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43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60章 妙方

  陳璟之前一直覺得,人所有求,不關乎對錯。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

  有人手段高明且光明磊落,有人手段低下且厚顏無恥,都只是他們為了所求而做出的努力。

  作為外人,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批判,卻不好干預。

  所以,陳璟沒有點破孫氏的鬧劇。

  但是,孫氏這樣不顧自己孩子的性命,大雪初霽的天氣抱著孩子在戶外,不顧孩子哭鬧,讓兩歲的孩子凍得發僵,讓陳璟開了眼界。

  他短暫的人生裡,頭一回見到這種女人。

  他以為母親對孩子都是視若珍寶的。

  丈夫、孩子,全部都要踩在孫氏腳下。

  要是她真的成了繼室,想想朱萱兒……

  陳璟想著,就跟了朱明生,進了他的正院。

  孫氏仍在「昏迷」。

  朱明生將孫氏放在床上,仔細替她蓋好被子,直歎氣,問陳璟:「陳東家,您看看她這樣,真的是病嗎?」

  他已經有點相信是中邪了。

  「我先瞧瞧吧。」陳璟道。

  他上前,認認真真給孫氏診脈。

  他診脈就花了半刻,好似很費勁的樣子。診脈之後,他又掰開孫氏的舌頭,看了看舌苔,又斷了面色。

  朱明生在一旁緊張不已,焦急等待著。

  「是病。」陳璟認真診斷一番後,對朱明生道。

  孫氏還是「沒醒」。方才陳璟搶過她的孩子,又把她推搡在地,讓她知道這個郎中不好惹,故而不敢醒過來。

  聽到陳璟說她是病,孫氏在心裡冷笑。

  又一個草包。

  診斷了這麼半天,居然說是病?

  不過,陳璟說是病,對孫氏有利。

  「是什麼病?陳東家有法子治?」朱明生大喜過望。

  他聲音裡的喜悅,讓孫氏更加不快。

  「……病家是仲秋發病的,對吧?」陳璟問。

  算算時間,差不多八九月份,正值深秋。

  朱明生又點頭:「是啊,就是秋上發病的。」

  「仲秋熱毒,不似盛夏那麼強,更加烈,毒得更加厲害。病家不慎受熱,熱毒積心,迷了心竅。」陳璟道,「故而時常發作。」

  「熱毒迷了心竅?」朱明生不明所以。

  之前似乎有大夫開過芳香開竅的方子,根本不管用。

  「是啊。」陳璟道,「一般熱毒,也不至於這麼狠辣,發作也不是這麼狠。病家肯定是仲秋時節吃過羊肉。羊肉性熱,更添了毒勢。所以,平常的藥不管用。」

  小富之家,都會食肉。

  羊肉肯定是會用的。

  陳璟編的這個謊話,讓朱明生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是啊,羊肉是吃過的。」朱明生接話。

  床上「昏迷」的孫氏,聽到這番胡扯,已經料定陳璟是個蹩腳大夫,根本看不出什麼,也就放心了,安心裝睡,聽聽陳璟接下來怎麼胡扯。

  孫氏根本不怕大夫。

  大夫說她有病,但是開方子肯定治不好她,反正她是裝的。

  大夫敢說她是裝病,她就敢鬧到大夫的家裡去,攪得他以後做不了郎中。孫氏是個狠戾的,她不怕任何人。

  她不達目的不罷休。

  她是朱明生的母親賜給朱明生的小妾,朱明生十幾歲的時候就在他身邊。後來太太進門,對孫氏頗為不喜。

  不成想,太太那麼短命。

  朱明生的父母也短命。

  這個家裡,只剩下朱明生做主了。

  朱明生只是個商人,又不是學子或者做官的,抬小妾做繼室是說得過去,不會有人取笑他的。

  孫氏生了兩個兒子,還有個女兒,讓朱明生後繼有人。要是朱明生再取其他女人,將來孫氏的兒子們什麼也得不到。

  這份家業,孫氏要替自己的孩子們謀劃。

  故而,孫氏要狠逼朱明生,讓他就範。

  大夫越昏聵,孫氏越高興。

  「陳東家,用什麼方子?」孫氏聽到朱明生問那個蹩腳郎中。

  「……羊肉引發的熱毒,草藥無濟於事,需得用寒性的東西。鴨喜水,故而鴨糞最寒。您派人去尋新鮮的鴨糞,用荷葉包裹著,用糞坑的陳尿,給病家服下,保證幾副下去,她的病就好了。」陳璟道。

  孫氏聽罷,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這是什麼鬼方子?

  新鮮的鴨糞?

  陳尿?

  把她當茅坑了嗎?

  孫氏很想現在就爬起來,摑這郎中幾個耳光,讓他回去好好念念藥書,別出來丟人現眼。

  「朱東家,咱們借一步說話。」陳璟說罷,給朱明生使了個眼色。

  兩人從裡屋出來。

  孫氏豎起耳朵,再也聽不到什麼。

  「這方子聽著是有點噁心人。」陳璟對朱明生道,「病家只怕不願意服用。可是良藥苦口,您定要將她綁起來,強行灌下。我保證,兩劑藥下肚,她的病再也不會復發了。」

  朱明生心裡是覺得這方子怪噁心的。

  哪有好人灌鴨糞和陳尿?

  不過,陳璟這麼一交代,朱明生倒覺得很是。

  陳璟考慮周全。

  「您放心吧。」朱明生道。

  他這次親自把陳璟送到了大門口。

  陳璟和他作辭,乘坐朱家的馬車,回了藥鋪。

  見東家回來,朱鶴幾個人都圍上來,問陳璟,朱家的姨太太到底什麼病。

  「是裝病。」陳璟笑道。

  朱鶴等人微愣。

  「您點破了?」朱鶴問陳璟。

  「沒有。」陳璟笑道,「我只是出了個法子,讓她裝不下去。」

  「什麼法子?」小夥計也問。

  陳璟就把自己的「陳尿送鴨糞」的方子,告訴了他們。

  幾個人愣了愣。

  繼而,都大笑起來。

  「東家這方子妙!」朱鶴拊掌,「若是還裝病,就要灌陳尿和鴨糞。不想灌下那麼噁心的東西,唯有病癒這條路了!就是陰損了點。」

  「那女人著實太過分,故而想整整她。」陳璟笑道,「才想了這麼個陰損的招。等著把,過不了幾天,她的‘病’就去痊癒了。」

  他又把孫氏抱著孩子,在雪地裡凍,孩子哭得嘶啞,差點凍僵的話,告訴了朱鶴他們。

  朱鶴幾個人聽了,都咋舌。

  「這麼狠心的女人,真該好好整整她。」朱鶴義憤填膺。

  他也是孩子的父親。

  要是他的小妾這麼折騰他的孩子,他都要氣死了。

  陳璟點點頭。

  ……

  朱家那邊,孫氏破口大駡,說陳璟的方子是胡扯,故意害她的。

  「哪有用鴨糞做藥,用陳尿做引子的?」孫氏淒厲大罵,「那庸醫要害死我,你們也要害死我?」

  朱明生心想,鴨糞和陳尿,吃了也不會死人的。

  陳璟也說了,有點噁心是正常的,但是藥效好。

  於是,他喊了小廝,把孫氏五花大綁起來。

  孫氏又跳又叫,甚至說:「我根本沒病,我是裝的。我不要吃這勞什子,都給我丟出去!」

  朱明生以為她是不想吃藥而故意說的。

  僕婦記恨孫氏,早已弄了鴨糞來,用荷包包了滿滿一包。

  味道聞著就腥臭。

  但是想到孫氏等會兒要吃下去,僕婦很高興。

  她又從馬桶裡到了陳尿。

  僕婦把這兩樣,端給了朱明生。

  朱明生讓小廝掰開孫氏的嘴,要硬灌。

  陳璟說了,吃下兩劑肯定會好。

  朱明生這幾個月,被孫氏鬧得焦頭爛額。孫氏這樣,朱明生真怕李家知道了,不和他結親。

  誰也不想家裡有個發瘋的小妾。

  所以,必須趁早治好孫氏。

  陳璟說有用,給了朱明生希望。

  他不再多想,讓人把荷包小包著的鴨糞,放到了孫氏嘴裡,仍是讓她灌下了半碗陳尿。

  孫氏掙扎不停,急得眼睛都紅了。

  她掙扎的時候,鴨糞從荷葉包裡掉出來,弄得滿嘴都是。一嘴鴨糞,一嘴尿。她要噴朱明生,卻被朱明生繞開,噴了小廝一臉。

  小廝當即跑出去吐了。

  另一個小廝愣是壓住了孫氏的嘴,逼得她吞下。

  最終,真的吞下了。

  孫氏幹嘔不止。

  「怎麼辦?」朱明生有點後怕,「她怎麼吐了?」

  「老爺寬心,東西是有點噁心,大夫交代了。」僕婦在一旁說,「若是姨娘吐出來,再灌就是了。不能讓姨娘的病拖著。」

  孫氏聽到這話,氣得差點昏死過去。

  卻不敢再吐了。

  小丫鬟端了水來,讓她漱口。

  但是她仍覺得噁心。

  想吐又吐不出來。

  想到那陳尿和鴨糞的滋味,孫氏渾身打了個寒戰。

  她什麼也吃不下。

  原本第二天又該定時發作的瘋癲,她不敢再發作了,神色清明給朱明生請安行禮,還張羅早膳。

  朱明生大喜,道:「神醫,真是神醫!」

  孫氏卻氣得牙癢癢。

  「要不要再吃一劑?神醫說了要吃兩劑……」朱明生道。

  孫氏差點又昏死過去。

  她跪下來哭:「老爺,那些醃臢東西,妾吃得噁心一宿未睡。妾的病已經好了,慢慢調養就是,切不可再吃了。」

  「那……」朱明生有點心疼她。

  那些東西,的確不堪。

  「那等你再發病,再用不遲……」朱明生道。

  這話一說,孫氏哪裡還敢裝病?

  她的計劃全部泡湯。

  想起來,又恨又怒。

  過了五天,孫氏都沒有再發病。

  朱明生驚喜不已。

  他準備去給陳璟送診金。當初答應診金五十兩,朱明生不能食言。

  從前孫氏五天至少要發作兩次的。

  如今一次也沒有,真的治好了。

  神醫著實厲害。

  沒想到,朱明生尚未出門,陳璟卻登門了。

  「我來複診。」他對朱明生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61章 定情物

  陳璟跑到朱家來複診,把朱明生的小妾嚇得半死。

  她對陳璟是又害怕又記恨。

  可是大夫來了,她也不敢不讓陳璟看。

  陳璟坐下,給她切脈。

  孫氏的手腕有點發抖。

  陳璟認認真真看了半天,抬頭看了眼朱明生,對他道:「朱東家,咱們借步說話。」說什麼,不讓孫氏聽到。

  孫氏提心吊膽。

  她想側耳偷聽,無奈陳璟他們說得比較輕,孫氏半句沒有聽到。

  「……已經無礙了。若是她再發病,還用之前的方子,吃一次保管就好。」陳璟對朱明生道。

  朱明生再三道謝。

  他甚至和陳璟吐露心聲:「和李家結親的事,原本就耽誤了。人家姑娘大了,也等不起。再拖下去,這樁婚事也攪合了。其他好說,我有四個孩子,總不能沒人教養他們。如今她好起來,家裡沒有糟心事,及早去提親。我要多謝陳神醫!」

  這個年代男人,把妻和妾分得很清楚。

  妾在家裡的地位,只比僕婦高一點。

  沒人會自降身份,去把自己和妾視為平等的。甚至連他的孩子,都不能和妾同等,地位要高於妾。

  妾生的孩子,也要交給妻子教育,孩子才能有出息。

  朱明生的原配生了個女兒,小妾孫氏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最小的孩子才兩歲。家裡沒有女主人不行。

  小妾不能等同于女主人。

  孫氏再胡鬧,朱明生也分得清這點。

  家裡的小妾生了兩個兒子,原本就是威脅。又發狂病,沒人再願意把女兒嫁給朱明生了。所以,朱明生很怕孫氏生病這件事,攪合了他的姻緣。

  如今好了,謝天謝地。

  「治病是大夫的本分。」陳璟道,「往後好好調理,別受熱、受涼。」

  朱明生答應。

  他進裡屋,拿了五十兩銀子的銀票,交給陳璟。

  朱明生很心疼。但是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如果他沒有信用,還怎麼開客棧?

