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34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0章 夜夢

  下了官道,沿著泥濘的小徑,就到了史家莊。

  莊子前頭第一家,修建了高高的院牆,不同於其他人家的土牆或者籬笆牆。高大樹木從院牆裡探出頭,光禿禿的虯枝被雨水打濕。

  春意尚淺,枯木未發。

  朱紅色的大門緊閉著,小廝上前去敲門。很快,大門打開,史家的人把陳璟迎進了院子裡。

  一路到了正院,史老爺夫妻皆在,屋子裡還有幾個丫鬟。

  「這位就是陳神醫了。」小廝介紹陳璟。

  史老爺連忙起身,和陳璟見禮。

  陳璟原以為,鄉下土豪,應該是腦滿腸肥,一臉傲氣。不成想,這位史老爺面容和善,氣度儒雅,像個讀書人。

  「鄙人史炎然,久仰陳神醫大名。」史老爺對陳璟道。

  陳璟也客氣一番。

  然後,史老爺就領著陳璟,進廂房去給他兒子瞧病。

  「小兒莘文,今年九歲。除夕守夜沒有人不防備,他吃喝不留心,當夜腹痛難當。這一個月來,請了不少大夫,始終不見成效。」史老爺把史莘文的情況,仔細和陳璟說了。

  陳璟點點頭。

  他坐下來,給史莘文診脈。

  常見的腹痛,一般是虛寒所致。寒為陰邪,其性凝滯主痛。陳璟取史莘文的脈象,見他的脈細,乃是陰虛有寒。

  可是再深取,卻見脈沉數、弦滑。

  這是鬱熱內結。

  又是個真熱假寒的案例。

  沈老爺也說了孩子的病因:除夕那夜吃得太多,以為進了風,染了寒氣。其實不然。這孩子是除夕那天吃得太多,導致消化不良,脾胃受損。

  脾胃有了損傷,氣機受阻,積滯不化,鬱而化熱。熱結腸胃,腑氣不通,不通則痛。

  因為氣機受阻,凝滯鬱結,脈像反而有點像受寒,此乃真熱假寒。誤作寒症治療,用溫熱的藥把寒氣散發出去。

  史莘文之前應該服用了不少溫熱的藥。

  此乃熱證,又添服用溫熱的藥,熱結更甚。

  「這是真熱假寒。」陳璟跟史老爺解釋,「內熱鬱結,阻礙氣機流暢。氣機不暢,越發導致體表感覺不到熱,故而脈細;但是深按,脈卻沉數、弦滑。」

  然後又解釋了怎麼導致的真熱假寒。

  史老爺聽了,點點頭,絲毫不驚訝。

  「之前也有大夫這樣說過,對吧?」陳璟笑著問他。

  史老爺歎了口氣,蹙眉道:「的確有兩位大夫如此診斷。可是藥服用了,仍是無效。陳神醫不同尋常,敝人相信您的醫術,也請您次方。」

  陳璟就開了藥方。

  像史莘文這樣的熱,應該用大涼的生石膏。

  陳璟開了生石膏二兩、知母五錢、花粉四錢、玄參五錢、生杭芍五錢、甘草二錢、沒藥四錢、乳香四錢。

  史老爺瞧著生石膏二兩,心裡發怵:「這位大夫用藥如此重!這樣寒涼的藥,一口氣用二兩!」

  史老爺讀過些醫書,覺得陳璟這個方子有點不妥。

  但是陳璟名聲在外,史老爺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笑了笑。

  「這方子先服用一劑。我明日上午再去複診。要說這種腹痛,兩三劑藥就可以痊癒的。」陳璟道。

  史老爺點點頭。

  診斷好了之後,陳璟和魏上幸乘坐馬車,又回到了城裡。

  已經快黃昏,陳璟去了趟鋪子,看了看情況。今天沒什麼大事,到了下市的時候,鋪子關門。

  仍在下雨,屋簷下雨滴如瀑。

  雨水砸在地面,掀起了一層青煙。春上很難得有這麼大的雨,把整個世界的塵埃洗淨,街道樹梢都晶瑩乾淨。

  清筠拿出兩把傘。

  陳璟卻只撐了一把。他摟著清筠,踩著木屐回錦裡巷。

  路上,清筠照例詢問陳璟:「今天出診,可有什麼事嗎?」

  「沒有。」陳璟回答。

  清筠輕輕笑了下。

  兩人回到家,用過晚膳就歇下。

  一場歡愉之後,清筠輕輕靠在陳璟懷裡,柔聲對陳璟道:「東家,婢子過些日子給您做件中衣。」

  貼身的衣物,不可能交代外人做。

  從前陳璟還小,又沒有通房丫鬟,他的衣裳都是大嫂幫忙做。如今他正式有了通房,就算大人了,大嫂就不好再替他做中衣。

  「你忙得過來嗎?」陳璟輕輕摟著,手在她玉臂上輕輕摩挲。

  她肌膚溫熱軟滑,讓陳璟愛不釋手。

  「嗯。」清筠道。

  「那多謝啦。」陳璟道。

  說罷,他親吻了下清筠的額頭。想到清筠為陳璟做過很多,而陳璟似乎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麼,陳璟心裡頓了下。

  他想了想,對清筠道:「下次去清江藥市,還是你跟著我去。咱們早半個月出發,路上多停船,到處看看。」

  清筠長這麼大,唯有上次跟陳璟去過清江。

  將來,她仍是困在內宅。

  假如有機會出去玩,看看不同的城鎮村莊,見見不同的人,是件很美好的事情。清筠其實蠻有心思的。

  「好啊。」清筠笑起來。

  陳璟又吻了她一下。

  半夜的時候雨停了,整個世界安靜下來。陳璟睡得香甜,卻隱約聽到了耳邊有哭聲。他倏然驚醒。

  漆黑的帳內,伸手不見五指。

  枕邊的女人,悉悉索索哭著,嘴裡不清不楚念著什麼,隱約聽到她哭:「娘,二哥,娘……」

  清筠的娘和兄長去世多年。

  「清筠!」陳璟伸手去抱住清筠。

  「東家?」清筠聲音透出幾分懵懂。她被陳璟緊緊抱住嚇醒了。她並不是在哭,而是在做噩夢,「怎麼了,東家?」

  她自己摸了摸臉,一臉的淚水。

  陳璟下床,把燈芯撚亮。

  清筠哭得枕頭都濕了。

  「做了什麼噩夢?」陳璟問她。

  清筠摸了眼淚,卻不太想說。她摟著陳璟的腰,把臉貼在陳璟胸膛,低聲對陳璟道:「東家,真是對不住,吵醒了您。」

  「……沒事。」陳璟緩緩撫摸她的秀髮和後背。

  清筠好半晌,情緒才平復下來。

  重新吹了燈睡下,陳璟讓清筠枕著他的胳膊睡。見她也沒有睡著,陳璟低聲對她道:「你方才哭娘和二哥。你很想念你母親吧?」

  清筠身子陡然僵了下。

  她半晌才接話:「嗯。」

  「改日我陪著你去上墳,燒點黃紙給他們。」陳璟道。

  清筠卻笑了。

  「婢子不敢讓東家去燒紙,我們做下人的,哪敢恃寵而驕?」清筠道。

  陳璟吻了下她的額頭,緊緊抱著她。

  第二天到了卯初,陳璟和清筠都醒了。

  屋子裡點了燈。

  清筠批了件小襖,先把陳璟梳頭束髮,然後去打水給陳璟淨面。服侍好陳璟更衣,她才自己去梳洗。

  兩人去正院用了早膳。

  早膳的時候,陳璟對李八郎道:「今天我去看個病家。等複診之後,我抽空去尋訪先生,爭取早日聘好先生。」

  李八郎點點頭。

  「二叔,從前族學裡的先生,動不動就打人。咱們家的先生,不能有戒尺。」陳文恭趁機對陳璟道。

  「我也怕現在的戒尺。」陳文蓉小聲道。

  陳璟哈哈笑。

  李氏也笑了,對這兩個小鬼道:「若是好好用心,先生豈會打你們的?偷懶不學,自然要挨打,戒尺還是要有的。」

  兩個孩子就委屈低了頭。

  用過早膳,清筠和陳璟去了藥鋪。

  陳璟讓魏上幸背好藥箱,又取了複診可能要用到的藥物,乘坐馬車去了史家莊。

  天終於放晴,朝陽懸掛在遠處的樹梢,溫暖的光普照眾生。淡柳始發,青翠欲滴。

  到了史炎然家裡,小廝給陳璟開門,把陳璟引到了正院。

  「令郎的病,吃了藥之後如何了?」陳璟問史炎然。

  史炎然今日臉色不太好,不如昨天那麼和善,陳璟心裡料想病情沒有好轉,可能還有點惡化。

  「……昨夜又疼了一夜。」史炎然對陳璟道。

  他那個語氣,儼然在責問:什麼狗屁神醫。

  「我今天請了徐大夫,一會兒就到。不如,到時候請陳神醫做個輔證吧。」史炎然對陳璟道。

  他不再相信陳璟了。

  「好吧。」陳璟笑道,「史老爺,昨日煎藥的藥渣,可不可以給我瞧瞧?」

  史炎然心裡不快,對這個孩子頗有怨氣,不太想和陳璟說話。若不是他有點氣度,此刻該把陳璟轟出去了。

  昨日就覺得那二兩生石膏用得太過分了。

  而後孩子腹疼如絞,比以往更加嚴重,足見陳璟果然開錯了方子。

  「藥渣早就倒了。」史炎然道,聲音又冷了幾分。

  藥渣其實並沒有倒,只是不想和陳璟多說話。說罷,史炎然吩咐小廝:「請陳神醫到中堂喝茶。」

  不再給陳璟複診的機會。

  「我藥鋪裡還忙,就不喝茶了。」陳璟笑道,「告辭了史老爺,請把出診的錢結算給我。」

  史炎然氣得一個倒仰。

  什麼人如此無恥啊?把病家治壞了,居然還敢要出診銀子。

  「這話該如何說?」史炎然頓時冷了臉,「犬子原本還好,吃了你的藥突發急病,後半夜才好些。我尚未找你尋個說法,你反而要出診銀子?簡直不知所謂。」

  「藥方沒有任何問題。」陳璟笑道,「你若是想知道為何令郎突發急病,應該請後面的大夫,查看你們家昨天煎的藥藥渣,看看到底是什麼問題。出診銀子還是要給的,五兩,勞煩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1章 診金給不給

  陳璟覺得,史莘文的病不過是小疾,總有大夫能治好,而且一時半刻死不了。他非要賴在這裡,史老爺也不會相信他。

  不如把病案留給徐逸,陳璟拿了出診費走人。他原本到鄉下出診,只收五十文錢的,到城裡普通人家收一百文,只有到大戶人家才收二兩。

  第一次開出五兩。

  「荒唐!」史老爺忍不住,拍案而起,甩袖對小廝道,「愣著做什麼,送客!」

  強行把陳璟送走。

  陳璟聳聳肩,道:「錢真的要給,做人要講道理嘛。」

  史炎然看來,這人把他兒子治壞了,沒有半點愧疚,反而推說是藥出了問題,毫無廉恥。不僅如此,他還討要出診費。

  史家這段日子,請了不少大夫,最高的大夫出診費也才五百文。陳璟一口氣就開出了高二十倍的價格,讓史炎然憤怒。

  這人,無恥之尤!

  史炎然是個讀書人,對於這種無賴,他不知如何是好,唯有送客。

  可是陳璟,給臉不要臉啊。

  「道理?」史炎然原本打算得饒人處且饒人,不和陳璟多說什麼,哪裡知道陳璟太過分了,史炎然只得轉身,和他說話,「那咱們就講講道理。」

  史炎然很少與人爭吵。

  不常爭吵的人,一旦發脾氣,自己的氣先上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史炎然氣得滿面紅光,怒視陳璟:「你治壞了犬子,原本我該找你理論的。我看在你小小年紀,徒有虛名不與你計較。而你不顧體面,居然還敢大放厥詞,非要出診銀子?那今日就告訴你,哪怕銀子丟在水裡,也斷乎沒有給你的道理。」

  「我的方子,沒有任何問題。」陳璟依舊笑著,「我來了,自然要給錢啦。」

  史炎然對上陳璟,有理也說不清的感覺,非常糟糕。

  他還準備發怒時,小廝領了徐逸進來。

  徐逸是徐氏藥鋪的東家,多次和陳璟有交集。曾經徐逸被劉苓生陷害,關到大牢裡,要不是陳璟,他也出不來。

  故而,徐逸對陳璟心懷感激。

  「陳東家!」徐逸進來,先笑著和陳璟見禮。

  轉而瞧見了身邊的中年男人,滿面怒容,讓徐逸怔愣了下。

  小廝連忙說:「這是我們家老爺。」然後又說,「老爺,這位就是徐先生。」

  史炎然深吸一口氣,將怒意收斂,換上一張笑臉,和徐逸見禮。

  「……既然請了陳東家,怎麼還請老朽?」徐逸客氣笑道,「老朽的醫術,不及陳東家之萬一啊。」

  他們是同行,自然認識,表面上說些場面話,私下裡未必有真心的交情。因此,徐逸這話,史炎然只是笑笑,道:「陳神醫開的方子不湊效,這才請您來。」

  他說神醫的時候,故意重重咬了神醫二字。

  徐逸愕然,猛然回頭看了眼陳璟。

  他跟見了鬼死了。

  這一年多來,從未沒有聽過過還有陳璟不會治的病。不說普通病,哪怕是疑難雜症,到了陳璟手裡也是手到擒來。

  這次,居然是陳璟失手。到底怎麼回事?

