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38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3
第130章 魏上幸

  秦家的大船停在陳璟他們的船前頭,這也不錯。

  熱鬧。

  若是有水匪,肯定先搶秦家,也安全。

  船家停泊船隻之後,開始治飯。

  清筠幫忙。

  船家姓魏,在家裡行四,大家叫他魏四。真名叫什麼,他自己也不肯多說,可能是狗剩、驢蛋之類的名字,不值一提。

  魏四不愛說話,他女人卻口齒伶俐,又做得一手好飯菜。

  「黑小子,你過來。」等著吃飯的時候,陳璟喊船家的兒子魏上幸。他聽到魏四和魏四女人也是這樣喊他的。

  今天陳璟教夥計和掌櫃的認藥,這小子在旁邊看了一整天,一言不發,看得分外仔細,陳璟不知道他看進去什麼沒有。

  魏上幸便到陳璟跟前。

  他眼睛圓溜溜的,睜大雙目看著陳璟,就是不開口。

  像鋸了嘴的葫蘆。

  「說說,你今天學會了什麼?」陳璟讓他坐到自己對面,笑著問他,「現在會認藥了嗎?」

  魏上幸眨巴眨巴眼睛,想說什麼,嘴唇微啟,又慢慢閉上。

  他低了頭,不說話。

  「怎麼了,一個藥也沒記住?」陳璟逗他,「說一個藥名給我聽聽,說對了,對停船的時候,我買糖人給你吃。」

  魏上幸依舊不說話。

  「這小子……」朱鶴看著這孩子,像個啞巴似的,不由笑道,「怎麼不說話呢?難道是害怕?」

  「只怕是一個藥名也沒記住。」阿吉道,「東家問,他答不上來。」

  魏上幸依舊不說話,低垂著腦袋。

  「你們別嚇著了他。」陳璟道,「不妨事的,沒記住也沒事。去玩吧。」

  魏上幸一個骨碌爬起來,鑽到了船尾。

  魏四的女人做飯的空閒,出來對陳璟他們道:「東家別怪他,黑小子就是沒嘴的葫蘆,不愛說話,像他老子……」

  「打小就這麼不愛說話啊?」陳璟問。

  魏上幸長得很結實,從他的氣色上看,孩子非常健康。

  健康結實的男孩子,應該很頑皮才是,怎麼這孩子如此沉默寡語?而且他眼睛很明亮,透出聰慧,不是傻子。

  他聽陳璟教夥計們認藥的時候,眼睛很有神,他在認真記。

  陳璟就想知道他記下了多少。

  沒想到,他一個字不肯說。

  「也……也不是……」魏四的女人欲言又止,然後笑道,「瞧,只顧說話,魚湯要糊了。」急忙跑去照料灶火了,也不肯多說。

  「這家人!」朱鶴瞧見這架勢,好笑道,「要麼一句不說,要麼說一半。」

  陳璟笑笑。

  魏上幸坐在船尾,赤腳吊著,似乎在想什麼,半晌沒動。

  陳璟又看了幾眼那孩子。

  魏四、魏四女人和清筠三個人幫忙,很快就將晚飯置辦妥當了。船上新鮮的菜蔬,都要趕緊吃完。

  肉吃不完,回頭要做成臘味。

  魚都是停船歇下的時候,順便灑下網,現成捕撈的。

  今晚仍是新鮮的魚湯。

  陳璟先喝了兩碗湯,再用湯泡飯,吃了一碗。

  飯畢,朱鶴和夥計們都坐在船舷上,說著話兒。這些夥計,在李八郎香料鋪子裡做夥計,也時常跟著朱鶴去外地進貨。

  他們說著天南地北的趣事。

  魏四的女人也能說。

  大家說得火熱。

  陳璟在一旁聽。

  清筠也聽得津津有味,眼睛亮亮的。很多事,她都是第一次聽聞。

  魏四卻不怎麼說話,笑呵呵聽著他們說。

  他在一旁理網。

  陳璟坐到了他身邊,問他:「你們就黑小子一個孩子啊?」

  「……還有兩個閨女,四年前的時候賣到邢家做丫鬟,如今有一個在太太跟前服侍。另一個,服侍邢二爺的平姨娘。」魏四道,「邢家對她們都還好。這船,還是邢家太太可憐我們,替我們置辦下的。」

  陳璟了然。

  原來邢二為他找了這個船家,是這麼個緣故。

  「從前也是撐船的,不過是幫別人撐,跑了十幾年,走過的地方多,哪裡都知曉。如今有了自己的船,能帶著媳婦、孩子,是最好的日子了。」魏四呵呵笑,很滿足。

  「這很好。」陳璟道,「那黑小子呢,以後也送到邢家做小子?」

  「他還小。我家大丫頭倒是說,她同太太說過了,讓黑小子去邢家外院門上做小廝,太太也同意了。他娘捨不得,黑小子也不想去,寧願吃苦跟著我們。」魏四道。

  「以後也讓他跑船?」陳璟又問。

  「不!」魏四立馬道,似乎有點激動,「太苦了。再掙幾年前,送他去學徒,做七八年夥計,混口飯吃。」

  「……做學徒啊?」陳璟喃喃說了句。

  魏四話不多,卻聰明得很。

  他聽到陳璟方才為黑小子的話,現在提到做學徒,他又略有所思,不由在心裡想:「難道陳東家想讓黑小子去做小廝?」

  魏四不知道陳璟的人品家底,只見他年輕,不知可靠不可靠,當即所有保留,不肯再多說黑小子。

  大家說了半天的話,就各自散了。

  夜裡,耳邊是朱掌櫃的呼聲,外頭是細浪拍打船身,陳璟好半天才睡熟。

  第二天,天未亮,魏四的女人就起來,煮好了早膳。

  大家吃過,繼續上路。

  他們開船的時候,秦家的船也開了。

  不過半個時辰,秦家的船就遠遠把陳璟他們拋在身後。他們的船要快很多。

  秦臨倒也沒找事。

  估計是船上有兄長,不敢放肆;又囿於身份,覺得和陳璟一般見識太過於跌價,就放過了他。

  吃過早膳,陳璟又開始教夥計和掌櫃辯藥。

  他們尚未開始,黑小子魏上幸就來了,坐在一旁等他們開始。

  「這小子……」朱鶴笑了起來,問魏上幸,「真喜歡認藥啊?」

  魏上幸見和他說話,就低下頭,不搭理人。

  「讓他聽吧。」陳璟道。

  清筠也來聽。

  陳璟讓夥計們溫故昨天學習的,又學習新的。

  一開始還好,時間久了,大家腦子疲憊了,就有點不在狀態,包括朱鶴和阿來。唯有黑小子,仍是聚精會神。

  孩子小的時候,記性最好,卻耐性不足。

  沒想到,魏上幸耐性這麼好。

  半個上午結束,陳璟自己也累了。

  「下午不學了,你們自己被教過的背熟。」陳璟道,「我下午要教清筠寫字。」

  朱鶴他們大大松了口氣。

  魏上幸卻微感失望。

  下午,他們都跑到船頭去看風景,和魏四、魏四的女人閒扯。

  陳璟在船艙裡,教清筠寫字。

  魏上幸又湊在旁邊看。

  他儘量不發出聲音,讓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不打擾陳璟和清筠。陳璟有點心疼,船上原本就無聊,這孩子肯定更加無聊,有東西學,他都不願意錯過。

  磨好了墨,陳璟教清筠寫幾個簡單的藥名:黨參、白術、當歸、木香、半夏。

  橫撇豎捺清筠已經學會了,可是拿筆仍跟拿刀一樣,非常吃力。

  陳璟每個字一筆一劃的教她,她的手就是不受控制。

  教了半刻鐘,她仍是這樣。

  陳璟歎了口氣。

  「來……」陳璟起身,走到她身邊,握住了她手,手把手教她,「輕輕寫,你跟紙又沒仇,那麼用力做什麼?」

  握住她的手,一筆一劃寫了個半夏的「夏」字。

  清筠的手卻微抖。

  她的臉紅透了,呼吸急促,微帶喘息。

  陳璟就鬆開了手。

  「就是方才那樣輕輕寫,不用急。」陳璟道。

  「嗯。」清筠聲若蚊蚋,答應著,手卻抖得更加厲害,還不如剛才寫的。

  「你慢慢寫……」陳璟道,「我出去看看。」

  說罷,他起身從船艙裡出來。

  魏上幸一直在旁邊。

  一下午,清筠把幾個字練會了。不知為什麼,總感覺她的字,終於進步了很多。好似陳璟握住她的手教了一回,她就開竅了。

  會寫幾個字,後面就是熟能生巧。

  「每天都要練半個時辰。船上不穩,練得不好看也沒關係,但是不能荒廢。」陳璟對清筠道。

  清筠點頭,不敢看陳璟。

  從那天之後,魏上幸白天聽陳璟教認藥材,吃了晚飯一個人躲在船頭,暗搓搓畫著什麼。

  有次陳璟輕手輕腳過去,依稀見他在船板上,用手指沾著水跡,寫了個歪歪曲曲的「白術」,就是那天陳璟教清筠的。

  「你在寫字?」陳璟問他。

  把他嚇一跳,連忙把水跡抹去,很慌張,卻不答話。

  已經行船快十天了,魏上幸除了跟他娘,其他人沒說過半句話。這小子真是一言不發。

  「沒事,沒事。」陳璟見慌亂,連忙安慰他,「學寫字是好事。你若是還想學,我可以教你。」

  魏上幸聽到這話,知道陳璟不怪他,終於抬起眼,看了陳璟一眼。

  而後又低下眼眸,依舊不說話。

  他不信任陳璟。

  陳璟也不敢逼迫他,只得走開了。

  往後兩日,魏上幸依舊白日蹭在船艙,聽陳璟教學;晚上一個在船頭待半天,幾個字翻來覆去的寫。

  陳璟看著他的背影,有點心酸。

  沒過兩天,他們到了一個叫「饒鎮」的地方。

  船上的辣味油鹽都用完了,魏四夫妻也在這裡填補東西;陳璟他們,也在船上坐了十三天,該下來活動活動筋骨。

  「停船一晚上,大家找間客棧,睡個踏實覺,吃頓新鮮的飯菜!」陳璟道。

  夥計們雀躍。

  朱鶴也松了口氣。

  他們在碼頭停船。

  停船的時候,陳璟看到了秦家的船。他們的船華麗,不管停在哪裡都很顯眼。他們速度比陳璟的船快到了,應該三天前就到了饒鎮。

  他們是要去清江置辦藥材的,卻在饒鎮停了三天,肯定是蘇泰的病發作了。

  船上只怕沒有那麼多藥材,他們要就地買藥,順便給蘇泰養病。

  「咦,那不是秦家的船?」朱鶴也認出來了。

  「是的。」陳璟道。

  「他們……」朱鶴疑惑,「他們也才道饒鎮嗎?按說,他們三四天前就該到了的。怎麼停在這裡?東家,他們是聽到什麼風聲,藥市有事嗎?」

  朱鶴從前不是賣藥的,卻也知曉宗德堂秦家。

  在江南,甚至普天之下,誰不知道宗德堂呢?

  那是百年基業的老字號了。

  藥市都要仰仗秦家鼻息。

  秦家突然停船不行,很反常,朱鶴在心裡揣測。

  「應該不是。」陳璟笑道,「只是那位蘇管事生病了。」

  「啊?」

  「上次見面,就是十二天前,朱掌櫃忘記了?我說他要生病的。應該是發病的,病得厲害,只得在當地修養。」陳璟道。

  朱鶴驚愕。

  這猜測,有點靠譜。

  卻又不靠譜。

  朱鶴徹底糊塗了。

  陳璟笑了笑,不再同他多言,魏四把船停泊好,交錢給碼頭看船的人,然後一行人上岸,往城裡客棧去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3
第131章 人沒死

  饒鎮是水域上的交通樞紐,很多船隻在這裡停泊整頓,於是碼頭倉庫多,城裡客棧多。

  從饒鎮到清江,風平浪靜的時候,三天就能到。

  今天才九月二十三,還有八天時間,清江的藥市才開市,所以可以在這裡休息一兩日。

  「東家,咱們尋個小客棧,不必破費。」朱鶴對陳璟道,「出門在外,節省倒是其次,萬千不能露財。」

  陳璟他們出行,沒有帶護院,如果有人知曉他們有錢,可能心生貪婪。

  「聽您的。」陳璟道。

  朱鶴行商經驗比陳璟豐富。

  他們在城裡轉了半天,很多客棧都是客滿了。

  「……即將入冬,水路不好走,所以要南下北上的人,都趁著這個時節出發,故而最近客多。」魏四很清楚。

  找了半天,正巧找到了城裡最大的一間客棧,剛好有一行客商退了房,總共有四間地字號的房間。

  「大家都是精明人,出門在外,誰都不想露財,小客棧都被擠滿了。」陳璟對朱鶴道,「再找下去,今晚就沒得睡,還要回船上。其他好說,我想洗個澡。」

  朱鶴不做聲了。

  他也不想今晚還睡船上。

  和陳璟一樣,他也想洗個澡。

  行船十三天,魏四和魏上幸會用涼水在船頭澆身子,陳璟卻不准朱鶴和夥計們學樣。魏四和魏上幸習慣了,體質好,朱鶴他們卻沒有那樣的體質,淋了冷水要生病的。

  故而,他們十幾年沒有洗澡。

  還有清筠……

  身上不僅僅有餿味,也癢得厲害。

  睡個踏實覺,洗個熱水澡,也算舒服一夜。

  「那行吧,咱們今晚就在這裡下榻。」朱鶴道。

  這客棧比較貴,一晚上的錢是其他客棧的五倍。出門行商,也不會多在乎這點錢,陳璟從自己身上拿出銀子,付了房錢。

  他自己要了間房,剩下的三間怎麼分,陳璟不管了,都交給了朱鶴。

  房錢是貴了點,但是被子裡一股子陽光的味道,又軟又暖和,緞子被柔軟極了,像家裡的床,陳璟覺得很值得。

  夥計也勤快。

  陳璟要洗澡,夥計很快打了水來。

  洗了澡,陳璟懶得動,就躺下睡了一覺。

  一直睡到了黃昏,有人敲他的房門,喊東家:「東家醒了不曾?該用膳了。」

  是朱鶴。

  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朱鶴他們餓得緊,都等著陳璟,又怕打攪陳璟,不敢吵醒他。眼瞧著天就要黑了,朱鶴終於來敲門。

