和邢家。

  不過,不下狠手,孟燕居等人必然要戲弄陳璟。吃虧忍耐,只會助長他們的氣焰,反而更欺負陳璟;等他們欺負了幾次再反抗,還是要得罪。

  李八郎看了眼陳璟,沒說話。

  他心裡,不太贊同陳璟的話,覺得陳璟現在所說,都是他的猜測。孟燕居未必就會不停找事。

  楊之舟則覺得,男人立世,應該有所判斷。退縮和忍耐,換不來平靜和尊重。「防患於未然」,「先下手為強」,這都是祖先的智慧,偏偏有人事後吃虧了,才知道這幾句話的意義。

  「打了就打了。」楊之舟笑道,「不要怕得罪人。有些人就是要挨打了,才會尊重你!」

  李八郎又看了眼楊之舟。

  他沒說話。

  頓了頓,李八郎倏然想到了之前他在姚江遇到的事。

  他默默歎了口氣:陳璟這叫有恃無恐。他要不是有楊老先生撐腰,這件事後患無窮。

  權勢很重要。

  陳璟和李八郎在楊之舟處吃了晚膳,回了七彎巷。

  第二天,陳璟早起提水,然後去玉河巷,給楊之舟針灸,治療他兩臂發麻。到了中午,他去了趟邢家。

  他答應給張氏治病的。

  張氏的病,比較隱晦,她不肯多言半句,要郎中自己看出來。

  別說這個年代,就是後世,婦女病,很多女人也寧願挨著,不願意去找大夫治,覺得難堪。

  陳璟在邢家的正院,見了張氏。

  他給張氏號脈,簡單說了幾句張氏口內上火的潰爛。至於下面私密處的潰爛,陳璟都是簡單帶過,只是表明他知曉,沒有細說。

  他知道,越說病家越介意,會很抵觸。

  然後,他給張氏開了方子:「先吃半個月。半個月後,這病以後就不會再復發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8章 摺扇