  「不……不湊效?」徐逸驚愕萬分,「不是說笑?」

  他這個反應,讓史炎然也感到驚訝。

  史炎然看得出,徐逸是真的很推崇陳璟。普通大夫聽到其人沒有治好,都只是在心裡笑笑,覺得人之常情,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的病。

  可是徐逸聽說陳璟沒有治好,未有半點幸災樂禍,反而是跟見了鬼一樣,震驚萬分。這也意味著,陳璟的神醫名聲,在徐逸心中分量很重。

  史炎然冷笑了下。

  這位陳璟,到底使用了什麼手段,讓同行也如此信任他?

  不是說同行是冤家嗎?

  「史老爺是這麼覺得的,他不是說笑。」陳璟幫忙回答。

  徐逸回頭,又看了眼史炎然。

  史炎然心裡百感交集,也看了眼徐逸,情緒莫測。

  「這……」半晌,徐逸尷尬笑了笑,對史炎然道,「老朽才疏學淺,陳東家醫術高超。他都治不好的,老朽不敢貿然獻醜,史老爺再請他人吧。」

  他不敢出手了。

  陳璟治壞了,若是徐逸治好了,自然會一夜成名。但是這條路太難走了。最後可能把自己現有的名聲賠進去。

  徐逸沒有這樣的信心了。

  他有自己的藥鋪,不像普通鈴醫,名聲毀了換個地方重尋舊業。一旦徐逸名聲有瑕疵,可能牽連到他的藥鋪。

  「徐大夫,您怎麼能見死不救?」史炎然更是驚愕。

  因為陳璟出手了,徐逸連試都不敢嘗試。

  徐逸臉上更添了尷尬。

  他多次和陳璟打交道,他很清楚陳璟的本事。既然這件事攙和了陳璟,徐逸還是應該避而遠之,否則就危險了。

  「史老爺別這樣說。」陳璟陡然插嘴,「令郎的病,用我昨日開的藥,兩劑藥,藥到病除。既然沒有好,定然是藥出了問題。你責怪徐大夫也沒用,何不把藥渣拿出來,也請徐大夫看看,到底是不是我昨日開的那些藥?」

  「是啊。」徐逸附和,「老朽從未見見過陳東家失手。史老爺,不如把藥渣拿來看看。若是藥渣無誤,老朽才診脈不遲啊。」

  徐逸對陳璟的話,深信不疑。

  史炎然被這兩個人氣得半死。

  這哪有還有半點醫德?

  「送客!」史炎然連徐逸也記恨上了,厲聲喊了小廝,讓小廝把他們倆都趕出去。

  「診金還沒給……」陳璟繼續道。

  史炎然只差吐血了。

  這什麼人呐!

  「不給!」史炎然厲喝道,「趕緊給老子滾!」

  他終於說了粗話。

  「我這個人呢,素來喜歡講道理,不喜歡動粗。這樣吧,你考慮再三,我五日後來取診金。你要知道,我從來不亂收錢。但是既然開口要錢了,就是值這個錢。而你,必須給。」陳璟道。

  史炎然一口氣喘不上來。

  陳璟已經出了屋子。

  徐逸也跟著出來。

  回城的時候,徐逸到陳璟車上,讓魏上幸去徐逸的車上坐。路上,徐逸問陳璟:「到底怎麼回事啊?」

  陳璟就把史莘文的病,慢慢和徐逸說了。

  「……他們去藥鋪抓藥,也不知道在哪裡抓的。肯定是假藥,才導致是史官人的病加重。我要複診,史老爺不讓;我要看看藥渣,他也不給。我著實有點生氣,就多收他的診金。」陳璟笑著對徐逸道,「病不危及性命,我就沒有強留著去治病。」

  提到假藥的問題,徐逸也痛心疾首。

  大夫的醫術,經常因為病家買到了假藥而大打折扣。到頭來,他們只怪大夫醫術不好,卻不怪藥材。

  「真熱假寒?」徐逸道,「真熱假寒、真寒假熱,這些病最難診斷了。老朽從醫幾十年,至今碰到這幾種病,也有點棘手。」

  真假之間,往往只體現在細微的脈象上。一個不小心,就要診斷錯。

  「看得多了,就能分得清。」陳璟道。

  徐逸愕然,看了眼陳璟。

  醫案積累得多,什麼病就能看得準確,這話徐逸也知道。可病家都是當地人,生病情況有時候就是那些簡單的,哪有那麼多醫案供歷練的?

  再說了,陳璟才十幾歲,他又從哪裡看了很多病例?

  「那陳東家是從何學得的?」徐逸問。

  「我啊。」陳璟笑了笑,想起前世在醫院辛苦工作,每年看那麼多病的日子,半晌才道,「我天賦異稟吧。」

  穿越了,難道不算一種天賦嗎?

  徐逸哈哈笑。

  進了城門,彼此告辭,陳璟和魏上幸回了藥鋪。

  鋪子裡有人買藥。

  朱鶴忙好了,才過來迎接了陳璟,笑著問他:「東家,出診的情況如何?病家痊癒了嗎?」

  「唉,最近時運不好。」陳璟笑道,「往後我還是不出診了,等倪先生去。」

  「怎嗎?」倪先生正巧看完了一個病家,聽到了這話,扭頭問陳璟。

  陳璟就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

  「假藥?」倪先生反問。

  「沒見到藥渣,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假藥。」陳璟笑道,「情況就多了,可能真的是藥鋪賣了假藥,也可能是家人煎藥的人換了藥,不想那孩子好……」

  大戶人家,妻妾成群,內宅就有爭鬥。

  有時候會牽扯到這種事。

  「東家應該義正言辭訓誡他,讓他把藥渣拿出來看看。」倪先生道。

  「那位史老爺看上去很有主見。他不想拿,我不好強求。哪怕他拿出來,我看出來是假的,他也以為我哄騙他。」陳璟笑道,「故而,不好訓誡。」

  倪先生覺得陳璟此話不差。

  「要不,我明日去問診,還東家一個清白?」倪先生道。

  「不用,我五日後再去。他診金還沒給我呢。」陳璟道。

  倪先生就點點頭。

  正巧又有病家進門看病。

  倪先生去問診了,陳璟上了樓,喊了清筠,讓她拿鑰匙下來,陳璟要回後面廂房製藥。

  清筠跟著陳璟下樓。

  陳璟進入後廂房,安心製藥。

  他最近還有幾種藥丸要制。

  剛剛開始沒有一刻鐘,清筠突然來敲門:「東家,朱掌櫃有話同您說。」

  「什麼事啊?」陳璟問。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2章 買賣

  陳璟製藥的時候,需要安靜,沒事不要輕易打擾,這是鋪子裡的規矩,大家都知道,朱鶴更知道。

  朱鶴做過多年掌櫃,大事、小事他都很有主見。

  需要請示陳璟的,不太多。

  陳璟在心裡過了下,到底什麼事。

  「東家。」朱鶴跟著清筠來了,就站在門外。

  「什麼事,你就這樣說吧,我聽著。」陳璟在裡面忙碌,沒有出來。

  外面停頓了一下。

  接著,朱鶴說道:「東家,來了兩位客人,說是越州延益堂的兩位先生,來買藥丸。他們要六味地黃丸、健兒丸、清肺丸、小兒清心散……」

  朱鶴照著方子,念了十幾種藥丸,都是上次陳璟送給唐老先生的。

  「……還有安宮牛黃丸。」朱鶴最後道。

  這算是大宗進藥了。

  應該是唐老先生誇獎了陳璟,把陳璟的成藥舉薦給越州的藥鋪。

  「清筠,開門吧。」陳璟終於停止了手裡的活。

  總算有了件好事。

  清筠從外面把鎖打開。

  陳璟走出來。他製藥的時候,外面穿件陳舊的直裰,腰上束起來,怪模怪樣的。這樣,不至於弄髒裡面的衣裳。

  清筠忙上前,幫他解開外頭的腰束。

  陳璟和朱鶴從後面出來。

  玉和堂的大堂裡,站著兩位先生。

  天氣轉暖,雖有餘寒,兩位先生仍是換上來簡潔乾淨的玄色直裰,用料講究,裁剪合度,體面斯文。

  有時候,模樣體面的人,未必就斯文,像淩海開、史炎然……

  陳璟心裡過了下,然後笑著上前,和兩位先生見禮,自報家門:「敝人陳央及,是玉和堂的東家。」

  兩位先生也連忙自報家門。

  一位姓張、一位姓唐。

  陳璟就看了眼那位姓唐的先生。

  「唐乾老先生,是在下的族兄。」唐先生知道陳璟的疑惑,立馬解答。

  陳璟笑笑。

  見禮之後,陳璟把他們請到了樓上的廂房,仔細和他們談談買藥的事宜。

  張先生和唐先生說了來意。

  「這是唐老先生寫給我們東家的單子,上面的成藥經老先生驗證,效果奇佳。東家這才遣了我們往望縣,採購成藥。」張先生對陳璟道。

  說罷,張先生把單子遞給陳璟。

  陳璟看罷,笑了笑道:「這些藥都有的。」

  第一次做生意,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的。

  兩位先生面露喜色。

  「……不過,暫時不能賣給你們這麼多。」陳璟繼續道,「每種藥丸、藥膏、散,各拿五份吧。」

  張先生和唐先生面面相覷。

  「這是為何?」唐先生問陳璟。

  陳璟笑了笑:「先給你們用用看。假如藥效好,往後的生意,就不是這麼做了。到時候,我要親自見到你們東家。」

  兩位先生更是不解。

  陳璟也沒有解釋,只是問:「五份夠不夠?若是不夠,我著實無法了……」

  如果嫌五份少,就不賣了。

  這話說得很清楚了。

  張先生和唐先生相視一眼,都有點拿不定主意。

  而後,張先生對陳璟道:「陳東家,我們只是鋪子裡的人。東家交代的事,若是做不好,東家是要責罰的。故而,我定然要問清楚,為何只買五份?」

  讓他們來買藥,自然有預算的。

  他們卻只買五份回去,東家要說他們辦事不力的。

  「我的藥呢,不能這麼零賣。」陳璟設身處境想了下,不太好為難底下做事的,於是說道,「如果你們東家覺得藥好,下次親自來和我談,商定幾年內的供藥。」

  商定幾年內的供藥?

  跟普通生意一樣?