  陳璟從床上爬起來,開了門房,笑道:「朱掌櫃。稍等,我更衣就來。」

  他自己穿好了衣裳,束好了頭髮,又喊了店小二打水給來他淨面洗漱。

  準備好了之後,他下樓。

  在樓梯口,陳璟遇到兩個人,一樣的錦衣華服,一樣的如玉面容,一樣的頎長身段。其中一個,是秦臨。

  秦臨微怔,眉頭輕蹙。

  陳璟沖他笑笑,道:「秦九爺,你們也在這裡下榻?」

  秦臨身邊的男子,用目光看著秦臨,在詢問陳璟的身份。

  秦臨卻懶得理會他,直接繞過他。

  陳璟自己下樓了。

  他走了幾步,聽到秦臨身邊的男子低聲問:「如此傲慢,是何緣故?那人是誰?」

  他對秦臨這般傲慢很不滿,覺得秦臨沒有禮貌,沒有世家公子的氣度。

  「是陳央及!」秦臨提到陳璟,滿心不悅。

  「陳央及又是誰?」那男子問。

  他是秦臨的哥哥,陳璟想。

  聽到這裡,陳璟也沒有興趣知道秦臨怎麼描述他,快步下樓。

  朱鶴他們,已經在大堂等候多時了。

  大家出去,客棧對門有家酒樓,生意頗好。他們進去,尋了兩張桌子坐下,朱鶴和清筠坐在陳璟一桌,剩下的幾個人和魏四他們夫妻,胡亂擠了一桌。

  「東家,那個蘇管事,好像真的生病了。」吃飯的時候,朱鶴對陳璟道,「方才店小二說,他們樓上天字號,住了位客人,是宗德堂的,得了痢疾,病得快要死了,他們掌櫃和東家正在想辦法,把人趕走……」

  開客棧的,最怕客人死在他們店裡。

  「當然是真的,我看病不會錯的。」陳璟道。

  朱鶴心裡一頓,心想:「這位東家倒是輕狂得很,哪怕是老大夫也不敢這麼說話。」不過,年輕人有點本事都輕狂,朱鶴也見怪不怪的,笑道,「東家好眼力。」

  陳璟微笑。

  飯菜端上來,大家飽食一頓,連清筠也胃口大開。

  她吃了一碗飯,就不太好意思吃。

  陳璟親自替她打飯,道:「多吃點,下次再吃得這麼好的米飯,就是三天后了。」他們在船上,都是吃黃米飯,沒有白米飯吃。

  陳璟家裡雖然清寒,飲食上卻不苛刻,從來都是白米飯。

  清筠一開始吃不習慣,後來見陳璟都是大口大口的吃,遂不敢嫌棄,也慢慢吃著。但是吃久了,總想念白米飯。

  今天難道遇到白米飯,清筠也想多吃。

  他們吃飽之後,回了客棧。

  陳璟下午睡了一覺,後來有點睡不著,把清筠叫到他房間,和清筠對賬,看看這一路的花銷,順便教清筠記帳。

  清筠也更衣盥沐過,換了件家常的女式褙子,頭髮裡散發出幽香。

  她和陳璟單獨相處時,總是很緊張。

  陳璟也不點破,如常同她說話,清筠這才漸漸放鬆。

  剛打開帳目,倏然聽到樓上一陣響動。

  「……人都死了,還要賴在我們店裡?趕緊出去,要不然我了就要報官了!」陳璟聽到男人厲聲呵斥。

  對方回答什麼,嗡嗡的,聽不清。

  陳璟從房間出來。

  走廊上都是人,朱鶴他們也出來看熱鬧。

  「是樓上天字號。」朱鶴見陳璟也出來了,走到陳璟身邊,「東家,您說是不是蘇管事他們?」

  「走,上去看看。」陳璟道。

  清筠緊跟在陳璟身後。

  朱鶴、陳璟和清筠,就上樓去看情況。

  樓上已經擠滿了人,大家都在看熱鬧,把走廊擠得滿滿當當。

  「還說沒死?氣都沒有了,身上都爛了!」男人的聲音很洪亮,「趕緊滾,晦氣!」

  對方又辯駁幾句。

  「……老子管你什麼宗德堂!宗德堂只是藥鋪,又不是神仙。難道宗德堂的人就不死啦?你們家老祖宗,都成了老王八嗎?沒成老王八,不是死了?」越說越難聽。

  「混帳!」有人厲喝。

  這是秦臨的聲音。

  「呵,要動手啊?」男人繼續道,聲音依舊洪亮有力,整個客棧都能聽到,「你們的人死了,該入棺材就入棺材,該報官就報官,非賴在我們客棧,是訛上了我們?」

  「沒死!你他娘的再說死了,九爺先揍死你!」秦臨跳腳,聲音有點走音。

  「小兔崽子,你這小身板,打死誰?」男人呵呵冷笑,「趕緊滾,要不然先把你們扔出去,再把你們的死人扔出去!死者為大,我們可是敬重他,才讓你們自己走。再廢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掌櫃的,有話好好說。」另一個年輕的聲音,「我是宗德堂行六的,叫秦笙……」

  「我不管你行五行六。」掌櫃的打斷了秦六的話,「人死了,趕緊抬出去,咱們什麼都好說。這裡不是你們杭州府,別總說什麼宗德堂、宗德堂的,老子不買你的賬!」

  秦六的臉,一下子就紫漲了。

  「人沒死。」有個低沉的蒼老聲音,又道。

  「還沒死?」掌櫃的呵斥。

  於是,又是一番人死沒死的爭論。

  陳璟聽到這裡,心想是休克了吧?

  他努力擠過人群,擠到了最前面,差點撞到了掌櫃的。

  這客棧的掌櫃,長得高大結實,氣勢威嚴,說話力氣大,能鎮住場面,比護院還要有架勢。

  「小兔崽子,擠什麼擠?」掌櫃的轉身罵陳璟。

  後來又認出陳璟是今天入住的客人,立馬收聲,笑了笑道,「是陳公子啊。」

  「我看看病家吧?」陳璟對掌櫃的,「我也通點醫術。」

  「這我可做不了主。」掌櫃的,「您得問這幾位爺。」

  陳璟掃了眼秦家的兄弟倆。

  秦臨立馬道:「滾!」

  秦六則瞪了他弟弟一眼,對陳璟道:「這位兄弟,你若是通醫術,幫我們做個見證,人是沒死的。我們家吳先生醫術了得,他說沒死,就是沒死。」

  現在,誰能幫他們說話,秦六都要抓住。

  他倒也不是信任陳璟,只是想多個人說情。

  且不說最近船隻多,客棧難找。單說蘇泰已經病得昏死過去,挪動他去找客棧,對他不好。

  秦六真怕蘇泰死在路上。

  秦六的祖父和父親、叔伯,都很器重蘇泰。

  要是蘇泰有個閃失,秦六和秦九回家肯定要受到責罰,以後想接管生意,也只能是這差的聲音。

  「對,人沒死。」秦六身邊,一個穿著青稠布直裰的老者,氣得臉通紅,反復強調。

  「我看看?」陳璟道。

  「看看!」老者怒道。一個毛孩子,會看什麼呢?

  可是掌櫃的太蠻橫了,他們都說不過這位掌櫃的。

  現在來個孩子攪局,對他們有利。

  陳璟進屋,就聽聞了令人作嘔的臭氣,這是痢疾多時。

  他探視病家的氣息,果然感覺不到了;手腕的脈息全無,和死了無異樣。

  陳璟卻出來說:「沒死,人能救活。」

  「聽聽,聽聽!」吳先生立馬跳腳,對掌櫃的道,「野蠻人,不可理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4
第132章 紫雪丹

  陳璟說人沒死,讓秦六等人暗中舒了口氣。

  總算多一個人幫他們的忙。

  他們是真的吵不過這位客棧掌櫃。

  「怎麼沒死?」客棧掌櫃用同樣的話來回答陳璟,「氣都沒有了!別以為我們不是大夫,就不知曉,那人連脈息都沒有……」

  「掌櫃的,您進來。」陳璟道。

  客棧掌櫃微愣。

  屋子裡很臭,又趟著個死人,掌櫃不想進去。

  「不必聒噪。我已經叫人去告知官府,這人生死,不與我們相干。」客棧掌櫃道,「別怪我們將客人推出門外,是你們欺人太甚。」

  「我們欺人太甚?」秦笙、秦臨和兩位先生氣得吐血。

  到底誰欺人太甚?!

  「掌櫃的,您進來!」陳璟又道。他喊不動客棧掌櫃,只得親自上前,一把攥住了客棧掌櫃的手,把他往屋子里拉。

  客棧掌櫃長得高大,手腕也粗,可是被陳璟拉住,他愣是覺得奇痛無比,幾乎要驚呼出聲,腳步不由隨著陳璟,進了屋子。

  他心下駭然,心想這孩子是個江湖高手。

  頓時,客棧掌櫃就對陳璟心生畏懼。

  他們開客棧的,南來北往的人都見過。哪怕沒有親眼所見,也聽說過有江湖高手住在客棧,可能飛天遁地,殺人於無形。

  「不能招惹這年輕人。」客棧掌櫃心想。

  進了屋子,陳璟就鬆開了手。

  客棧掌櫃感覺方才被陳璟捏住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您摸摸他。」陳璟對客棧掌櫃道,「您方才說話的時候,便說他死了。若是死了,現在都僵了吧?您再摸摸他。」

  客棧掌櫃微愣。

  跟進來的秦六等人,同樣一怔。

  吵了半天,似乎忘記了這茬。

  客棧掌櫃伸手,往蘇泰額頭摸了下。

  這一摸,嚇得手連忙縮回來,客棧掌櫃驚呼道:「怎麼……怎麼還是這樣燙?」

  其實燙得並沒有那麼誇張。

  客棧掌櫃就算知道人還沒有死透,哪怕燙人,也不能改變什麼。這人燒成這樣,肯定也挨不過今晚。他想把人趕走,就是怕蘇泰半夜死在他的客棧。

  趁著沒死的時候趕走,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要不然,外頭的人說他客棧死過人,他還做不做生意?

  到時候,東家該辭退他了。

  他是掌櫃的,也要吃飯東家的飯。

  鬧了半天,客棧掌櫃倏然被陳璟捏住了手腕,知曉陳璟深藏不露,是個江湖遊俠,也知道今天無論如何是趕不走秦家這些人了,客棧掌櫃就故意大聲驚呼,說蘇泰很燙人,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這事,只有客棧掌櫃和陳璟清楚。

  「方才也是燙的,燒從未褪下去過。」吳先生氣得更狠了,幾乎跺腳道,「你卻偏要說人死了。」

  他不太明白這客棧掌櫃前後態度改變的緣由,還以為真的是因為蘇泰的體溫。

  秦臨也看不明白。

  倒是秦六,心裡微惑,隱約明白幾分。

  「既然還沒有死透,你們趕緊治好他。」客棧掌櫃道,「治不好,明天也要走的,不能賴在我們店裡。啾,這都是什麼味,熏死人!」

  說罷,他自己就走到了門口,又高聲對滿走廊看熱鬧的人說,「活著呢,就是昏了,還發燙。」

  圍觀的住客們聽了,都舒了口氣。

  他們花了高價住這客棧,也圖安心。

  若是左鄰右舍死了人,他們也晦氣。

  他們大都是過路的人。趕路的人,不管是走親訪友還是做生意,都怕遇到晦氣事,給自己添了黴運。假如真的有死人,他們寧願連夜搬出去。

  聽到掌櫃說沒死,宗德堂的人又保證死不了,就跟他們無關了。

  客棧掌櫃說完話,自己先走了。

  他走了下樓,其他看熱鬧的人,還想再瞧瞧,秦家的人卻關了門,有兩名護院守著,於是也都散了。

  「東家還在屋子裡。」清筠對朱鶴道。

  她現在和朱鶴他們一樣,喊陳璟叫「東家」,她覺得這樣更尊重陳璟,比二爺還要體面。

  大家都散了,清筠不知道她該不該回去。可是陳璟還在屋子裡,讓她擔心不已,怕秦家的人欺負他。

  「喊一聲?」朱鶴也不知怎麼辦。

  「嗯。」清筠點點頭,然後在門口,拔高了聲音,「東家,您回不回?夜深了……」

  陳璟就從屋子裡出來。

  打開了門,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臭氣也飄出來。

  朱鶴微微撇開頭。

  「你們先回吧,我看他們要不要幫忙。」陳璟出來,對朱鶴和清筠道,「一會兒我就回去,你們早點睡,不用等我,明早還要趕路。」

  清筠猶不放心。

  朱鶴也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東家,他們宗德堂的老先生,醫術好得很,都夠給官家看病了,不少您一個。咱們明天還要趕路,東家也該早些回去歇了。」朱鶴道。

  在路途上,各人自掃門前雪,最好少管閒事,要不然會平添禍端。

  陳璟已經管了一件,把客棧掌櫃弄走了,沒必要繼續管。

  如果生病的是普通百姓,朱鶴也不說這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豈有遇到病人不救的?

