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37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200章 酬謝

  史莘文的病,就是熱結腸胃、腑氣不通,不通則痛。

  陳璟開的方子,以寒涼藥生石膏為主藥,清熱養陰、理氣止痛,導熱下行,從小便而出。

  兩次小便之後,史莘文的腹疼就減輕了很多,人也舒服了。

  陳璟之前就說過,這種腹疼,兩劑藥就能痊癒。

  「爹,孩兒不疼了。」史莘文說了一遍,又重複了一遍。

  史老爺驚呆了。

  這效果,也太快了。

  之前,史老爺請了那麼多大夫,都沒有治好,他覺得這病很難。到了陳璟手裡,四兩撥千斤,很快就治癒了。

  果然,有神醫之稱的陳璟,並不是浪得虛名。

  「……史老爺,診金給了吧?」陳璟站起身,笑著道。

  史老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難堪,有點拉不下來臉。

  陳璟在這裡,史老爺會更加尷尬。於是,陳璟起身,對徐逸道:「徐大夫,我鋪子裡還有事,就先告辭了。我的診金,翻十倍,五十兩,徐大夫幫我催著。還有,最好驗下上次的藥渣,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讓史老爺和史公子回家,也有個防備。」

  然後,陳璟又對史莘文道:「史公子別擔心,再吃一劑,這病就能痊癒。」

  說罷,陳璟走了出來。

  周先生忙問他:「怎樣了?」

  「好了。」陳璟笑道。

  周老先生也笑笑,把陳璟送到了鋪子門口。

  陳璟一路回了玉和堂。

  倪先生和朱鶴也問:「東家,病人如何了?」

  陳璟就把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告訴了朱鶴和倪先生。史莘文已經清熱,修養幾天就沒事。