  他也是欠錢莊的錢的。

  他們這種生意人,最怕沒有信用了。

  割肉也要給這筆錢呢。

  陳璟沒有客氣,當即收起來,道:「多謝了。」

  「是我該多謝您!」朱明生感激道。

  陳璟笑了笑。

  頓了頓,他對朱明生道:「上次我回去,在回廊那邊遇到了貴府大姑娘。天寒地凍的,我瞧著她有點染了風寒跡象。不知發作沒有?」

  朱明生愣了下。

  「沒……沒有吧?」朱明生道。

  他這幾天都在客棧忙碌,回家也是看看孫氏,逗逗兩個兒子,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大女兒了。

  大女兒今年九歲,聰明懂事。她的乳娘曲媽媽,是她生母的陪嫁,忠厚慈善,忠心耿耿照料大女兒,朱明生很少為了那孩子操心。

  「要不,我去看看吧?」陳璟道,「若是已經發作了,也該吃藥;若是沒有,看看有沒有寒毒潛伏。未免以後發作,還是要及早治療。」

  「好,好啊。」朱明生連忙答應。

  他領著陳璟,去了朱萱兒的屋子。

  朱家院子很小,從孫氏房裡出來,前面一處小院子,三間小巧房舍,就是朱萱兒住的地方。

  有個微胖、眉目和藹的婦人,正在教朱萱兒做針線。

  她小小年紀,拿著一絹絲帕,不緊不慢繡著,安靜貞淑。她依舊是穿著白色粗麻做成的小襖,嬌小可愛。

  看到朱明生進來,朱萱兒愣了下。

  她起身,口吻不情願叫了聲:「爹爹。」

  女孩子比較敏感。她大概覺得父親總是在孫姨娘那邊,從來不關心她,是不喜歡她的,故而有了點怨氣。

  她也不怎麼情願搭理朱明生。

  朱明生則松了口氣。

  朱萱兒好好的,沒有生病。

  「萱兒,這位大夫是神醫。上次你去雪地裡玩,有沒有哪裡難受,讓大夫幫你看看?」朱明生柔聲對女兒道。

  朱萱兒抬眸,就瞧見了陳璟。

  她眯起眼睛笑了起來,道:「這位郎中哥哥,我上次見過。」

  然後她給陳璟行禮,叫了聲「央及哥哥」。

  陳璟笑,也叫了聲「萱兒」。

  朱明生不知道朱萱兒這話何意,他也沒有深想,只關心女兒的身體,生怕她也生病。從前朱萱兒的母親,就是小病到大病,再後來就治不好了。

  「那正好了。」朱明生道,「陳神醫給萱兒把把脈。」

  陳璟點點頭。

  朱明生站在一旁。

  陳璟看了看他,笑道:「朱東家,我瞧孩子的病,若是大人在場,孩子只怕越發說不準確。不如您先去隔壁坐坐,留下乳娘在這裡照看就好。」

  朱明生很尊重陳璟,也尊重大夫的規矩。

  他道是,立馬退到了隔壁。

  這院子只有朱萱兒、乳娘和一位年老的粗使婆子。

  陳璟笑著,坐到了朱萱兒的對面。

  「央及哥哥,我得了什麼病?」朱萱兒問陳璟。

  「要先把脈,才知道什麼病啊。」陳璟笑道。

  他不把脈,回頭朱明生問,陳璟也不好回答。

  只得把脈,再告訴朱明生,朱萱兒沒事,就可以了。

  朱萱兒聽話的把手放到了桌子上。

  陳璟給她把脈。

  萱兒有點氣虛。

  孩子比較瘦弱,這種情況是非常正常的,連藥都不用吃。平日多吃飯,多吃點肉,就能補起來。

  「沒有得病。」把脈之後,陳璟對朱萱兒道,「往後不可一個人往雪地裡跑,別凍了。」

  朱萱兒欣喜。

  一旁的乳娘也松了口氣。

  「多謝大夫。」乳娘聲音柔婉,對陳璟道。

  陳璟點點頭,說不用謝。

  「多謝央及哥哥。」朱萱兒也道。

  陳璟笑了笑。

  他看著朱萱兒,聲音微低,對她道:「你爹爹說,過些日子新太太就要進門了。往後呢,你不用害怕姨娘。」

  乳娘愕然看了眼陳璟。

  她都不知道陳璟和朱萱兒是什麼關係了。

  朱萱兒時刻盼著新太太進門,這件事乳娘最清楚了。新太太能有多壞?不可能比孫氏更壞的,所以,有個希望總是很好。

  但是這件事,怎麼能和外人說起?

  「真的?」朱萱兒興奮,笑起來道,「新太太要進門了?那太好了。我給她做方帕子。」

  陳璟笑了笑。

  小孩子不悲觀,這很好。

  也許運氣好,新太太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那麼萱兒以後的日子要好過幾分。

  陳璟又拿出個錦囊,交給朱萱兒:「這裡頭有點錢,你留著買針線,給新太太做帕子。」

  陳璟知道,朱萱兒他們現在的吃喝,都是靠孫氏管理。

  以後新太太進門,就是新太太管。

  自己有點私房錢,也有點底氣。

  萱兒的母親,肯定給她留了私房錢的,陳璟原本就不用操心。只是,他根本沒有看病,不好拿朱明生五十兩銀子。

  如此,還不如給朱萱兒。

  對她更加有用。

  她才九歲,以後的人生很長,又是女孩子,處處受制於人。

  「這……」乳娘愕然。

  這什麼大夫啊?哪有人來看病,還送錢的?

  別是有什麼用心吧?

  「您……您是太太的親戚嗎?」乳娘小聲問陳璟,「太太之前從來沒有提及您。」

  「我不是,我就是來看病的。」陳璟笑,回頭對乳娘道,「這錢您幫萱兒收著,也許將來用得著。」

  然後他又道,「不用告訴你們家老爺,就是你和萱兒的私房錢。」

  平白無故,一個陌生人給自己送錢,任誰都會不踏實的。

  乳娘心裡起了警惕。

  「這錢,是你們老爺給我的診金。」陳璟見乳娘眼睛轉了轉,知道她的擔憂,笑著又解釋了一句,「孫姨娘的病,也用不了這麼多診金的。將來你們新太太進門,誰知道家裡的錢怎麼分給?自己有錢防身,就萬事不愁的。」

  這話,倒說中了乳娘的心思。

  朱萱兒的母親,從前並不富裕,沒什麼陪嫁,只有一處小院子。

  那院子已經租賃出去,每個月不過五十文錢。

  這錢,還是歸老爺管。

  乳娘和萱兒身上,加起來不過三百文。

  陳璟突然給錢,無疑是雪中送炭。

  乳娘沒有再多想,道了謝。

  陳璟也說了是診金。

  家裡給大夫診金,左不過半兩銀子。

  半兩銀子而已,乳娘笑笑。

  「多謝央及哥哥。」萱兒早已把錦囊收下了。

  陳璟這個錦囊,是清筠做的,繡了朵盛綻的牡丹,枝葉層層疊疊放開,針腳細密,配色華麗,十分好看。

  萱兒喜歡極了。

  「別和你爹爹說。」陳璟又道。

  提到她爹爹,萱兒眼眸黯了下。

  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萱兒點點頭。

  陳璟出來,喊了朱明生。

  朱明生忙過來,問:「萱兒如何了,是哪裡不好?」

  「並未染風寒。」陳璟笑道,「不過有點虛。平日裡多滋補,讓吃飯,不妨事的。行醫的人就是多心,給您添了麻煩。」

  「不,不。是我們麻煩了您。」朱明生道。

  知道萱兒沒事,朱明生放下心,送了陳璟出去。

  客棧還有事,朱明生也直接出門,去了店裡。

  等陳璟走後,乳娘把萱兒的錢袋要過來。

  接在手裡,感覺什麼也沒有,根本沒有半錢銀子,乳娘心裡狐疑,不免也有點失望。

  打開之後,卻見是張銀票。

  乳娘認識的字不多,正巧認識這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

  乳娘驚呆了。

  五十兩!

  對她們而言,簡直是筆鉅款!

  乳娘慌忙收起來,心裡砰砰直跳。

  「……怎麼了?」萱兒不太懂,疑惑問乳娘。

  乳娘連忙讓她噤聲,莫要多言。

  到了晚上,兩人歇下,乳娘才悄聲,慢慢把這件事解釋給萱兒聽。

  萱兒聽了,也終於明白陳璟對她很好。

  「等萱兒長大了,也對央及哥哥好。」朱萱兒道,「央及哥哥是好人。」

  「是啊,真是大好人。」乳娘的心現在還在跳,那五十兩銀子讓她平靜不下去。她忐忑又喜悅,有了這筆錢,姑娘今後的生活就不愁了,不怕太太苛待她。

  至少能用到姑娘出嫁之前。

  「……等我長大了,嫁給央及哥哥。」萱兒道,「他送我錦囊,就是信物。娘從前說,要好好做針線活,將來要給未婚夫繡錦囊作為定情物。央及哥哥送我錦囊,是不是定情物?」

  朱萱兒的先母身體一直不太好。

  她大概知道自己沒法子看到萱兒長大成人,所以,很多事她都是提前告訴萱兒,把萱兒當個大孩子,免得萱兒將來被人欺騙。

  連成親這種事,她都跟萱兒說過。

  乳娘聽了萱兒的話,失笑。

  「那就是個錢袋。」乳娘對萱兒道,「不是什麼定情物。」

  「那麼好看,怎麼是錢袋?」萱兒嘟嘴,「就是定情物。」

  「做好活計的人,手藝很好。」乳娘解釋,「萱兒好好學針線,將來做得比那個更加漂亮。」

  萱兒就不再說話。

  但是那個錦囊,她不肯再給乳娘,非要自己收著。

  她視若珍寶放在箱子底下。

  她認定這是央及哥哥給她的定情物。

  「萱兒啊,你什麼時候能長大呢?」從前,她母親經常摸著她的頭髮,感歎這麼一句。

  現在,萱兒也突然想知道。

  她什麼時候長大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2章 沈氏試探

  陳璟從朱家回來之後,沒有聽說過朱明生的小妾再鬧事。

  倒是朱萱兒,兩次跑到陳璟鋪子裡來玩。

  她長得很可愛,粉雕玉琢,又一身素白,鋪子裡人都知曉她是守孝,都有點心疼她,越發覺得她可愛,都很喜歡她。

  「你怎麼認得路?」陳璟瞧見她,心情就很不錯,笑著和她說話。

  可愛的孩子,總是讓人心情明媚起來。

  「我乳娘認得。」萱兒道。

  陳璟笑笑,摸了摸她的頭,讓清筠去街上買些小點心給她吃。

  她就和清筠熟悉了。

  到了臘月,鋪子裡也漸漸忙碌起來。

  小夥計們都上手。

  慢慢的,除了抓藥,也有人到陳璟的鋪子裡來看病。

  陳璟看病准,用藥更准。

  大家就都知道陳璟年紀雖小,看病卻是非常好。

  加上之前病例的積累,開業時的大熱鬧,縣尊、邢家太太和沈長玉的送禮等,陳璟的名聲就在望縣傳遍了。

  厚積薄發。

  每日到鋪子裡來看病的人很多,陳璟也忙碌不堪。

  好幾次他的鋪子到了夜市都沒有關門。

  他一直到了亥初,還有兩位病家。

  他大嫂和李八郎擔心不已,跑到鋪子裡來找他。

  「不到兩個月,已經這樣忙了。」大嫂既高興又擔心陳璟,「天天這樣看病,你還能應付?」

  「很累。」陳璟道,「勞心勞力的。應該找個坐堂先生。」

  「是啊。」大嫂道,「明日就托牙行的人去問問。」

  陳璟搖搖頭。

  他不太想。

  臨時聘過來的大夫,他心裡沒底。

  他自己心裡,倒有個人選,就是不知道他願意不願意。

  「過了年再說。」陳璟道,「現在年關,聘先生也難。」

  李氏聽了,覺得也是,就不再多言。

  她轉而又和清筠說話。

  「……新招的賬房先生,為人如何?」大嫂又問一旁的清筠。

  陳璟鋪子裡缺賬房,他告訴了所有他認識的人,希望朋友們有可靠的人就推舉過來。

  後來,沈長玉推舉了一位姓薛的先生,叫薛燦中,從前在沈長玉母親的鋪子裡做賬房。前年掌櫃的去世,沈長玉沒有適合的人經營,鋪子又不怎麼盈利,他處理掉了那間鋪子,夥計和賬房都遣散了。

  薛燦中為人老實,沒有尋到新的東家,沈長玉每年都接濟他。

  賬房不像其他人,他們管著鋪子裡的賬本,中途過來的,東家難以信任。薛燦中又老實不會說話,新東家更加不會用他的。

  正巧陳璟這邊缺賬房。

  沈長玉覺得,陳璟這個人,醫術那麼好,為人應該有點魄力和見識,不至於沈長玉推薦的賬房就以為是沈家的眼線。

  所以,他本著對朋友的信任,把薛燦中推薦給了陳璟。

  陳璟讓薛燦中看過賬本,薛燦中的算帳本事很強,心算能力也很好,陳璟當即就很滿意。

  陳璟有自製的簡易複式記帳法,給薛燦中看過。

  薛燦中研究了一天,大贊這種記帳法子很好。

  陳璟覺得,他對於做賬房,是爐火純青的地步,於是很感激沈長玉,收下了薛燦中。

  鋪子裡就有了兩位賬房。

  清筠計算能力遠勝正常人,但是字寫得不太好;薛燦中對做賬有心得,字也寫得很好。最近鋪子裡生意多,正巧兩個人,彼此都省力。

  「很好。」清筠言簡意賅道。

  「那就好。」李氏笑道,「要不然這麼忙,你一個人肯定要出錯。有兩個人,彼此照看,也會錯賬。」

  清筠點頭道是。

  前些日子,大嫂買了兩個小丫頭,都是十三歲。她們是自家父母賣出來的,都是貧寒人家女兒,出身清白。賣了三十年,花了十兩銀子。

  兩人丫鬟做事勤懇,所以李氏身邊也不用清筠再回來照應。

  大家說了片刻的話,陳璟用了晚膳,就去睡下。

  他累得手腳發軟。

  清筠跟過來,服侍他洗漱,替他鋪床疊被。

  忙好了之後,她站在旁邊,低聲對陳璟道:「東家,再聘位坐堂先生吧?您著實太累。」

  陳璟心裡微暖,笑道:「我認識一位倪先生,醫術很好,年紀大、有威望,坐堂最合適了。他是自己行醫,沒有醫館。聽聞他幾個兒子也都是行醫的。若是他願意過來,將來他兒子也可以到我鋪子裡。等過了年,我去拜年,試試他的意思。如他不答應,那再考慮其他吧。」