  張先生和唐先生只負責藥材,不負責生意上的事,況且他們藥鋪的藥,都是零賣,從來不涉及大宗買賣,他們一開始的確不懂陳璟的意思。

  但是陳璟解釋了,他們也就明白了。

  其他行業,都有這樣的。

  「我們回去,定然把這話帶給東家。」張先生和唐先生比較理解,愉快的答應了。

  於是,陳璟親自下樓,拿了藥給他們。

  除了安宮牛黃丸沒有,其他的每樣五份,交到了兩位先生手裡。

  兩位先生出門在外,不好多花東家的錢,所以不在望縣歇腳。拿了成藥,他們起身告辭。

  陳璟和朱鶴、倪先生在門口送他們。

  藥鋪的幾個人,都很高興。

  「專門從越州過來,買咱們鋪子裡的藥。」朱鶴站在門口,低聲對陳璟道,「東家,再過幾十年,玉和堂也許比宗德堂更有名氣呢……」

  他說得已經有點誇張了。

  宗德堂成名百年,在江南甚至整個中國名聲很響,地位牢靠。陳璟這藥鋪才開張,如果想要媲美宗德堂,沒個幾十年是難以成事的。

  也許,幾十年後,藥鋪就落寞了。

  「沒准再過幾年,咱們就比宗德堂更加有名氣。」陳璟笑著對朱鶴道。

  朱鶴笑笑,只當陳璟說笑。

  延益堂的人來了這趟,打亂了陳璟的步驟,陳璟原本打算製藥的,也懶得再繼續了。他想到自己答應李八郎,今天要去聘請先生的。

  把後廂房的東西收拾好,陳璟告訴倪先生和朱鶴:「我要出去一趟,半點私事,今天估計都不會到鋪子裡來。」

  倪先生和朱鶴道是,讓他去忙。

  陳璟從鋪子裡出去,去了趟書局。

  書局裡,總會花錢雇些學子來選書。那些學子吃住都在書局,直到選完一本書。陳璟有幾次去書局,遇到了他們。

  望縣的學子,應該知曉哪裡有名望稍微好點的教書先生。

  西街前頭,有家「亭霄書局」,生意比較大,可能有選書的學子。

  陳璟信步,到了書局。

  有個小夥計照應。

  「你們最近有人選書嗎?」陳璟問小夥計。

  小夥計認識陳璟,笑著問:「陳東家,您又不是讀書人,還來掙選書這份錢嗎?」

  「我有其他事。」陳璟笑著。

  小夥計指了指二樓,對陳璟道:「我們東家要一個月內選完一本,所以請了五位才子,都在二樓呢。您等等,小人去喊東家。」

  陳璟點點頭。

  這書局沒有掌櫃,都是東家自己站櫃臺。

  很快,小夥計就把東家找來。

  陳璟說了自己的來意:「就是想請位先生,但是不知道誰比較有名望。書局選書的才子,消息靈通,想來請教。」

  書局東家聽聞過陳璟,對陳璟既佩服又敬畏,同時本著和氣生財的理念,沒有拒絕陳璟,笑著把他請上了二樓。

  二樓果然有五個人,正在伏案選書,地上好幾桶紙,裁得滿地都是。

  書局東家,幫陳璟把意思說了。

  然後,又叫小夥計端了壺熱茶和點心,讓幾個學子都歇歇,和陳璟說說話。

  「您就是咱們望縣的少年神醫陳央及?」等書局東家介紹了陳璟,幾個讀書人都有點驚訝。

  「你哥哥還是舉人。」有個羡慕道。

  陳璟笑笑。

  「我家裡只有侄兒和侄女,也是以進學為己任,所以聘個先生,想要學問好,又嚴格幾分的。」陳璟不接他們的話,只是把自己的來意,再重複敘說了一邊。

  幾個人都想了想。

  然後,他們說了好幾個人名。

  「史家莊的史蹊先生……」

  「劉家莊的劉泰先生……」

  但是這些先生,他們五個人意見不一,有人覺得好,有人覺得徒有虛名。

  「望陀山的王檀王塑鴻先生,學問最好了。」有個高個子的書生突然道,「只是,他已經隱居好些年,不知可願意出世。」

  「對啊,王老先生是中過進士的……」

  「王老先生年輕時詩畫一絕,可是中了進士就回鄉隱居,也是蹊蹺。前幾年他還待客,如今已經好多年沒有聽過他。」

  「不知可還活著。」

  陳璟聽了,心頭微動。

  望陀山在城南三十裡,崇山峻嶺。山裡有兩個村子,住了十來戶,都是打獵為生。光上山就要兩個時辰。

  山路難行。

  陳璟打聽到了之後,回家找到了李八郎。

  他把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李八郎:「王先生是中過進士的。他沒有留下任官,反而回鄉隱居,但是學問極好。」

  王老先生已經快六十歲了。

  他少年成名,有了功名卻沒有做官,回鄉隱居,都是話題。但畢竟年代久了,文壇新秀濟濟,到了陳璟他們這一輩,就聽得比較少,除非是真正要求學的人。

  李八郎也不知道。

  「……文恭不過是要念書識字,用得著請那麼博學的鴻儒嗎?」李八郎被陳璟的話鎮住了。

  他覺得,像王老先生那種人,絕不是你有錢就能請得動的。望縣附近比陳璟有錢的人多了去,要是王先生願意出山,早就被人請走了。

  陳璟去請,也是白跑一趟。

  況且,陳文恭不是什麼天才少年,普普通通的孩子。哪怕陳璟真的請來了,以王先生的心氣眼界,只怕覺得陳文恭太過於平庸。

  到時候,王先生感覺屈才,陳文恭也要承受很大的壓力,彼此難受。

  「既然念書,就應該走科考這條路。」陳璟笑道,「咱們家又不是簪纓之族,讀書是陶冶情操而已。」

  李八郎見陳璟躍躍欲試的樣子,心想他去趟山裡,哪怕請不動王老先生,也見過瞭望陀山的景致,不至於一無所獲。

  所以,李八郎不再說什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3章 進山

  去望陀山聘請王先生的事,陳璟也告訴了李氏。

  李氏聽罷,有點欣喜:「咱們這小地方,也有博學鴻儒?」

  「天下能人異士多了去。」陳璟笑道,「王先生早年名聲更顯,讀書人都知曉。咱們不知道而已。」

  「我也沒聽你哥哥提及。」李氏道,「不過,你哥哥閉門讀書,很多人他都不知曉。」

  提到陳璟的哥哥,李氏表情倏然冷清了幾分。

  已經到了二月。

  二月初九朝廷春闈,對於李氏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陳璋再沒有消息,就是凶多吉少。這些日子,李氏好幾次去廟裡燒香,自己還請了樽菩薩在家裡拜。

  「我明早就上山去看看。」陳璟立馬轉移話題。

  李氏回神,勉強笑了下,道:「山路崎嶇,你且得十分小心。」

  「嗯,大嫂放心,我會謹慎的。」陳璟笑道。

  晚上,陳璟也告訴清筠,他明日準備去望陀山,找找那位先生。

  也並不是說非要名師。假如知道有名師,自然要努力一把,爭取把他請到家裡來。這樣對陳文恭以後有幫助。

  「進山啊?」清筠輕輕應了聲。

  到了二月,陳璟的屋子裡仍然有暖爐,暖流徜徉。清筠散了頭髮,濃密青絲灑落肩頭,襯托著一張瑩白如玉的俏臉,粉唇修頸,婀娜嫵媚。

  她坐在桌子前對賬,陳璟和她說話的時候,她也只是隨意應了下,然後繼續盯著賬本,寫寫算算的。

  旁邊擺了一架盤算,她很少用到。

  陳璟頭一回見她把賬本帶回來做。

  鋪子裡生意不多,又有清筠和薛燦中兩個人,基本上的帳目都能當天清掉。

  「怎麼了,帳目出了問題?」陳璟坐到了她身邊。

  清筠這才抬頭,看了眼陳璟。

  「沒有。」清筠回答,「但是薛先生到鋪子裡時間不長,不知道他和東家是不是一條心。故而,他每個月都要把算好的賬給婢子瞧,婢子也要反復對賬。

  明日他又有把他的帳目給婢子看。當著他的面,婢子不好太過於仔細,免得他以為東家疑心他,反而冷了他的心。

  東家自然是相信做事的人,可婢子不能心裡沒數。哪怕信任他,也要知道他的帳目,讓他知道東家不好糊弄。婢子提前偷偷把他的賬本帶回來,仔細盤查,明日對賬的時候,假裝隨意翻翻,指出幾個錯處。」

  陳璟聽了,不免驚訝。

  特別是她說假裝隨意翻翻,然後就指出幾個錯誤,讓陳璟失笑。

  這小妮子不僅僅心算厲害,禦人也頗有手段。

  陳璟覺得自己從前有點小瞧她。如果給她機會,也許她也會成為八面玲瓏的生意人,甚至比婉君閣的婉娘還要有本事。

  天生心算過人,已經很難得了。

  陳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似青稠般的青絲,涼滑柔順,陳璟掌心摸著,心裡就起了暖意。

  「那你忙,對好了告訴我。」陳璟不再打攪她。

  他自己洗漱後,躺下翻幾本藥書。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清筠的賬本才對清。她脖子有點酸,伸了伸懶腰,回頭看了眼陳璟。

  陳璟仍在看書,卻有點瞌睡,半眯著眼睛。

  「東家,對好了。」清筠起身,對陳璟道。

  陳璟放下書,道:「那收拾收拾,睡覺吧。」他打了個哈欠。

  清筠點點頭。

  她去簡單梳洗一番。

  等她上了床,陳璟摟住了她,吻了下她的面頰,問她:「帳目可看出了問題?」

  「薛先生寫錯了兩個字,帳目沒有任何錯處。等他明早把帳目給婢子,讓婢子對賬的時候,婢子就告訴他。」清筠有點得意,聲音很輕盈。

  她開心的時候,聲音也輕盈愉悅,格外好聽。

  陳璟也笑了。

  這晚,清筠興致很高,甚至有點主動,陳璟又年輕,身體很好。見她歡喜,就折騰了兩回。

  次日早起,清筠就低聲跟陳璟抱怨說腿發軟。

  陳璟大笑。

  用了早膳,清筠和陳璟去了鋪子。陳璟讓魏上幸帶上藥箱,又吩咐小夥計阿來,跟他一起進山。

  「東家,您進山還帶著藥箱?」朱鶴不解,「是去請先生,還是去看病?」

  「這個,朱掌櫃就不懂了。山裡人每個月都是定期下山趕集,把木柴或者獵物換成糧食。山路難走,平日裡他們鮮少下來。特別是女人、老人、孩子,哪怕有疾也要忍著。東家就是怕進了村子,有人生病而他沒有帶藥,心裡過意不去。」倪先生笑著,跟朱鶴解釋。

  這點,倪先生很有經驗。

  有次,山裡有個年輕人後背生了個膿瘡,高燒發熱,人都要昏迷了。他們家人把他抬到城裡,請倪先生診治。

  倪先生開了方子,他們抓了藥又把年輕人抬回去。

  回去的時候,倪先生反復交代他們,半個月後一定要來複診。那個膿瘡,一次是治不好的。

  不成想,年輕人沒有再來。

  那段時間,倪先生沒什麼生意,體格也好,又知道地方,就親自去看那位年輕人。既然是他治的,倪先生就希望能治好,免得中途復發。當時,他趕了四個時辰的路上,到了山裡天都黑了。

  山上的小村子裡,住了十幾戶,都是一家老小,幾代同堂,總共百來口人。

  有家婦人產子,產後惡露不行,婦人眼瞧著就不行了。家裡人去山下請醫,不知走到了哪裡,兩天沒有回來。

  正巧倪先生帶了藥,救了那婦人一命。

  往後的幾十年,他隔幾年就要被請進山裡去看病。每次進山,倪先生都要多準備些其他藥,防止出現急性病。

  像被野獸咬了,傷口發爛,遲遲不能結痂、小孩子貪玩從樹上摔下來胳膊脫臼、誤食山裡的果子或者草,渾身發紅發癢等,各種病。只要不是要命的,山裡人都熬著,熬不過去就病逝了。

  倪先生救過幾次。有救好的,也有太嚴重無能為力的。

  所以,陳璟進山帶個藥箱,是非常明智的,倪先生也深感佩服。他越發覺得這孩子肯定是有位醫術高超而且醫德高尚的師傅,要不然,這些小事,他怎麼會知道?

  越是小事,越發體現家學。

  倪先生想問,但是想到陳璟從來不提及,就不好強人所難,只得強行把自己的念頭壓制住。

  「對啊,我也是防患於未然。」陳璟笑了笑,「藥箱並不重,背著也無妨的。」

  夥計幫忙套好了馬車,陳璟、魏上幸和阿來乘坐,往城外望陀山趕去。

  進山可能會迷路,多個人多分照應,所以夥計阿來也一起去。

  約莫趕了一個時辰的路,就到瞭望陀山山腳。

  山腳有個茶棚,七十來歲的老人,在路上賣茶。茶棚後面有個馬棚,專門給過路的馬匹提供糧草和飲水。

  陳璟把馬車留在馬棚。

  他向茶棚的老人買了三碗茶,留下十文錢,問了進山的路。

  老人一一告辭陳璟。

  陳璟他們喝了茶,轉身就上山。

  「東家,我來背藥箱。」阿來見陳璟自己扛了藥箱,準備上山,連忙去奪陳璟的藥箱。

  陳璟不讓他背,笑道:「山路不好走。從山腳到山上的村子裡,至少兩個時辰的山路。我先背著,等我累得走不動了,你再背。這樣,大家都能歇息。」

  阿來不敢違逆陳璟,只得道是。

  二月初的江南,東風始來,虯枝新發。山路叢林,樹木都發了嫩綠的翠芽,也有不知名的野花,小心翼翼開放著,新紅淺翠,相得益彰。

  吹在臉上的風,不復冬日的寒冷,柔軟溫和,似紗幔從面頰滑過般。

  「東、東家,還有多久到?」走了半個時辰,阿來累得爬不動了,滿頭大汗。

  相較于阿來,魏上幸反而顯得輕鬆。

  「還有一個半時辰吧。」陳璟道。

  阿來隻差跌坐在地上。

  又走了半個時辰,魏上幸也開始上氣不接下氣。

  陳璟很快就遠遠把他們丟開了。

  他差不多沒走一刻,就要停下來等魏上幸和阿來一會兒,才能保證他們不走丟。阿來九死一生的感覺,到了陳璟停腳的地方,直接癱在地上。

  「就你這樣的,還要幫我背藥箱呢。」陳璟笑道。

  阿來接不上來氣,額頭全是汗,尷尬笑了笑。

  他們走了大約兩個半時辰,才走到半山腰開闊平坦的地方,這裡就是村子裡。

  村子口,獵戶們用樹木、荊棘、刺藜等,搭建了高高的院牆,防止野獸偷襲村子,也有厚重的木門。大門外,有兩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手裡拿著木棍,守在這裡。