  史莘文的病,是難症,而非重症。

  難症,在難,並不重。只要摸准了脈,找到了病因,看對了藥。藥對症,一劑藥就能起到神奇的療效。

  倪先生和朱鶴都笑了起來。

  陳璟忙完了,眼瞧著天色漸晚,陳璟去後廂房忙碌了一會兒,也幫著看了兩例病,這才跟清筠回家。

  史莘文的病,他就沒有再放在心上。

  次日,徐逸也沒有送診金給他,陳璟也懶得去催。反正這錢,他是必須要到,過幾日再去找。

  他知道史家在哪裡。

  過了兩天,到了第四天,陳璟依舊每天在藥鋪,抓緊時間製藥。這些日子,陳璟很忙碌,他似乎預料到接下來會有筆大生意,需要很多成藥。

  清筠鎖了門上樓,片刻後又下來開門,笑著對陳璟道:「東家,外頭來了人,敲鑼打鼓的,您快出來看看。」

  陳璟心想,應該是史家的人。

  他從後廂房出來,果然見門口一堆人,手裡捧著樂器,吹吹打打的,吸引了四周的街坊和路人都在圍觀。

  還有七八個小廝,抬了禮盒。

  除了禮盒之後,還有塊大紅布包裹著的牌匾,應該是寫給陳璟的字。

  陳璟笑了笑。

  見陳璟出來,史老爺率領小廝們,全部給陳璟跪下磕頭,高呼:「神醫救命之恩,史氏沒齒難忘。」

  「快請起!」陳璟去攙扶史老爺。

  史老爺很慚愧,又對陳璟道:「犬子已經痊癒,才四天的功夫,完全好了。之前將一個多月的苦,都是白受了。全靠陳神醫。」

  如果單單治好了,感激之情是有的,也不必如此熱鬧。

  史老爺是有愧于陳璟。之前不僅僅懷疑陳璟,還欠了他的銀子,把他從史家趕走。史老爺是個讀書人,沒有功名,也不沾惹世俗。

  所以,他的心思比較單純,有恩報恩。

  「把牌匾送上來。」史老爺跟陳璟道謝之後,叫人把牌匾抬上來。

  揭開大紅綢布,牌匾上寫著「妙手回春」四個大字,都是鎏金的,金光熠熠。

  四周的百姓都瞧見了,都議論紛紛。

  「陳神醫不知又救了哪家人的命……」

  「這不是常事嗎?連閻王爺也怕陳神醫。」

  陳璟把史老爺和他的牌匾、禮物都收下,讓他們進了鋪子。東西抬到了後廂房,陳璟留史老爺用膳。

  史老爺拒絕了。

  禮物送到了,謝意到了,史老爺就告辭了。

  陳璟打開禮盒,有一盒是裝了五十兩銀子。

  「還不錯,診金給我了。」陳璟笑著道,然後喊了阿來和阿吉,「把東西和牌匾,都抬到我家裡去吧。」

  兩個小夥計道是,抬著走了。

  這場熱鬧,也引起了一點小話題。

  陳璟的醫術,已經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大家對有人上門道謝這種事,並不感覺新鮮有趣,話題也很快淡去。

  徐逸也聽說了。

  下午的時候,徐逸跑到了陳璟的鋪子裡。

  陳璟正巧忙完了,和徐逸去喝茶。

  「……生石膏沒有用,換成了白土。」徐逸和陳璟,說起史莘文的事,「煎藥的那個小丫鬟,被史太太收買了。不僅僅這次的藥,以前的藥也換過。」

  史太太,並不是史莘文的母親。

  史莘文是原配生的。

  原本,史莘文還有兩個哥哥。因為他母親身體不好,所以生出來的孩子,體質也不好。史莘文的兩個哥哥,早年夭折。

  而後,史家原配過世,繼室進門。

  這位繼室史太太,一連生了兩個女兒,至今沒有兒子。將來史老爺百年,若是繼室史太太仍沒有兒子,家產就要全部分給史莘文,繼室什麼也撈不到。

  史太太不甘心,見史莘文生病,就趁機換了他的藥。

  因為史太太在內宅一手遮天,她換藥的事,是派了她心腹的丫鬟去做的,沒人知道。史老爺並不是個精明人,又信任史太太,下人更不敢多言。

  要不是史老爺把史莘文抬到了徐氏藥鋪,又把藥渣給了徐逸看,至今也糊裡糊塗的,史莘文也枉送一條性命。

  「我就說嘛。」陳璟笑了笑,「告訴史老爺看看藥渣,他不聽我的話。」

  想到家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陳璟笑了笑。

  果然,家業大了,糟心事就多了。

  「史老爺後悔不跌。」徐逸笑道,「他給你送那麼重的禮,不僅僅是你的藥,更是你提出查看藥渣,讓史老爺看清了枕邊人,救了自己兒子一命,不至於絕後。他跟我說的時候,想起來就後怕。他說,若不是陳神醫,他可能永遠想不到。陳神醫救了他史家的命脈。」

  陳璟笑笑。

  兩人說了半天的話,眼瞧著天色漸晚,晚照披將下來。

  陳璟和徐逸又尋了個地方,用了晚膳,這才回家。

  他回到家,先去內院,和他大嫂打聲招呼。

  丫鬟卻告訴陳璟:「二爺,太太誦經,要亥初還能誦完。太太說,如果二爺回來,就去歇了吧。」

  陳璟哦了聲。

  從去年臘月低,大嫂就臨時抱佛腳,時常拜佛,肯定是保佑今年能找到參加春闈的陳璋。

  但是,她從來沒有整日這樣念經的。

  春闈已經開始了,再過幾天就要結束。

  到了放榜的時候,如果陳璋上榜了,打聽的消息的人肯定知道;若是沒有上榜,也會有同鄉見過他參加,至少有點消息回來。

  想了想,陳璟去了趟外院,找李八郎聊天。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陳璟說李氏最近念經的話,「是誰說了什麼?」