  清筠眼眸微亮。

  「那挺好的。東家就不用這樣累。」清筠柔聲道。

  而後,她又輕輕垂下了頭,露出一段修長粉嫩的長頸。

  「別擔心,去睡覺吧。」陳璟對她道。

  清筠嗯了聲,低頭退了出去。

  累得太狠,陳璟很快就睡著了。

  次日到鋪子裡,又是一番忙碌。

  忙到中午的時候,沈長玉突然來了。

  「長玉兄,你怎麼有空到這裡來?」陳璟笑著,起身迎接了他。

  沈長玉跟陳璟見禮,然後道:「我是來請你出診的……」

  「誰不舒服?」

  「是我們房頭的太太。」沈長玉笑道。

  他們房頭的太太,就是他父親的繼室,他的繼母。

  沈長玉兄弟和沈十三娘,都是原配生的。所以,他們都不喊繼室叫母親,而是和下人一樣,喊太太。

  雖然既抬舉了繼室,又顯得生疏,但是他們自己樂意。

  一句母親估計是叫不出來的。

  「怎麼不請倪大夫?」陳璟笑問。

  大戶人家都有固定的大夫。沈家固定的大夫,就是倪大夫。

  陳璟昨日才提到了倪大夫。

  「也是不巧。」沈長玉道,「他自己染了風寒,病得糊裡糊塗的。他兒子也是學醫,請來瞧了,開的方子沒用,到底不如他父親的醫術。我便說,少年神醫的醫術很好,不如請他。」

  「少年神醫?」陳璟失笑。

  「怎麼,你不知道嗎?」沈長玉笑道,「現在大家提到玉和堂,都說那是少年神醫的藥鋪。神醫醫術好,藥更好。」

  「這個,還真是頭一次聽聞。」陳璟笑道。

  沈長玉說這話的時候,朱鶴他們都在場。

  「真的嗎?」朱鶴也笑著反問,心裡很高興。

  還有好幾位病家。

  「這是真話。」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聽到沈長玉這話,連忙接了話腔,「我就是聽聞少年神醫的名聲,才來請診。神醫果然名不虛傳。」

  這人是失眠,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哪怕能睡著,夜裡也不能安。

  陳璟開了半個月的方子。

  他這次來複診,說已經能睡得踏實了。

  除了複診,他還是特意來親自向陳璟道謝的。

  聽到沈長玉說那話,陳璟和朱鶴有點難以置信,這中年人忍不住插嘴。

  「過譽了。」陳璟笑了笑。

  「是陳東家謙虛。」其他病家也道。

  陳璟拱拳道謝,喊了魏上幸提著藥箱,跟著沈長玉,乘坐沈家的馬車,去南橋巷,給沈長玉的繼母看病。

  路上,陳璟問是什麼病,怎麼起因的,症狀如何。

  沈長玉卻不想多提。

  「明年二月的春闈,你們家派人去打聽消息了嗎?」沈長玉轉移話題,問起了陳璟的哥哥陳璋,「你大哥可有消息?」

  陳璟歎了口氣,道:「已經派人去了。目前還沒有消息回來。我想,要麼是大哥不願意讓我們知道他的消息,要麼他不能傳回消息。不管是哪種,都不容樂觀。」

  「別擔心。」沈長玉安慰陳璟,「會有好消息的。」

  陳璟點點頭。

  他從來沒有見過大哥,家裡也不依靠他生活。他什麼時候回來,陳璟其實不太擔心。但是他也盼望大哥能回去。

  大嫂需要丈夫,侄兒侄女需要父親。

  「要不是十三娘生病,我今年端午過後也該進京了。」沈長玉道,「若是我進京,還可以幫你查訪。」

  「那多謝了。」陳璟笑道。

  沈長玉也笑了笑。

  頓了下,沈長玉對陳璟道:「……十娘還沒有消息回來。」

  陳璟一怔。

  沈長玉突然提到了沈十娘。

  陳璟轉臉,去看沈長玉。卻見沈長玉也在看他,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上,判斷出他的情緒。

  「哦。」陳璟淡笑,情緒盡斂。

  「央及,老實說,你同十娘有交情,是什麼樣的交情?」沈長玉倏然問陳璟。

  這話,陳璟有點難回答。

  他沉默了下。

  沈長玉見他為難,又換了種問法:「是不是提到她,或者沈家,你心裡就要咯噔一下?」

  陳璟終於從沈長玉話裡,聽出了幾分意思。

  沈長玉只差直接說,如果讓你和沈家其他女孩子結親,你會不會不痛快,時刻想到十娘?

  沈長玉是來試探陳璟的。

  他是想把妹妹託付給陳璟。

  上次陳璟開業,來了那麼多人,其實他們彼此也是很震撼的。像邢家太太、縣令大人等。沈長玉那時候就覺得,陳璟比他想像中更有能耐。

  陳璟模樣不算差的,而且為人沉穩,既不是輕浮油嘴滑舌,也不是老實木訥無能的,又有能耐。

  將來沈長玉中了進士,做了官,再提攜幾分,陳璟這個人就很有前途。

  也許可以做到太醫院的院丞。

  要不是陳璟,家裡人都認為十三娘是未婚懷孕,也拋棄她,不是丟棄在莊子裡,就是脅迫她出家。

  陳璟是十三娘的大恩人。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3章 乳蛾

  沈長玉其實有隱衷的。

  他比較著急替妹妹選定未婚夫。

  其一,他今年沒有上京,他老師痛心疾首,覺得他在浪費自己的前途。接下來又要等四年,老師怕他荒廢,建議他去禰山學院,閉門讀書兩年,不要再到處遊玩了。

  禰山學院在山裡,管束嚴格,一年才三次休沐。

  沈長玉已經接受了恩師的建議,準備入學。

  因為他有兩浙路第一才子的美稱,他能去禰山書院,也給書院增加名氣。所以,書院那邊已經答應了,而且保證讓他清淨。

  沈長玉不僅要自己去,他還要帶他六弟去。

  這幾年他只顧念書、交友、遊玩,自己有了功名,又有了名氣,他弟弟卻因為沒人管束,至今默默無聞。

  沈長玉不想他再耽誤下去,所以準備帶著他,逼迫他也苦讀兩年,爭取考中舉人,四年後跟他一同進京趕考。

  他和六弟都去念書,常年不在家,他妹妹十三娘已經滿了十五歲,家裡人要為她的婚事做主。

  這個家裡,除了沈長玉和沈長青,還有誰真的關心十三娘?

  父親有了繼母,繼母又有自己的孩子,他才沒空理會十三娘的事。況且,因為沈長玉母親的遺產,沈長玉不肯給父親,惹得他父親暴怒,和他們兄妹已經有了仇怨。

  而大伯母等人,沒有沈長玉的眼光。

  到時候,他們肯定隨意找個對沈家有利的門第,把十三娘嫁了。

  沈長玉只有沈長玉和十三娘這兩個至親的人。

  他想在明年去書院之前,把十三娘的事情定好,免得家裡人胡亂做主,委屈了他妹妹。

  其二,十三娘曾經重病,小腹如鼓,家裡人都說她是懷孕。雖然消息封鎖嚴密,但肯定有人知道了。

  要是傳出去,十三娘的婆家人可能會嫌棄十三娘。雖然十三娘仍是處子之身,但是除了她丈夫,她婆婆、妯娌等其他人,未必相信。

  時間久了,丈夫再糊塗一點,也許十三娘以後的日子會非常難捱。

  想到這裡,沈長玉就痛心。

  而陳璟,是非常肯定知道,十三娘真的是生病,他不會輕信謠言。而且他沒有母親,只有個大嫂。

  他大嫂李氏,性格溫順,知書達理。

  這就這個方面而言,陳璟非常符合沈長玉的要求。

  況且,陳璟真的很有本事。

  他在鬧市公然打了邢家三爺,結果他開藥鋪,邢家老爺和太太都去捧場。光這點,沈長玉都做不到。

  沈長玉是打算等陳璟忙完了,過年的時候,再和陳璟談這件事的。

  哪怕知道,憑空冒出十娘。

  沈長玉都不知道陳璟認識十娘。

  上次陳璟聽聞十娘走了,陳璟有點難過,沈長玉看得出來。

  所以,沈長玉先試探試探陳璟的意思。

  要是陳璟提到十娘就很難過,那麼他以後經常面對十三娘,也會不開心。這樣,十三娘的日子也難過。

  十三娘不需要這麼卑微!

  沈長玉問完,陳璟頓了下。

  他沒有立刻回答。

  「還是說,只是見過十娘幾次?」沈長玉又問。

  陳璟既不想撒謊說他為了十娘的離開要死要活的,想起來就要咯噔一下,他更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多談自己心裡的不愉快;但是,他也又不想讓沈長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他見過十三娘。

  說心裡話,十三娘很漂亮。但是,陳璟看到她,沒有看到十娘的那種感覺。所以,他知道他沒看上十三娘。

  陳璟不想等沈長玉說出來,再去拒絕。

  這樣,沈長玉以為他輕待十三娘。

  「十娘不是去走親戚嗎?」片刻後,陳璟笑了笑道,「也許,她很快就要回來了吧?不至於想起來就心裡咯噔一下的,但是我相信她會回來……」

  沈長玉聽這話,心裡黯然,默默歎了口氣。

  這話,比僅僅咯噔一下還要嚴重。

  陳璟根本沒打算放棄。

  還沒有什麼可說的?

  只得另為十三娘尋覓良人了。

  「嗯,也許很快就會回來。」沈長玉自己接了,把這個話題圓回去。

  話題沒有點破,大家都留有體面。

  沈長玉不再說什麼,帶著陳璟到了沈家。

  進了垂花門,直接到了沈長玉父母的院子。

  屋子裡已經有不少人。

  沈十三娘也在其中。

  上次陳璟開業那日的晚宴,十三娘也去了。她看似性格柔和,面容含笑,跟誰都能說上幾句話,交際練達。

  不像十娘。

  十娘在私下裡,豪爽又不失女子柔婉。但是在外人面前,十娘非常冷漠,不苟言笑。

  所以,沈十三娘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格,陳璟並不知道。

  「這位就是城裡說的少年神醫。」沈長玉把陳璟介紹給家裡人,「他醫術高超,是有目共睹的。」

  「陳神醫。」沈長玉的父親站起身,和陳璟見禮。

  屋子裡不僅僅有沈長玉的父親,還有沈長玉的大伯和大伯母,就是十娘的父母。

  沈十娘長得既不像她父親,也不像她母親。她是綜合了父母長相上所有的優點,故而容貌譎灩。

  陳璟心裡轉了下,這才笑著對沈長玉的父親道:「不必叫神醫。我是長玉兄的朋友,叔父叫我央及即可。」

  「央及,內人的病就拜託你了。」沈長玉的父親連忙改口。

  其他人留在外間。

  沈長玉、沈長玉的父親、沈十三娘和另外一名少女,把陳璟迎到了裡臥。

  病家在臥房歇息。

  聽說大夫來了,她已經穿好衣裳起身。

  「大夫來了?」沈太太聲音嘶啞,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一說話,就面容痛苦。腳步虛浮,面上帶著紅潮,是正在發燒。