  張氏的病,是狐惑病的一種。

  「狐惑病」,出自《金匱要略》,是一種與肝脾腎濕熱內蘊有關的口、眼、肛、外陰潰爛,並有神志反應的綜合征。

  後代的西醫稱「白塞氏綜合征」。

  這病並不難治,就是濕熱毒邪浸淫營血、氣血運行失常,導致濕毒與瘀熱互結。《金匱要略》裡的「甘草瀉心湯」是主藥。

  以甘草瀉心湯作為根本,根據病家的具體情況,做些刪減,讓藥效更好。

  陳璟給張氏請脈,見她不僅僅是有濕毒,還有瘀血。

  於是,陳璟在「甘草瀉心湯」的基礎上,添加了桃仁、紅花、赤芍藥,活血化瘀。

  張氏的病,不算難症。

  只是她自己,從來不肯跟郎中說她的真實情況。她每次口腔上火潰爛,有時候藥也懶得吃。

  以前窮,忍忍就過去了。

  後來張氏發達了,對這病卻有了經驗。吃藥苦,起效慢,有時候還不如不吃,漸漸懶得管。發病的時候,自己難受,脾氣暴躁。

  陳璟把這個藥方送給她,叮囑她如何用藥、如何煎藥,就告辭了。

  「……太太,藥不能亂吃啊。」張氏拿了藥方,交給身邊貼身的丫鬟,讓她派人去抓藥、熬藥,丫鬟卻急了。

  陳璟是下邢文定胳膊的人。

  丫鬟們不清楚其中的緣故,打傷他們家少爺的人,自然是壞人。

  陳璟又年輕。

  太太居然相信他,丫鬟有點害怕。

  張氏冷眸一睃:「去抓藥。」

  丫鬟就不敢再勸了。

  張氏之所以相信陳璟,除了陳璟接骨手法、不用診脈一口斷出她的病症,還有就是昨日明州來的那幾位大夫,都對陳璟頗為推崇。

  其中一位姓龔的大夫,提到陳璟,與有榮焉。

  說到陳璟陳央及,明州的大夫都知曉他的名諱。

  這說明,陳璟的醫術高超,只是在望縣名聲不顯罷了。

  張氏願意喝陳璟開的藥。

  ……

  開了藥方,叮囑如何用藥,邢家那邊,陳璟就不再過問。

  他每天提水、給楊之舟針灸、找房子,準備搬家。

  日子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十。

  他大嫂和清筠,開始預備中秋的節禮。

  「你回不回姚江過節?」李氏問李八郎,「若是回去,正巧替我送節禮,免得我額外雇人去送……」

  李八郎想到幾個月前鬧的那些事,糟心得很,今年是不打算回去了,便道:「說了考取功名再回的!」

  李八郎父親去世,母親整日誦經念佛,他跟著哥哥們過日子,心裡並不踏實,沒有家庭的歸屬感。

  哥哥們都有小家庭,有兒女。逢年過節一起團聚。可團聚之後,兄長們各自回了小院子,只有李八郎一個人,冷冷清清的。

  他好似只孤雁。

  「那便不回了。」李氏也不勉強,「正巧,你陪著我們過節,大家熱鬧。」

  七彎巷人丁稀薄,走一個人,會感覺很冷清。

  李氏也捨不得他回去。

  「……要不,過節歇歇,別讀書了,尋個地方打馬球去?」陳璟提議,「勞逸結合嘛。」

  李八郎有點心動。

  「好啊,哪裡有馬球場?」李八郎道。

  陳璟也不知道。

  不過,陳七肯定知曉。

  「回頭我問問陳末人,他必然知曉。」陳璟笑道,轉而問李氏,「上次我從明州帶回來的扇子,你拿出來了嗎?」

  他從明州回來,楊岱舟的孫子送了他一套摺扇。

  陳璟不用摺扇,留著浪費。

  正巧過中秋,給賀提父子、沈長玉兄弟都送一把,當做節禮,也順便感謝他們,為陳璟周旋。

  「還沒……」李氏道。

  上次陳璟帶回來的東西裡,十二萬兩銀票,讓李氏心驚了好幾天,現在都不太平靜,生怕被偷了。那些扇子,她忘到了腦後。

  陳璟回來就去給楊之舟治病,而後又入獄,也沒想起來。

  「拿出來吧,過節的時候,算作我的節禮。」陳璟笑道。

  李氏頷首,進屋把那個盒子提出來。

  盒子裡,一共放了十二把摺扇。

  每把扇子下面,都墜著一塊通體透明的美玉,作為扇墜,價值不菲。

  李八郎拿出一把,打開來瞧。

  精骨扇翼,扇面提了幾句詩,都是膾炙人口的唐詩。除了那扇墜,其他的顯得普通,不算什麼名貴的。

  倏然,李八郎微愣,把扇子湊到陳璟跟前,指著扇面上的題跋問陳璟:「這是不是陸玉川的字?」

  陸玉川是當朝書法名家,先帝很欣賞他的字畫,現在的皇帝也喜歡,重金求取。而後,聽說在京裡,達官貴人們都以為收藏陸玉川的字畫為榮。

  只可惜,陸玉川已經去世五六年,遺留在世間的作品漸漸少了。

  正是因為少,才越發稀罕。

  陳璟不知道陸玉川。

  「……既然落款是,那就是了。」陳璟道,「楊家的人專門送我,不會送假的。他的字畫很貴嗎?」

  「一字千金啊。」李八郎感歎,「這不是誇大,是真的論字賣!」

  這麼一套摺扇,放在京裡,簡直可以賣到天價!