  看到陳璟他們,兩個孩子立馬戒備,用木棍指著陳璟問:「你們是哪裡來的,要做什麼?」

  「請問,王先生住在這裡嗎?」陳璟問兩個孩子,「我們是來找王先生的。」

  「我們村子裡沒有姓王的。」孩子道,「村子裡不給進。」

  兩個孩子很戒備,半弓著腰,陳璟他們再敢邁進一步,他們就要用木棍打人。

  陳璟還要說話,卻聽到有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是誰啊?」

  女子的聲音很清脆,似山泉般純淨甘甜,遠遠傳來,非常好聽。

  片刻,有個女子走到了跟前。

  她高挑的個子,纖細窈窕,穿著粗麻布的上衣和襦裙,一頭濃密的頭髮梳了辮子,斜斜垂在胸前。

  大概十五六的樣子。

  山路的女孩子,皮膚不怎麼白,但是緊致細膩,很健康開朗的模樣,非常討喜。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4章 就地製藥

  山上的女孩子,看到陌生人也蠻驚訝的。

  她眼睛澄澈純淨,看著陳璟他們,問道:「哪裡來的人?」

  然後她不等陳璟回答,目光驚喜落在陳璟的藥箱上,驚喜問道:「你……你背著藥箱,你是大夫?」

  「大夫?」叫四郎的男孩子也驚喜交加。

  「是啊,我是大夫。」陳璟回答,「我來找王先生……」

  「快,木通、四郎,讓他們進來。」女孩子驚喜道。

  他們村子裡有人生病了。

  但是看門的,都是女人和孩子,應該是村子裡的大人進山去狩獵了,村子裡沒有成年的男人。

  陳璟和魏上幸、阿來進了村子。

  兩個孩子繼續守門,女孩子領著陳璟他們往裡走。

  山上的村子裡,種滿了杏樹。二月正是杏花盛綻的時節,古老虯枝添了新妝,觸目粉豔。杏花滿枝,雲蒸霞蔚,綺靡穠麗。

  暖風繾綣,花瓣緩緩墜落,鋪滿了小徑,走過衣襟攜香。

  女孩子聲音疏朗,對陳璟他們道:「村子裡的人都去打獵,半個月後才回來。這是開春第一次狩獵,要二十來天。胡家六郎打翻了一碗滾油,一條腿都燙爛了,已經七八天……」

  女孩子唧唧咋咋,似山間黃鶯,把事情告訴了陳璟。

  陳璟聽了,心想帶了很多藥,偏偏沒有帶燙傷的。

  這個時節,天氣還是有點寒,山上氣溫更低,和過冬似的,怎麼會有燙傷呢?當時就沒有多想,反而是帶了很多其他藥。

  「你叫什麼名字?」陳璟問這個帶路的女孩子。

  她走得很快,把阿來和魏上幸甩後,只有陳璟能寸步不離跟著她。

  「我叫木蘭。」女孩子告訴陳璟。

  山裡的女孩子,非常淳樸大方。陳璟問她的名字,她就直接告訴了,沒有絲毫的扭捏。

  陳璟愣了下,笑著反問:「姓花嗎?」

  女孩子不解,道:「姓木啊。方才在門口那個,就是我弟弟木通。」

  陳璟哦了聲,點點頭。

  木蘭領著陳璟他們,從村頭走到了村尾,最終在一處木房子門口停下來。房子比較新,用茅草紮成屋頂,一扇竹子紮成的門,小小的窗戶。

  「胡嬸,大夫來了。」木蘭高聲喊了屋子裡的人。

  片刻,一個婦人從屋子裡鑽出來。她眼睛紅腫,是哭過很久的,長得高大結實。擦了擦哭腫的眼睛,胡嬸看著陳璟和魏上幸、阿來。

  三個人中,阿來年紀最大,也不過二十歲。

  陳璟和魏上幸更小。

  胡嬸眼底的希望,緩緩散去,輕聲問木蘭:「你下山去請了大夫?」

  「不是,他們自己上山的。」木蘭道,「您說巧不巧?快讓他給六郎瞧病啊。六郎還發燒嗎?」

  「燒著呢。」胡嬸道。

  她又看了眼陳璟,有點不放心的樣子。

  然後,她看了眼陳璟幾個人的穿著,都是綢布衣裳,長皮靴,就知道他們幾個不是窮苦百姓。於是,胡嬸問陳璟他們:「幾位公子上山來做什麼?」

  「大嬸,我姓陳,是來找王先生的,王檀王塑鴻先生。我仰慕先生學問,想請他下山去坐館。」陳璟對胡嬸道。

  「我家裡是開藥鋪的,臨走時候家裡坐堂老先生告訴我,山裡人很少下山,也許有頑疾。既然上山一回,順便就帶著藥箱,興許可能救治一二人,解人病痛疾苦。」

  胡嬸聽了,眼底的戒備打消了。

  山裡的人,特別單純善良。

  「陳大夫,您快屋裡請,六郎那孩子……」胡嬸連忙讓陳璟進門。提到六郎,話未說完她眼睛濕了,聲音也微哽。

  陳璟點點頭,進了屋子。

  屋子從外面看,是木板製成的,其實不然。木板後面,都是結實的山石,打造得嚴嚴實實的,風吹雨打不倒,也能擋住野獸。

  這間屋子沒有隔間,就是籠統的。屋子中間擺了簡單的桌椅,中堂掛了張虎皮。西邊放了兩張床。

  其中一張床上,一個男孩子躺著,口裡不停的呻吟。

  他身上,蓋了床被子,左腿卻露了出來,只蓋了層粗布。

  孩子正在發燒,雙頰通紅,嘴裡胡言亂語的,在發夢囈。

  陳璟上前,往他額頭上摸了一把,大約有四十度,這是感染了,陳璟感覺有點棘手。他上前,掀開了粗布,只見左腿大腿處,塗抹了不知名的草藥,黑漆漆泛出難聞的氣息。

  那些黑漆漆的草藥上,也泛出了血水。

  不僅僅感染,還有要大出血的症狀。

  再拖下去,不僅僅這條腿不保,連他的命都保不住了。

  燙傷藥膏、安宮牛黃丸等退燒藥,陳璟都沒有帶。此刻,只能先就地取材,治好他這條腿了。

  陳璟又給胡六郎診脈。

  認真診斷一番,見他脈細,知道他被燙傷,體內熱毒炙盛,而且上齶紅腫。

  診脈之後,陳璟知道不能耽誤,立馬坐下來,從自己藥箱裡拿出紙筆,寫了藥方,把自己要用的藥膏、安宮牛黃丸和其他草藥,都寫得清清楚楚。

  寫完之後,陳璟把指紙遞給阿來,對阿來道:「你拿著這些,趕緊下山去,讓鋪子裡的人把藥送上來。哪怕天黑了,也要摸黑上來,知道了嗎?跟朱掌櫃說,人命關天,讓他們趕緊。你今天累得夠嗆,就不要再來了,讓朱掌櫃安排其他人來。路上小心點。」

  胡嬸和木蘭聽到了,都露出了點期盼。

  木蘭甚至道:「讓我弟弟陪著下山。等你們再上山的時候,我弟弟可以領路,否則天黑了不知道怎麼走。」

  陳璟覺得甚好,點點頭道:「那快去吧。」

  木蘭就和阿來一起出去,安排人跟著阿來,去城裡取藥。

  已經到了末時,估計真的要摸黑上山了。

  木蘭的弟弟,就在胡家不遠處,和其他孩子們一起看熱鬧。木蘭吩咐一聲,轉身又回了屋子裡。

  陳璟想著,等藥上來,至少要六七個時辰之後。

  再等下去,這燙傷的地方,真的要大出血了。

  沒有儀器的年代,大出血都非常危險,不管是哪裡大出血。

  陳璟想了想,覺得應該先用個方法,抑制傷口繼續惡化。

  「你們打獵,動物的油練出來嗎?」陳璟問。

  問到這話,胡嬸突然捂住嘴哭了。

  木蘭連忙安慰她,然後對陳璟道:「就是煉油啊。上次打了三隻野豬,村子裡煉油的時候,六郎去看,打翻了盛出來的油碗。」

  她小小年紀,一副長者的口吻,應該是村子族長的女兒。

  「那太好了,去取兩碗豬油來。」陳璟道,「再去割幾塊柳樹皮。家裡還有艾草嗎?」

  胡嬸聽到這話,抹了抹眼淚,有點怪異看著陳璟。

  孩子就是被油燙傷的,他居然還要用豬油?

  胡嬸心裡發怵。

  「胡嬸,您寬心吧。大夫可厲害了,咱們我不懂,總不能看著六郎受罪,讓大夫整治吧!」木蘭看出了胡嬸的心思,對她說道。

  木蘭很有領導天賦,而且言辭爽利,性格開朗。

  胡嬸也有點敬畏木蘭,點點頭。胡嬸和大部分不出家門的婦人一樣,沒什麼主見,遇到事只知道哭。

  木蘭安慰好了胡嬸,又對陳璟道:「豬油和柳樹皮,我這便叫人去弄。端午的時候,家家戶戶做艾草枕頭,我去找找,應該能找到。」

  她拍了拍胡嬸的手,又說了幾句,然後轉身出去了。

  很快,就有兩個十來歲、梳著雙髻的小丫鬟,端了兩碗豬油來。

  而後,又有個小男孩,捧了一籃子柳樹皮進來。

  孩子們很害羞,放下東西就立馬跑了。

  木蘭在村子裡,還有個孩子王。

  「上幸,你拿著柳樹皮和豬油,添水慢慢熬。熬成透明的膏狀,再放涼端起來。」陳璟喊了魏上幸。

  魏上幸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但是端著碗,魏上幸也不知道廚房在哪裡。他無辜看著陳璟,有點無奈的樣子。

  陳璟就幫他問胡嬸:「廚房在哪裡?」

  胡嬸抹了抹淚,帶著魏上幸去廚下。廚房有灶,也有小爐子。胡嬸不忍見魏上幸一個小孩子熬藥,就幫忙熬。

  豬油有解毒的作用,柳樹皮可以消腫退燒。在沒有其他藥膏的情況下,用豬油把柳樹皮熬成透明膏體,抹在傷處,好過這堆亂七八糟的草藥。

  片刻後,木蘭找了不少艾草來。

  都是曬乾的。

  「拿到廚下,讓胡嬸儘量多放,熬成濃濃的汁水。」陳璟道,「我要用汁水,把六郎的傷口清洗乾淨。」

  木蘭點點頭,拿到了廚下去。

  她把陳璟的要求,告訴了胡嬸。

  胡嬸和魏上幸在廚房熬藥,陳璟在屋子裡,照看著胡六郎。

  很快,木蘭也折了回來。

  木蘭低聲問陳璟:「陳大夫,六郎是不是病得很重?」她聽到陳璟吩咐他的夥計說讓鋪子裡的人摸黑送藥上來,就知道六郎的情況危急。

  「沒事,有我呢。」陳璟笑道。

  木蘭點點頭,一雙眸子瀅瀅。

  「他燙傷了,你們怎麼不去請大夫?」陳璟問。

  「我要留下來看守村子的,不然父親回來要怪我。我派了我弟弟他們下山,那些大夫看他們年紀小,又聽說是望陀山,都不敢上來;胡家嬸子前天也下山去了,但是大夫要先給錢。他們都知道山裡窮,怕不給錢,白跑一趟……」

  陳璟聽了,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山裡的確窮,而且山路難走,回來要花一兩天。

  這倒是其次。

  主要是,大夫們都是斯文人,平日裡鍛煉少,讓他們爬上來,簡直是要了他們的老命。像阿來那麼年輕,他爬一趟也丟了半條命,何況那些老郎中?