  「來了。」沈老爺回答。

  沈太太目光疑惑。

  她沒有見到大夫,看了一圈,病中錯把陳璟當成了她的繼子沈長青。

  「這位就是了。」沈老爺指了指陳璟,「他就是少年神醫。」

  沈太太眉頭蹙得更狠了。

  但是,她正在發燒,又犯病,根本沒有力氣去說話,故而坐下去,等大夫開方子。她現在頭昏腦漲的,連句質疑的話都沒有。

  「是乳蛾吧?」陳璟回頭,問沈老爺和沈長玉。

  乳蛾,就是扁桃體炎。

  扁桃體發炎,到了化膿的程度,就會引發高燒。

  「對對,就是乳蛾。」沈老爺連忙道。

  陳璟點點頭。

  他上前,給病家診脈。

  乳蛾這種病,起因一般是肺胃之火上升,風熱之邪外承,風火相博導致的。也有可能是肝膽之火上攻,痰盂凝滯所導致的。

  這種病,用利咽解毒、清火泄熱的方法即可。

  不過,沈太太這病因,有點不同尋常。

  她的脈緊,又有點細。

  她體內有寒。

  這種天氣,染了寒氣,再犯乳蛾,就沒有那麼容易治療了。

  「這是寒包火的乳蛾。」陳璟道。

  「寒包火?」沈老爺不解。

  「就是感染了寒毒,然後體內有火。寒毒包裹,火不散,就上攻成了乳蛾。」陳璟道,「若是沒有猜錯,發作之前,太太正值風寒?」

  「不錯,正是如此。」沈老爺道。

  聽到這裡,沈老爺就覺得陳璟的診斷沒有問題了。

  「所以,不能照正常治療乳蛾的方子來治。」陳璟繼續道,「應該先散去寒毒,再清熱消火。」

  沈老爺和沈長玉都點點頭。

  陳璟就開了方子。

  他開了淡附子一錢,生大黃三錢,元明粉三錢,半夏三錢,生甘草一錢,細辛半錢。開了五天的劑量。

  「太太正在發燒,用些至寶丹,儘快把燒褪去,病好得更快。」陳璟又道。

  沈家沒有常年生病的人。

  所以,沈老爺不知道至寶丹是個新鮮詞。

  他點點頭,道:「多謝央及。」

  陳璟說不用謝,然後喊了魏上幸,讓魏上幸拿了藥箱開,開了藥箱,取了一粒至寶丹給沈家的丫鬟,讓她去服侍沈太太用下。

  開好了方子,陳璟就要告辭了。

  沈長玉送他。

  「我也送送神醫。」沈十三娘突然道。

  她跟著他哥哥,一起送了陳璟出來。

  出了院子,十三娘對沈長玉道:「四哥出去一趟,就是找了央及兄來給太太看病?」

  「是啊。」沈長玉笑道。

  沈十三娘微微沉默了下。

  她看了眼她哥哥。

  沈長玉也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然後沈十三娘又同陳璟說話,問他:「藥鋪裡最近忙不忙?」

  「還好吧?」

  「可有為難的病症?病家刁鑽不刁鑽?」十三娘又問。

  「沒有為難的病症,也沒有遇到刁鑽的人。」陳璟笑著回答。

  十三娘很擅長交際,說話客客氣氣的,也能問到點子上。

  她沒有半點姑娘家的羞澀,一路上很熟稔和陳璟閒聊。

  一副當家女主人的氣派。

  她恬美的笑容背後,有點早熟的練達。

  陳璟和魏上幸從沈家離開後,沈長玉和十三娘回了院子。

  路上,十三娘低聲和他哥哥道:「不過是小病,也值得四哥這樣為她奔走。」

  她不喜歡她哥哥為了繼母生病的事張羅。

  「總歸是咱們家人。」沈長玉笑了笑。

  其實,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主動去請陳璟,不是為了給他繼母治病,只要是想試探試探陳璟的意思,然後好準備過年的時候和他談十三娘。

  現在不用談了。

  「……下次還是別請陳央及。」十三娘又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4章 期盼

  「下次還是別請陳央及。」

  十三娘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充滿了冷意。

  她似乎很討厭陳璟。

  上次還說是她的恩公,而且陳璟開業,她也去了,很開心的樣子。怎麼轉眼間,她又這樣?

  「為何?」沈長玉笑著問妹妹,「央及醫術甚好,望縣只怕能超過他的大夫沒有第二人了。」

  十三娘目光微凝。

  她沒有解釋,快步回了她繼母的院子。

  沈長玉心裡疑惑不已。

  不過,和陳璟結親的念頭打消,十三娘喜歡還是討厭陳璟,沈長玉也懶得多想。女孩子的心思,沈長玉猜不透,反正他念陳璟的恩情就足夠了。

  陳璟治好十三娘的恩情,沈長玉將來會還。

  十三娘怎樣,就讓她任意妄為吧。只有這麼個親妹妹,沈長玉希望她過得隨心所欲,不要為難自己。

  ……

  陳璟和魏上幸乘坐沈家的馬車,回玉和堂。

  「東家,怎麼診脈?」路上,魏上幸突然問陳璟。

  這孩子在藥鋪混了一個半月,已經認識了不少字,把藥材全部熟記。這些天,小夥計們抓藥,都要經過魏上幸過目,確定無妨再給顧客。

  他代替了陳璟。

  最近這幾天,魏上幸一直在看陳璟診病。

  他很少說話,突然問這麼一句,陳璟有點吃驚。

  陳璟笑了笑:「我知道你想學醫。這樣吧,等過了年咱們聘了坐堂大夫,我沒有那麼忙,每天都抽出一個時辰,教你念書。」

  魏上幸目帶不解看著陳璟。

  陳璟知道他在疑惑為什麼要念書。

  但是魏上幸不說,陳璟就故意裝作不知道。他想引導這孩子,慢慢多開口說話。他跟陳璟還好,能說半句,卻跟其他人一個字不提。

  上次小夥計阿祥拿錯了藥,正巧被魏上幸看到。他指了指阿祥的紙包,阿祥不明白,魏上幸抓起那藥,就狠狠摜在地上。

  脾氣有點火爆。

  旁人不能理解他想表達什麼的時候,他就急得發火。

  饒是如此,也不肯多講話。

  他的聲帶沒有問題,什麼話都會講。這麼不願意講,分明就是心理問題。他是怎麼導致這個毛病的,魏四夫妻也不肯說。

  陳璟不想打聽別人的隱私,所以他只得自己引導魏上幸。

  希望他慢慢放下心裡的芥蒂,學著多說話。

  魏上幸不明白陳璟為什麼說念書的話,卻不問,陳璟也不解釋,車廂裡就沉默下來。

  魏上幸心裡著急,不停的摳手指,半晌臉憋得通紅,才繼續道:「東家,怎麼診脈?」

  他又問了剛才那句。

  陳璟笑了笑:「剛才說了,你換個問題。」

  魏上幸摳手指更加用力,幾乎把指甲剝下來。

  「……怎麼念書?」魏上幸憋了半天,終於問了。

  陳璟哈哈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示自己聽到他說話很開心,給他心裡暗示,然後才道:「醫書,像《黃帝內經》《金匱要略》,很多都是文字,甚至古文字。哪怕不是古人寫的,也是現在的大夫用古文表述,羞澀難懂。若是你不認字,不明白古文的意思,你就看不懂醫書。每個人學醫,醫書是基礎,沒有基礎,學把脈問診,就是拔苗助長,有害無益。」

  魏上幸有點失望。

  他大概覺得很久之後才能給人看病,有點等不及了。

  「你今年幾歲?」陳璟又問他。

  陳璟知道他十歲。

  他想讓魏上幸回答。

  魏上幸又開始摳手指。

  摳了一會兒,他才說:「十歲。」

  「對,你才十歲!你看我,我都快十八歲了,我去給別人看病,別人都不相信我,覺得我是毛頭小子,會害死病家的。」陳璟笑道,「所以,你不要著急。哪怕你現在學會了,別人也不敢讓你診病,到時候更加難過。要慢慢來。慢慢把基礎打牢固,以後就能學更多的醫術,救活更多的人。」