  楊家,果然財大氣粗。

  李八郎很珍貴的收起來,對陳璟道:「還是不要送人了。這套摺扇著實昂貴,以後遇到為難的事,還能拿出來抵擋些銀子,渡過難關。」

  「……我現在都不靠這套摺扇,以後更不會了。人都是往高處走,哪有越混越差的?需要典賣家當過日子,我就不是陳央及了。」陳璟道。

  「狂!」李八郎笑駡他。

  陳璟有時候說話,讓人覺得他很狂。但是過不了多久,他就能證明,他僅僅是闡述事實而已……

  李八郎說他狂傲的時候,倏然就想到了這點,心裡各種滋味。

  陳璟笑了笑。

  既然陳璟狂,李八郎就不客氣了,挑選了兩把,拱手道:「多謝央及兄,多禮多禮!」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永容兄笑納。」陳璟也拱手。

  他們倆裝模作樣,惹得李氏和清筠笑個不停。

  剩下的十把,陳璟讓大嫂尋幾個禮盒過來,將四把裝起來,送賀提父子;再將四把送沈長玉兄弟,感謝他們送飯之情;還剩下兩把,倒讓陳璟躊躇起來。

  陳璟是想送陳七一把。

  可是旌忠巷的叔伯、兄弟太多,不夠分。陳璟跟誰都不太熟,厚此薄彼是要得罪人的。

  陳末人又不可靠,送給他,他肯定要炫耀,到時候把陳璟抖出來,頗為尷尬。

  「算了,留著吧。」陳璟道,「也許以後用得著。」

  「那我收起來。」李氏笑道。

  陳璟說好。

  當天,陳璟就親自去下禮。

  沈長玉留陳璟吃飯,耽誤了一天;而後,陳璟又去賀家。

  賀提父子對陳璟背後的貴人頗為好奇。

  若不是有人相助,賀家花錢也不一定能把陳璟保出來。他得罪的,可是孟家和邢家。

  「……可能是我運氣好。」陳璟和賀輔仁打哈哈,不肯說。

  賀輔仁和賀提問了,見陳璟不說,也不多勉強。

  話題岔開了。

  臨走的時候,賀輔仁又道:「行事多加小心。邢家和孟家,都是新近得勢,生怕旁人看不起他們,正是他們彰顯威望的時候。你打了邢文定,又從牢裡出來,這是孟家沒臉,也是邢家不體面,他們只怕不會輕易饒過你的。」

  「我知道了,多謝三姑夫提點。」陳璟笑道。

  他絲毫不放在心上。

  賀輔仁微微搖頭,覺得孩子太年輕了,還是莽撞。

  人生在世,總免不得有不如意的時候,哪能處處趁風頭?就像孟家,在望縣作威作福,在知府跟前,也是伏低做小。

  陳璟若是年輕再大些,就不會因為和孟燕居、邢文定起這麼大的衝突了。

  要想活得風光,就要能屈能伸。

  而陳璟,似乎不願意「屈」。

  陳璟不是賀輔仁的兒子,賀輔仁的話也只能點到為止。

  在沈家耽誤了一日,在賀家又逗留一天,轉眼就到了八月十四。

  家裡諸事不用陳璟和李八郎操心,他們便決定去馬球場玩一天。

  一大清早,陳璟去找了陳七,問他望縣哪裡的馬球場好。

  正巧陳二也在家。

  陳二道:「若說馬球場,自然是西城郊宋氏馬球場最好了。只是……」

  他猶豫了下。

  「哎呀,這有什麼不能說的?」陳七見陳二吞吐,耐不住,接過話頭道,「宋氏和孟家是姻親,孟燕居常去的。咱們才和孟燕居打了一架,不好再去的。」

  「那還有哪家比較好?」陳璟問。

  「其他的嘛,有幾個,不過都和宋家、孟家沾親帶故的。要是他們做點手腳,賽馬出事,你們跌下來,就晦氣了。賀提自己弄了個馬球場,場子小,去玩的都是他做生意的朋友,很少招待外客。」陳二道,「你們若是不介意,可以去找賀提……」

  賀提的朋友,都是做生意人家的。

  商戶地位低,讀書人家和他們來往,顯得跌份。

  這是個等級森嚴的社會。商人哪怕再有錢,也買不來尊重……

  「我不介意的。」陳璟道,「自家表兄的馬球場,玩得更盡興。我們不賭球,就是自己過過癮。」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99章 指點