  大夫們的腿腳都不利索。

  他們倒也不是真的勢力貪財,是實在有心無力。要是許以重利,也許他們會拼一把。既沒有錢賺,又是要命的山路,肯來的大夫就沒有了。

  若是抬下山,哪怕沒錢,應該也有人會治,這個時代的風氣還是很好,人們大多數有憐憫之心,不會見死不救。

  但是村子裡的男人都去打獵了,沒有男勞動力,根本抬不動。

  故而,耽誤到了今天。

  要不是陳璟誤打誤撞上了山,這孩子的命故意就保不住。

  胡六郎已經燒到了快四十度。再等下去,別說傷口潰爛感染的問題,光高燒就能要了他的命。

  「這些草藥,是你們自己弄的?」陳璟又問,「誰教你們的?」

  「是柳大娘弄的。」木蘭道,「柳大娘不僅僅會治病,而且還能驅鬼算命……」

  等於巫婆一類。

  巫婆的草藥,估計都是憑空想像,沒有什麼依據,甚至起了反作用,所以這孩子感染得這麼快。

  陳璟默默歎了口氣。

  他沒有再問什麼。

  反而是木蘭,問了很多他的事。

  她對大夫這個身份,很感興趣,問東問西的,隱約透出幾分羡慕。

  「怎麼,你也想學醫?」陳璟聽出了苗頭,問木蘭。

  「我……我可以學醫嗎?」木蘭微怔,既然驚喜不已,反問陳璟。之前,她只是羡慕大夫,並沒有想過學醫。

  反正她也沒有聽說過女大夫。

  突然陳璟這麼一說,讓木蘭心裡一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5章 鬼才少女

  「我可以學醫嗎?」木蘭見陳璟不回答她,又問了一遍。

  「可以是可以的。」陳璟道,「只是,你為何對學醫如此有興趣?是因為好玩?」

  木蘭聽了這話,搖搖頭道:「我娘病死的,我兩個妹妹也是病死的。大夫可以救命嘛。若是我會醫,其他人的娘和妹妹就可以不死,對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太多傷感。

  大概是她母親和妹妹已經去世多年。

  她想到的,是其他人不用死。

  陳璟看了眼這個女孩子。有點開朗爽利,性子大大咧咧的姑娘,眼睛明亮望著陳璟,希望陳璟給她一個答覆。

  「嗯。」陳璟最終點點頭,「學醫可以救死扶傷。」

  木蘭就笑了,露出口潔白牙齒,眼睛彎彎的,似月牙般。

  他們說著話,胡嬸已經把艾草水熬好了。

  陳璟用藥汁,幫胡六郎清洗傷口。

  傷口上的草藥已經和糜爛的肉混在一起,需要用水慢慢化開。陳璟等水溫得差不多的時候,才開始擦拭傷口。

  艾草水有抗菌消毒的作用,實在沒有藥物的時候,可以用來清洗傷口和退燒,比普通的溫開水管用。

  陳璟用帕子擰了水,緩緩敷在傷口處。

  傷口大約碗口大,帕子能夠蓋住。等沾了艾草水汁的帕子敷上去,胡六郎突然驚醒。他疼得大聲叫。

  陳璟連忙按住了他的腿,生怕他亂動。

  胡六郎上齶已經紅腫,咽喉乾燥,他不能說出具體的話。

  但是,他呻吟不已。

  病了這麼多天,迷迷糊糊的,並不是不想睜開眼,而是懶得睜。這次太疼了,他才不得不醒過來。

  胡嬸連忙抱著胡六郎的頭,哭道:「兒啊,我可憐的兒啊……」

  胡六郎仍是掙扎。

  陳璟對木蘭道:「再去叫幾個孩子進來,讓他們幫忙按住六郎,別讓他亂動。等會兒清洗和敷藥的時候,肯定很疼,到時候他亂動,傷口會拉大,更加危險。」

  木蘭道是,出去吩咐了。

  村子裡的孩子們,都擠在門口看熱鬧。

  木蘭喊一聲,就喊了四個孩子進來。

  「胡嬸,您先讓讓,讓大夫把傷口清洗乾淨,六郎很快就好起來。」木蘭又對抱著胡六郎頭的胡嬸道。

  胡嬸點點頭,抹著眼淚鬆開了胡六郎。

  她在這裡,肯定看得更加難受。

  陳璟把胡六郎放平,讓四個孩子分了左右,分別按住他的肩膀、腰和右腿。左腿這邊,陳璟幫著按住。

  「等會兒,你們都閉上眼睛,不准偷看。」陳璟對幾個孩子道。

  這幾個孩子,都是六七歲。

  被油燙過的傷口,肯定猙獰不堪。陳璟看孩子看了,晚上做惡夢,心裡承受不住。

  「都閉好眼睛。」木蘭幫著施令。

  孩子們比較聽木蘭的話。

  他們紛紛用力按住胡六郎,然後閉上了眼睛。陳璟看到,他們似乎從眼縫裡偷看,不免笑了笑,又叮囑一遍。

  交代好了之後,陳璟開始給胡六郎清洗傷口。

  胡六郎果然疼得掙扎。

  可是他生病了多日,年紀又小,沒什麼力氣。被幾個孩子按住,動彈不得,只得幹嚎,苦苦呻吟。

  陳璟慢慢清洗著,把傷口的草藥全部浸濕後取下來。

  木蘭一動不動盯著看。

  陳璟一回頭,看到了木蘭如此鎮定慎重,似乎沒有初次看到猙獰傷口的恐懼,讓陳璟有點意外。

  「啊!」快洗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個孩子好奇,睜開眼看了幾眼。看到腐爛的傷口,皮肉焦了,非常可怖,孩子嚇得大叫,轉身跑了出去。

  「都閉上眼睛!」其他孩子睜眼也要看,木蘭連忙阻止。

  可能是疼得過了頭,胡六郎昏了過去,已經不動了。

  眼瞧著整個傷口都要洗出來。陳璟怕其他孩子再好奇,睜開來看。到時候,估計也要嚇哭。

  「木蘭,你來按住他,其他人都出去吧。」陳璟道。

  木蘭就把幾個孩子連忙趕了出去。

  陳璟打了將近一個時辰,一點點小心翼翼,把胡六郎傷口上亂七八糟的草藥給清理乾淨了。

  整個過程中,木蘭一直在看。

  她聚精會神。

  陳璟沒怎麼留意她。等全部清洗乾淨之後,陳璟的後背都有汗濕了,涼颼颼的。他一抬頭,見木蘭認真看著,似乎在思索什麼,心想這姑娘是心真大。

  弄好了之後,陳璟就讓傷口放著。

  「你看著他,別讓他亂動,依舊按住他。」陳璟對木蘭道。

  木蘭點點頭。

  已經到了申正,很快天就要黑了。山裡樹木多,初春尚未發芽,光禿禿的樹枝,風一吹就簌簌作響,似鬼嚎,陰森恐怖。

  陳璟去了趟廚下,看看魏上幸的膏藥熬好沒有。

  豬油和柳樹皮已經熬了一個半時辰了。陳璟去廚下看了看,仍然差火候,還是繼續熬煮。

  「東家,餓。」魏上幸突然道。

  陳璟驚覺,他們爬了五個小時的山路,到了這裡又忙活了三個時辰,至此刻粒米未進。陳璟也感覺胃裡一陣抽搐。

  他笑了笑,摸了下魏上幸的頭:「我也餓了。你等著,我去問問可有吃的。」

  知道傷口處理好了,胡嬸也進了屋子。

  此刻,胡嬸自己按住了昏睡的孩子,把木蘭換下來。木蘭坐在一旁,低聲勸慰著胡嬸。

  胡嬸仍在哭。

  陳璟就喊了木蘭出來。

  「有什麼吃的?」陳璟問木蘭。

  木蘭也愣了下,繼而想起來,大家都沒吃東西。

  「你等著,我去端菜來。」木蘭轉身就跑回去。

  很快,她端了一大盆子肉過來。

  這是鹿肉,醃制過曬乾的。如果進山就可以烤熟,背上做乾糧。在家裡,可以烤也可以煮。

  顯然,木蘭覺得煮了好吃,故而煮了很多。

  醃制過的肉,燉熟了非常好吃。

  陳璟和魏上幸用手撕,反正木蘭也沒有拿筷子來。木蘭瞧見他們這樣,自己也撕開了一塊,慢慢吃起來。

  「……你聽說過王老先生吧?」陳璟又問木蘭。

  他覺得木蘭肯定知道,卻不願意告訴他。但是經過方才陳璟清洗傷口,木蘭大概會放鬆點警惕。

  果然,聽到這話,木蘭微微愣了下。

  而後,她搖搖頭,對陳璟道:「你別問,我爹不讓說。誰來了也不讓說。」

  請王先生的人,應該很多。大家只知道他住在望陀山,卻不知道到底住在哪裡。望陀山只有這麼個村子。

  村子裡的人,受過老先生的恩惠,所以幫他隱瞞,擋出好事者。

  「他還活著吧?」陳璟又問。

  木蘭不理睬,又撕了塊肉吃。

  「我是想請他坐館,不是找事的。」陳璟補充道。

  木蘭想了想,道:「你救了我們村子裡的人,就是我們村子的大恩人。王老先生的事,我不能說。等我爹爹他們回來,你可以問我爹爹。」

  陳璟想見一見王老先生。

  不管怎樣,陳璟都上山了,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要是王老先生真的不願意下山,陳璟也無法,不好強人所難。

  但是總要見一見。

  木蘭不是當家的,陳璟更不好為難她,就沒有追問。

  吃飽了之後,陳璟又進去看胡六郎。

  胡六郎睡著了。

  約莫等了一個時辰,天全黑了。村子的四周,點燃了火把,防止野獸夜裡偷襲,似乎野獸都怕火把。

  陳璟聽到了狼嚎聲。

  魏上幸的藥,終於熬好了。

  陳璟把藥罐放在冷水裡,慢慢攪拌,讓藥涼得更快。很快,藥變成了溫熱,成了乳白色。

  陳璟拿著藥膏,進了屋子,仔細替胡六郎敷上。

  村子裡的孩子們,已經被家裡的婦人都領了回去。

  木蘭家裡只有她和她弟弟木通。她弟弟跟著阿來下山去了,還沒有回來,所以木蘭沒事,也守在胡家。

  村子點了火把,明亮如晝。

  木蘭拉陳璟出來,坐在門檻上說話。

  「你真是開藥鋪的?」木蘭問陳璟。

  「是啊。」陳璟回答她。

  她想說自己跟著陳璟去學醫。但是想到自己還小,事情不能自己做主,要等她爹地回來。如果問了,陳璟也答應了,她爹爹不同意,反而叫木蘭失信於人。

  「……六郎的傷口,你看著不怕?」陳璟問她。

  正常人開始接觸這些東西,都比較害怕。

  「怕什麼?」木蘭問。

  陳璟想了下,問她:「你爹爹打回來的獵物,你是不是也幫著處理?」

  「你怎麼知道?」木蘭笑道,「我剝皮可快了,剝得一點也不破,又快又好,比我爹爹還要好。炮製好了,賣得價格很高。」

  對此,木蘭引以為傲。

  她見多了屍體、血肉。

  但是人類對同類的腐肉,還是有點敬畏的。木蘭在這方面算是奇才。不過,也意味著,如果她學了外科,不會怯場。

  一直到了戌時末,下山去拿藥的人才回來。

  這次,是朱掌櫃親自來了。

  木通帶路,他們一行人到了胡家門口。

  朱掌櫃先進來。緊接著,穿著緋紅色風氅的女子,氣息有點亂,爬得上氣不接下氣,也緩緩進來。

  是清筠。

  清筠也跟著來了。

  陳璟顧不上說什麼,連忙問:「藥呢?」

  朱鶴把陳璟的藥都帶了來。

  陳璟拿了藥,進屋去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6章 病除

  陳璟拿了藥,先連忙給胡六郎服用了安宮牛黃丸。

  燙傷會損耗津液。津液枯耗、熱毒內盛引發的高熱,非藥物難以解除。陳璟先給他用了安宮牛黃丸,預計褪了這高熱。

  另外,陳璟對胡嬸道:「再燒些艾草水來,也熬成濃汁……」

  胡嬸點點頭,連忙去了。

  「這些藥,拿去煎。」陳璟又拿了個藥包,遞給魏上幸。

  這個藥包裡,是陳璟之前開的方子,讓阿來拿下山去抓來的。方子有川石斛、鮮蘆根、黃連、焦山梔、紫花地丁、玄參、蒲公英、炒金銀、黃柏、鮮地黃、天門冬、麥門冬、黃芩。

  方子裡的川石斛、天門冬、麥門冬和鮮蘆根,都有修復津液的作用;而黃連、金銀花、紫花地丁和蒲公英都有清熱解毒的作用,配合安宮牛黃丸祛熱。

  這服藥也要今晚服下。

  「是。」魏上幸回答,轉身去了。

  清筠和朱鶴也進了屋子,坐在一旁看著,不好貿然出聲打擾陳璟。

  陳璟喂了胡六郎服用安宮牛黃丸之後,這才過來,和朱鶴、清筠說話。

  「東家,怎樣了?」朱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孩子,似乎病得很重,奄奄一息,有點可憐。要不是陳璟偶然上山,這孩子估計救不活了。

  這山路太難走了,其他大夫未必肯來。

  朱鶴爬上來,到此刻腿還有點顫,路上,他好幾次差點滑道,跌下山谷。

  「不好說。」陳璟道,「燙傷引發的高熱,耽誤了很多天,熱毒深陷血分,很是危急。山路的人用了草藥,我都看不出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更引發傷口潰爛。若是再晚兩天,傷口就要大出血,到時候誰也救不了這孩子。」

  朱鶴一陣心驚。

  「這孩子命不該絕。如此湊巧,東家上山找先生,能救他一命。」朱鶴道。

  陳璟也沒想到。

  前世的時候,他去過幾趟山區,都是跟醫院的領導同行,知道山區的人身體多少不舒服,也可能也突發情況,所以帶了藥箱。

  結果,幾趟都沒有遇到過什麼危急病情。

  這次,卻一下子撞上了。

  陳璟笑了笑。

  他又看了眼清筠。

  清筠觸及陳璟的目光,立馬深深把頭埋了下去,估計是怕陳璟罵她。她跟著上山,朱鶴和那個帶路的孩子多次等她,耽誤了時間,清筠心裡過意不去。

  陳璟則是挺驚訝的。陳璟知道,清筠是很擔心他,也知道山路很難走,阿來那種年輕小夥子都受不了,她吃了很多苦頭才爬上來,哪裡還捨得罵?