  但是對方是宗德堂。

  朱鶴覺得,宗德堂的先生,醫術遠在陳璟之上,陳璟在此已經不能幫什麼忙了。

  「我方才睡了一覺,現在不困。」陳璟笑道,「朱掌櫃先回去吧。」

  他不等朱鶴回答,又進了屋子。

  「唉……」朱鶴歎了口氣。

  這東家,倒熱心得很。

  「姑娘,咱們回吧。」朱鶴勸不動陳璟,也不好站在這門口,就對清筠道。

  清筠點點頭,兩人下樓去了。

  ……

  陳璟又進了屋子,令秦九頗為意外。

  「你還不走?」秦九對這人沒羞沒恥的賴在這裡很是不快,輕蔑的眼神從陳璟臉上掠過,翻了個白眼。

  「小九!」秦六低聲呵斥弟弟,「不可對陳公子無禮!你在這裡也幫不上忙,不如先回房……」

  秦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他要趕陳璟走,不成想最後他哥哥反而要趕他走。

  沒面子啊!

  現在出去,就真是讓陳璟看扁了,覺得秦九在秦家沒有地位。

  「蘇泰還病著呢。」秦九不走,立在一旁。

  憑什麼聽你的,秦九心想,你又不是長輩。

  秦六和秦九,並不是親兄弟,而是堂兄弟。秦九尊重秦六是兄長,才處處聽他的。現在,秦六要害得秦九丟臉,秦九就懶得理會他。

  秦六又看了他一眼。

  秦九卻假裝看風景。

  「……他已經昏迷有些時辰了吧?」陳璟沒有理會秦家兄弟倆,而是問兩位先生。

  這兩位先生,一位姓吳,一位姓班。

  吳先生脾氣火爆些,方才在門口同掌櫃的爭吵。

  班先生口中木訥,言語不多,不會與人紅臉,故而他一直在屋子裡,照料蘇泰。

  蘇泰只是昏迷,沒有休克。假如是休克,現在應該渾身逆冷。不是休克,就不那麼危急。

  但是再不醒,也是很危險的。

  「快半刻了。」吳先生道,語氣很少焦急。

  那個客棧掌櫃這麼一鬧,又耽誤了給蘇泰治病。

  「他是濕熱藴結大腸,導致氣血不行,膿血下迫大腸的痢疾。痢疾發作七八天,真陰大傷,故而清竅閉塞,六脈細弱得幾乎觸摸不到,呼吸也微弱,唯獨跌陽脈大而有力,故而還有救。」陳璟道,「但是不能任由他繼續高燒昏迷,應該弄醒他。」

  這話一說,屋子裡的四個人,都驚愕看著陳璟。

  秦六想:「這位陳公子,能這麼精准說出蘇泰的病情,足見他也會醫術。如此最好了,多個人商量,也許救蘇泰一命。」

  秦九則想:「裝模作樣的,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唬人的本事倒是有的。」他自己不擅長醫術,蘇泰的病,他是看不准的,故而不能判斷陳璟話裡的價值。

  吳先生和班先生所想的,跟秦六所想差不多。

  他們既驚奇陳璟有醫術,又幸運多個懂行的人。

  秦六沒有去找本地的大夫。在秦六看來,沒有大夫能在吳先生和班先生之上,特別是饒鎮這種小地方,更不可能有名醫。

  因此,吳先生和班先生覺得棘手的時候,他們都慌了。

  現在多個陳璟,也算多條思路,也許可以救活蘇泰。

  「不錯,就是痢疾。」吳先生驚喜看著陳璟,「公子真的擅長醫術啊?」

  陳璟點點頭。

  他沒有深說。

  其實,蘇泰這病非常危險。

  他不僅僅是痢疾,而是細菌性痢疾。細菌性痢疾是有痢疾桿菌引起的腸道傳染病,伴有高燒、驚厥、昏迷,甚至會休克。

  一旦休克,身體各項器官衰竭,九死一生。

  病了七八天,到了今時今日,是非常危險的。

  「……一時半刻這燒退不下去。」班先生深深歎了口氣。

  「退燒用的是紫雪丹?」陳璟問。

  後世的中藥三寶「安宮牛黃丸、紫雪丹、至寶丹」,都是用於中醫急救。紫雪丹是唐朝就有了,至寶丹是宋代的藥,安宮牛黃丸是清代才被發明的。

  三寶中,安宮牛黃丸最涼,像這種昏厥高燒,無疑最好了。

  但是現在,哪裡去弄牛黃?

  牛黃比黃金還貴,很貴重的。

  陳璟不能確定這個時空有沒有至寶丹,畢竟它不是陳璟所瞭解的宋朝;而紫雪丹,是唐代就被發明的,應該有了。

  「紫雪丹?」吳先生、班先生和秦六卻有面面相覷。

  他們第一次聽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4
第133章 我改改藥方

  「什麼紫雪丹?」

  陳璟微微沉默了下。

  他試探著又問了句:「那至寶丹呢?」

  吳先生等人更是茫然。

  秦家是百家藥鋪,他們不知道的藥,說明在這個時空尚未被發明出來。用於急救的中藥三寶,對醫學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竟然都沒有。

  陳璟想,以後他的藥鋪,憑藉中藥三寶,努力經營十幾年,再加上點運氣,也許可以取代宗德堂在江南的地位……

  「那你們如何給他退燒?」陳璟又問。

  「你連如何退燒都不知道?」秦九突然插話,嘲諷道,「還敢說自己擅長醫術,簡直是濫竽充數!」

  他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

  宗德堂的人,不能容忍別人冒充郎中,拿病家的性命賺取錢財。

  怎麼退燒,這點秦九還真知道,這是基本課。

  「我當然知道怎麼退燒。像蘇管事這種情況,先用辛涼解表的藥,像桑菊、銀翹、菊花、牛蒡子等,熬煮成汁服下;再用針灸,針刺曲池、大椎兩處穴位,達到退燒。」陳璟回答秦九。

  在找不到中醫三寶的情況下,中醫還有其他很多種退燒方法。

  但是,像蘇泰這種情況,這些方法根本不管用。

  「額……」秦九當即噎住。

  「除了這樣,還能怎麼退燒?」秦六問陳璟。

  陳璟的醫術,身為大夫的他們,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陳璟很嫺熟。秦六希望陳璟能有新奇的方法,故而相問。

  而吳先生和班先生,更加老道,追問陳璟:「什麼是紫雪丹,又何為至寶丹?」

  「是解釋紫雪丹、至寶丹要緊,還是救蘇管事要緊?」陳璟問。

  兩位先生有點尷尬。

  「退燒的法子不管用。如今怎麼辦,陳公子可有良策?」班先生問他。

  陳璟看了眼床上的蘇泰,再耽誤下去,這人就真的沒命。

  毒性細菌痢疾,耽誤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此前最對症的,就是安宮牛黃丸了。

  「有牛黃嗎?」陳璟問。

  中藥三寶裡,安宮牛黃丸最涼,像毒性細菌感染引發的高燒,有非常顯著的療效。陳璟覺得情況緊急,現制安宮牛黃丸來不及,不如先用紫雪丹或者至寶丹代替。

  但是,連現成的紫雪丹和至寶丹都沒有。

  那麼,上上策就是趕緊把安宮牛黃丸弄出來。

  不能再耽擱。

  「牛黃?」吳先生幾乎失態,「那麼貴重的藥,清江藥市都不一定有,現如今去哪里弄?這小地方,連草藥都不全,哪會有牛黃?」

  他著急的時候,說話幾乎是喊的,好似有點沖。

  其實他沒有惡意。

  「去弄!」陳璟道,「耽誤不得了,這人的命就靠牛黃。沒有牛黃,我也不敢保證他能活下去。他身上,是不是都起了褥瘡?」

  吳先生和班先生也噎住。

  情況的確非常危急。

  快馬從饒鎮出發,可能尋到幾個城鎮,一天來回也許能找到。

  「快,吩咐人去找。」吳先生對秦六道。

  秦六點點頭,轉身要走。

  「……你們帶了白頭翁吧?」陳璟又問。

  白頭翁湯出自《傷寒論》,主治熱盛痢疾。像蘇泰的痢疾,是熱毒偏更盛,除了退燒之外,白頭翁湯能起療效。

  「帶了,這幾天一直吃白頭翁湯。」班先生回答。

  治痢疾的藥,他們都有。

  此前最危急的,就是這高燒解不了,痢疾也好不了。

  「那便好。」陳璟道。

  秦六轉身,要出去吩咐護院。

  秦九卻一把拉住了他哥哥:「你們都發瘋了,聽這小子胡說八道!牛黃能有什麼用?吳先生和班先生都在這裡,還靠個孩子,說出去不叫人笑話?」

  「你能治?」秦六冷冷道。

  秦九梗住,道:「我當然不會治,可是有吳先生和班先生!」

  「不會治,就不要多話!」秦六道。

  秦六現在的心情,和吳先生、班先生一樣。他們束手無策,再等下去,蘇泰就是死路一條了。

  與其坐著等死,不如試試陳璟的辦法,死馬當成活馬醫。

  不聽陳璟的,蘇泰也是死;聽陳璟的,也可能被治死。反正只有這條路可走,就多試試。畢竟陳璟所診斷的,是非常正確的。

  陳璟對蘇泰的診斷,很嫺熟。

  秦九被秦六堵住,氣得甩袖而去。

  秦六在門口,喊了兩名護院,吩咐他們:「先去鎮子的各家鋪子,尋找牛黃。若是沒有,你們就租匹好馬,分成兩路,往不同的方向去找牛黃。不管能不能找到,明天下午之前,必需回來。」

  「是!」護院答應。

  這是離清江藥市已經很近了,只有三天的水路。

  附近肯定有很多藥農或者藥鋪。

  吩咐好了之後,兩名護院就去了。

  蘇泰仍在昏迷,卻倏然有股子惡臭氣息飄出來,他又下拉了。

  他的下痢裡,血中帶膿,腥臭難聞,一天要下二三十次,人都脫了形,臉上的顴骨高高凸起。

  秦六要喊夥計來給蘇泰更衣擦洗。

  「算了,還是我來吧。」班先生道,「那個掌櫃的,著實可惡。再叫他們的夥計,又添一番口舌。」

  他們不想再和客棧的人吵了。

  「那,辛苦班先生。」秦六道。

  他出門,喊了夥計,讓夥計打了熱水來。

  他們是賴著不走的,客棧掌櫃不客氣,所以吩咐夥計也沒有那麼便利,秦六拿了個五兩的銀錠子,賞了這夥計。

  夥計這才高興去打水來。

  班先生替蘇泰擦洗,他一個人也搬不動蘇泰,就要秦六和陳璟兩個年輕人幫忙,把蘇泰的身子翻過來。

  褪下褻衣的時候,陳璟看到蘇泰的臀部,褥瘡已經有碗口那麼大了,爛得厲害,都化膿了。

  觸目驚心。

  班先生不知陳璟的藥到底有用沒有,心想可能蘇泰就要這麼去了,心裡悲痛難受。每次採購藥材,都是蘇泰隨行……

  多少年了,大家都是有感情的。

  等班先生為蘇泰擦拭乾淨,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又打開軒窗透透氣,屋子裡仍是很難聞。