  當天,陳璟和李八郎、陳七去了賀家的馬球場。

  中秋在即,賀提比較忙,沒有來陪。倒是賀提的幾個朋友,恰巧來了。

  幾個人湊了兩隊。

  陳七不學無術,馬球卻是很好,不在李八郎之下。而陳璟,又很會運球、搶球,配合他們,於是,他們大獲全勝。

  「永容哥哥馬球玩得這樣好!」陳七贊服李八郎,連稱呼都改了,不再叫李兄,而是直接叫李八郎的字,「咱們自己也養支球隊,如何?」

  李八郎失笑。

  他從姚江離開,就是為了戒掉馬球,不成想,陳七居然慫恿他重新養支球隊。

  「也可以啊。」李八郎沒有開口,陳璟卻先接了話,「七哥,二哥答應你養賽馬嗎?」

  陳七就奄了。

  陳二肯定不答應。

  陳家是書香門第,他們是讀書為己任。陳七要弄個馬球隊,那是跟整個家族作對,少不得挨頓打,連陳二也脫不了干係的。

  大家玩到了半下午才回城。

  陳七回旌忠巷,在城門口就和陳璟、李八郎作辭。

  「改日一起打球啊,永容哥哥。」陳七臨走的時候,特意和李八郎打招呼。他對李八郎,有點惺惺相惜。

  大概是很多年沒見到球技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了,相見恨晚。

  「改日再說。」李八郎道。

  他對陳七也大為改觀。

  進了城,陳璟去鋪子裡買了點中秋節禮,拎在手裡,對李八郎道:「我去趟楊老先生家裡。他就一個人,請他到咱們家過中秋,看他賞臉不賞臉。」

  中秋是闔家團聚的日子。

  楊之舟一個人,也是冷清。

  他的確喜歡清淨。但是到了月圓之夜,難免孤寂感。

  陳璟家裡人也少,正好,大家結伴。

  「也好。」李八郎道。

  於是,他們先折到了玉河巷。

  兄弟倆頭髮都有點濕漉漉的,衣裳也散發著汗味,楊之舟蹙了蹙鼻子,問:「去哪裡廝混了?」

  「去打馬球了。」陳璟笑道,把節禮放下,「給您過中秋的。」

  楊之舟點點頭。

  「……明日夜裡賞月,要不要去七彎巷?我們家地方小,人不多,不擁擠,卻是其樂融融。」陳璟道。

  楊之舟笑笑,搖頭道:「不了,我明日夜裡,要請客賞月。」

  「啊?」李八郎驚疑出聲。

  他實在沒想到,居然有人能有榮幸被楊之舟請。

  而後,他又覺得唐突,自己咳了咳,想遮掩過去。

  楊之舟已經聽到了。他笑了笑,對李八郎道:「金縣令算是我的門生了。明日單獨請他,喝酒賞月,不枉師徒一場,讓他盡盡孝。」

  李八郎很聰明,他立馬就知道了楊之舟的用意。

  這是替陳璟善後呢。

  李八郎看了眼陳璟。

  上次在明州的事,陳璟自己是不好善後的,這就需要楊之舟出面。雖然是舉手之勞,也是楊之舟對陳璟的恩情。

  「老先生,多謝您了。」陳璟感激道。

  「我請我的學生吃酒,用你道什麼謝?」楊之舟佯怒,「這幾日,我在河邊散步,總有人偷窺。我不請他吃一回酒,我也難安身啊。」

  話雖如此,主要還是替陳璟善後。

  陳璟機敏,他能明白。

  楊之舟不想聽感激的話,於是不等陳璟再開口,繼續道:「……你們馬球打得好?」

  他把話題,拉回到了馬球上。

  「我不太好,八哥的馬球打得好。」陳璟笑道,「老先生,您也喜好馬球?」

  楊之舟笑了笑,沒有回答陳璟的話,而是看了眼李八郎,問他:「你往後是要念書考功名?」

  這話題很跳躍。

  李八郎認真聽楊之舟講話,還是愣了下,呆呆點頭道:「是……是啊。」

  「……不錯。」楊之舟輕笑,「好好念書,馬球也別荒廢了。京裡最盛馬球。逢年過節,朝中休沐的時候,官家也會看馬球,甚至叫大臣們競賽給他瞧。內廷有專門的馬球場,有三處。官家私下裡,也要和身邊親近的人玩幾回。我是腿腳老了,要不然我也要學學的。官家所好者,必然有趣。」