  說到這裡,陳璟問魏上幸,「你呢?為什麼想學醫?」

  魏上幸面色痛苦。

  他很討厭陳璟問他問題。

  說話很費力的。

  「不知道沒關係,以後慢慢想。」陳璟笑了笑,不為難他。

  他今天已經說了不少話,進步了很多。

  魏上幸點點頭。

  回到鋪子,陳璟讓沈家的車夫回去。

  他把魏上幸留在藥鋪,又見鋪子裡等了幾個病家,就坐下來,一一問診。

  快到黃昏的時候,終於沒了病家。

  陳璟也顧不上休息和吃飯,立馬去了集市,趁著尚未閉市,買了些點心,再回到鋪子拿了些燕窩和天麻,雇車去了倪大夫家。

  他不知道倪大夫住在哪裡。

  但是望縣城裡,多少都知曉倪大夫。

  倪大夫沒有藥鋪,也不坐堂,要看病就要去他家裡請他。

  「倪大夫啊,我就知道啊陳官人。」趕車的車夫聽到陳璟打聽,要去倪大夫家,立馬道,「您找倪大夫?您也看病?您自己不就是大夫?」

  這車夫還挺擅長發問。

  陳璟笑了笑,道:「您駕車吧,我有事。」

  車夫不再多言,驅車去了倪大夫家。

  到了倪家的時候,夜幕降臨,寒風落在臉上,颼颼刮得發疼。遠處的虯枝在夜裡簌簌作響,似寒梟啼叫,頗為陰森。

  陳璟上前敲門。

  片刻後,有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前來開門。

  「你找誰?」孩子不客氣的問陳璟。

  「倪大夫在家嗎?」陳璟笑著問,聲音有點大,希望立馬的人聽到。

  「你找哪個倪大夫?」孩子警惕的問,就是不讓陳璟進門,「我們家有三個倪大夫!」

  倪大夫和他的兒子們都學醫,故而家裡的人,都叫倪大夫。

  孩子這話也沒錯。

  陳璟失笑,解釋道:「老倪大夫。」

  「那是我祖父。」孩子道,「他生病了,不問診。你還要找我父親和叔父嗎?」孩子依舊堵住門,不讓陳璟進去。

  寒風似穿破衣裳,灌在肌膚上。陳璟袖底全是寒意,背後更是涼透了。

  「我是來探病的,我認識你祖父。」陳璟道。

  他們說了這麼久的話,裡面也沒個大人出來說話。

  估計他們家就是靠著這孩子應門。

  聽到陳璟這麼說,孩子上下打量陳璟幾眼,有點不相信。

  片刻,孩子才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去問一聲。」

  「我叫陳璟陳央及。」陳璟道。

  孩子點點頭,哐當把門關上了,咚咚咚跑進去。陳璟遠遠都能聽到孩子的腳步聲。

  片刻後,是個中年男人出來開門的。

  中年男人對陳璟抱歉一笑:「公子久等了,小孩子不懂事。我父親聽聞您來了,讓我出來接您。快裡頭請。」

  陳璟道謝。

  這是倪大夫的兒子。

  進了院子,陳璟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他們家正在用膳。

  大堂的飯桌上,坐滿了人。

  擺了兩桌,一桌大人,一桌十來個孩子。

  屋子裡很安靜。

  「您這邊請。」倪大夫的兒子把陳璟請到了倪大夫的臥房。

  尚未進門,就聞到了濃濃的藥味。

  倪大夫的老妻正在幫他穿衣,扶著他半坐起來。

  「陳公子。」倪大夫聲音虛弱,沖陳璟笑笑,「您怎麼來了?」

  「這麼晚打攪,著實抱歉。」陳璟對倪大夫道,「中午去了趟沈家,聽聞您生病了,故而我過來瞧瞧您。只是鋪子裡有幾個病家,耽誤到了現在。」

  「不打攪。」倪大夫勉強微笑,「您是忙人,費心了。」

  倪大夫心裡也好奇。

  他是見過陳璟的,卻沒有私交。

  他不太明白陳璟為何要連夜造訪。

  「您哪裡不舒服?」陳璟問他,借著燭火看了看他的面色,問,「風寒嗎?」

  「是啊,一點小風寒。」倪大夫道,「人老了,不忠用。」

  「天寒地凍,最容易風寒。」陳璟道,「您多保暖。」

  陳璟坐下來,和倪大夫說了片刻的話。

  瞧著越來越晚了,不好多打攪,陳璟留下禮物,起身告辭了。

  仍是倪大郎送陳璟出門。

  等陳璟走後,倪大夫的老妻拆開了陳璟帶過來的禮物。

  看到陳璟帶了燕窩和天麻這種貴重藥品,倪大夫心裡更是狐惑了,不知道這年輕人是什麼意思。

  「爹,陳央及就是開玉和堂那位?」倪大郎倏然想起來,問倪大夫。

  倪大夫點點頭。

  他心裡不是滋味。

  他也想開間藥鋪的,只是一直沒有本錢。這些年,孩子越發多了,家裡勉強維持開支,根本沒有閒錢去開藥鋪。

  而陳璟,這麼年輕就實現了倪大夫一輩子沒有實現的理想。

  「……他那個藥鋪,有坐堂先生嗎?」倪大郎倒是把陳璟來的目的,猜了個七八成,「他會不會是請您去做坐堂先生?」

  「噯?」倪大夫沉思。

  這麼多年,倪大夫不是不想去做坐堂先生。

  只是沒有適合的契機。

  望縣總共沒有幾家藥鋪,每次都沒有那麼湊巧,人家也不缺坐堂先生。開藥鋪的,多是醫學世家,家裡不管是親兄弟還是師兄弟,都會醫術,可以坐堂。

  那時候,倪大夫也不缺錢,也不著急去坐堂。

  而這幾年,倪家有點拮据。

  能去做坐堂先生,自然最好了。等他將來真的老了不能動,他的兒子還可以繼續去給東家做坐堂先生,他們就等於是玉和堂的人了。

  「要是真的,倒甚好。」倪大夫道。

  「是啊。」倪大郎感歎道,「這位陳東家可不簡單。」

  然後把陳璟藥鋪那天開張的盛況,又說了一遍。

  其實倪大夫知道的。

  父子倆倏然有了點期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5章 賣藥

  過了兩天,陳璟又去了趟倪家。

  他這次,把自己的意思,明確和倪大夫提了。

  沒有再遮掩,明確告訴了他。

  「您是德高望重的大夫,如果您能去坐堂,小鋪蓬蓽生輝!」陳璟道,「我是晚輩,如今置辦了這份產業。還請您老看在我年幼的身份,提攜我幾分。」

  倪大夫很喜歡陳璟這態度。

  陳璟的醫術,倪大夫都自歎不如。

  如今,他這麼謙遜,倪大夫心裡一熱,都懶得含蓄,直接道:「陳公子開了口,老朽豈是那不識抬舉的?只要陳公子不嫌棄老朽這把骨頭……」

  「不敢嫌棄!」陳璟立馬站起身,給倪大夫行禮,「陳央及多謝您老鼎力相助!」

  倪大夫答應了,陳璟就趁熱,跟他敲定了剩下的事。

  陳璟給他每個月二十兩銀子的月錢。

  整個望縣的坐堂大夫,都開不到這個價格。

  倪大夫最好的時候,一個月最多十兩銀子的進項,有時候也就五、六兩。陳璟開的這個價格,是很誘惑人的。

  「現在鋪子裡不需要那麼多人。」陳璟又道,「若是將來有了分號,也請令郎二人提攜相助……」

  等於承諾幫倪大夫兩個兒子。

  月錢多,又承諾幫忙,倪大夫很滿意。

  「您先養病。您答應了,這個月開始就是玉和堂的先生了,月錢我照樣算給您。」陳璟又道,「等過了年正月初五,正式開市,您去藥鋪坐堂。」

  「這使不得!」倪大夫連忙客氣。

  他心裡卻是高興不已。

  他病了這麼些日子,家裡積蓄不多,和兩個兒子都在為過年的事犯愁。昨天他們還說,今年也省著過,還要把家裡廚房上的老奴給賣了。

  轉眼間,陳璟給他們送錢,讓他們能渡過難關。倪大夫心裡豈有不喜的?

  只是面上還不能表現出來,要謙辭一番。

  「應該的。」陳璟笑道,「往後我的藥鋪仰仗您,這都是您應得的。」

  倪大夫笑笑,就不再說話。

  陳璟又寒暄了幾句,回了鋪子。

  他把請動倪先生的事,告訴了朱鶴和賬房上的兩個人。

  大家都頗為高興。

  他們天天見陳璟累得手腳都軟了,甚至不能好好吃頓飯,很心疼。如今有了個先生,還是望縣比較有名望的倪大夫,更是喜歡了。

  「以後,鋪子就會越來越好。」朱鶴對陳璟道,「有東家和倪先生坐鎮,豈有難解之病?」

  「就是奔著越來越好去的。」陳璟笑道,「要不然,光開個藥鋪有什麼用?」

  朱鶴哈哈笑起來。

  陳璟又對朱鶴道:「等臘月二十四,您親自去趟倪家,把這個月的月錢給倪大夫送去。另外還有紅包,再額外算。您替我記著日子,免得我忙忘了……」

  「成。」朱鶴道。

  「東家放心。」清筠和薛燦中都道。

  陳璟又下去忙碌了。

  看了幾個病例,都是尋常的風寒。

  這個時節容易風寒。

  快到末時末的時候,陳璟餓得緊,中午點心也沒吃。正巧暫時沒了看病的人,陳璟就起身,準備去暖壺裡倒些熱水,吃幾塊餌餅,沈家卻派人來請他。

  這次不是沈長玉親自來的,而是個三十來歲的小管事。

  「太太的病已經好了些許,今日藥吃完了,請您去複診。」管事對陳璟道。

  「不是明天嗎?」陳璟記得自己開的方子藥量。

  如果正常服用,應該是明天吃完。

  那麼,他正好可以後天去複診。

  不成想,沈家今天下去來請他。

  「……太太怕藥效不好,就多吃了幾副。」小管事訕笑,對陳璟道。他還以為陳璟忙得不記得了。

  聽到陳璟質問,唯有胡扯。

  陳璟笑了下,沒有深究,去了沈家。

  沈家的診金和藥錢還沒有拿到呢。

  魏上幸連忙背著藥箱,跟上了陳璟。

  到了沈家大門口,沈長玉在門口等著陳璟。

  陳璟和他見禮。

  他領著陳璟,進了沈家的垂花門。

  路上,陳璟問沈長玉:「藥怎麼這樣快就用完了?」

  「……太太吃了你的藥,當天就退了燒,人也舒服了些。到了夜裡又發作起來,沒法子睡覺,愣是叫人熬了副藥吃。故而,多吃了兩副。」沈長玉笑道。

  「父親也不知道怎麼辦,是另外再抓藥,還是請你提早過來複診?是我說,還是請央及。哪有自己亂改藥方的?」

  這太太,性格挺急躁的。

  「不妨事。」陳璟道,「我去看看。」

  沈長玉點點頭。

  兩人進了內院。

  沈長玉的父親正焦急等待著。

  沈太太氣色已經緩和了很多。

  陳璟上前,和他們見禮,然後給沈太太請脈。

  他又問了問沈太太的病情:「您感覺如何,喉嚨疼得很厲害?」

  「喉嚨還是有些疼……」沈太太不再發燒,已經很清醒了,也能流暢說話,「若是不刻意,倒也體會不到。」

  病勢已經去了七成。

  再用藥鞏固,就能慢慢好起來。

  「已經快好了。」陳璟對沈家眾人道,「再吃五天的藥,就沒事了。」

  「多謝神醫。」沈太太對陳璟道。

  看著陳璟,沈太太又忍不住感歎:「神醫這樣年輕,醫術就如此好,果真叫人驚歎奇才。」

  「太太過獎了。」陳璟道。

  他和沈老爺、沈長玉從屋子裡出來,開了方子。

  淡附子一錢、生大黃二錢、牛膝二錢、元明粉三錢、細辛一錢、生甘草一錢、半夏一錢。

  開好之後,陳璟把方子給了沈長玉和沈老爺過目。

  沈老爺又追問:「內人她之前多吃了藥,可有礙嗎?」

  病情已經好了七成,足見是無礙的。

  沈老爺卻還要問。

  沈長玉那麼聰明,一定是遺傳了他母親的。

  陳璟在心想了下,笑道:「無礙了,您寬心吧!」

  沈老爺這才透了口氣,點點頭。

  「央及,把診金和藥錢算算。」沈長玉對陳璟道,「之前你給太太服用的那個至寶丹,藥效甚好,錢也要算給你。」

  「好啊。」陳璟道。

  他出診的費用,根據病家的病情和家境而定。

  像沈家這樣的門庭,沈太太又是小病,陳璟要收二兩銀子出診費。

  「出診二兩銀子,至寶丹一顆十兩,共十二兩兩銀子。」陳璟道。

  其他的藥草,他就沒有再算了。

  沈長玉忙叫人去拿了銀子來。

  拿了三個五兩的銀錠子給陳璟。

  「太太病好得這麼快,都是央及妙手仁心。這十五兩銀子,央及不要推辭。」沈長玉道。

  沈老爺則有點心疼。

  他覺得二兩銀子出診已經很貴了。

  十兩銀子的一顆藥丸,更是昂貴極致。

  沈老爺覺得陳璟是獅子大開口,心裡對這個孩子的好感頓時全無。

  不過,這錢是沈長玉出的,不是走公賬,就不用花沈老爺的錢。這麼一想,沈老爺倒也釋懷。

  「多謝了。」陳璟痛快接下了,交給魏上幸,讓他幫著收起來。

  沈長玉又送陳璟出去。

  他備了馬車,要親自送陳璟去藥鋪。

  「……你那個至寶丹,著實厲害。我父親不知道,我卻是清楚。太太燒成那樣,沒有兩三天也退不下來燒。而至寶丹服下,不過一個時辰就退燒了。」沈長玉對陳璟道。

  「我想去你的藥鋪,也那些這藥。我和六弟出門讀書,在山裡萬一發燒,也有個應急的。你還有其他藥嗎?」

  「長玉兄,我那個至寶丹,藥效雖然好,藥料卻是昂貴,一顆藥丸一錢,裡面包含了麝香、犀角、琥珀等昂貴藥材,還有金銀箔。所以,十兩銀子一顆已經是很優惠算給你們家的。」

  陳璟笑著,和沈長玉解釋清楚,「你若是要,還是十兩銀子一顆。要不然,我要虧本了。」

  「我知道。」沈長玉連忙道,「央及自是公道。況且你開業之初,萬事需要用錢,怎麼會讓你虧本呢?我要的。」

  陳璟點點頭。

  沈長玉跟著他去了鋪子。

  陳璟把他請到了樓上,看自己制的各種藥丸。

  這段日子,至寶丹用了三顆,如今只剩下五顆。

  沈長玉都要了。

  「還有其他的嗎?」沈長玉又問陳璟。

  「其他的都要配合病情用。就是這至寶丹,也不能亂用。」陳璟笑道。然後他又把這藥的用處,仔細和沈長玉說了一遍。

  沈長玉點點頭,一一記下。

  最後,他問陳璟:「這些藥,都是你自己制的?」

  「是啊,祖傳秘方,別無分號。」陳璟道。

  沈長玉笑了笑。

  拿了藥,沈長玉留下五十兩銀子,就告辭了。

  陳璟也下樓去忙碌。

  接下來幾天,沒有什麼大事。

  每次都是在鋪子裡忙進忙出的。

  晚上抽空,還要制些自己記得的藥丸,作為供給。

  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四。

  陳璟拿了五十兩銀子,交給朱鶴,讓他送給倪大夫:「二十兩是這個月的月錢。剩下的,是給老先生過年的。」

  朱鶴頓了下。

  這位東家著實大方。

  想到那位尚未到鋪子裡的先生,陳璟都給三十兩過年紅包。那麼自己這個掌櫃,只怕不會少於這個數了。

  朱鶴一陣高興,親自去了趟倪大夫家。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6章 雪中幽會

  到了臘月底,眼瞧著就到了年關。

  到了年關,人心有點浮躁。

  掌櫃和小夥計的家人都在姚江縣城,他們想早點回去過年。

  特別是朱鶴。

  朱鶴家裡就他的妻子帶著孩子們,不知道年貨準備了沒有,房子修葺了沒有,孩子們的冬衣做了沒有……

  陳璟自己也累了一個月,沒有休息一天。連軸轉,哪怕是再強悍的人也要累垮。

  「二十六結帳。」臘月二十四的晚上,陳璟對賬房薛燦中和清筠道,「雖然今年剛開業,士氣不能低落,每個人都有紅包過年的。」

  清筠和薛燦中道是。

  這幾個月來,鋪子裡盈利不多,總共九十兩。

  因為他們沒有賣什麼昂貴的藥丸,都是賣草藥和看病。能有這個盈利,還是因為陳璟不辭辛勞。

  清筠把算好的賬本給陳璟看。

  陳璟認真看起來。

  「東家,鋪子盈利算是好的了。」薛燦中在一旁道,「這麼算下來,一年有上千兩的盈利呢。」

  薛燦中覺得,一家小鋪子一年能有上千兩的盈利,已經是非常賺錢了。

  很了不起。

  但是清筠知道,陳璟曾經去了趟明州,就拿了十二萬兩銀子回來。

  這點錢,陳璟是不滿足的。

  清筠沒說話。

  「還行吧。」陳璟笑道。

  看到了帳目,沒什麼紕漏,陳璟對薛燦中和清筠道:「今年的盈利,都分給你們做紅包。給朱掌櫃四十兩,薛先生和清筠十五兩,三個小夥計和魏上幸,各五兩,大家過個好年。」

  薛先生驚喜不已。

  他才到鋪子不久,居然給他這麼多錢!