  「六少爺,您先移步吧。」班先生對秦六道。

  秦六的醫術,還不足以治療這種痢疾。

  所以,秦六在場,也幫不上忙。屋子裡太難聞了,讓主子在這裡挨著,也不妥當。

  「不了,等蘇泰好轉了,我再走。我今晚也要守在這裡。」秦六道。

  秦六很會馭下。

  他對蘇泰很好,蘇泰病重他一直守在病榻,給人一種禮賢下士的感覺。他對下面的人這麼好,吳先生和班先生也會感動,也許將來就跟從他。

  秦家的子侄眾多,不乏有出息者。

  將來誰能當家,就要看誰得人心。

  吳先生、班先生這種老先生,在宗德堂很有地位。能得到他們的忠誠,可以贏得很多的支持。

  秦六很上進,很有野心,不像秦九那樣混世。

  「六少爺,您不必如此。」班先生和吳先生果然都很感動。

  「應該的。」秦六道。

  陳璟看著他們,見蘇泰仍是沒有蘇醒,仍在高燒中,就對吳先生和班先生道:「給他拔罐,放出點毒血,讓燒退下幾分。」

  陳璟很怕這高燒再持續下去。

  一旦不停,可能會休克。

  古代的中醫,沒有任何西醫的儀器,面對休克帶來的器官衰竭,可能無能為力。到時候,哪怕牛黃找到了,安宮牛黃丸配出來了,也無力回天。

  陳璟插手了這樁醫案。

  他手上,從未因治療不當而死人。

  他也不想在這裡破例。

  「……這倒也是個法子。」吳先生聽到陳璟這話,微感振奮。他之前也想到了,但是蘇泰臀部有褥瘡,他怕其他肌膚也不穩固。

  如今想來,還是要試一試。

  於是,他們給蘇泰拔罐。

  拔罐出血,有在曲池和大椎穴位針灸,蘇泰的高燒終於緩和了幾分。

  蘇泰也慢慢醒了。

  只是,他已經神志不清了,緩緩睜開眼,卻誰也看不見,也說不出話來。

  「睜眼了。」班先生和吳先生大大舒了口氣。

  雖然神志仍是不清,睜開眼都看不見人,但是總算睜開了,意味著醒了,也意味著他們又把蘇泰從鬼門關拉回來了一趟。

  「蘇管事?」秦六上前,低聲和蘇泰說話。

  蘇泰似乎聽到了,往旁邊轉了轉頭,卻看不到秦六。

  「別打攪他。」班先生連忙道,「六少爺,他才剛剛好一點。」

  「既然醒了,再煎熬一碗白頭翁湯吧。」吳先生道。

  他喊了護院,讓他親自去客棧的廚下,煎藥送上來。

  「……等等。」陳璟道。

  吳先生和班先生就看著他。

  「蘇管事這痢疾,不能用普通的白頭翁湯,應該添加點其他藥。」陳璟道。

  吳先生和班先生微微一怔。

  白頭翁湯出自《傷寒論》,是幾百年來公認的治療痢疾藥方。有些藥方,經過了時間的檢驗,往往是最有效的,增加或者減少,未必能達到效果。

  所以,吳先生和班先生都不太喜歡增減固定的經方。

  吳先生和班先生一樣,在宗德堂的採辦處。他們平日裡負責採購藥材、配製藥材,製造出藥丸、藥粉等實用藥。

  無疑,他們的醫術很高超,熟讀各種名著。

  但是論問診經驗,其實並不是很足。

  他們每年看得病例也不多。

  所以,他們都是儘量不賣弄,不去破壞經方。

  現在,陳璟居然說,他要修改經方,「添加點其他藥」。

  兩位先生都愣了愣。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4
第134章 同房

  陳璟說要修改經方,吳先生和班先生震驚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你們的方子有用嗎?」陳璟見兩位先生猶豫,秦六也疑惑看著他,他就問道。

  這話,正中要害。

  要是有用,早就治好了。

  陳璟提議用拔罐出血退燒,已經有了點成效。

  那麼,照他的方子改改,萬一有用呢?

  兩位先生相視一眼,彼此就知道了對方的意思。

  「六少爺,咱們的方子,雖說是經方,可吃了這麼多天,蘇管事的病也不見好轉,反而是越發厲害了。自古名醫,對症用藥,在經方上做添減的,大有人在。不如,往陳公子試試?」吳先生問秦六。

  這事,最後還得需要秦六說了算。

  秦六答應了,他們也少分責任。

  「好。」秦六很痛快。

  蘇泰幽幽醒過來,說明陳璟的建議是有用的。秦六知道,蘇泰很危急,只能是每種法子都試試,不能瞻前顧後。

  想將來做在家族裡有地位,做事就不能婆媽,需得有眼光,也需要有魄力。

  秦六想,現在就是考驗他眼光和魄力的時候了。

  所以,他痛快答應了。

  陳璟微笑了下:「那我便班門弄斧了。」

  秦六親自取過紙筆,給陳璟。

  陳璟伏案,先寫了「白頭翁湯」的方子:白頭翁五錢、黃柏四錢、黃連二錢、秦皮四錢。陳璟又添了生地黃六錢、赤芍藥三錢、白芍藥三錢、金銀花四錢、連翹三錢、生甘草四錢,熬湯取汁服用。

  他寫好之後,把方子交給了吳先生,解釋道:「我添了六味藥,都是清熱涼血、解毒的。蘇管事的熱毒太過於熾熱,熱濕鬱蒸腸道,迫使熱毒進入了血分,所以要多用清熱涼血的藥。」

  這副藥,是非常寒涼的,甚至有點險峻。

  吳先生拿到手裡一看,心想:「太寒涼了,此乃峻劑。這位年輕人,膽子很大,居然用這麼險峻之方,有點像越州的唐老先生。」

  兩浙路的杏林界,尊唐老先生為首。

  宗德堂也每年都請唐老先生給他們新制的藥把關。

  彼此就很熟悉了。

  況且,誰不知道唐老先生善用峻劑?

  「陳公子,你這方子,有點唐老先生的風采,你可是師從唐老?」吳先生問。

  班先生聽到唐老先生,不由一怔。

  他倏然想起了某件事。

  最近,每逢杏林人士積聚,總會說到明州的一樁案例。

  聽說明州的楊岱舟老爺,中風高燒,危在旦夕,連唐老先生也沒有把握。後來,是位年輕人,用「安宮牛黃丸」治好了楊岱舟的病。

  那段時間,總有人到宗德堂,問:「有沒有安宮牛黃丸」。

  後來,大家都在說那位年輕人的名字。

  唐老先生去宗德堂,也證實了這件事,他當時的確沒了法子,是那位年輕人將楊岱舟治好的。

  「你……你是不是陳央及?」班先生倏然問,差點跳起來,他終於想起了那位年輕神醫的名字,陳央及。

  眼前的這位公主也是姓陳。

  他很激動,臉不由通紅。

  他這麼一激動,秦六和吳先生都莫名其妙。

  秦六不太關心這些事,吳先生卻有印象。

  一提陳央及三個字,「安宮牛黃丸」、「唐老讚不絕口」、「治好了中風」等詞,一下子冒進了吳先生的腦海中。

  「陳央及?」吳先生也驚愕看著陳璟。

  「是,晚生望縣陳央及。」陳璟回答。

  「陳央及,陳公子,怎麼了?」秦六知道陳璟的名姓。是他叫陳公子,吳先生和班先生才跟著叫陳公子的。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班先生得到了證實,激動不已,「唐老先生贊你乃杏林奇才,將來必成就一番大業。還說你的安宮牛黃丸,有起死回生之效。你讓人去找牛黃,是不是要配製安宮牛黃丸?」

  「安宮牛黃丸?」秦六也怔住了。

  秦六很清楚安宮牛黃丸。

  宗德堂聞名江南,成為京裡的禦藥供奉,因為他們的藥多而且藥效好。可最近這段時間,就是八月份左右,總有郎中去宗德堂問,有沒有安宮牛黃丸。

  一味郎中們急切想要的藥,甚至說它可以快速褪高燒,起死回生,說得像模像樣,像唐老先生也那麼說。

  秦家的老爺們就派人去打聽。

  可是,除了陳央及三字,其他的都打聽不出來。

  聽說,那孩子當時配了藥,藥渣自己拿走了,很謹慎。

  沒人見過安宮牛黃丸,卻又都在說它的神奇,一時間吵得很熱。從八月初才吵起來,到現在,熱度並未降下去,至今仍在說。

  陳璟一開口,就讓人務必找到牛黃。

  而現在,蘇泰正是高燒昏迷,在死亡邊緣。

  「唐老過譽了。」陳璟笑道,「我是要配製安宮牛黃丸。這樣的高燒急病,非要三寶藥之一不可,安宮牛黃丸乃三寶之首,藥效最好了。」

  陳璟故意先為「中藥三寶」造勢。

  「三寶?」吳先生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紫雪丹、至寶丹?安宮牛黃丸?」

  因為,方才陳璟問了紫雪丹和至寶丹。

  如今一聯繫,豁然開朗。

  「不錯。」陳璟道。

  「陳公子,您仔細說說安宮牛黃丸。」班先生是藥癡,最喜歡鑽研各種製藥。之前聽說了安宮牛黃丸,他心裡就癢得厲害,非要知道不可。

  無奈,大家都說不明白。

  「先生,還是先叫人去抓藥吧,蘇管事等著服用。」陳璟提醒道。

  「是是。」班先生連忙笑道。

  知道了陳璟的身份,想起了其他人對他的稱讚,班先生和吳先生再也不懷疑這藥方的問題了,立馬把他交給小廝,讓他們自己的小廝去抓藥。

  秦六知道陳璟是為傳奇人物後,心想蘇泰有救了,心情好了很多。

  吩咐了小廝去抓藥,班先生迫不及待繼續追問陳璟:「陳公子,勞煩您說說安宮牛黃丸的事。」

  他比較小心,沒說這一個月來安宮牛黃丸的影響,也沒提總有人去宗德堂打聽。

  他不清楚陳璟是怎麼看待這藥的。

  有些人,就是身懷至寶而不當回事,浪費了東西。

  「安宮牛黃丸啊,它是寶藥,用在急發病上,能救命,可以起死回生。」陳璟跟他們解釋,往玄乎裡說,「高燒、神志昏迷、煩躁亂語等,可以清熱解毒;可以治療治療內閉所致的中風昏迷和小兒驚厥;中毒引發的高燒;小兒高燒等……」