  李八郎怔住了。

  這話,已經算是明確指點了。

  「是,是!」李八郎連聲答應著。

  「念書還是正途!」楊之舟繼續道,「考不上,連京裡都進不去,官家的面也見不著,會馬球又有何用?不要捨本逐末。」

  「是!」李八郎猛然站起來,深深給楊之舟鞠了躬,「多謝老先生教誨。」

  「孺子可教。」楊之舟笑,「你肯上進,這很好。像央及,他便只想做個郎中,胸無大志,老夫教他也無用的……」

  陳璟笑起來。

  「央及想解蒼生病痛之苦,他才是真正的大志。」李八郎恭維陳璟。

  楊之舟也笑了笑。

  兄弟倆一身臭汗味,楊之舟沒有挽留他們,讓他們趕緊回去更衣。

  當天回到家,李八郎用了晚膳之後,秉燭看書,一直到子時末。

  他似乎受了很大的鼓勵,更加勤奮。

  李氏夜裡醒了幾次,見李八郎屋子裡燈一直亮著,早膳的時候,她問李八郎:「昨夜什麼事,熬到半夜不睡?」

  「看書。」李八郎埋頭吃飯,吃完又要回去看書。

  他骨碌碌吃了幾塊綠豆糕,喝了一碗米粥,起身鑽回他的耳房了。

  李氏都愣住了,問陳璟:「他……他沒事吧?你們昨日又闖禍了?」

  「沒有。」陳璟笑道,「八哥他說,來望縣就是靜心念書的。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念得稀裡糊塗的,故而往後要努力。」

  李氏將信將疑。

  到了半下午,倏然有人敲門。

  陳璟去開門。

  是個青衣小廝。

  「……我家少爺請李家官人說話。」小廝道。

  陳璟微訝。

  「你家少爺誰啊?」陳璟問。

  小廝想了想,沒回答,只說:「請您喚李官人出來。」

  陳璟看了幾眼這小廝,笑了笑,問:「你們從姚江來的?」

  「是啊……」小廝怔了怔,「我家少爺,是李官人在姚江的朋友。」

  李八郎的耳房,更加臨近院門。陳璟和小廝的談話,他已經聽到了,故而放下書,出來道:「是誰找我?」

  「李官人,您移步說話。」小廝看到李八郎,恭敬不少。

  自己朋友貼身的小廝,李八郎都認識的。

  這小廝,他沒見過。

  心想,是不是上次惹得那些人,找到望縣來了?這麼猜測著,李八郎滿心怒焰,冷笑道:「好,我倒要見識見識!」

  說罷,他跟著小廝,走了出去。

  陳璟反手關了門,跟著出去了。

  七彎巷門口,停了輛平頭馬車,絲毫不起眼。駕車的車夫約莫四十來歲,正立在一旁。馬車旁邊,還跟著另一個高大的男子,是護院。

  李八郎蹙眉。

  「是誰啊?」他走到馬車前,粗聲喊道。

  片刻,馬車簾子挑動,露出一張嬌小明媚的臉,是個女子。女子仰著臉,午後璀璨的金陽落入她的眼底,眼眸盈盈,嬌媚動人。

  李八郎愕然。

  「小猴子!」他吃驚道,「怎麼是你?」

  來客是蔡書閑,李八郎的未婚妻。

  「……真是個討厭的人。」蔡書閑咬牙,挺秀的鼻子輕輕蹙起來,「不許叫我小猴子。」

  李八郎驀然失笑。心路一瞬間仿佛被驕陽鋪滿,明媚起來,臉上堆砌的笑都快要溢出來,只是他自己看不到。

  蔡書閑見他這樣,也低頭,眼底閃過幾縷羞赧,抿唇笑了。

  「上車。」蔡書閑看似很瀟灑,對李八郎道,「找個地方吃茶,我有話說的……」

  她話說完,兩頰緋紅,猶不自知。

  故作老練的女孩子,其實蠻可愛的。

  李八郎看了看天邊的日頭,快到申正了。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吃晚膳,今晚要拜月、賞月,他不好缺席。