  「今天她去了趟觀音寺,聽說一個從外地來的師太,指點她如何求心中所願。她還花了二十兩銀子,點了盞長明燈。」李八郎既心疼,又覺得無奈。

  陳璟默然。

  「……央及,我覺得你哥哥回不來了。」李八郎倏然,對陳璟道,「大家都不肯承認,特別是我二姐。等春闈放榜,她就不得不接受。」

  「我也感覺他回不來。」陳璟也道。

  每次提到陳璋,大家都是相互安慰,說肯定會回來,生怕詛咒了他。

  但是正常的思維,大家都有。如果陳璋還活著,要麼他不要這個家了,要麼他無能為力。不管是哪種,他都不會再回來。

  「怎麼辦呢?」李八郎深深歎口氣,「我真怕她撐不起去。最初月底,就該有消息了。」

  陳璟又沉默。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大嫂。

  對於大嫂而已,丈夫就是她的天。這些年,她辛苦維持這個家,等著她的男人回來。她的天如果塌了,怎麼安慰她?

  任何的安慰都無濟於事。

  「……去睡了。」陳璟沉默一瞬,不再說什麼,轉身回了後花園。

  第二天,清筠告訴陳璟,說什麼外地來的師太對李氏說,讓她八天不吃,只喝符水誦經,才能給陳璋聚福。

  清筠很擔心。

  八天不吃飯,人是要餓壞的。

  「不妨事,回頭我配些補藥,拿回去讓丫鬟熬了。每次給大嫂沖符水的時候,就用我熬出來的藥,能讓她撐八天。」陳璟道,「這是她的心願。倘若她沒有做到,以後她會怪自己沒有盡力。哪怕以後大哥回不來,大嫂至少不會怪她自己。讓她誦經吧,別勸她。」

  清筠覺得陳璟言之有理。

  她點點頭。

  清筠仍是心疼李氏。

  她現在不再害怕陳璋回來了。反正,哪怕陳璋回來,陳璟也會留下清筠的。

  當即,陳璟配好藥,清筠抽空回了趟錦裡巷,把藥熬煮好,悄悄吩咐丫鬟,回頭給太太沖符水。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8
第201章 大師

  大嫂用很極端的方法念佛,祈求大哥能回來。陳璟沒有去勸。一個人的執念就是她的信仰,讓她完成她的執念,她才知道有些苦是白吃了。

  這個過程,任何人勸說也無濟於事。

  但是清筠時刻提著心。

  她晚上回來,都會去陪李氏,直到李氏身邊的丫鬟強行把清筠拉回房睡覺。

  清筠也沒有心思在算帳上,總是唉聲歎氣,反復問陳璟:「太太會不會把身子熬垮了?太太從前身體不好,這兩年才慢慢養起來……」

  八天不吃飯,身體肯定要受到影響。

  哪怕喝藥,也無法取代飯。

  「這是太太的心願。」陳璟對清筠道,「太太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那東家就不管啦?」清筠道。