  像中風、小兒高燒,都是中醫難症。

  因為中藥起效慢。

  而中風,一個不慎就要引發癱瘓,甚至死亡,不給醫者救治的機會,就成了難症。如果有種起效很快又有效的藥,中風就容易解決多了。

  兒科在中醫裡,也是難症。小孩子腑髒嬌嫩脆弱,一旦發高燒,腑髒無法運化藥物去對抗高燒,導致死亡或者癡呆。

  陳璟單單說到了中風和小兒高燒,吳先生和班先生眼睛全部亮了。

  他們是做藥的,非常清楚這其中的價值。

  秦家是做禦藥的,每年進京送藥,和太醫院的御醫們也打交道。

  他們知道一件皇家的秘密。

  皇家那件秘密,權貴們都知道,但是普通百姓未必清楚。

  現在的皇帝,至今無子。他已經一連夭折了六個孩子,道士說是風水不好,所以這些年,宮裡都在改變地形和建築,來改變風水。

  皇帝登基不過幾年,才二十出頭。但是,皇子公主們的夭折,對皇帝而言也是件痛苦事,所以這些年刻意培養擅長兒科的大夫。

  只要哪位大夫兒科有了名氣,就可以入太醫院。

  陳璟的安宮牛黃丸,對小兒高燒有效的話,也許能立奇功。

  要是宗德堂能拿到這個藥方,再獻給皇帝,又是對皇帝大功一件,說不定秦家老爺子還可以封爵呢。

  「原來是這樣。」班先生聽完,大贊道,「老夫定要親眼瞧瞧。」

  吳先生沒說話。

  秦六也在心裡盤算著。

  陳璟笑道:「也只是一味藥,不是仙丹。有奇效,也要對症。」

  班先生和吳先生點頭。

  陳璟又說了幾個案例。

  正說著,小廝買藥回來了。

  秦六吩咐他去煎藥。

  藥煎好了,秦六他們撬開了蘇泰的嘴,把藥灌了下去。

  這時,蘇泰又下痢疾了。

  屋子裡頓時臭不可聞。

  陳璟想,他就住在樓下,假如蘇泰的病情晚上有變化,班先生他們可以喊他,於是起身告辭道:「我便先回去了,明日再來。」

  「我送陳公子。」秦六道。

  他愣是把陳璟送下樓。

  陳璟和他作辭,回了自己的房間。站在房間門口,他聞了聞衣裳上,好似有點臭氣。在屋子裡久了,臭氣漸漸就聞不到了,出來才有感覺。

  推開房門,卻見一個窈窕身影,伏案寫字。

  是清筠。

  她仍在陳璟房裡,正在練字。

  她穿著那間家常的褙子,沒有束髮,將滿頭濃密的青絲披散著,似青稠初綻,有瑩潤的淡光。

  燈火映在她的臉上,有種朦朧的光暈,將她的五官調和得比較柔媚。清筠的眼睛上挑,有點妖媚。只是她為人正派,行事說話看不出來。

  但是她不言不語的樣子,靜靜做著,透出一股子譎灩。

  她的青絲,全部攏在左邊,露出修長凝脂般的脖子,脖子下面,是起伏高聳的胸膛。雪膚青發、紅唇窄腰、隆胸長頸,很穠豔。

  這個瞬間,陳璟覺得他哥哥好豔福。

  「東家,回來了?」清筠聽到腳步聲,抬起頭,沖陳璟微微一笑。

  貝齒玲瓏,笑容恬柔。

  「嗯。」陳璟笑了笑,道,「怎麼還不去睡,都這麼晚了?」

  「婢……婢子等東家。」清筠道。

  陳璟聽她叫東家,總覺得彆扭,笑道:「咱們倆,不必叫東家的。就叫二爺吧,跟家裡一樣。」

  「不!」清筠卻道,「二爺是家裡的,東家是鋪子裡的。以後,婢子也是鋪子裡的人,當然要叫東家。」

  「這有什麼差別?」陳璟笑道。

  清筠微微垂首,不回答。

  她不說話,心裡卻想:「有差別的,有很大的差別。」

  叫東家,她就是陳璟的賬房,是陳璟的人;叫二爺,她仍是陳家的丫鬟,是陳璟哥哥未來的小妾。

  這中間,差別大了。

  她低垂腦袋時候,胸部就突顯出來,有點浮起,柔軟高聳。

  陳璟將目光挪開了幾分。

  他輕輕咳了咳,問清筠:「你是自己睡一間房,還是和魏家嬸子睡?」

  「跟魏家嬸子睡。」清筠道。

  「那回去睡吧。」陳璟道,「夜深了。」

  清筠道是,把桌上的紙都整整齊齊疊起來,筆墨也收起來。

  陳璟掃了眼,她的字好似比之前的進展了很多。

  清筠收拾妥當,這才出去。

  陳璟把直裰脫下來,又把鞋子脫了,人就往床上一滾,伸了個懶腰。他不知為何,眼前總是清筠那微隆的胸膛。

  「起色心了啊陳央及。」他自言自語,「真不應該,那姑娘不過十七歲,還是你哥哥的通房……」

  然後又想,不對,是陳璋的通房,陳璟的哥哥。

  他既是陳璟,又不算是陳璟。

  想到這裡,陳璟自己也笑了,獸欲一起的時候,居然找這種藉口。

  翻了個身,陳璟坐了起來,想把燈吹了再睡。

  這時,他聽到了敲門聲。

  陳璟微訝,以為是樓上秦家的人,急忙起來開門。

  打開門,卻見是清筠。

  「噯?」陳璟愣了下。

  「東家,我……」清筠有點著急,臉通紅。

  「怎麼了?」陳璟往外看了眼,只見整條走廊上的房間,全部滅了燈,唯獨他這裡沒睡。

  「……魏家嬸子以為……以為……」清筠結結巴巴,臉紅得要滴出血來,聲音似蚊蚋。

  「什麼呀?」陳璟見她越發聲音低了,不解問,「出了什麼事?」

  「魏家嬸子把黑小子和船老大都交到屋子裡睡,已經上了栓,婢子進不去。」清筠終於一口氣說完了。

  陳璟終於明白了。

  魏四的女人以為,清筠是陳璟的女人,而清筠又大半夜不回去,自然認定清筠在陳璟這邊睡。

  陳璟和清筠兩個人在船上十來天沒有同房了,魏四的女人自以為很善解人意,把乾脆把她男人和黑小子都挪到自己房裡,一家人踏實睡個覺。

  「那……」九月底的夜,還是蠻冷的,陳璟站在門口,打了個寒顫,最終拽了清筠的胳膊,「進來吧!」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4
第135章 覬覦

  清筠進來後,陳璟反手把門關上了。

  門哐當一聲之後,清筠倏然嬌軀微顫。

  不知道是冷,還是心裡害怕,她情不自禁的發抖。這發抖,沒有持續很長的時候,她很快就冷靜下來。

  陳璟看了眼床,只有一床被子。

  這個時節,深夜寒意料峭,沒有被子是扛不住的。

  「婢子……睡床榻板上。」清筠先開口,臉已經紅透了,「在家裡,婢子也是睡太太床榻上。」

  說是睡在床榻,其實她是和李氏睡在床上的。

  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對外還是要說,丫鬟是睡床榻,這叫尊卑有序。而夜裡主僕倆到底怎麼睡的,旁人也無從得知。

  清筠是李氏養大的,像李氏的第一個孩子,李氏把她當閨女般疼愛。

  「你睡床上吧。」陳璟道。

  清筠緊緊咬了唇。

  「……我去找店小二,再要床被子,我睡床榻。」陳璟道,「你是姑娘家,讓你睡得我床榻,我夜裡不踏實。」

  她沉默著,低垂螓首,脖子顯得更加修長白皙。

  陳璟也沒等她回答,自己開門下樓去了。

  片刻,他抱了床被子上來。

  清筠正襟危坐,等陳璟回來。

  陳璟進了屋子,她立馬從陳璟手裡,要搶被子,低聲道:「東家,您歇息吧,婢子睡床榻。婢子就是婢子,不能讓東家睡婢子的床榻……」

  「聽話。」陳璟不給她。

  清筠卻非要搶。

  她有點用力,一個不慎,整個人跌在陳璟懷裡。

  她嬌軀馨香柔軟,高聳的雙峰貼著陳璟的胸膛。結實又豐滿,讓陳璟身子頓時燥熱起來。他手裡的被子,掉到了地上。

  陳璟用力,把清筠拉到了懷裡,緊緊抱著她。

  她肩頭削瘦,軟若無骨的身子就在陳璟懷裡。她的側臉,挨著陳璟的側臉,肌膚涼滑細膩。

  陳璟抱得她踹不過氣來。

  她呼吸急促,卻沒有掙扎。

  她纖長十指,緊緊攥住了陳璟的褻衣,握得很緊,不知是害怕,還是擔心陳璟就此鬆手。

  「清筠……」陳璟在她耳邊,呢喃著她的名字,輕輕吻了下她的耳垂,左手沿著她的後背,緩緩揉撫著,試圖讓她放鬆點。

  不成想,她身子更加緊繃了,雙腿無力。

  清筠身子微顫,整個人都軟到在陳璟懷裡。

  她的嬌喘,有點壓抑不住,更添了曖昧,屋子裡的氣氛都熾熱起來。

  陳璟便將她的耳垂含住,輕輕吮吸著,試探著。

  清筠的嬌喘再也壓抑不住,急促連連,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軟得似泓清泉,瀠繞在陳璟的臂彎裡。她的手臂,倏然緊緊抱住了陳璟的腰。

  「二爺。」清筠低聲,聲音有點走形,似哭腔,「二爺……」

  她摟住陳璟的腰更加用力了,似抓住救命的稻草,否則她都要癱軟了。渾身無力,她整個人雲裡霧裡,腦海裡一片空白。

  身體的每根筋都酥軟了。

  「你願意跟我?」陳璟在她耳邊問。

  清筠猛然一震,身子頓時就僵了。

  她用力推開陳璟,轉身要跑出去。

  陳璟沒有防備,被她推得一個踉蹌,眼瞧著她就要開了門房,陳璟上前,從身後抱住了她。

  「大晚上的,跑到哪裡去?」陳璟個子比她高不少,想摟住她的腰,手卻在她的胸前,幾乎觸摸到了她的雙峰。

  清筠掙扎,扭著身子。

  「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於你。」陳璟繼續道,「否則,我也不會問你了。已經很晚了,別出去,叫人瞧見了不好看。」

  清筠跑出去,陳璟肯定要去追她。

  這裡是二樓,她要跑也是往樓下大堂。

  兩個店小二,用桌子拼湊了床,就睡在大堂裡,既看門護院,又節省房間。方才陳璟去要被子,已經吵醒了他們,估計這時候還沒睡著。

  清筠下去,他們必然要看到。

  這樣就有點尷尬了。

  「你別跑,我就鬆手了啊。」陳璟見她沒有再掙扎,就道。

  清筠輕輕嗯了聲。

  陳璟就鬆開了手。

  清筠果然沒有再跑,卻低垂著腦袋,立在門口不動,後背緊緊繃著,似只受傷的小動物。

  陳璟就折身回來,把被子鋪在床榻上。

  墊一半,蓋一半。

  被子有點窄,勉強湊合一夜。

  陳璟曾經多次跟著同事們下災區、防時疫,什麼艱苦的環境都呆過,並不挑剔吃住。能有床被子禦寒,就很不錯了。

  陳璟鋪好了,看了眼仍在門口數自己腳尖的清筠,笑道:「快點過來睡覺。難不成我睡下了,你從我頭上跨過去?」

  清筠怔了下,急忙過來,上了床。

  她坐在床上,往裡面挪了挪,卻沒有躺下。

  陳璟去把燈滅了,才摸黑到了床邊,將簾幕放下,躺了下去。

  其實還不錯,被子雖然窄,陳璟也不胖,整個人都能裹住。

  他打了個哈欠。

  半晌,他才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清筠終於拉開了被子,睡下了。

  「……東家。」黑暗中,清筠倏然出聲,聲音有點顫,聽得出她說話的時候很緊張。

  「嗯?」陳璟應了聲。

  「婢子是太太的人。太太讓婢子跟誰,婢子就跟誰。」清筠一口氣說完,然後屏住了呼吸,沒有動靜。

  她是李氏的丫鬟,她的賣身契還在李氏手裡。

  「哦。」陳璟道,「知道了。」

  「東家生氣了?」清筠又問。

  「沒有。」陳璟道,「是我唐突了你,怎麼還自己生氣?今日是我不好,行事輕佻,輕薄了你。」

  清筠不答話。

  須臾,她緩緩吸了下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陳璟不好再說什麼,免得她胡思亂想,心裡忐忑。

  故而,他轉身睡了。

  雖然下面腫脹得有點厲害,心裡的火也比較熾熱,可到底不好把清筠當成瀉火的人,唯有自己忍住。

  他忍得難受,也會懊惱的想:「多嘴問那句做什麼?要是不問,閉眼把清筠辦了,估計她也不會真的拒絕。以後的事,以後再想。一旦問了,反而惹得她羞愧,好事就成不了……」

  而後又想:「其實這樣也好。要是真的一衝動,回頭也麻煩。大嫂肯定不高興,清筠也未必真心。」

  接著又想,「抱住清筠的時候,她也沒有掙扎拒絕,是害怕我,還是心悅我?女人的心思蠻難猜的,比背個醫案還要難……」

  想著,思緒漸漸迷糊了,很快就睡熟。

  清筠卻一直沒睡。

  她一動不動躺著,身子繃得緊緊的,連氣都不敢喘。

  漸漸聽到了陳璟均勻的呼吸,知道他睡熟了,清筠才緩緩舒了口氣。

  想到方才他摟住自己,吻了她的耳垂,能感受到他臂膀有力,胸膛結實,有股子清冽的氣息,挑撥得她的心全亂了。

  心跳了半晌,都不能平靜。

  面頰發燙。

  他的呼吸,很溫暖……

  清筠睜大了雙眸,看著賬頂。屋子裡沒有燈,外頭也無月色照進來,她望著虛空的賬頂,卻好似瞧見了花紋,極其繁複。

  她的唇角,微微翹了翹。

  已經過了三更,起了風,客棧後院幾株古樹,枝葉簌簌作響,似哭泣嗚咽,有點陰森。

  清筠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片刻,她也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

  陳璟主僕二人睡得安穩,上樓的秦家主僕卻睡不著。

  班先生親自替蘇泰更衣之後,屋子裡三個人彼此沉默,各有所思。

  最終,是吳先生先開口,悄聲道秦六道:「六少爺,咱們挪步說話,別吵醒了蘇管事。」

  秦六心裡明白吳先生要說什麼,點點頭,起身和吳先生、班先生離開了蘇泰的客房,留下小廝照顧,去了秦六的客房。

  關上門,讓小廝在門口站著。

  三個人這才放心說話。

  「這次來置辦藥材,大東家反復交代,要去參茸行買幾株上好的野山參,故而多給了一萬兩銀子。」吳先生低聲對秦六道,「不如,咱們把這筆錢,拿去和陳央及換安宮牛黃丸的秘方?」

  天然的野山參,如果年歲深,可以賣到一、二千兩銀子一株。

  宗德堂的藥材,三個月就能消耗五六株野山參,這是其他藥鋪不敢想像的。

  所以,參茸行那些有好野山參的,知道秦家出價公道,都會給他們留著。

  吳先生打算用一萬兩,換六支好參。

  他們出門採購藥材,錢都是蘇泰和先生管著,不讓少爺們知道,怕少爺們討要去揮霍。

  秦六也不清楚他們這次出門帶了多少錢。

  現在聽吳先生這麼一說,秦六頓了頓。

  「那秘方,真的值這麼多?」秦六道。

  「唐老先生說話素來穩重,他說安宮牛黃丸有起死回生之效,而且陳央及也說,能治好中風和小兒高燒。一萬兩,是物超所值的。」吳先生道。

  秦六只是跟著兩位先生和管事學經驗,這種事輪不到他做主。

  吳先生告訴他,不過是敬重他。

  「您是家裡的老人,您看著辦吧。」秦六道。

  「不知道那孩子肯不肯賣?」一直沉默的班先生插嘴道,「他也是去清江藥市,看樣子是置辦藥材,定是要開藥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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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賴著不走

  班先生的話,讓吳先生也陷入躊躇。

  他們和陳央及只有短暫的接觸,那孩子能不動聲色幫他們退了蠻橫的掌櫃,又能不問病情,診脈就直接說出了蘇泰的病症。

  從這些可以看出,陳央及非常老練,絕不是身負至寶的紈絝富少。

  他的練達,班先生和吳先生都看在眼裡。

  「莫著急,先等等。」吳先生沉默一瞬,道,「他回頭要給蘇管事用藥。咱們在一旁,親眼瞧瞧情況。像蘇管事這病,若是治好了,算得上起死回生了吧?」

  「算。」

  「算得上。」

  班先生和秦六異口同聲道。

  蘇泰的病,已經是到了絕境。如果安宮牛黃丸有用,就能算那藥起死回生。

  「……真能起死回生,別說一萬兩,十萬兩也要買下來!」吳先生聲音更低了,「若是獻給官家,是怎樣的大功?」

  這話,說得秦六心裡直跳。

  秦六也聽父親和叔伯們說過,官家一連夭折了六個孩子,如今正愁子嗣。怎奈宮裡風水不好,公主皇子出生不久,就要夭折。

  二公主養到了兩歲,也夭折了。

  假如秦家的藥,能為官家保個孩子,往後就是潑天的富貴!官家一高興,給秦家封個王侯,也不是不可能。

  陳央及拿了那個藥,能有什麼用?他想獻給官家,官家也未必敢用他的東西。

  還是在秦家手裡更有用處。

  「哪怕不獻給官家,賣給其他大夫或者藥鋪,幾年下來也是暴利。宗德堂是百年基業,這藥放在宗德堂賣,多貴都有人買。」吳先生怕秦六心疼錢,又添了句。

  總之,如果安宮牛黃丸有用,能用來褪高燒,它的價值不可估量。哪怕救不了皇帝的孩子,也能為宗德堂謀取暴利。

  開門做生意,除了良心,利益也是宗德堂追求的。

  「好!」秦六道,「若真有效,不計價錢也要買下來!」

  秦六知道陳央及家裡不顯赫,他肯定從小沒見過多數的錢。

  再說了,陳央及再老練,也不過是未及弱冠的男孩子。他能見過多少世面,又有多少遠見?