  這筆錢,是他三個月的月錢呢。

  「多謝東家。」薛先生道。

  清筠也道謝。

  陳璟點點頭,出去了。

  晚上關了鋪子,陳璟和清筠走回錦裡巷。

  夜風很冷,颼颼掛在臉上,似刀子割。

  陳璟吸了口涼氣,攏了攏袖子,將鶴氅緊緊攏住,往回走。

  清筠跟在他身邊。

  她今天穿了件緋紅色的披風,帶了觀音兜,只露出一張小巧精緻的臉,雪膚凍得紅紅的,似盛綻的桃蕊,很好看。

  「東家,今年忙,過年不能給您做新的鞋襪。您想要什麼,婢子給您買。」路上,清筠對陳璟道。

  陳璟哈哈笑起來。

  每次過年,大嫂和清筠都要做些小東西送給孩子們,自然也少不了陳璟那份。

  今年清筠在鋪子裡幫忙,針線就要丟下了。

  她一副土豪的口氣,惹得陳璟大笑。

  清筠卻被他笑得手足無措,一下子紅了臉,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要什麼呢?」陳璟止住笑,認真想了想,道,「沒什麼想要的啊。你真想送我,就看著買吧。」

  清筠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天,就到了臘月二十五。

  半夜的時候,下起了雪。早起推開軒窗,外頭仍是飄飄灑灑的大雪。

  地面積雪很厚。

  雪將景致全部掩埋,觸目都是白皚皚一片素淨。白雪、黑瓦,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兩個顏色。

  虯枝堆滿了雪,似盛綻了滿樹晶瑩梨花。

  「下雪了啊。」陳璟聽到隔壁李八郎的聲音。

  陳璟就從窗口伸出頭,大聲道:「是啊。怎麼,下雪你有事嗎?」

  「沒、沒有。」李八郎道。

  陳璟沒有再問,出來洗漱。

  用過早膳,陳璟和清筠穿了木屐,穿了蓑衣斗笠,去了鋪子裡。

  到了鋪子,發現大家都在掃雪,把門口清理出一條路來。

  剛剛掃過的地方,片刻又落滿了積雪。

  雪很大。

  「咱們明天就歇了,你們都回去過年。望縣的規矩是正月初五開市。你們到了初四再回來。」陳璟把大家都叫到了鋪子裡,對他們道,「今天晚上關門之後,去賬房那裡拿了月錢和紅包。」

  大家聽了,都很欣喜。

  尤其是朱鶴。

  「多謝東家,多謝東家!」朱鶴連聲跟陳璟道謝。

  他是很著急回姚江縣的。

  小夥計們也跟陳璟道謝。

  因為下雪,街上沒什麼人,上午難得空閒。

  陳璟坐在大堂裡,叫他們端了火盆過來烤火。

  突然,他聽到了馬車停在門口的聲音。

  小夥計跑出來看。

  一個穿著墨綠色風氅的窈窕女子,從馬車上下來,進了鋪子。

  她取下兜帽,露出一張俏麗的臉。雪膚黑髮,映襯著濃郁的墨綠色外衣,風情灼灼,好看極了。

  「姑娘,您是看病,還是取藥?」朱鶴上前招呼她。

  「我找人。」

  陳璟聽到這話,就望過來。

  是蔡書閑。

  陳璟想起早起李八郎感歎下雪了,看來是他們相互約定好了,到了下雪天,蔡書閑就到望縣來探望李八郎。

  「蔡姑娘。」陳璟忙站起身來,迎接了她。

  朱鶴見是東家熟悉的客人,就退後幾步。

  蔡書閑笑笑。

  「……馬術好的小子,你們家搬到哪裡去了?」蔡書閑見面就抱怨,「我去那個巷子找,你們鎖了門,還是鄰居說你們搬走了,半天才打聽到這鋪子裡。」

  「離這裡不遠。」陳璟笑道。

  正巧鋪子裡沒有病家,陳璟就起身,對蔡書閑道:「走,我帶著你過去。早起的時候,八哥還念叨呢。」

  「念叨什麼?」蔡書閑甜甜笑了下。

  「念叨什麼,你自己問他吧。」陳璟笑。

  蔡書閑瞪了他一樣,又罵他可惡。

  出了門,蔡書閑上了馬車,陳璟也要鑽進來,蔡書閑只差拿腳揣他:「你坐到前面。一個男人,怎麼往姑娘家車子裡面擠?」

  陳璟還是擠進來了。

  這馬車很寬敞,足夠坐四個人的。

  「外頭不冷啊?」陳璟道。

  「男人還怕冷嗎?」蔡書閑反駁他。

  「男人也是人啊。」陳璟道。

  蔡書閑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這模樣,翻白眼的時候,頓時氣質破壞殆盡。

  陳璟笑起來。

  很快,車子就到了錦裡巷。

  「這裡?」蔡書閑問陳璟。

  陳璟點點頭,自己先跳下去了馬車。

  「你可要進來坐坐?上次我大嫂還問,你長什麼模樣,可配得上八哥。我說湊合吧,就長那樣!」陳璟撩起車簾,對蔡書閑道。

  「你這個討厭的人!」蔡書閑相信了陳璟的胡扯,以為陳璟真的在李八郎二姐面前詆毀她,立馬變了臉。

  「你這只小猴子!」陳璟道。

  最終,蔡書閑還是被陳璟的激將法,請下了車。

  她跟著陳璟,去陳家的內院。

  可能是頭一回見李八郎家裡的人,她竟有點緊張,又覺得荒唐。還沒有正式定親,怎麼跑到人家裡來?

  不過,這是陳家,不是李家。

  如今一想,倒也釋然,落落大方進了院子。

  李氏正在屋子裡對賬。

  過年的東西,各處的節禮,樣樣都是她忙碌操持,故而比較忙碌。瞧見陳璟帶了個美豔女郎進門,李氏又驚又喜。

  她還以為是陳璟的什麼人。

  李氏連忙站起來,迎到了門口。

  蔡書閑自以為還好,其實臉猛然紅了。

  「這是蔡姑娘。」陳璟把蔡書閑,介紹給他大嫂,「她來看八哥的。」

  李氏愣了下。

  隨即又笑了。

  不是陳璟的,是李八郎的,那也是一樣高興。

  「陳太太。」蔡書閑和李氏見禮。

  李氏也同她見禮,請她進來坐下,吩咐小丫鬟去倒茶。趁著說話的功夫,李氏仔細打量蔡書閑。

  蔡書閑年紀小,肌膚瑩潤白皙,雙眸清澈明亮,鵝蛋臉,櫻桃口,長得很美麗。陡然見到李氏,有點害羞,又被寒風吹得臉通紅,就更加可愛。

  說話也是禮數周全。

  李氏心裡很滿意。

  這個弟媳婦很不錯。

  李氏又派了小丫鬟去外院書房找李八郎。

  李八郎幾乎是小跑著,進了內院。

  蔡書閑忙站起來。

  「來了?」李八郎沖她笑。

  蔡書閑點點頭,輕輕嗯了聲,有點小女兒的嬌羞。

  「二姐,我們去觀音寺看梅花。今年那邊的梅花開得特別好,正巧今日下雪,只怕是更好了。」李八郎對李氏道。

  說罷,就要和蔡書閑出去。

  蔡書閑也邀請陳璟:「央及一起去吧?」

  難得,頭一回不是叫「馬術好的小子」。

  「我就算了。」陳璟笑道,「哪裡的梅花不能看?」

  「廢話真多。」李八郎拉陳璟,「一起去!」

  陳璟就跟著他們,出了門。

  到了大門口,陳璟道:「你們去吧,我還是回鋪子裡。」

  李八郎和蔡書閑分別良久,彼此想念,自然有很多話說。陳璟豈會不識趣,湊在他們跟前?

  「那好吧。」李八郎也不再勉強。

  他們乘坐馬車出去了,陳璟又回了鋪子。

  店裡有人等他。

  「說是找您的,等了半天。」朱鶴低聲跟陳璟道。

  這人長得比較陰柔粉氣,似乎是妓院的龜奴。

  陳璟進來,他立馬上前,對陳璟道:「小人是婉君閣的。婉娘讓小人來請陳神醫,惜文姑娘抱恙。」

  惜文生病了?

  陳璟想到那姑娘上次跟他說「打不死就做你的人,打死了就做你的鬼」,讓陳璟頗為頭疼。

  不好總是不接她的招。

  陳璟又怕話太重傷了人心。她到底是歡場女子,若是說重了,以為陳璟是嫌棄她的身份。

  陳璟不嫌棄任何人。

  「那……」陳璟頓了頓,道,「走吧。」

  魏上幸連忙背了藥箱,跟著陳璟,去了婉君閣。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7章 血虛

  陳璟方才和蔡書閑去錦裡巷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這會子也沒有下起來。

  街上鋪子門口,各家都把雪掃盡了,故而路也好走。

  馬車緩慢穩當,約莫半個時辰才到婉君閣。

  正上午的時候,婉君閣大門緊閉,門口堆滿了積雪,安靜無聲。經過一夜的忙碌,她們都進入夢鄉。

  大門旁邊有個角門。

  陳璟和魏上幸跟著龜奴,進了角門。

  沿著回廊走過天井,龜奴領著陳璟,直接去了後花園。

  惜文的瓊蘭居,在後花園的深處。

  五彩石鋪就的小徑,落雪幽靜,踩出了幾隻深深淺淺的腳印。旁邊擺放了不少的梅花盆景,盛綻的臘梅蕊上,也點綴了白雪。

  白雪紅梅,傲世酷寒,幽香陣陣。

  遠處的瓊蘭居,因為是白牆墨瓦,此刻隱藏在冬雪深處,似乎看不見,和身後的樹梢連成了一片。

  整個世界的起伏都被白雪填平,變得一望無垠。

  陳璟帶著魏上幸,和龜奴進了瓊蘭居。

  丫鬟開門之後,立馬去通知了婉娘。

  瓊蘭居挖了地龍,門窗緊閉,屋子裡溫暖如初。牆角兩盆水仙,正亭亭玉立,婀娜盛開了花。

  婉娘穿著大紅色緙絲繡折枝海棠的長襖,快步下了樓。

  「央及,你可來了。」婉娘二話不說,帶著陳璟上樓。

  「婉姨。」陳璟和她見禮。

  他們直接去了惜文的臥房。

  惜文不時有咳嗽。

  她鼻塞流涕,咳嗽有痰;因為發熱臉頰帶著紅潮,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她不聽話,半夜非要去折梅枝插瓶,染了風寒。不湊巧,月事又如期而至,咳嗽、鼻塞、發燒,方才又說頭暈,這會子說話都難了。」婉娘語氣急促,憂心忡忡,「是不是上次那病又犯了?」

  婉娘非常擔心。

  上次惜文發瘋,讓她提心吊膽的。

  都快半年了,沒有復發的跡象。這次不知怎麼,又趕在汛期生病。

  婉娘不敢請其他大夫,只能趕緊把陳璟請過來。

  「您別急,我先請脈。」陳璟安慰婉娘,「哪怕是上次那病,我也能治好,婉姨不用憂心。」

  「仰仗央及了。」婉娘並未因為陳璟的安慰而鬆口氣。

  她的心仍是提著。

  陳璟坐下來,給惜文診脈。

  惜文闔眼打盹,頭疼欲裂,昏昏沉沉的,話也懶得說。迷迷糊糊間看到了陳璟,也以為是自己做夢。

  反正,常做這樣的夢。

  夢到陳璟,坐在她床邊,聽她彈琴,為她寬衣……

  陳璟認真請脈,又看了看惜文的舌苔。

  惜文脈象虛緩,舌苔淡薄。

  沒有上次那種熱入血室的症狀。

  陳璟起身,對婉娘道:「不是上次的病復發。行經前後,都會體虛。惜文姑娘瘦弱,氣血原本就不足,營衛也差,故而寒邪趁機而入,染了風寒。又因為行經,氣血更是不足。血虛不能榮腦,鬧竅失養而致頭痛、頭暈。先用辛溫之品驅寒,再以當歸補血活血,血脈通暢,不日就可好起來。」

  婉娘聽了,緊蹙的眉頭這才舒展了幾分。

  「我是怕了……」婉娘慢慢歎了口氣,「她這個性子,半點不叫人省心。」

  惜文今年才十九歲,比陳璟大一兩歲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是躁動、不願意聽長輩話的時候。

  陳璟笑笑,沒接這茬。

  「央及,你開方子吧。」婉娘自言自語一番,又對陳璟道。

  陳璟點頭:「好。」

  然後,他們從裡臥出來,給惜文開方子。

  惜文聽到了說話的聲音,又聽到出去的腳步聲,心裡斷定這不是夢,而是陳央及真的來了。

  她驚喜不已,忙不迭坐起來。

  穿著薄薄的褻衣,惜文追到了梢間。

  她這麼衣衫單薄出來,不說春光乍現不現的,光著天寒地凍,她如此是要生病的。

  樓上屋子裡沒有地龍,只有暖爐。

  「陳央及?」惜文聲音嗡嗡的,低沉嘶啞,卻別有嫵媚。她舌尖挑起陳央及三個字,似乎說得格外嬌羞,叫人聽了心頭直跳。

  陳璟正在寫方子,聞言抬頭。

  見惜文穿得單薄,隱約可以瞧見她胸前跳躍的玉兔,陳璟笑了下,繼續埋頭寫字。

  「快進去,凍了怎麼辦?」婉娘大急,呵斥惜文,「天這樣冷,已經病了,還要這個樣子!」

  說罷,就攬住惜文的肩頭,硬是把惜文拉進了裡屋。

  陳璟在外頭聽到裡面惜文曼聲絮語的問婉娘:「央及什麼時候來的?」

  「來給你看病……」

  「等會兒讓他別走,我有話同他說。」惜文有點著急。

  「知道了。你先躺下,別凍著病上添病。」

  「那您告訴他,不准他跑了。」惜文道。

  「好。」婉娘無可奈何回答,「你什麼時候能懂事些?再這樣任性胡鬧,我也是不依了!」

  「以後不胡鬧了,娘……」

  聲音慢慢又低了下去。

  陳璟開好了方子,下去讓魏上幸把藥箱提上來,從藥箱裡拿出了這次要用的藥。

  治療風寒發熱,用辛溫解表、滋陰發汗的法子。

  於是,陳璟開了「桂枝湯」,添了當歸補血活血、川芎沖脈血海。

  方子有:桂枝二錢、白芍藥二錢、遠志一錢、炙甘草二錢、大棗三錢、生薑二錢,當歸四錢、川芎二錢。

  這些常見藥,陳璟的藥箱裡都帶了。

  他把藥配好一副,先煎好給惜文服用。

  剩下的,讓婉娘回頭再去藥鋪抓。

  婉娘安頓好惜文,再次回來的時候,陳璟把方子和藥都交給了她,笑道:「這方子滋陰補血,以後每個月汛期前三天就開始服用。服用四個月,以後不會再復發了。這次先吃十副,一日兩次,用水煎服。」