  「……都這麼晚了,要吃晚膳的。」李八郎道,「你是路過望縣,還是專門來的?」

  「哎呀,在巷子口,同你講什麼話。」蔡書閑見他沒完沒了的問,就是不想跟著她走,氣得甩下車簾,又躲回了車裡。

  李八郎愣在那裡。

  他想了想,總覺得再去掀起車簾說話,有點不妥。

  他沒動。

  片刻,蔡書閑又伸出腦袋,不見惱怒,笑意盈盈道:「我家的管事給姑母下節禮,我說動二哥,讓他作保,我偷偷跟著來了,玩幾日再回去。」

  這小猴子,性格不錯。

  「原來如此。」李八郎松了口氣,「那快回去吧,別叫主人家擔心。你不是玩幾日嗎,明日白天再說話。」

  「……也沒什麼話,就是我讓我家管事在‘竹醪酒坊’定了席位,臨近最大的勾欄,可以看一夜的戲,聽一夜的曲兒。聽說望縣有名的伎人都會獻藝。

  我沒跟姑母說,只告訴了表姐。等沈家的中秋宴結束,我和表姐從後門溜出來,沈家的人哪怕知曉我出來了,也找不到我。

  你若是晚上無事,就來找我們,多個男子在身邊,總周全幾分;你若是忙,那就作罷了,反正有管事和小子們跟著……」蔡書閑笑道。

  她的表姐,就是沈南華。

  陳璟站在他們身後,聽到這裡,心裡微斂。

  不知為何,陳璟愣是把表姐那兩個字聽了進去,還想到了沈南華。

  「你也太胡鬧了!」李八郎聽完,則目瞪口呆。年輕的姑娘,在望縣這個陌生地方,居然要玩個整夜!

  不過,這姑娘膽大妄為,也不是一兩日的。

  上次救了她,不就是因為她在畫舫上玩,掉到河裡了嗎?

  「不妨事的。我表姐說,沈家在望縣,還是有點名望的。」蔡書閑笑道,然後又指了指身邊跟著的護院,「再者,不是有人跟著嗎?這是我二哥的人,武藝好得很,摔死你這種體格的年輕人,跟碾死螞蟻一般。」

  李八郎愕然。

  他還真的打量了那護院幾眼。

  那護院高大、目光看著前方,冷峻嚴肅,一動不動,似樽土菩薩。

  李八郎沉默了。

  蔡書閑也不催他,只是笑道:「你知曉‘竹醪酒坊’吧?雅間在二樓第五間,你若是想好了,直接去。」

  然後她望了眼跟在身後的陳璟,道,「那個馬術好的小子,你也來。」

  「你這小猴子,不通禮數。」陳璟笑道,「我有名有姓,什麼馬術好的小子?我叫陳央及。」

  蔡書閑聽到陳璟也叫她小猴子,臉色一繃,有點生氣。

  她嘟起了嘴巴。

  反駁也沒用,蔡書閑懶得再說。然後,陳璟聽到她小聲嘀咕:「真想碾死你……」

  「別鬧。」李八郎卻笑了。

  他未來媳婦威脅他兄弟,他居然笑得開心,將來必然護短,陳璟想。

  蔡書閑交代清楚,就回去了。

  於是,陳家中秋賞月的時候,李八郎心不在焉,陳璟也略有所思。

  李氏和清筠不解。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穆離鳶

LV:8 領主

追蹤
  • 694

    主題

  • 97280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