  給他幾萬兩銀子,他足以暴富,風光顯赫,後半輩子都不愁,比他開藥鋪划算多了,陳央及未必不動心。

  想到這裡,秦六和吳先生、班先生就對安宮牛黃丸的秘方勢在必得。

  商量妥當,他們又回了蘇泰的屋子,連夜照料蘇泰。

  吳先生熬到寅正就熬不住了,去睡了。

  班先生和秦六也伏案打盹。

  蘇泰夜裡又拉了兩回,依舊是血裡帶膿。中間突然發燒,班先生繼續給他拔罐和針灸,一個時辰之後燒就退了些。

  ……

  陳璟睡得很踏實,到了卯初就自己醒了。

  他的生物鐘定格在卯初,不管多累,到了時辰必然要醒來。

  九月底的饒鎮,卯初天尚未亮,屋子裡漆黑,隱約可以聽到清筠淡淡的呼吸聲,還有窗外樹枝簌簌聲。

  昨夜起風了。

  陳璟躺著沒動。

  愣是挨到了半個時辰,軒窗外透進來朦朧的光,他才起身。

  他起來,動作輕微,仍是驚動了清筠。她一個骨碌翻身坐起來,聲音含混不清:「東家,要起來了?」

  「是啊。」陳璟道。

  躺著也睡不著,陳璟想起來去吃早膳。

  清筠就拉過自己的衣裳,先穿好,然後要起來服侍陳璟更衣。

  陳璟動作比她快。

  等她穿好,陳璟不僅穿好了衣裳,還點亮了燈。

  斗室頓時被橘黃色燈光鋪滿。

  想到昨晚的事,清筠臉上陡然發紅,心不由自主跳漏了半拍,良久才暗中舒了口氣。她見陳璟自己束髮,上前道:「東家,婢子給您束髮。」

  陳璟想著昨晚的事,若是不讓她梳,以後兩人可能會更加尷尬。

  於是,他把梳子遞給了清筠。

  清筠的手很輕,犀角梳子緩緩在陳璟的髮絲裡穿梭,一下下的,梳得很認真。半晌,她才替陳璟梳好頭髮,插上玉簪。

  「多謝了。」陳璟笑道,「比我梳得好。」

  清筠抿唇笑了下。

  她自己也簡單把頭髮盤起,綰成一個低髻,垂在腦後。那低髻看上去頗美,哪怕沒有釵環裝飾,仍是好看。

  陳璟很佩服這些女人,能把極其複雜的活做得如此嫺熟。

  「婢子去打熱水,給東家洗臉。」清筠開門,輕手輕腳下樓去了。

  很快,她回來了,身後跟著店小二,端了兩盆熱水。

  清筠褪了手腕一隻卷草紋金鐲,撩起袖子,服侍陳璟洗臉。

  陳璟任由她服侍。

  幫陳璟洗好,她自己也洗了。

  主僕二人就下樓,去樓下大堂坐了。

  「去喊聲我的夥計,讓他們都起來,該用早膳了。」陳璟身為東家,不好親自去喊朱鶴他們起床,就吩咐店小二。

  他還給了店小二一個銀錁子。

  店小二歡喜接了,連忙上去敲門。

  另外的店小二,給陳璟他們上了茶。

  陳璟和清筠慢慢喝茶,等著朱鶴他們。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朱鶴他們就全部下樓了。看到跟在陳璟身邊的清筠,他們連個詫異的表情都沒有。

  這倒讓陳璟微訝。

  陳璟原本打算,不管他們用什麼眼神,他都可以裝作若無其事。

  不成想,他們倒覺得沒事。

  「難道,他們一直以為我帶著清筠,是因為清筠是我的小妾嗎?」陳璟心裡暗想。

  再看他們的神情,想到昨晚魏四一家人睡了清筠的房間,陳璟越發肯定了他們的想法。

  「走吧,吃用膳去。」陳璟笑著站起了身,招呼他們一起。

  饒鎮的早市已經開了。

  陳璟他們尋了間鋪子,進去吃了頓早膳。

  早膳完畢後,陳璟對他們道:「上午沒事,你們就在鎮子上到處逛逛……」

  「東家,今天不啟程?」船老大魏四問陳璟,「還在三天就到清江,東家怎麼想著在這裡歇腳?」

  「東家,是要給樓上那人治病嗎?」朱鶴問,「要治到什麼時候?」

  陳璟笑笑,和他們解釋道:「藥市呢,每次開市前都要去藥王廟祭拜。祭拜的捧香人,一般都是宗德堂。宗德堂的人不到,藥市不會開的。

  哪怕開了,真正的好東西也買不到,咱們去了清江也沒用。

  咱們留下,除了我要給宗德堂的人治病,也是等他們一同啟程。等他們到了,藥市也該開了。」

  「原來還有這種講究!」朱鶴笑道。

  「那……東家,咱們換家客棧住吧。」魏四很忐忑,「要不,夜裡我們一家人去睡客棧的通鋪,不能多花東家的錢!」

  他知道現在的客棧很貴。

  出門在外,能替東家節省,就要多節省,這是他們的道德。

  「是啊東家,咱們要不換換吧?」朱鶴他們也道,「若真找不到空房,再退掉一間,我們四個人住一間便好了。」

  「瞧你們。」陳璟笑道,「窮家富路,路上就是不能委屈了自己。再說,這次的房錢,不用咱們付,回頭秦家估計會替咱們付了的。」

  窮家富路這句俚語,朱鶴他們都沒有聽說過。

  而秦家替他們付房錢,他們想想,也覺得不太可能。

  是陳璟自己賴著給人治病,人秦家根本沒有請陳璟去看病的。

  「東家交代了,那咱們就去逛逛……」朱鶴沒有再多說。

  陳璟執意堅持,朱鶴是不會同他爭吵的。陳璟是東家,要尊重他。

  「去吧。」陳璟笑道。

  然後,他又摸了個銀錁子給魏四,「你們也帶著黑小子,去逛逛早市,給他買個糖人吧。」

  「不不不!」魏四連忙推辭,「不能再拿東家的錢了。」

  推辭了一番,陳璟把銀錁子給了魏四的女人。

  然後,他帶著清筠,也去逛早市了。

  大家兵分三路。

  饒鎮三面環水,清晨濕氣很重。因為夜裡起風了,所以沒有霧氣。可是風未停,帶著涼颼颼的濕氣,吹得袖底生寒。

  陳璟攏了攏袖子。

  清筠跟在他身後。

  「吃飽了嗎方才?」陳璟問清筠,「咱們再吃點別的東西去?」

  「聽東家的。」清筠道。

  兩人在早市逛了半天,又吃了碗雞絲面,兩隻炸餃。

  清筠吃面的時候,像只小兔子,慢慢哧溜著。

  可能是比較好吃,對她的胃口,她心情很好,吃了幾口對陳璟道:「東家,這裡的面勁道,湯汁也香濃。」

  「好吃吧?」陳璟笑。

  「嗯。」清筠點頭,眼睛眯了起來。

  吃完了,兩人又逛了逛。

  然後才回了客棧。

  剛到客棧,就聽到店小二對陳璟道:「陳東家回了?樓上宗德堂的人,好似在找您,派了好幾個小廝出去,還對我們說,一旦您回來,告訴您一聲。」

  「多謝了。」陳璟道。

  他轉身,對清筠道,「你先回房吧,繼續練字,我去樓上看看。」

  頓了頓,他又道,「回你自己的房,和魏家嬸子說清楚……」

  清筠咬了咬唇,點頭道是。

  陳璟沒有再說什麼,急匆匆跑上了樓。

  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處時,魏四一家人也回來了。

  魏家嬸子給魏四和魏上幸買了雙新鞋,高高興興的。

  「姑娘,您自己回來了?」魏四女人見清筠站在哪裡愣神,笑著和她打招呼。

  清筠回神,點點頭。

  他們一同上了二樓。

  清筠準備回房時,突然站住了身子,對魏家嬸子道:「東家說,昨日夜裡隱約聽到了打鬧聲,說夜裡只怕不安生,讓你們入了夜哪裡都不要去,早點睡,把門鎖好。」

  「是了。」魏家嬸子笑道。

  她心想,這位東家倒是體貼。住在客棧,還怕地痞流氓嗎?

  不過,東家一直都很為大家著想,所以一路上,沒有和清筠姑娘露出半分,可能是怕自己不自在。

  「……東家還說,別再說什麼睡通鋪了。」清筠繼續道,聲音柔柔的,「沒有東家享福,你們夫妻離散的道理。」

  「不說了,不說了。」魏家嬸子笑道。

  魏四也笑了。

  東家自己帶著自己的女人睡,所以讓魏四一家人睡在一起,這樣顯得對謙和。要不然,東家只怕不好意思。

  清筠交代完畢了,輕柔微笑了下,轉身進了陳璟的客房。

  她腳步輕柔,緩緩把門關上了。

  「這位姑娘,真是好心人。」魏四對他女人道,「和和氣氣的,說話也是柔聲細語,沒見她大聲說過一句話。」

  「大戶人家的女人,都這樣。」魏家嬸子笑道,「不過,清筠姑娘的確好性兒,生得也好。」

  「東家屋裡的人,能不好嗎?」魏四道,「東家就是和氣的脾氣,自然喜歡和氣的人了……」

  說著,他們一家人也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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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炫富

  「真是好時運!」陳璟進了屋子,吳先生迫不及待對他道,「得了一兩牛黃,不知道夠用不夠用!」

  陳璟松了口氣,笑道:「足夠用的,這真是好運氣!」

  「是啊。」秦六也道。

  他語氣意味深長。

  好運氣,能見到安宮牛黃丸的療效了。

  「既然如此,把其他藥也給我,我這便配藥了。」陳璟笑道。然後他說了很多藥,多了三分之二沒用的藥,卻都沒有十八反,又說少了兩樣。

  那兩樣藥,他自己帶了。

  秦家很快就把陳璟要的藥包起來,交給了陳璟。

  陳璟拿著下樓。

  秦家是製藥的,他們自然知道配製秘方不能有外人在場,故而他們沒有說幫忙,只是笑笑把陳璟送下樓。

  陳璟先回了趟自己的房間。

  推開門,又見清筠。

  「咦?」陳璟道,「怎麼不回房?」

  「魏家嬸子說,要給黑小子補補中衣。黑小子和船老大就在房子裡……」清筠道。

  陳璟心裡微感疑惑,看了眼清筠。

  「正巧你在。走,幫我製藥去。」陳璟道。

  清筠連忙放下筆,兩人去了下樓,借用客棧的廚房。

  很快,秦家的人把藥爐送了來,他們自己帶了幾個小藥爐。

  陳璟道謝,關上了廚房的門。

  清筠不時幫陳璟照顧爐子,不時看看門口可有人偷看。

  忙了快一個時辰,陳璟才到了三粒龍眼大小的藥丸。

  「把藥渣收起來。」陳璟對清筠道,「你去河邊,把藥渣撒下去。記住,別撒在一個地方,多撒幾處,儘量散開。」

  「婢子知曉了,東家放心。」清筠保證道。

  陳璟用藥盅,裝了三粒藥丸上樓。

  清筠則把剩下的東西處理好,藥渣包起來,藥爐清理乾淨。

  把藥爐洗得乾乾淨淨,沒有半點殘渣之後,清筠將藥渣用食盒裝起來,提在手裡,到大堂問店小二:「從哪裡可以走到河邊?」

  店小二指給她看。

  到了河邊,清筠打開食盒,準備將藥渣一點點丟在河裡。

  她一連換了七八個地方,也留意左右有沒有人跟蹤她。

  確定是安全的,清筠才放心。

  最後,她把一食盒藥渣全部撒了,又把撒過的地方走了一遍,看看岸上有沒有不小心遺留的。

  她做事非常仔細,又謹慎。

  萬無一失,陳璟又把食盒洗了洗,洗得乾淨之後,這才回了客棧。

  等她回來,已經是晌午了。

  陳璟仍在樓上的客房裡。

  清筠不知道情況,便也上樓,走到門口,有兩位小廝在門口玩,她不好貿然靠近,只得遠遠喊了聲:「東家……」

  秦家的小廝們便看向她。

  須臾,客房門打開,陳璟從裡面出來,朝清筠走了過來。

  「東家,已經撒完了。」清筠低聲對陳璟道。她的聲音裡,倏然有種難以言喻的自信,顯得特別有魅力。

  「嗯。」陳璟微笑點頭,對她道,「餓不餓?若是餓了,自己去吃東西,我這邊走不開呢。」

  「東家,您不餓嗎?」清筠問。

  陳璟搖搖頭,笑道:「我不餓。」

  「東家,藥管用嗎?」清筠頓了下,繼而上前,問了這麼一句。

  「我的藥,哪裡會不管用?」陳璟道。

  清筠唇角微挑,有了淡淡的笑意。

  「婢子下去了。」清筠道。

  陳璟點頭。

  送走了清筠,陳璟重新進了屋子。

  吳先生、班先生和秦六、秦九都在,現在大家都不說話,安靜等著。

  安宮牛黃丸已經服下快一個時辰了,蘇泰的體溫降下去很多。

  蘇泰從下痢開始就發燒。總是低燒,會突然發作高燒,然後持續一段時間,高燒褪下幾分,依舊低燒,然後隔了幾個時辰,又發高燒。

  而最近這兩天,卻是高燒不退。

  昨晚用陳璟拔罐的方法,褪了幾分,今早又高燒起來,燒得蘇泰一個勁抽搐。

  再用拔罐的方法,就不好用了。

  高燒怎麼也退不下去。

  安宮牛黃丸制好之後,給蘇泰服下,一個時辰的功夫,高燒已經褪了。現在,低燒褪了幾分。

  「……真的管用!」吳先生忍不住了,高興起來,對陳璟道,「陳公子這藥,真乃仙丹!」

  「一粒是不管用的。」陳璟笑道,「明日再給他服下一粒,等這三粒服完,他的燒差不多就徹底退了。」

  很快!