  婉娘接過來方子,又接過陳璟的藥,道謝。

  陳璟就道:「那我告辭了。」

  「不忙走。」婉娘笑道,「我還有話同你說。我先下去看著小丫鬟煎藥,再吩咐人去抓藥。你進去陪惜文說說話,要不然她不依不饒的。」

  惜文生病,婉娘儘量順著她。

  什麼大道理,都要等她好了再說。

  此前完全沒有說的必要。

  陳璟卻笑了笑:「不用再看了,病已經看妥了。我鋪子裡也很忙,先告辭了。」

  婉娘失笑。

  陳央及這個人,真是心思通透。

  為人也正派,不該招惹的人,他絕對不碰。

  能抵禦美色的男人,該有多狠心啊?這個世上,只有狠心的人才有機會步步為營,出人頭地。

  婉娘欣賞這樣的男人。

  「我真有要事同你說。」婉娘笑了,「進去吧,和惜文說說話。」

  不等陳璟再說什麼,婉娘拿了藥下樓去了。

  陳璟頓在那裡。

  須臾,他才進了裡屋。

  惜文已經穿好了衣裳,半坐在床上。

  頭疼得緊,她秀眉輕蹙。

  看到陳璟,立刻笑得如花明豔。

  「上次你鋪子開業,我原是要去的。我娘說,人那麼多,我去了不適合,給你平添口舌,最後沒去。但是聽人說起,非常熱鬧。」惜文道。

  她這次說話特別慢。

  有點低燒,又頭疼,腦子轉得不快,話也要字斟句酌,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婉娘叫人送禮,已經足夠了。」陳璟笑道,「多謝你惦記著。」

  「你知道我惦記著?」惜文反問。

  陳璟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他笑了下,沒有回答。

  「……你堂兄來了兩次,說了好些你的事。倒是你,一次也不來,著實可恨。難道我這裡低賤,委屈了你?」惜文道。

  她生病的時候,越發任性胡鬧。

  陳璟見她有點胡攪蠻纏的意味,就問她:「頭不疼了?」

  「疼。」惜文道,然後繼續數落陳璟,「往後我請你,你來不來?」

  陳璟又笑了下。

  他不答話。

  「笑什麼?」惜文嘟嘴,「來不來?」

  「不來。」陳璟道。

  惜文愕然,眼裡有了不悅。

  陳璟這麼直接,讓惜文尷尬又生氣。

  「……鋪子裡忙死了。」陳璟道,「我幾乎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也睡不好,哪有空來你這裡?」

  惜文有點心灰。

  這人,心是石頭做的吧?

  方才激動,沒覺得多難受。

  現在心灰意冷,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又用帕子醒了鼻涕,輕輕揉太陽穴,眉頭仍是蹙起來。

  頭一陣陣的疼,跟針紮一樣。

  惜文也不好在陳璟面前哭出來,怕他輕瞧她,覺得她沒用。

  可心裡,的確有又委屈又難受。

  惜文也不脫衣裳了,合衣躺下去,拉過被子緊緊蒙住頭,聲音嗡嗡對陳璟道:「我要歇了,你出去!」

  「你歇了,我改日來複診。」陳璟猶豫了下,還是站起來,走了出去。

  惜文聽到腳步聲,他真是一刻也沒有停留。

  眼淚倏然不爭氣,嘩的掉下來,打濕了被子。

  她也不至於因為陳璟幾句話就哭。只是,她原本就渾身難受,哪裡都不對勁,情緒處於崩潰的邊緣。

  陳璟的話,讓她更加難受。

  所有的難受堆積了一個高度,就崩潰了。

  所以,惜文再也忍不住,越哭聲音越大。

  陳璟剛剛走到門口,聽到她大聲哭泣,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腳步又頓了下。

  想到她方才拉過被子蒙住頭,就是不想陳璟看到她哭。再回去的話,反而小瞧了她,令她更難難堪。最終,他還是走了出去。

  在梢間也能聽到惜文哭。

  他乾脆下樓了。

  婉娘吩咐完事情,見陳璟下來,問他:「話說完了?」

  「說完了,惜文姑娘說她困了,我就下來了。」陳璟道。

  婉娘卻隱約聽到了二樓的哭聲。

  她給小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小丫鬟去看看。

  「央及,你來,我有話和你說。」婉娘把陳璟領到了一樓的東次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8章 五百兩

  瓊蘭居的東次間,設置成了書房的模樣。

  書架上堆放了不少的書。

  惜文是要讀書識字的,否則怎麼受文人仕子的追捧?

  只有文人仕子追捧,她的地位才高。

  討生活的,都不容易,陳璟想。

  沿著書案,有一排椅子,婉娘請陳璟坐下,自己坐到了陳璟的下首。

  小丫鬟端了茶之後,婉娘對陳璟道:「你如今不是開了藥鋪嗎?往後我們婉君閣的行走,你託付給你了。」

  每個大戶人家,都有個專門的大夫,管著脈案。

  婉君閣雖然不是大家族,卻也是有錢的,自然不會請遊醫,也要醫術高超的大夫行走,每次姑娘們生病都要請他的。

  婉娘覺得陳璟的醫術了得,請了他,惜文的健康就有了保障。

  而最讓婉娘看中的是,陳璟對惜文的拒絕從來不留情面。

  這很好。

  拒絕了幾次,惜文也該死心了。她這個人,從小就在婉娘身邊,養了身望族千金的脾氣,任性而為。

  惜文也是有心氣的。拒絕了她多次,她知道陳璟無意,也不會死纏爛打的,這個婉娘有信心。

  況且,後面的貴公子更多,也許不久她就會喜歡別人了。

  所以,陳璟在婉君閣行走,婉娘很放心。

  「你們不是有劉大夫?」陳璟問。

  想到方才惜文的哭,陳璟覺得自己還是少露面比較妥當。

  婉君閣從前是劉苓生行走的。

  陳璟並不覺得到婉君閣行走,就是自降身份。

  他不是嫌棄。

  這個年代的青樓,並不是賣肉的地方。用後世的話來形容,青樓更像是娛樂公司,伎女像歌星一樣,為人提供色藝娛樂。長得漂亮是很重要的,才情更加重要。

  因為她們賣的就是才情。

  當然,歌星們也有陪睡的情況,伎女也一樣。卻不是有錢就能睡到,條件很多,價格也昂貴。

  像惜文,多少學子盼著一見,都無緣見到。

  婉君閣有錢,這裡是銷金窟,一晚上都是揮金如土。有高檔明星,也有低檔外圍女,賣色、賣藝,各憑本事,像個微型的後世娛樂圈。

  陳璟是不想多見到惜文,免得她傷心。

  「劉苓生啊?」婉娘提到劉苓生,冷笑了下,「他那個醫術,姑娘都被他治壞了,我是信不過他的。從前跟他有點情分,也養了他五年,如今也算兩清了。往後還是和他明算帳。」

  陳璟沉默。

  他抿唇想了想。

  婉娘見他這樣,問:「不想來?」

  陳璟猶豫,嘖了聲,沒有直接回答。

  他既然開了藥鋪,自然是有病家就要登門,這是他的責任。陳璟是比較忙,他還有很多藥丸要研製。但是,沒有上門的生意不做的,只要婉君閣價格合理,陳璟可以擠出時間。

  他有點擔心惜文。

  「怕惜文?」婉娘笑著,直接問他。

  陳璟抬頭,看了眼婉娘。

  「不妨事。」婉娘笑起來,「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小時候就是吃鵪鶉,頓頓要吃,不給吃就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後來,我就依了她,頓頓給她吃。吃了四五天,她就煩了,從此再也不肯吃炸鵪鶉……」

  陳璟明白婉娘的意思。

  得不到,才非鬧著要。

  若是真的得到了,也不會稀罕。

  真的得不到,也就算了。

  女人大概都是這種心理。

  惜文受人追捧,多少貴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任她驅使。陡然陳璟拒絕她,可能覺得新鮮有趣,非常得到不可。

  等陳璟真的喜歡了她,未必能要到她的身子。

  婉娘很有信心。

  「惜文姑娘很漂亮,性格也很好。」陳璟沉默一瞬,才緩緩道,「要是天天見面,我真怕自己矜持不了,到時候婉娘不肯給,我也難受。」

  陳璟先把所有的話都挑明。

  能預想的事,也都說出來。

  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到時候婉娘覺得陳璟偷偷摸摸和他們家姑娘好,勾引他們家的姑娘。

  「你們若是兩情相悅,我豈會棒打鴛鴦?」婉娘笑道,「惜文是我的養女,我指望她養老,想讓她接下婉君閣。若是央及將來有更大的出息,我們母女還要這婉君閣做什麼?直接投靠央及就是了。」

  婉娘行事很有氣魄。

  說話也大氣。

  陳璟覺得,她真是天生的生意人。要是她生活在新時代,肯定能成就一番事業,不比男人差。

  「婉姨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陳璟坐正了身子,笑了笑,「不知道診金如何算?」

  婉娘聽了,不免一笑。

  她真怕陳璟迂腐,半晌不敢談錢,畢竟陳璟從前是個學子。

  儒商就是有點這樣。兜圈子,講人情,就是不提錢。最後,大家有了矛盾,又談不明白,都不好看。做生意,就是錢來錢往,最關鍵的是錢。

  錢一定要講清楚。

  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

  生意上做得清明,賬算得清楚,人情才能長久。

  「每年五百兩銀子。」婉娘對陳璟道,「央及以為如何?這可是劉苓生的好幾倍。」

  若是小鋪子,一年都不能有五百兩的盈利。

  哪怕是再富裕的人家,對行走的大夫也開不到這個價錢。

  「五百兩,只是出診費。」陳璟道,「若是到我鋪子裡買藥,藥錢另算。」

  「這個是自然了。」婉娘笑道,「劉苓生沒有藥鋪,他開的方子,也是我們自己取藥。」

  五百兩的出診費,比倪大夫高很多了吧?