  他上前,輕輕摸了下清筠的頭,柔聲問她:「走了幾個時辰的路上,腳腫了沒有?」

  清筠微訝,唇角有了個淡淡的弧度,這才道:「有點腫……」

  「辛苦了。」陳璟笑道。

  清筠臉微紅,又低垂了腦袋。

  木蘭也坐在旁邊。看到陳璟和清筠,木蘭有點好奇,看看清筠,又看看陳璟,一副不太理解的樣子,眼睛轉來轉去,靈活極了。

  「你們是兄妹嗎?」木蘭突然問。她是問清筠。自從清筠上山,木蘭的目光就圍著她打轉,看來看去的,似乎很喜歡清筠。

  山裡的女孩子,不諳世事。

  「不是。」陳璟先回答了,「她是我的女人。」

  木蘭哦了聲。

  她明白了。

  清筠頭更低了。

  朱鶴又笑,覺得年輕人很有趣。

  他們說話的時候,胡嬸已經把艾草汁煎熬好了。陳璟接過她的藥碗,上前又幫胡六郎清洗傷口,換上朱鶴帶上來的藥膏。

  這豬油柳皮熬成的藥膏,也敷了幾個時辰,該換了。

  「木蘭,你過來幫忙。」陳璟道。

  木蘭道是,上前按住胡六郎,雖然胡六郎已經昏睡了。未免他突然又醒過來,疼得掙扎,故而先按住他。

  「才上了藥,又要洗掉?」木蘭問陳璟。

  「嗯,要隔幾個時辰換一次藥。時間太久了,藥膏效用用完了,留在傷口反而是負重。」陳璟道。

  木蘭咬了下唇,對陳璟道:「自從六郎被燙傷,柳大娘往六郎傷口敷藥,每次都是把新藥敷在之前的草藥上,說這樣效果更好。其實,她說得不對,是嗎?」

  陳璟點點頭。

  木蘭也了然,知道柳大娘根本不通醫術,是胡亂用藥。

  「六郎越病越重,柳大娘的藥反而害了他,對嗎?」木蘭又問。

  陳璟仍是點點頭。

  木蘭眼眸倏然微冷,露出幾分兇狠,輕輕哼了聲。

  陳璟用艾草水,幫胡六郎清洗傷口。

  上次的傷口,都是陳璟的藥膏,沒有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草藥堆砌,清洗起來容易多了,不過一刻就洗好了。

  陳璟敷上他自己制的藥膏。

  他這種燙傷藥膏,針對這種燙傷很管用。

  「這是什麼藥膏?」陳璟敷藥的時候,木蘭又問,「可能留點給我們?村子裡常有人受傷,什麼傷都能用嗎?」

  他們村子裡常有人破皮,有人是摔倒了,有人是被野獸襲擊了。冬天還好,春夏秋三個時節,會潰爛。

  「這個是專門治療燙傷的。」陳璟道,「這裡頭有煆石膏、龍骨、兒茶、當歸、白芷、沒藥、血竭、冰片、紫草、乳香、蒼術等。既可以清熱收濕,不讓滲液滲出來,也可以涼血生肌、消腫止痛。如果你想要,下次我山上的時候,帶一點給你。」

  「好啊。」木蘭道,「你帶點給我,我拿兩張白虎皮和你換……」

  陳璟愕然。

  他們小小山寨,就可以打到兩隻白虎嗎?

  胡家大堂就有張虎皮,陳璟只當是胡家男人比較強壯。如今聽木蘭的口氣,好似他們村子裡虎皮很常見。

  「好。」陳璟道。

  他仔細小心,幫胡六郎換了藥。清洗、換藥的過程,需要緩緩的,不能讓病家感覺到疼,所以陳璟非常細心。

  木蘭目不轉睛看著他。

  藥膏敷上了之後,陳璟洗了手。

  很久,魏上幸端了藥碗進來。

  胡六郎還在昏睡,陳璟捏住他的下巴,灌下了一碗藥。

  「大夫,我兒什麼時候醒過來?」胡嬸忙好,也進了屋子。她抹著眼淚,問陳璟。

  陳璟卻也不能肯定,只得道:「只要退燒了,很快就可以醒過來……」

  胡嬸又哭了。

  陳璟又跟木蘭說:「今晚我要留在這屋子裡,照顧六郎的病情,不免他夜裡反復。而且淩晨的時候,我還要再給他換藥。你安頓好胡嬸、我的人,就也去休息吧。」

  「東家,我陪您吧。」朱鶴笑道,「這山裡夜涼,而且獸聲四起,您一個人怪冷清的,怎麼熬這長夜?」

  「我也在這裡。」清筠立馬道。

  魏上幸自然也不肯走。

  最後,胡嬸在屋子裡的西邊角落,打了地鋪,誰熬不住,就先去歇了。

  屋子裡牆壁很厚,又點了爐火,滿暖和的。

  陳璟他們,圍著桌子坐下。

  木蘭也不肯回家。

  她弟弟一個人在家害怕,也跑到了胡家來。

  小小屋子裡,頓時擠滿了人。雖然散發出比較難聞的藥味,耳邊猶能聽到外頭樹梢呼嘯、猛獸嘶鳴,但是眾人都在這裡,仍是很溫馨。

  胡嬸也不再哭了。她坐到了胡六郎床邊,不時摸摸孩子的額頭。

  「東家,找到那位先生沒有?」朱鶴問陳璟。

  陳璟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是請個有名望的先生。

  「沒。」陳璟道,「這望陀山,就這個村子。他不在這裡,就不知道去了哪裡。」然後他看了眼木蘭,「等這孩子的父親回來,可以再問問。」

  朱鶴也看了眼木蘭。

  木蘭看回去,道:「這事,是我父親做主,我豈能亂說?之前很多人找王先生,連村子都不讓進的。」

  朱鶴笑了下,他也覺得這件事不靠譜了。

  那位王先生,只怕不想讓人找到。既然如此,請他下山就更加不可能了。

  「東家,咱們明天下山嗎?」朱鶴轉移了話題。

  陳璟點點頭:「今晚退了燒,明早我們就可以下山了。」

  「唉?」木蘭有點吃驚,「不等六郎好了嗎?」

  「等退了燒,就是敷藥、喝藥。到時候。我教你怎麼煎藥、敷藥。往後,你就照顧六郎吧。半個月後,我再上山複診。」陳璟道。

  木蘭這才放心。

  她對陳璟保證:「你放心,我換藥會比你更輕的。你手指很粗,不如我精巧。」很自信的樣子。

  清筠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你不相信嗎?」木蘭不悅。

  「沒有。」清筠笑著解釋,「只是覺得妹妹說話有趣。」

  她頗為喜歡木蘭,覺得木蘭言辭爽利,開朗活潑。

  木蘭就笑起來。

  她笑的時候,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很好看。

  「你會醫術嗎?」木蘭問清筠,「你天天跟著醫術這麼好的大夫,你也學會了吧?」

  清筠咳了下,道:「我不會。」

  木蘭有點遺憾。

  他們慢慢說話,最後夜色越來越深。清筠不停的打瞌睡。陳璟坐到了她身邊,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清筠這才緩緩睡熟了。

  朱鶴和魏上幸,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木蘭拿了兩張獸皮縫製的毯子,給他們蓋上,也給清筠蓋上了。

  陳璟悄聲沖她道謝。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7章 濃髯大漢

  快到天亮的時候,胡六郎醒了。

  他的燒已經退了。

  醒來之後,感覺腿疼得緊,他哭了起來。

  哭聲把大家都驚醒了。

  「六郎,兒啊,你終於醒了……」胡嬸連忙抱著胡六郎,喜極而泣,「我的兒,你吃了大苦頭……」

  他們母子倆相擁而泣。

  胡六郎是疼的,胡嬸是太高興了。

  還是木蘭把他們拉開了。

  「讓大夫再給六郎換藥吧。」木蘭對胡嬸道。

  胡嬸答應著,起身抹了眼淚,把位置讓給了陳璟。

  胡六郎不再哭了,好奇看著陳璟。

  陳璟問他:「還疼嗎?」

  胡六郎點點頭,臉上掛滿了眼淚,一雙眼睛似墨色寶石,亮晶晶的。

  「別哭。」陳璟對他道,「越是哭,越是疼。你若是不哭呢,很快就不疼了。」

  胡六郎不知道陳璟是誰,怔怔看著陳璟,忘了哭。

  陳璟又對胡嬸道:「勞煩您,仍去燒點艾草水。」

  胡嬸知道又要換藥了,連忙去燒。

  約莫半個時辰,艾草水就燒好了。

  陳璟給木蘭使了個眼色,讓木蘭仍然按住了胡六郎,別讓他亂動。胡六郎很聽木蘭的話,果然不動了。

  村子裡的孩子們,都以木蘭為尊。

  陳璟開始給胡六郎清洗傷口。

  朱鶴和清筠往這邊站了站,看了眼傷口,兩人覺得觸目驚心,差點吐出來,毛骨悚然。

  胡六郎的傷口,非常猙獰,看得人心裡發怵。

  陳璟是大夫,他可能見慣了。而木蘭也很淡然,讓清筠很少敬佩,她又看了幾眼木蘭。

  木蘭很認真在學習如何換藥。

  藥水碰到了傷口,仍是疼。胡六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又要掙扎。

  木蘭按住他,使勁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不准哭。」

  胡六郎果然收斂了聲音,只是默默流眼淚,疼得咬住了唇,不敢使勁掙扎,只是忸怩了幾下,又被木蘭按住了。

  「滲液比昨天好多了……」清洗了之後,陳璟對木蘭道,「你瞧見了吧?藥膏的斂濕效果很好。等沒有滲液了,就可以結痂。一旦結痂,就等於好了大半。」

  木蘭不太懂。

  因為她看不出來滲液比昨天少。胡六郎的傷口,潰爛得厲害,黃色滲液連連,攙和在一起,發出惡臭味。但是清洗之後,就要好很多,只剩下紅色的肉、黃色的腐爛。

  陳璟一點點把腐肉摘除,清洗乾淨,看上去好了很多。

  「嗯。」木蘭應了聲。

  他們說話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有很多小孩子說話的聲音,嘈嘈切切的。

  木蘭不知道什麼情況,喊了在窗外的弟弟:「木通,快去看看……」

  木通大聲回答知道了,快步跑出去。

  很快,陳璟他們就聽到了很多腳步聲,還有大人、孩子說話的聲音,其中有男人的笑聲、女人的笑聲。

  「我爹爹他們回來了。」木蘭大喜,對陳璟道。

  陳璟還在弄傷口,準備敷上藥膏。

  屋子裡的大門被推開,進來六個男人。他們都穿著獸皮縫製的衣裳,結實黝黑。其中一個比較老,其他的都是二十來歲,最小的和木蘭差不多大。

  是胡家男人和孩子們回來了。

  胡嬸連忙迎上來,對最前面的男人道:「當家的,你可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哭了。

  男人點點頭,有點煩躁道:「哭什麼?這不是回來了嗎?」

  漢子身後的幾個年輕人,都圍上來,喊胡嬸叫娘。

  胡家漢子看了眼陳璟和木蘭,走了過來。瞧見了自家兒子的傷口,胡家漢子也深吸一口氣,觸目驚心。

  這樣的傷口,他多次見到。最後的下場,都是斃命,無一例外。

  胡家漢子心口發緊。

  「爹。」胡六郎也哭著喊爹,「爹,我好疼。」

  胡家孩子輕輕摸了下孩子的臉,低聲道:「不疼,爹回來了。」

  然後,他看了眼陳璟,覺得陳璟太過於年輕,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對他的兒子傷口做什麼,問:「你幹什麼?」