  那樣的高燒,很快就退了。

  一旦高燒退下,人會就清醒幾分。

  吳先生和班先生大喜,都對陳璟道:「安宮牛黃丸,果然名不虛傳。」

  「這個是自然了。」陳璟笑道。

  秦六微笑,心裡也放下了。

  秦九則冷哼,微微撇過頭,很不快。

  他們說話的空閒,蘇泰又下痢了。

  屋子裡頓時臭不可聞。

  秦九受不起,道:「我先出去了!」

  說罷,他自己跑走了。

  陳璟也道:「你們照看他,若是病情有了反復,再告訴我。」

  「有勞陳公子。」班先生道。

  陳璟也出來,下樓回了自己的房子。

  清筠仍在他屋子裡。

  她在安靜練字。

  陳璟就沒有打擾她,去了朱鶴他們的屋子。

  朱鶴他們正在屋子裡認藥,讓阿來教他們。

  陳璟進來,幾個人連忙起身,笑著叫東家:「樓上的人看好了?東家還要去照料嗎?」

  「不用了。」陳璟笑道,「還沒有到午膳時辰,正好考考你們的記性,看看教過的藥還記得幾成。」

  朱鶴他們立馬緊張起來。

  陳璟笑道:「不妨事的,不記得沒關係,我又不打罵你們,又不克扣工錢,緊張什麼?」

  他這麼一說,幾個人都笑了。

  一放鬆,反而學得更有勁。

  陳璟先考察他們的功課,阿來記得最多,剩下的幾個人旗鼓相當。然後,陳璟又教他們認新的藥材。

  一直教到了下午。

  秦六親自下來找陳璟。

  陳璟就出來,站在走廊上和他說話。

  秦六頗為興奮對陳璟道:「方才喂藥的時候,蘇管事知道吞咽了。他已經四五天不知道吞咽藥,都是硬灌下去的。如今知曉吞咽,應該神志快要醒了!」

  「那甚好!」陳璟笑道。

  「都是央及兄弟的功勞,你救了他的命啊!」秦六道。

  他不叫陳公子,而是叫央及兄弟了。

  「……我守著他也好幾天了,沒有吃過一頓好飯。不如,我盥沐更衣,請央及兄弟,去吃酒?」秦六笑道,「大恩難酬,我權當微薄敬意。」

  「也好。」陳璟笑道,「只是,我不會喝酒。」

  「我酒量也差。」秦六應和陳璟。

  他上樓,喊了店小二抬熱水,盥沐更衣,洗去身上的異味。

  陳璟就對朱鶴他們道:「回頭你們自己去吃飯,我要同秦官人出去。」

  朱鶴道是。

  秦六更衣之後,和陳璟出了客棧。

  他們尋了家酒樓。

  坐定之後,秦六也沒有其他話,只是一個勁誇讚陳璟的醫術好、藥好,又感謝他救了蘇泰。

  他甚至說起蘇泰在秦家的地位。

  陳璟心想:「和我攀交情呢。是想要藥方?」

  他不動聲色,安靜聽著秦六閒扯。

  「……央及兄弟,你那個安宮牛黃丸,如此厲害,怎麼至今名聲不顯啊?」秦六深感可惜。

  因為唐老先生和杏林界的名醫推崇,安宮牛黃丸雖然沒有面世,但是已經有了名氣,是種傳說中的神藥。

  秦六料定陳璟不知道,故意隱瞞,貶低安宮牛黃丸。

  陳璟心裡清楚,笑了笑道:「總有揚名的一天,慢慢來嘛。」

  他不疾不徐,絲毫沒有美玉蒙塵的悲歎。

  「可惜了!」秦六歎氣道,「此等神藥,應該天下揚名才是。」

  「遲早的。」陳璟笑道。

  秦六心裡覺得陳璟挺油滑的,就是不接他的話,讓秦六滿心的感概都沒機會說。要是陳璟也感歎屈才,秦六就可以和他深入交流一番。

  話題就可以順利引到買藥方上面。

  現在,反而不太好說。

  「是啊,遲早要揚名的!」秦六感覺自己才是那個悲歎的人,反而是陳璟安慰他。

  頓了頓,秦六又問:「央及兄弟,這藥方是您家祖傳的?」

  「是啊。」陳璟笑道,「不知從哪一輩流傳下來的,到了我哥哥手裡。知道我學醫,就交給了我。」

  陳璟要是說其他人的,也許有一天有人為了爭奪,杜撰說安宮牛黃丸其實他的家傳,被陳璟撿到了。

  到時候,少不得要周轉。

  世人為了利益,什麼都做得出來。

  「真可惜,埋沒多少年!」秦六道,「如今,也該讓它問世,解了世人的苦惱。只是,這牛黃頗為難得……」

  牛黃原本就難得。

  很貴,也許陳璟根本沒錢買,所以這藥這麼多年沒有問世。

  秦六這麼說話,希望引起陳璟的感歎,讓陳璟訴說牛黃難得的艱辛,秦六再說宗德堂有大量的牛黃,可以供陳璟製藥等語……

  沒想到,陳璟卻道:「還好吧,也不算難得,我家裡就有兩斤。」

  秦六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真的嗎?

  牛黃這種稀罕藥材,你論斤說?

  整個宗德堂都沒有兩斤!

  你確定不少吹牛嗎?

  「這話還怎麼往下說?」秦六恨不能掀桌。

  他是想秀優越感,惹得陳璟大訴苦水。結果,陳璟苦水沒有半點,倒是炫富炫得秦六都眼花繚亂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4
第138章 清筠的秘密(1)

  陳璟的話,讓秦六震驚了。

  片刻,秦六才問:「央及兄弟,那麼多牛黃從何而來?」

  陳璟並沒有牛黃,他不過是堵住秦六後面的話,故意哄騙他的。

  別說他自己了,整個明州的藥市,一時間只怕也尋不到那麼多牛黃來。

  但是秦六頗為震驚,深信不疑,也讓陳璟覺得,秦六這個人裝得很老練,到底只是個十八九年的孩子,社會經驗不足,心思還是單純了些。

  既然他信了,陳璟就只得往後繼續編:「兩個月前在明州治了位病家,用到了牛黃。當時他們尋了不少的牛黃,後來病好了,牛黃剩下的,都給了我!」

  班先生和吳先生知道安宮牛黃丸,知道陳央及,那肯定就是知道了陳璟在明州楊府的事蹟。

  當時,他的確用到了牛黃。

  這麼一說,可信度更高。

  「原來如此……」秦六道。

  他越發信了。

  楊家是什麼門第,秦六很清楚。楊相公告老還鄉,他的堂兄生病,別說兩斤牛黃,就是二十斤,也弄得來。

  相信了陳璟的胡編亂造之後,秦六也深覺棘手。

  陳璟自己有牛黃,又堅信安宮牛黃丸遲早會揚名,而且他不疾不徐,宗德堂提出幫他發揚祖傳家藥、提供牛黃等,對陳璟而言誘惑不大。

  「可能,一萬兩的價格,陳央及根本不接受。」秦六心想。

  秦六有了這個判斷之後,就不再多說什麼。他需要回頭去班先生、吳先生商量。秘方的價值,班先生和吳先生更清楚。

  到底什麼價格合適,吳先生他們更有判斷力,秦六不想胡亂說話,堵了後路。

  「……蘇管事病情穩定了,我明日便啟程,去清江了。」陳璟笑著對秦六道,「願蘇管事早日康復。」

  「央及不必著急。」秦六笑道,「你是第一次去藥市吧?藥市的規矩,我們宗德堂不到,是不會開市的。」

  「哦,還有這個緣故啊?」陳璟故作不知。

  「是啊,藥材的價格隨著我們宗德堂走。開市圖個吉利,藥販也是要賺錢的。我們宗德堂需要大宗進什麼藥材,藥市什麼藥就容易得。」秦六笑道。

  提到這個,他與有榮焉。

  宗德堂的地位,在別的地方可能沒那麼明顯,但是在藥市,卻是首屈一指的。

  「那秦兄你們什麼時候動身?」陳璟見秦六順利把他的話接了過去,依舊裝糊塗,聽秦六誇誇其談。

  「等蘇管事的病情穩定。」秦六道,「央及你也別著急,等我們一起,路上既有照應。你的藥救活了蘇管事,我們尚未酬謝呢。」

  「不必酬謝。」陳璟笑道,「以大慈大悲之心,普救天下含靈之苦,是醫者本分。」

  秦六覺得這話說得很崇高。

  「央及果然有大醫風範。」秦六道,「酬謝還是要給的。」

  具體給多少,秦六也沒說。

  應該說,這件事,他做不了主。

  吳先生和班先生在宗德堂的地位,比秦六這種小東家高。他們倆,才有話語權,直接聽命于秦六的叔伯等。

  陳璟沒有再說什麼。

  吃了飯,兩人都沒有喝酒。

  當地的烤鹿肉味道不錯,陳璟和秦六叫了兩盤。

  回去之後,已經到了戌時末。

  不少房客都吃完飯睡下了。

  陳璟和秦六一起,去樓上看蘇泰。

  班先生和吳先生很感激陳璟,歡喜迎接了他。

  他們跟陳璟說蘇泰的病情。

  「吃了藥到現在,沒有再突發高燒,低燒也清減了不少。只下了兩次痢。之前,這麼長的時辰內,要下七八次的。」班先生笑道,「這病情,大為好轉了。」

  「那甚好。」陳璟道,「蘇管事應該是喜歡飲酒,而且喜歡魚鱉,才導致濕熱內蘊。」

  「正是。」班先生道,「鄙人和吳先生也是這樣診斷的,蘇管事往後應該戒了酒和魚鱉。」

  見他們這邊沒事,陳璟告辭,下樓去了。

  走到房門口,卻見屋子裡點了燈。

  暈黃燈光從窗櫺透出來。

  陳璟頓了頓,往走廊那邊看了看。

  朱鶴和船老大一家,都熄燈睡下了。

  若是在家裡,這個時辰陳璟也該睡下的。所以,朱鶴他們睡下,陳璟心裡感覺巧合,倒也不能尋出個是非來。

  他回神,推開了房門,清筠仍在屋子裡。

  她依舊在等下寫字。

  燈火半攏在她的側顏,她的下頜弧線優雅纖柔,紅唇豔豔。

  「東家?」清筠聽到聲音,抬頭看著陳璟,微微笑了笑,放下了筆起身。

  「怎麼還在這裡?」陳璟問。

  清筠臉微紅。

  她低了頭,局促不安道:「晚膳的時候,黑小子沒精打采的,魏家嬸子說他身子重,一家人早早回來了。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婢子聽到了聲音,船老大和黑小子都在屋子裡。黑小子不太舒服,魏家嬸子要照拂他,婢子不知怎麼開口,只得先到東家這裡練字。不如,東家您去說一聲吧?」

  她把問題踢給了陳璟。

  船老大他們夫妻已經吹燈睡下了。

  而魏上幸又不太舒服。

  陳璟再怎麼著,也不好現在去把人家拉起來趕出去。

  「要不,我下去問問,可有空房,再給你尋一間吧。」陳璟道,「你不能讓我再睡床榻,我骨頭都要散架了。」

  清筠不做聲。

  陳璟轉身要出去,卻聽到她低聲道:「婢子從來沒一個人睡過。從前老爺在家,婢子也是歇在太太和大老爺的暖閣,夜裡好端茶遞水;等大老爺上京了,婢子就同太太睡。婢子不敢一個人住……」

  然後沉默了下,她繼續道:「婢子怕黑。」

  「那怎麼辦?」陳璟道。

  他心裡,有了幾成的猜測。

  既驚訝,又有點不明白。

  但是他不肯定,也不好貿然冤枉清筠,故而話沒有說出口。

  「婢子睡床榻。」清筠道。

  陳璟看了眼她。

  想到她昨晚說「婢子是太太的人,太太讓婢子跟誰,婢子就跟誰」,如今再看她,陳璟有點糊塗了。

  她到底是願意跟他,還是不願意?