  「婉姨,你們有多少姑娘?」陳璟又問了句,「我除了給姑娘們看病,那些丫鬟龜奴,也要我看嗎?」

  「自然是每個人了。」婉娘道,「難不成丫鬟生病了,我再另外找大夫嗎?」

  「那總共有多少人?」陳璟問。

  婉娘就去拿了賬本。

  她自己算了半天。

  婉君閣包括婉娘、小姐們、丫鬟、龜奴、護院,一共九十四人。

  普通大族,也是這麼多人。

  不過,一般小丫鬟、龜奴生病,都沒有資格請大夫,都是自己忍著。除非真的不行了,才需要大夫出診,不會風寒發熱也請陳璟。

  「多少姑娘?」陳璟又問。

  「三十五位。」婉娘笑道。

  陳璟在心裡算了算,覺得還是挺划算的。

  「成。」陳璟答應了,「往後我過來行走。婉娘大可放心我,我這個人不會喝酒,也不沉迷女色。」

  婉娘笑起來。

  「央及,你還小。」婉娘笑道,「尚未食髓知味,才敢說自己不沉迷女色……」

  陳璟笑笑,沒有反駁。

  別人把他當孩子,他覺得還不錯。

  孩子總少些責任和擔當。

  價格談妥了,婉娘和陳璟都覺得賺了。

  陳璟想著,才三十幾個姑娘,每個月生病的人應該不多,可能只需要走一兩趟;而婉娘更覺得賺了。在婉娘看來,陳璟簡直是個神人,什麼病都能藥到病除。

  彼此滿意。

  有了幾句閒話,陳璟起身告辭。

  婉娘送他到大門口。

  這時候,又下去了雪。

  霰雪打在臉上,有點疼。

  陳璟想著,今天是鋪子年前最後一天開門,他應該去趟鋪子裡,看看還有什麼病患沒有。

  於是,他回了玉和堂。

  下了馬車,雪仍是洋洋灑灑。沒有工業化、沒有全球變暖的古代,南方也有這樣連日的暴雪。

  玉和堂的大門半遮著。

  門口卻多了兩盤臘梅,都有半人高。

  棕黃色的瓷片,繪了濃郁的文彩,各自裝著兩株臘梅。梅花凜然盛綻,似血般穠豔驚目,陣陣幽香不饒人,霸道灑了半街。

  陳璟去婉君閣之前,李八郎和蔡書閑說去觀音寺觀梅。

  應該是他們回來了,還買了盆景。

  陳璟進門,只有阿來在前頭照應。

  朱鶴、阿吉和阿祥,都去收拾東西、雇馬車,準備明日一大清早就回姚江縣。清筠和薛燦中在後面小耳房算帳。

  「東家,您回來了?」阿來迎了陳璟,「朱掌櫃說……」

  「不妨事的。」陳璟笑著,打斷了阿來的解釋,「早點準備,明日好回去團圓。你呢阿來,你不去收拾?」

  陳璟回來了,他可以看店。

  「我要的東西,阿吉和阿祥幫我買,車也幫我雇了。總得有人看店。」阿來笑道。

  他們知道陳璟並不苛刻。

  陳璟看了眼外面。

  雪越下越大,密密如織,漫天的雪花蹁躚。

  「……東家,李官人送了兩盤臘梅,就在門口。」阿來又道。

  「我知道了。」陳璟笑道。

  看著外頭的雪,估計今天不會有人上街了。

  陳璟搓了搓手,讓阿來半個火盆來。

  他和魏上幸從外頭回來,挨著火盆烤火。

  「你呢?」陳璟問魏上幸,「你父母還在望縣嗎?」

  魏四他們要出船,不知去了哪裡。

  有時候,冬天河面上凍,他們到了冬月就不出船了。

  陳璟也不知道具體的,只是猜測。

  「不在。」魏上幸回答,非常簡練。

  「那你去哪裡過年?」陳璟問他,「去邢家找你姐姐?」

  他兩個姐姐,都在邢家做丫鬟。

  他大姐姐甚至是邢太太身邊的得意大丫鬟,算是二等主子。

  「不。」魏上幸回答。

  陳璟失笑。

  「那你跟我回家,伺候我筆墨,端茶遞水?」陳璟道。

  「好。」魏上幸答。

  他寧願跟著陳璟。

  陳璟笑,就這麼定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6
第169章 狹路相逢

  快到了申時末,雪仍在下,朱鶴他們也回了鋪子。

  「都準備好了?」陳璟笑著問他們。

  「是啊東家。」朱鶴拍了拍身上的雪珠,又看了眼外面撕綿扯絮般的大雪,歎了口氣道,「明天的官道,只怕也不好走。」

  「回去的時候,慢點。」陳璟道。

  朱鶴等人點點頭。

  反正沒有病患,陳璟讓阿來幫忙,上了門板。

  陳璟把他們叫到了樓上,又讓清筠和薛燦中來,把他們的紅包和月錢都結給他們。

  「東家,我們要過了年才來。您坐穩了,我們給您磕頭,拜個早年。」朱鶴他們對陳璟道。

  陳璟連忙站起來,道:「不必,不必!都是自己人,我還年輕,受不起大禮。」

  「這是應該的,東家。否則,我們過年心裡也不踏實。難道您要我們初一從姚江跑過來,專門再給您拜年?」朱鶴道。

  阿來他們也這樣說。

  薛燦中也跟著道。

  陳璟挨不過他們。

  再謙下去,他們真過意不去。

  陳璟只得坐下,任由他們一人給自己磕了個頭,算是拜了年。

  反正紅包給了。

  晚上,陳璟叫了醉霄閣的席面。

  大家圍坐在廂房,吃了頓團圓飯。

  薛燦中平日裡寡言少語,但是酒量好得出奇。朱鶴他們全部醉倒了,薛燦中面不紅耳不赤,一點事也沒有的模樣,讓陳璟大為讚賞。

  連魏上幸也能喝幾杯。

  整個飯桌上,陳璟喝了半杯,清筠喝了半杯。

  吃完之後,剛到戌時初。

  「東家,起了夜市,咱們去逛逛吧?」從鋪子裡出來,清筠低聲對陳璟道。雪已經停了,暗夜反映著雪光,如同白晝。

  陳璟一腳踩下去,雪淹到了腳脖子。

  「這麼大雪天,不知道起不起夜市啊。」陳璟道。

  「起的。」清筠卻很篤定。

  她上次說,要給陳璟買個新年禮物。

  應該是男人給女孩子送禮物。

  清筠是第一個說要給陳璟送新年禮物的女孩子。陳璟心裡,倏然被吹進了些許暖風,他甚至有點期待了。

  「那好吧,去看看。」陳璟道。

  他們倆穿著木屐,深一腳淺一腳,往夜市那邊去。

  清筠的木屐在半路上就丟了一隻,差點摔倒。

  陳璟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清筠是圓圓的臉,又有豐滿的胸,看上去比較豐腴。可是摸到了她的胳膊,才覺得好細,好瘦弱的樣子。

  「小心點。」陳璟道。

  清筠又不由自主低垂了腦袋。

  她低聲嗯了下。

  片刻後,整個人不知踩到了什麼,差點栽倒雪地裡。又是陳璟扶住了她。

  雪比較深,她的木屐又掉了,繡花鞋踩在地面上,不僅僅陷腳,還打滑。

  陳璟抓住了她的手。

  「你手這麼冰!」拉到她的手,才驚覺她應該很冷。

  清筠又嗯了聲。

  她的手,被陳璟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一路上,他牽著清筠,到了夜市。

  起市的商戶不多。

  清筠從街頭逛到了街尾,找到了一家首飾鋪子。

  「……上次給東家梳頭,見您的簪子磕掉了一個小角。婢子看中了一支玉簪,送給東家。」清筠柔聲和陳璟道。

  陳璟唇角微揚,不經意露出給愉悅的弧度。

  「你好細心。」陳璟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清筠只感覺他的呼吸就在耳邊,不覺面頰發熱,心裡也陡然一熱。

  「太太和東家的事,婢子都記在心上……」清筠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點顫。

  陳璟都能感覺她心跳如鼓。

  她把陳璟放到了和李氏一樣的地位。

  他們進了鋪子。

  清筠早已訂好了白玉簪。

  簡單的白玉簪,筷子粗細,簪頭雕刻成微曲的樣式。玉的質地細膩溫潤,是上等好玉。

  「二兩銀子。」掌櫃的對清筠道。

  清筠給了銀子,把玉簪拿過來,讓陳璟低下頭。

  陳璟就把頭壓低。

  清筠當即為他換了新的玉簪。

  「很適合。」掌櫃的贊道,「太太好眼光。」

  清筠在鋪子裡久了,大家都知曉她的女人,就不再穿男裝。她胸比較大,穿男裝她自己尷尬,旁人更尷尬。

  李氏專門給清筠做了兩件披風,都是羽緞面的,富麗華貴,免得清筠丟了陳璟的臉,以為鋪子裡的賬房是個寒酸女人。

  清筠穿著這身衣裳,和陳璟站在一旁,倒也般配。掌櫃誤以為他們是夫妻,故而稱呼清筠叫太太。

  清筠當即滿面通紅,結結巴巴道:「婢子……婢子不是……」

  「好了,走吧。」陳璟牽了她的手,出了鋪子。

  陌生人跟前,沒必要解釋那麼清楚。

  誰也不認識誰。

  何必讓自己磕磕絆絆?

  一路上,清筠沒有再說話。

  陳璟換下來的那只簪子,她緊緊攥在另一隻手裡,生怕丟了。

  被陳璟牽著的手,掌心發燙,心尖也發燙。

  回到家,陳璟和清筠進了內院。

  李氏仍在等下對賬,等著他們。

  說了幾句話,陳璟回房休息。

  李八郎還沒有睡,在燈下看書。

  聽到腳步聲,李八郎從屋子裡出來,喊陳璟:「剛回來?」

  「是啊。」陳璟道。

  見李八郎這樣,是有話跟陳璟說。

  陳璟就到了他的屋子裡。

  「……明早回姚江。」李八郎對陳璟道,「原本想等二十九再回。但是雪這麼大,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

  她,自然是蔡書閑。

  蔡書閑冒雪來看李八郎,陪著李八郎去賞梅。

  陳璟有點羡慕。

  要是十娘沒有走……

  「好啊。」陳璟道,「那什麼時候回來,和我大嫂說了沒有?」

  「說過了,我初二就回來。」李八郎道。

  陳璟點點頭。

  其實,李八郎完全不需要這麼努力。今年八月份剛剛開過鄉試,下次鄉試就要等三年後。

  他需得等到三年後。

  不過,李八郎基礎是比較差,而且他想拜個有名氣的先生。自身基礎差,哪怕再有名望的人推薦,先生對問兩句就能看出問題,故而不肯收他。

  所以,他現在的努力,都是為了有點名氣,尋個好先生。

  陳璟真想幫他,抄首著名的詞,讓他小有名氣,早日去拜師,將來平步青雲。

  不過,哪怕真的幫他抄了,他沒有才學在肚子裡,出去也容易叫人識破。

  讀書這個過程,枯燥、漫長,但是不能幻想走捷徑,需得一步步慢慢來。李八郎性格比較急躁,唯獨對這件事很有耐心。

  他是真的打算走好科舉這條路。

  「正好,初五才開市,咱們可以到處玩玩。」陳璟笑道,「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李八郎點點頭:「沒什麼可以收拾的。」

  陳璟又問:「今天觀音寺那邊好玩吧?」

  李八郎笑。

  這個是自然的。

  哪怕景致不好,有佳人作陪,心情也是愉悅的。

  說了幾句話,陳璟就回房去睡覺了。

  第二天,他早早起來,去送李八郎。

  而後又去了趟鋪子。

  朱鶴他們還沒有走,正在等和陳璟正式作別。

  陳璟對他們道:「快走吧,過個好年。」

  大家都歸心似箭,紛紛走了。

  陳璟和魏上幸查看鋪子各處,然後鎖好門。他帶著魏上幸,回了錦裡巷,把他安置在外院的耳房裡,和兩個小廝住在一塊兒。

  很快,就到了過年。

  陳家也要祭祀。

  年三十,陳璟和大嫂、侄兒侄女,去了旌忠巷。

  大伯又念叨陳璟,說陳璟不該開藥鋪,這是不求上進。

  「大哥,您有空還是管管末人吧。」三叔看不過眼。這大過年的,大伯說個不停,好似陳璟多麼沒出息一樣,也很掃興。

  不管陳璟開藥鋪的初衷是什麼,都比陳末人有能耐。

  大伯自己的兒子整日遊手好閒,他不管,卻想管陳璟,著實叫三叔氣惱。

  三叔是很維護陳璟的。

  這些話,陳璟去說,就是頂撞長輩;三叔說,無所謂了。

  「你這叫什麼話?」大伯更加生氣。

  最後是陳二從中調和,才沒有吵起來。

  祭祀結束後,陳璟和李氏、侄兒侄女,回了錦裡巷,沒有留在旌忠巷吃年夜飯。

  大家假意挽留,李氏執意要走,也不好勉強,只得讓他們回去了。

  「一群小人!」離開了旌忠巷,李氏冷哼,「指手畫腳能耐得很!有本事他們也開間藥鋪!」

  她對大伯的話很生氣。

  李氏並不覺得陳璟從醫是條好路。

  但是陳璟喜歡,而且心意堅決,楊之舟也說不錯。李氏經過很長時間的自我安慰,已經能接受了。

  她知道從醫不如讀書,卻不喜歡旌忠巷的人數落。明明不是親大伯,管束起來倒不把自己當外人。

  說到底,就是欺負央及!

  李氏義憤填膺。

  等陳璋做了官回來,他們還敢如此嗎?

  「大過年的,大嫂別生氣。」陳璟笑道,「嘴長在他們身上,讓他們說就是了,反正我又不會少塊肉。」

  李氏笑了笑。

  李氏笑了,孩子們也跟著笑了。

  車廂裡氣氛緩和不少。

  他們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

  陳璟各處拜年。

  楊之舟那裡、旌忠巷、沈家、賀家、邢家、金縣令等,每一處都走到了。還去趟黃蘭卿和孫世一家裡。

  忙了一整天。

  回到家,大嫂跟他說:「婉君閣的人來了,送了好些東西。」

  婉娘給陳璟送了年禮,又送了那五百兩銀子來。

  她送的銀子,不是用銀票,而是用禮盒抬過來。

  大嫂瞧見了,自然是要問的。

  「婉娘讓我今後在婉君閣行走……」陳璟心想他大嫂肯定不高興,回頭又要說他,準備仔細和她解釋。

  不成想,大嫂很高興,歡喜對陳璟道:「已經有人請你行走了!往後,就是名醫了,和倪大夫一樣!」

  陳璟失笑。

  他大嫂,並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

  「要比倪大夫還有名氣。」陳璟道。

  李氏笑起來,很開心。

  婉君閣送了銀子,陳璟想著惜文的藥快吃完了,既要去複診,也要去拜年,跟他大嫂道:「我去趟婉君閣。」

  已經入了夜。

  不過,婉君閣夜裡才熱鬧。

  「好,早點回去。」李氏頓了下,對陳璟道。

  陳璟道是。

  他換了身衣裳,去了婉君閣。

  龜奴認識他,直接把他請到了婉娘的廂房。

  結果,陳璟在廂房裡,遇到了劉大夫劉苓生。

  他正一臉怒氣!

  估計是今天沒有收到今年的診金,上門質問,婉娘把辭退他的消息,告訴了他。故而很生氣。

  陳璟不防備,走了進來。

  「就是他?」劉苓生正在氣頭上,指了陳璟,「他一個黃口小兒,你請他?咱們多年的情分,果然是婊子無情無義。」

  這個年代的婊子,就是指伎人,是個中性詞。

  「什麼情分?」婉娘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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