  「胡叔,這是大夫。」木蘭解釋道,「他給六郎退燒,又給六郎敷藥。六郎的傷口,已經好了很多。」

  村子裡世代打獵,有人被野獸傷了,有人跌下山崖,這種的傷很常見。潰爛之後發燒,而後幾天就死了。

  胡家漢子摸了下小兒子的腦門,果然不發熱。

  他愣了下。

  「大夫……」胡家漢子低聲。

  「嗯,我是大夫。」陳璟道,「胡叔你扶住六郎,別讓他亂動,很快藥膏就要敷好了。」

  胡家漢子和五個兒子回來,再加上陳璟帶過來的幾個人、木蘭,屋子裡擠得滿滿當當的。

  大家彼此好奇,都在看。

  看到清筠,胡家幾個男孩子都連忙低了頭,不好意思打量她。山裡的男人,比較害羞。

  清筠更是緊張,往朱鶴身後躲。

  忙碌一番,陳璟把胡六郎的傷口上了藥。

  等結束的時候,陳璟聽到村子裡到處都是說話聲、笑聲,還是野獸的嘶鳴聲。寧靜的村子,好似一瞬間活了過來,熱鬧非凡。

  木蘭的父親和叔伯也回來了,她弟弟早已跑回了家。

  她也很想回去。

  但是,她怕胡嬸說不清楚,到時候胡叔誤會了陳璟,於是木蘭想留下來,把這件事解釋清楚。

  六郎的燒已經退了,陳璟救了六郎的命。

  村子裡觀念淳樸,救了命的,就是整個村子裡的大恩人,木蘭不想胡叔唐突了恩人。

  「好了。」陳璟對胡叔道,「傷口暫時無礙了。還喝十天藥,每天換藥膏,應該很快就能結痂。」

  木蘭又在一旁,把事情的經過,仔細告訴了胡叔。

  她是村子族長的女兒。男人們去打獵,木蘭就管著村子裡的女人孩子,她很有權威。她的話,胡叔很相信。

  「多謝大夫,救了小兒一命。」胡叔當即給陳璟道謝。

  胡家的幾個孩子,也紛紛跟陳璟道謝,多謝陳璟救了他們的弟弟。

  「老胡……」窗外,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聲音有點嘶啞,透出威嚴。

  木蘭聽了,臉上立馬堆滿了笑,跑了出去。

  接著,陳璟就聽到她叫爹。

  老胡和胡家的孩子、胡嬸也全部迎出去。

  很快,他們就把一個長大粗壯的男人,迎進了屋子裡。男人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屋子裡立馬擠得滿滿當當。

  「這是大夫。」老胡對木族長道,「就是救了六郎。」

  木族長看了眼床上的胡六郎,又上前摸了下孩子的腦袋,欣慰點點頭:「不發熱,這是好事!」

  「前幾天還發熱,滾燙!」木蘭連忙對她父親道,「傷口發臭,六郎都昏死過去了,人事不知。昨日這位大夫上山,又派人去他藥鋪裡取藥,熬了一晚上醫治六郎,六郎這才退了燒。」

  木族長就對陳璟點點頭,道:「大夫辛苦。你救了胡六郎,就是我們村子裡的恩人,還請多住幾天,讓我們款待你……」

  「我爹爹他們剛剛打獵回來,很多好吃的。」木蘭也對陳璟道,「你們留下來多住幾天。」

  陳璟笑了笑,拒絕道:「我還有藥鋪,不好在這裡長住,今天就要下山了。我這次上山,是找王檀王塑鴻老先生。」

  木族長怔了下。

  他沒有接話。

  最後,木族長確定胡六郎已經沒事,大家都退到院子裡說話。

  陳璟又把如何煎藥、如何敷藥的話,告訴了老胡和他的孩子們。也告訴了木蘭。

  「……吃頓午飯,再下山吧。」木族長確定胡六郎沒事了,也知道陳璟忙,就邀請陳璟去他們家吃飯。

  陳璟點點頭,答應了。

  老胡的六個兒子,四個已經成親,分別蓋了房子住。這處房子,是老胡父親和五郎、六郎住的,比較小巧。

  木家卻是幾代兄弟住在一起,依靠著山脈,蓋了一整排的房子,不同意城裡的院子,他們的房子並排而立。

  屋簷下掛了各種野味和獸皮。

  木蘭沒有母親,但是有嫂子、嬸母,都幫著做飯。

  很快,就弄了滿桌子的菜。

  木族長還請了村子裡幾個德高望重的人,都來陪陳璟。

  陳璟和朱鶴坐席。

  清筠和魏上幸,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就跟著木家的女眷,去旁邊小廂房裡吃,不可以坐席。

  「胡家的孩子,沒事了?」其中有個人很驚訝。當年,他兒子五歲,打翻了一鍋熱水,後背燙得皮開肉綻,又是大夏天的。

  很快,孩子就去世了。

  燙傷很難結痂,潰爛發燒致死。

  所以,這個人知道燙傷多麼難治療。聽到這話,他不由敬佩看著陳璟。

  「沒事了。」木蘭混在男人堆裡,坐在她父親身邊,替陳璟說話,「之前燒得厲害,我都嚇壞了,還請不到大夫。」

  「大夫好意思。」那人看著朱鶴,對他道。

  朱鶴笑了,解釋道:「在下只是個掌櫃,這位才是大夫……」

  木族長就哈哈起來。

  他們山上的人,覺得城裡人都蠻厲害的,所以並沒有因為陳璟是年輕人就質疑他。

  大家跟著哄笑。

  「我來遲了嗎?」有人進來,看到滿屋子哄笑,也笑著問道。

  這人身高七尺,濃髯齊胸,眼角有點紋路,看得出上了年輕。但是很健朗、很結實,不知道到底多大。

  木蘭突然看了眼陳璟,沖他眨了下眼角,暗暗指了指那個濃髯大漢。

  陳璟愕然。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8章 認識

  進屋的濃髯大漢,精神矍鑠,比木族長還要威武,氣度非凡。

  木蘭卻給陳璟使眼色。

  陳璟頓時明白:這人哪怕不是王先生,也和王先生有關。

  王先生一個讀書人,如果他真的長這樣,陳璟的下巴就要掉下來了。他怔了下,仔細看了眼那個漢子,就聽到木族長道:「老袁來了……」

  然後幾個人都紛紛起身,和這位「老袁」打招呼。

  老袁最後坐到了木族長旁邊,地位比其他人高。

  「這位就是大夫?」老袁坐下之後,掃視了一圈,看到了陳璟和朱鶴。他指著朱鶴,問木族長。

  村子裡就那麼十來戶人家,一點小事很快傳遍。

  胡家的孩子被燙傷、發燒發爛,村子裡的女人和孩子都以為他快要死了,紛紛準備喪禮,安慰胡家。

  在這個年代,別說山裡,哪怕是城裡,孩子夭折也很平常。

  結果,胡六郎退燒了。

  滿村子的人震驚了,自然也知道山下來了個醫術了得的大夫。

  老袁剛剛回家,也聽說了。

  「這位是朱先生,是鋪子裡的掌櫃。」木族長哈哈笑,糾正老袁,「這位才是大夫……」

  他指著陳璟。

  老袁眼底閃過驚訝,然後道:「少年英才,著實難得。」

  頓了頓,老袁又問陳璟:「你是求學,還是家學?」

  「家學。」陳璟回答。

  「你父親叫什麼?」老袁問。

  「家父過世快十年了。」陳璟道,「而且他學問不顯,鮮少有人聽說過他。」

  老袁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木蘭坐了片刻,見父親和眾人對陳璟再也沒有疑問了,這才起身,去幫忙收拾飯菜。家裡的幾個女人忙碌,木蘭去幫忙。