  要是她願意,回頭大嫂還邊還好說,吃點埋怨也沒關係;要是她不樂意,陳璟兩頭不討好。

  「行吧,你睡床榻。」陳璟也猜不透這女人到底想什麼,就沒有多糾纏。

  陳璟喊了店小二打水盥沐。

  盥沐後,陳璟脫了外衣,往床上一滾,拉過被子,感覺床上又軟又暖和,他舒服歎了口氣,對清筠道:「你也梳洗梳洗,睡覺了。」

  清筠愣了愣。

  估計是真的沒想到陳璟會讓她睡床榻。

  她也轉身去淨房,淨面散發。

  等她回來的時候,發現陳璟已經睡著了。

  清筠小心翼翼把燈熄了,站在原地,等眼睛適應了屋子裡的光線,才緩緩挪步,到了床榻上。

  放下幔帳,她半裹了被子。

  她有點睡不著。

  她想了很多事,也想到了陳璟的哥哥陳璋。

  後半夜,清筠就做了很多夢。

  她夢到了七彎巷。

  還是四年前,大老爺尚未離家。

  那是三月底,新妝桃蕊,微雨杏花。天氣有點寒涼,和現在的時節倒也一樣。下著細雨,太太和大老爺在屋子裡說話,不時有軟聲笑語傳來。

  他們夫妻感情很好。

  清筠不過十三歲,在東次間做針線。

  「……不如,等過了端午就將她開臉,正式收在房裡。」清筠聽到了太太的聲音。

  這個「她」,無疑就是清筠了。

  清筠心裡直跳。

  她很小就知道這件事,她將來要服侍大老爺,做大老爺的偏房。

  「她年輕還小!」大老爺語氣頓時就冷了。

  「是小了點……」太太見大老爺不快,就有點討好著,笑道,「妾也知道這話現在說不妥。只是,老爺要進京,一走就是一年半載。若是收了清筠,她開枝散葉,也許老爺回來,家裡有添了新丁呢?」

  太太知曉大老爺最想添丁,增加子嗣,繁榮這一枝。

  大老爺不說話。

  「老爺若是不想給她名分,也不妨事。先在老爺房裡睡幾晚,破了身子,做了老爺的人。若是她無子,就另說。若是懷了身子,再正式開臉,封她做姨娘,如何?」太太又笑道。

  大戶人家,少爺們小時候開始,就有很多年輕乾淨的通房丫鬟。

  這些丫鬟,都是為了拴住少爺們,免得他們想去外頭逛妓院,糟蹋了自己,學得紈絝。

  而通房丫鬟,被睡了並不是都能做姨娘。

  主子喜歡、有了孩子的,將來主母進門,必然是姨娘了,可以進宗祠、死了有牌位。

  不得主子歡心、又沒有子嗣的通房,等主母進門,或遣散或賣掉,全憑主母的心意,連個姨娘都撈不到。

  太太一直想讓清筠做姨娘。

  但是老爺不願意,太太只得讓步,讓清筠先服侍老爺,把身子給老爺。將來若是她不爭氣,沒有孩子,姨娘就另說,希望這樣可以讓老爺高興幾分。

  「清筠五歲就到咱們家,我看著她長大。」半晌,大老爺才慢慢道,「我還記得她拖著鼻涕的樣子,她就像我的孩子。哪有父親想睡自己女兒的?那是瘋子……」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4
第139章 清筠的秘密(2)

  清筠的這個夢,非常清晰。

  因為這件事,時刻在她腦海中,攪合得她時刻不安。

  她依舊在夢境裡,醒不過來。

  大老爺的聲音,充滿了冷意,讓清筠渾身發寒。

  裡屋沉默了一瞬,清筠聽到了太太的聲音:「你又胡說!清筠是我乳娘的女兒,是我的乳妹,又不是你女兒。」

  太太也不高興了,不滿地嘟囔了一聲。

  太太很聰明,她聽得出大老爺的不願意,所以她故作不快,來堵住大老爺的話頭。她知道大老爺有點不願。

  但是,等清筠生了孩子,為陳璟添了人口,大老爺應該會轉變心意的。

  而這次,大老爺沒有繼續哄太太。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把事情和太太說清楚。

  「從小看著長起來的,和女兒又有什麼不同?想到她要做我的通房,我心裡膈應得很。我老實同你說,做丫鬟她不錯,做側室不行。

  她都沒有念過書,跟她說話,她什麼都不懂。既然要納妾,自然要個才色雙全的小戶女。賢良淑德、溫柔懂事,知道敬重你,幫你料理家事,又能紅袖添香……

  清筠呢,她就是個丫頭!將來我中了進士、做了官,難道要個丫鬟做妾?說出去也叫人笑話!」

  清筠聽到這話,臉就白了,手有點發抖。

  「你小聲點!」太太低喝。

  太太知道清筠當時就在外頭。

  後來,他們的聲音低了下去,嘀嘀咕咕的,清筠什麼都聽不到。她手裡的針,深深紮入了手指裡。

  血珠湧了出來。

  她的心,卻沉入了深淵。

  她狼狽無措,以前所期待的未來,全部坍塌了。以後她會怎樣,完全不知道。太太和老爺對於怎麼處置她,她也不知道。

  那次談話之後,沒過多久老爺就上京趕考了。

  臨走前,他並沒有讓清筠到房裡去服侍,沒有要她。

  他對太太說:「既然你想讓她做側室,那等我回來再說吧。」

  這是敷衍,是在拖延。

  太太點頭。

  清筠卻覺得,不可能了。

  如果老爺真的回來會要她做妾室,走之前就會順著太太的意思,讓清筠到他房裡睡幾晚的。

  老爺和太太感情很好。他不惜惹得太太傷心,足見他的決心,是不會要清筠的。

  老爺現在都不願意要她,將來更不會。

  「什麼做側室,都是太太一廂情願。」清筠想到這裡,都心疼太太。

  太太不過是覺得清筠和她一條心,不會爭寵,不會妖言魅惑大老爺。

  有了清筠,大老爺再想納其他妾室,太太就可以勸誡他。

  說到底,太太很怕其他女人進門。

  太太和老爺很恩愛,她不想其他女人和她分享丈夫。而清筠是太太養大的,太太從感情上偏袒清筠,她願意讓清筠做她丈夫的側室。

  將來清筠什麼時候侍寢,也都是太太說了算。

  清筠當然願意聽太太的。

  別說爭寵了,她會比任何人都疼太太……

  從那之後,清筠心裡非常明白:她做不了大老爺的側室。這件事,等大老爺得了功名,更有底氣的時候,才會和太太說。

  太太未必不知道,她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哪怕太太鬧,真的成功了,也是太太硬塞給大老爺的,大老爺心裡不快,都要遷怒到清筠身上。

  在大老爺看來,清筠只是個低賤的下人。

  太太覺得清筠漂亮,就足夠了,男人肯定喜歡。

  可是大老爺很上進。他多次開玩笑說,哪怕納妾,也要像太太一樣知書達理。清筠在大老爺眼裡,很不堪。

  清筠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她倏然就醒了。

  耳邊,她聽到了輕微、均勻的呼吸聲,是陳璟。

  清筠一臉的淚。

  黑暗中,她輕輕擦了擦眼角。

  大老爺失蹤了,不管他能不能回來,清筠的命運都不會改變。

  他不回來,太太永遠都不會死心的,會一直騙自己,說大老爺遲早會回來,然後一直等下去。

  清筠陪她一起等,倒也無妨。

  清筠不怕等。

  她怕的是大老爺真的回來了。等他回來,他可能會把清筠強行遣走,讓她回家;也或者把她賣掉,賣到太太找不到的地方去。

  大老爺是不會改變心意的。

  留下清筠,太太大概會時刻和大老爺吵,要大老爺收清筠,家宅時刻不安。最好的法子就是把清筠弄走,大老爺再納自己中意的姨娘。

  這樣,既解決了清筠這個討人厭的低賤丫頭,又不受太太的控制,納妾能自己說了算。

  所以,只要大老爺回來,而且得了功名,清筠未來的命運就是被賣出去。那樣,清筠就要離開太太,離開這個她生活了十幾年的陳家。

  清筠覺得很可怕。

  她不想等了。

  她要抓住一切的機會,留在陳家,留在可以時刻看到太太的地方。太太養大了她,是她的主子,也是母親。

  她不怕和太太一起守寡,她只怕大老爺突然回來。

  所以,她要抓住二爺。

  她要逼太太把她給二爺,讓她留在陳家!

  二爺從前有點呆,現在開朗了很多。可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二爺都很正派。他不會主動和太太說要清筠的。

  昨晚,清筠是打定主意把自己給二爺。

  可後來,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太太。太太養大她,對她如此用心,她不知廉恥,沒有得到太太的首肯就把自己給了別人,太太該多傷心?

  清筠覺得對不起太太,才推開了二爺。

  「掌櫃和夥計們都知曉我在二爺房裡。太太不把我給二爺,掌櫃和夥計們怎麼看二爺?太太那麼疼二爺,自然不好這樣的。」清筠想,「我只是通房丫鬟,尚未開臉。哪怕開了臉,把妾送人,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妾的身份,不是妻。

  妾就是件物品,有時候還不如只花瓶貴重。

  隨意送人了,也是很正常的。何況,清筠還不是妾,僅僅是個沒有開臉的通房丫鬟,送出去更不會有人說閒話。

  去年的時候,旌忠巷的七少爺不是也討好清筠嗎?

  那時候,旌忠巷的老爺太太們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打算把清筠要過去。

  要不是太太強悍,清筠現在就是七少爺的人了。

  想起來就可怕。

  清筠醒了之後,後半夜一直沒睡。

  她心裡其實很難過。這樣,既騙了太太,又利用二爺。

  可是,不這樣,她又能如何?

  她不能認命!

  「若是我告訴太太,大老爺不願意要我,太太必然不聽。」清筠想,「太太不過是自欺欺人,她不想老爺納妾,才要硬把我塞給老爺。

  我這麼笨,都聽得出老爺的話音,難道太太不知道?她不願意承認罷了。我告訴她,徒添她傷懷。

  讓她把我給二爺,她心裡有了個臺階下,大概也能承認,逼迫老爺納我做妾就不要其他女人,是不可行的。」

  只是對不住二爺。

  「將來,要對二爺好。」清筠又想,「回報二爺。」

  等到快要天亮了,陳璟已經醒了,翻了個身要下床,清筠才假裝睡覺,閉上了眼。

  到了卯正三刻,軒窗外透進來朦朧的光,清筠才睜開了眼。

  陳璟也起來了。

  清筠服侍他更衣,又幫他梳頭。

  陳璟卻往清筠臉上瞧,道:「眼睛怎麼腫了?是哭了,還是沒睡著?」

  「沒……沒睡著。」清筠有點緊張,生怕自己的心思被陳璟看穿,聲音都亂了,結結巴巴道。

  陳璟笑,道:「是有心思?」

  清筠背後一僵。

  她愕然睜大了眼睛,看著陳璟。她的表情,很失態,把她的慌亂全都透了出去。她自己回神,也驚覺了,又連忙低下頭。

  陳璟也不想為難一個女人,點到即止,故意又道:「不是有心思?那就是睡不慣床榻。我早就告訴你,床榻不舒服。今晚回自己房裡去睡。」

  清筠想,她都在這裡睡了兩晚,回頭去告訴太太,目的就能達到。

  再待下去,有點欺負二爺的意味,清筠也不忍心,就道:「那婢子回頭告訴魏家嬸子?」

  「要不要我幫你說?」陳璟道。

  「不用,不用!」清筠連忙道。

  她怕自己和魏家嬸子說過的話,被陳璟知曉。

  陳璟裝傻,道:「定要說清楚了。要不然今晚你還是要睡床榻。」

  「是。」清筠道。

  說罷,清筠轉身出去,去樓下給陳璟打水洗臉。

  陳璟看著她婀娜的背影,心想:如果清筠願意,大嫂也願意,把這個丫頭收在房裡也未必不好。

  至少,她願意跟陳璟,不管是什麼原因。

  而且她溫柔嫺靜,不爭不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陳璟比較喜歡她這點。

  陳璟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任何清筠自己去和魏家的人說。

  清筠很快和店小二一起,端了熱水上來。

  她服侍陳璟洗臉。

  而後,大家一起出去吃早膳。

  早膳後,陳璟教朱鶴他們認藥。

  這次,清筠和魏上幸也在一旁看。

  半個時辰後,秦六親自下來,找陳璟,讓陳璟上樓去看看。

  「你們自己背。」陳璟對夥計和掌櫃道,「我先上去。等我再下來,就要考驗你們的。」

  朱鶴等人道是。

  陳璟就跟著秦六,出了房門。

  上樓梯的時候,秦六跟陳璟道:「真是奇效!今早卯初,燒退了,蘇泰人也醒了。神志還有點模糊,卻知道說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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