  陳璟和木族長他們就坐著等吃飯。

  上山沒有酒。

  他們不僅僅說官話,也說村子裡獨特的語言。他們的語言,和官話差別很大,陳璟和朱鶴一句話也聽不懂。

  兩人默默坐著。

  很快,幾個女人用大盤裝了熱騰騰的肉進來。

  清筠也幫著端了盤子。她跟在木蘭身後,穿了件山裡女人一樣的外衣,怕湯水弄到衣裳上面。

  陳璟看著她這樣,竟有幾分山野味,不免笑了下。

  突然,「哐當」一聲,有盤子滾到地上。

  屋子裡陡然安靜,大家都循聲望去,然後就看到了大鬍子老袁,怔怔站著,看著清筠。雖然他的鬍子遮住了大半邊臉,仍發現他臉白了。

  清筠也被他嚇一跳,連忙跑到陳璟身後。

  「怎嗎?」木族長愕然看著老袁。

  老袁是個很正派的人。多少年了,大家彼此還是熟悉的。城裡來的那個女人長得的確好看,倒也不至於叫人神魂顛倒。

  所以,老袁突然失態,讓在座的眾人皆驚愕。

  「沒事。」陳璟把清筠攔在身後,低聲安慰她。

  木蘭快步過來,拉住了清筠的手,把清筠帶了出去。

  「失禮、失禮。」老袁回神,眾人道。然後他坐著,不再說什麼,也不解釋為何如此無禮。

  陳璟看了眼老袁。

  老袁不是癡迷,而是震驚。

  陳璟心裡也微感驚訝。

  清筠家裡早年遭遇災荒,家裡人都死了,村子裡也沒幾個人剩下的。也許,其他倖存者上山做了獵戶,也不一定。

  陳璟也猜不透。

  在陳璟看來,清筠僅僅是陳家的丫頭,從小生活在陳家,乖巧懂事。她的父母兄弟皆亡,家裡叔伯或者族人,也從來沒有找過她。

  這點,陳璟從來沒有懷疑過。

  如今,倒覺得有點可疑。

  「來,吃肉,吃肉!」木族長招呼陳璟和朱鶴。

  木族長見陳璟並不生氣,而老袁又不肯多解釋,就連忙把事情揭過去,勸大家吃喝。他們一邊吃肉,一邊說著話,都是土話。

  偶然,木族長會和陳璟他們說句話。

  飯吃完了,陳璟問:「木族長,不知王檀王塑鴻先生,他身在何方?我的確是誠心請他坐館……」

  「小大夫,王先生已經出遊好幾年,早就不在這山裡了。」木族長告訴陳璟。

  陳璟想到之前木蘭給他的暗示,故而看了眼老袁。

  果然,老袁露出了個沉思的表情。

  陳璟又問:「他去了哪裡出遊?」

  木族長說不知道。

  不問出來,陳璟想著下次還要上山給胡六郎複診,到時候也許他們會放下陳見,會把王先生的事告訴陳璟。

  到時候再問不遲。

  「爹,我送大夫下山。」木蘭跑出來道。

  木族長的這個女兒,是當兒子養著的,不太管束她。於是,他點點頭,讓木蘭送陳璟他們下山。

  出了村子,山路逐漸崎嶇。

  正是午時,陽光溫暖,從樹梢裡篩過,樹葉明暗層次錯落有致。嫩綠枝條驅走冬日蕭索,為大地換上了輕盈青翠的新裝,生機勃勃。

  春意在山上更加明顯。

  木蘭走慣了山路,很活潑。一路上,她甩著濃密烏黑的長辮子,不時采幾朵小花,幾個柳條,片刻的功夫,就做成了一隻手環。

  柳條新嫩,山花絢爛,很好看。

  「給你。」木蘭遞給了清筠。

  清筠連忙接了,欣喜不已,笑道:「真好看!」

  木蘭看著清筠笑,有點不好意思,露出幾分嬌羞,微微挪開了眼睛,對清筠道:「剛剛開春,山裡沒什麼好東西。等到了三月,山裡的話都開了,編更好看的給你。」

  清筠點點頭,輕輕嗯了聲。

  她手上帶了鑲金點翠纏枝菱花鐲子,當即褪下來,給了木蘭,道:「說好了,不許撒謊哦。這個鐲子給你,以後你編了好看的手環給我。」

  這鐲子是李氏上次給清筠的,說是算給她的陪嫁,不算特別貴重,但是樣子好看,清筠每日戴著。

  如今,她倒是大方得很。

  陳璟笑了下。

  木蘭是山裡的女孩子,不知道俗物的貴重與否,只覺得很好看,又是清筠送的,禮尚往來就收下了。

  兩人就奠定了友情。

  陳璟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突然,木蘭好似聽到了什麼聲音,腳步微停。

  她在山裡長大,聽覺比陳璟他們靈敏。見她停下來,陳璟他們也微停了腳步,側耳傾聽。

  「有人下山了……」木蘭微微蹙眉。

  這是最便捷下山的路。

  她沒聽說過村子裡今天還有誰要下山。

  陳璟他們就全部停住了腳步。

  片刻,遠遠有個身影,健步如飛向陳璟他們跑過來。他穿著粗布衣衫,那濃密的長鬍子格外醒目。

  是老袁。

  陳璟等人面面相覷。

  木蘭則又看了眼陳璟,意味深長笑了下。

  很快,老袁就奔到了他們跟前。他先看了眼清筠,再看陳璟。

  他看清筠的時候,只是很好奇,目光裡沒有半分淫穢,清筠也看得出來。故而,她覺得挺怪異,倒也沒有大驚小怪。

  「小大夫,你下次什麼時候上山?」老袁問陳璟。

  陳璟回答:「半個月後。給六郎的藥,足夠他用半個月的。半個月後沒事,我才會再來。」

  老袁沉吟片刻,道:「你十天后再上山吧,帶些常用的藥來。到時候,我們再商量。」

  他說罷,轉身又要走。

  可想到木蘭還在這裡,老袁又停住腳步,對木蘭道:「別和你爹說,我回頭親自告訴他。」

  木蘭笑了,道是。

  得到了木蘭的回答,老袁又急匆匆上山了。他腳力很好,似乎會武藝,一會兒功夫就沒了人影。

  朱鶴愣住了,問陳璟:「唉,這是幹嘛?商量什麼呢?」

  「他就是王先生。」陳璟道。

  朱鶴的下巴掉了下去。

  清筠也驚訝萬分。

  木蘭就笑了,對陳璟道:「小大夫,你真的很聰明。」

  陳璟道:「當不起啊。你都給了我多次暗示,若是我再不明白,豈不是傻子?」

  「什麼暗示?」朱鶴又問。他一直和陳璟在一起,沒見過陳璟單獨和木蘭說話,更沒有聽到過木蘭暗示陳璟什麼。

  陳璟和木蘭哈哈笑。

  走到了半山腰,木蘭就不再送了,對他們道:「往下的路好走了很多,你們慢慢走,別跌下山崖。」

  陳璟等人點點頭。

  木蘭轉身,跑回了山上。

  等木蘭走了,朱鶴滿腹疑問,對陳璟道:「那個老袁,怎麼會是王老先生呢?不是說王老先生年紀很大了嗎?」

  「也沒說年紀特別大。」陳璟道,「五十來歲而已。他天天在山裡,爬上爬下的,體格比咱們好多了,而且他會武藝,所以看上去比較年輕。再者鬍子遮住了臉,看不到他的模樣。世人以為王老先生隱居望陀山。殊不知,他是成瞭望陀山村子裡的一員。打獵、習武、念書,這日子倒也很好。」

  朱鶴點點頭。

  「真是個怪人。」朱鶴總結道。

  陳璟笑了笑。

  清筠則道:「他是不是教村子裡獵戶武藝,幫獵戶們打獵,故而他們不肯說出他,免得他下山去了,打獵少了個幫手。」

  陳璟點點頭。

  應該是這樣的。

  望陀山村子裡隨便一戶人家,就有張虎皮,足見他們打獵多麼厲害。

  「他好像認識你。」陳璟道。

  清筠立馬變了臉,急忙解釋:「我不認得他。我從小在陳家,跟著太太長大。別說山上的人,哪怕是城裡的,也認不全……」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199章 賭氣

  清筠有點緊張,生怕陳璟誤會她。

  陳璟輕輕握了下她的手。

  清筠這才笑了。

  這次上山,結果有點不如人意,王檀也遠遠超乎陳璟的想像,他甚至可能把清筠錯當了某人。

  陳璟也不好猜測。

  不過,陳璟救了胡六郎一命,算是最大的收穫了。

  下山的時候,要快很多。

  申初他們就到了山腳。

  大家坐車,回到了城裡,已經快申末。

  雖然小夥計給陳璟家裡報過信,李氏和李八郎仍是很擔心,一整天心緒不甯,怕陳璟是出了其他事。

  見陳璟和清筠安全回來,李氏大松了口氣。

  陳璟簡單把山上的情況,說了一遍。

  李氏念了句菩薩保佑:「救了那孩子一命,是你的功德。」

  陳璟點點頭。

  昨夜沒怎麼睡,又走了那麼長的山路,陳璟和清筠都是疲憊至極。陳璟勉強還撐得住,清筠就哈欠連連。

  簡單吃了晚膳,他們就回房睡覺去了。

  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卯初,陳璟和清筠才醒。

  用早膳的時候,李八郎問陳璟:「那位王先生,見到了嗎?」

  「見是見到了,就是有點意外。」陳璟笑道,「他絕不是咱們想像中那樣的隱居先生,而是個獵戶……」

  然後把老袁的情況,隱去他見到清筠很怪異的表現,告訴了李八郎。

  「看來是個高人啊。」李八郎道,「只是不知道,他這些年學問荒廢了沒有?」

  「他讓我十天后再上山,商量坐館的事。看這個樣子,八成是同意了。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塊兒去,你親自考考他的學問。」陳璟道。

  李八郎失笑:「我?我哪有本事考別人的學問啊。」

  雖然如此說,李八郎仍是答應,十天后,跟著陳璟上山去找王先生。

  至於王檀為什麼改名叫老袁,暫時不得而知,陳璟也沒有太多的興趣。

  早膳後,陳璟和清筠去了鋪子裡。

  到了鋪子裡,倪先生已經到了。他對昨天取藥上山的事,比較好奇,問陳璟:「是燙傷?」

  「是啊。」陳璟回答,「被熱油燙了,火毒內盛,發高熱。傷口誤用不知名的草藥,潰爛得不成樣子,隱約要大出血……」

  倪先生聽了,感覺後背發毛。

  這樣的燙傷,傷口肯定很猙獰,瞧見了想吐。

  「幸而是這種天氣。」倪先生道,「若是天氣再熱幾分,早已大出血。可憐的,命不該絕。」

  陳璟點點頭。

  說了幾句話,來了幾個病家,倪先生去忙碌,陳璟又鑽到了後面的廂房,去製藥。

  清筠幫他鎖好門。

  很快,到了中午。

  陳璟出來休息,吃了幾塊糕點,喝了兩杯茶。

  剛剛放下茶盞,徐逸走了進來。

  「徐東家?」倪先生認識他,不知道徐逸一個藥鋪東家,跑到其他藥鋪做什麼,不免警惕。

  「倪先生。」徐逸和倪先生見禮,然後又跟陳璟見禮,「陳東家,借步說話。」

  肯定是史家莊史老爺兒子的病情。

  上次陳璟被史家趕出來,至今沒有拿到出診銀子。

  陳璟點點頭,走了出來,在大街上和徐逸說話。

  「什麼事?」陳璟問徐逸。

  「史老爺把他的兒子抬到了我鋪子裡。」徐逸歎了口氣,「上次你開了方子,沒有治好史老爺的兒子。而後,我去了沒有開方。

  這話,不知史家那個下人傳了出去。史老爺後來又請了幾個大夫,紛紛聽說陳神醫的方子不湊效,而徐東家沒有開方子,就不敢開方子。

  史老爺怪我們使壞,說我故意害他兒子,剛剛叫人把孩子抬到了我鋪子裡。他說,治不好就賴在我鋪子裡不走……」

  陳璟聽了,不免失笑。

  「他怎麼不抬到我鋪子裡?」陳璟笑著問。

  追根究底,還是陳璟的錯啊。

  是陳璟的名氣,讓他們大夫不敢開方。

  「這個嘛……」徐逸苦笑。

  那天,陳璟在史家莊,態度很是強悍。明知沒有治好,他依舊讓史老爺掏銀子給他,讓史老爺下意識以為,陳璟不好惹。

  而徐逸就容易欺負多了。

  果然,人善被人欺。

  「走吧,我去看看。」陳璟笑了笑。

  史莘文不過是小病,就是消化不良導致腑髒鬱結,化為內熱。而其他大夫以為是受涼,重用溫藥。

  原本內熱,再加上溫藥,病上加病。

  也有大夫說是熱證,需要用寒涼的藥。可是史老爺很有主見,不肯聽他們的,讓他們遣走。

  最後,陳璟也是熱證,開了生石膏等寒涼的藥。史老爺礙于陳璟的名聲,勉強信了,讓陳璟開了方子,抓了藥。

  不知道是抓了假藥,還是家裡有人不希望史莘文好起來,換了藥材,讓史莘文的病沒有好轉,反而加重。

  史老爺不聽陳璟解釋,直接把他轟出來。

  如今,又把孩子抬到了需要門口。

  陳璟和徐逸,很快就到了徐氏藥鋪的門口。中午的時候,藥鋪沒什麼生意,周先生眯著眼睛打盹。

  上次陳璟見過周老先生,老先生對陳璟頗為推崇,覺得陳璟將來會有一番出息。

  如今,陳璟果然名滿望縣。

  「陳東家來了?」周老先生笑眯眯對陳璟道。

  陳璟同他見禮,問候了幾句,才問:「病家呢?」

  「安頓在後院廂房了。」周老先生道,「那位老爺,來勢洶洶。那個孩子,不是寒症吧?」

  「是真熱假寒。」陳璟道。

  「我說呢,如果是寒症,早已治好了。肯定是熱證當成了寒症,用反了藥。」周老先生笑笑,「您快去瞧瞧吧。」

  然後讓徐逸和陳璟趕緊去後院。

  後院的廂房門口,史家兩個下人站在門口。瞧見了徐逸和陳璟,這兩個下人倒挺乖覺的,立馬行禮。

  陳璟上前,推開了廂房的門。

  史莘文半縮著身子,來抵禦腹疼。從昨晚開始,他的腹疼越發厲害,疼得他睡不著。從前也疼,卻從來沒有這麼厲害,而且不間斷。

  史家請了幾個大夫,要麼說不會開藥,要麼說是寒症,和以前的大夫口吻一致。

  史老爺只得把孩子抬到了城裡。

  「史老爺,給我送診金來了嗎?」陳璟笑著問史老爺。

  史老爺知道徐逸出去,是找陳璟了。

  見到陳璟,他倒也不驚訝,只是擰眉。對陳璟不停討要診金的事,史老爺厭惡不已,覺得陳璟毫無醫德。

  「陳東家,你不如背口大刀,去開山僻徑,收取過路財!」史老爺冷哼。

  他把陳璟比喻成強盜。

  根本沒有治好,反而索要診金,就是強盜無疑。

  「史老爺,陳東家,在下做個中間人。」徐逸站出來,對史老爺和陳璟道,「這樣,在我鋪子裡取藥,用陳東家的方子,煎藥給史公子喝下。若是有了效果,史老爺把出診銀子給陳東家;若是沒有效果,在下和陳東家再合力,無論如何半個月內,治好史公子的病,史老爺和陳東家意下如何?」

  史老爺想想,心裡沒把握。

  城裡另外兩家藥鋪,東家和先生,史老爺之前就請過,開了方子沒用。如今,只有陳璟一口咬定他的藥被換了,徐逸出手。

  史老爺想試試他們。如果他們也不行,再把孩子送到明州去。

  明州路途遠,史莘文生在生病,史老爺很怕顛簸,讓孩子的病添重。

  「好。」史老爺答應了,「若是陳東家的方子再沒用,不僅僅診金沒有,還想向我道歉。」

  「如果好了,診金翻十倍。」陳璟道。

  史老爺臉又紫了。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大夫。

  做大夫的,都是念過書的,多少有點儒生氣。儒生是不太好意思總是提錢的,覺得跌了分。

  而陳璟,絲毫沒有這種顧忌。他簡直像個低等的商戶一樣,渾身銅臭,把錢不停掛在嘴邊,讓史老爺很瞧不起。

  「好!」史老爺賭氣,答應了。

  不讓陳璟再試一下,徐逸不肯出手了。

  如果其他大夫,史老爺不會賭這個氣。但是陳璟,有神醫的名聲,哪怕賭一下,也有幾分希望。介於這個考慮,史老爺才同意讓陳璟再試一下。

  陳璟就把上次開的方子,重新寫了,給史老爺過目:「和上次一樣的啊,別看錯了。」

  史老爺接過看了,又從懷裡把上次陳璟開的方子拿出來對比,的確是一樣,沒有任何偏差。

  陳璟交給徐逸。

  徐逸按方抓藥。

  抓藥之後,徐逸親自去煎藥。

  等煎藥的過程中,史莘文不停的呻吟,疼得厲害。

  陳璟又問史老爺:「上次我那個藥的藥渣,你們真的丟了?」

  史老爺原本沒有留心過藥渣。但是陳璟那麼強調了,當時史老爺賭氣說丟了,其實並沒有。事後,他猶豫了下,還認真保存了。

  這次,他也帶過來了。

  史老爺冷哼,沒有理會陳璟。

  他不太想和陳璟說話。

  半個時辰之後,徐逸把藥煎好了,端了進來。

  史莘文已經疼了很久,坐都坐不起來。史老爺和徐逸幫忙,扶起了史莘文,灌下了藥。

  然後,他們等待效果。

  半個時辰之後,史莘文要小便。

  小便了一回。

  又過了半個時辰,史莘文再次小便。

  兩次小便之後,他的腹疼就止住了。

  他驚喜開口,對他父親道:「爹,孩兒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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