  她有點生氣。

  這麼久以來,陳璟還是第一次見清筠惱怒。

  她嘟起嘴巴,瞪著陳璟,眼睛掙得大大的,眼波流轉著風情。

  陳璟覺得她這個模樣很可愛,就俯身過來,在她嘟起的唇上吻了一口。清筠洩氣,自己先紅了臉。

  陳璟沒打算管。

  清筠自己想管也管不上,乾著急。

  轉眼間,就到了和望陀山那邊約定的日子,陳璟也要去複診。

  陳璟告訴了李八郎:「明早去望陀山的村子,你也跟著我去,見見王先生。」

  李八郎點點頭。

  次日,陳璟到了鋪子裡,叫夥計們收拾一個藥箱,裡面放了不少的成藥:孩子用的、婦人用的、外用的、內服的、風寒感冒的、臟腑疼痛的,裝了滿滿一箱子。

  這麼大的箱子,背上去要累死了。

  「東家,這次小人不跟您上山了。」阿來瞧見這樣,立馬道。

  上次阿來跟著陳璟去上山,腿爬得很疼,第二天都下不來床,渾身都酸痛,痛了七八天。這次,他再也不想去了。

  陳璟哈哈笑。

  「不用你們去。」陳璟笑道,「安心看好鋪子就是了……」

  然後對魏上幸道:「你還是要跟著我去。」魏上幸年紀小,多爬爬山對他沒有壞處。

  魏上幸道是。

  整理好了之後,李八郎也來到了陳璟的藥鋪。

  「可以啟程了嗎?」李八郎問陳璟。

  陳璟點點頭。

  三個人乘坐馬車,去瞭望陀山的山腳。

  把馬車存放好,陳璟背了藥箱,三個人爬山路。

  藥箱很沉,約莫爬了半個時辰,陳璟渾身盜汗,頭髮都汗濕了。李八郎也是頭一次爬山,同樣累得喘不過來氣。

  二月中旬,望陀山溫暖,百花驚豔。路邊的小徑上,開滿了各色的花,比上前多了很多。碧樹繁花,山路明豔。

  野杏樹枝頭,粉嫩薄紗似的花瓣,緩緩飄下,滿地軟香碎蕊。

  陳璟三個人,都是渾身的汗。

  「我走不動了……」又走了幾步,李八郎先趴下了,坐在山石上不肯動,有點透不過氣。

  風吹過來,吹散了窒悶,他才緩緩吸了口氣,人也舒服幾分。

  「別偷懶,快走。」陳璟道,「後面還有很長的路,大約要爬兩個時辰。你現在不走,就要挨到晚上,咱們回頭要住在山上了。」

  「住一晚無妨。」李八郎不動,「我真的走不動了。」

  陳璟只得陪著他,坐了一刻。

  休息好了,李八郎才重新爬。而後也累得很,他卻沒有再提議休息,咬著牙爬。魏上幸和陳璟也不怎麼說話,只顧上山。

  「小大夫!」走到了半山腰,陳璟聽到了銀鈴般的聲音。

  聲音原本就很悠長,再添上空曠的樹林,越發悅耳,有山間的淳樸。倒不是那種嬌滴滴的甜美,而是一種純淨。

  是木蘭。

  李八郎也聽到了,循聲望去,就看到了木蘭。

  木蘭頭髮長長的,梳了鞭子,斜在耳邊,活潑又可愛。

  「是木蘭,族長的女兒。」陳璟告訴李八郎。

  李八郎點點頭。

  木蘭快步走過來,笑著對陳璟道:「小大夫,我算著日子,你是今天上山,在這裡等了你半天。」

  陳璟笑笑。

  然後,木蘭瞧見了李八郎,以為又是陳璟鋪子裡的夥計,也沒有多問。見陳璟滿頭大汗,臉上都汗濕了,木蘭道:「小大夫,我來幫你背藥箱。」

  陳璟的藥箱很沉。

  但是木蘭從小在山上行走,而且每次都會扛點柴禾或者獵物,這個小小箱子對她而言很簡單。

  「好吧。」陳璟的肩膀都要勒斷了,沒有拒絕木蘭。

  反正這些藥都是給村子裡人的。

  李八郎頓了下,大概是覺得陳璟讓女孩子背這麼重的箱子爬山,失了君子之風。但是,李八郎自己都顧不上,也就懶得多想。

  木蘭背著藥箱,說了句:「好沉啊。」聲音竟是喜悅。越是沉,說明陳璟帶上來的藥越多。

  陳璟笑笑,喘了口氣。

  接下來的山路,他和木蘭輪流換了兩次背藥箱,最終爬到了村子裡。

  木族長在門口等著陳璟。

  還有其他人。

  胡家漢子也在。

  陳璟儼然成了山上的貴客。

  掃視了一圈迎接的人,陳璟沒有瞧見老袁,就是王先生,心裡頓了下。木族長他們,熱情把陳璟迎到了木族長家。

  木族長家裡,早已煮好了肉。

  陳璟他們,渾身都是汗,累得半死,哪裡還有半點胃口?

  坐下來歇息片刻,陳璟解開了直裰的扣子,露出了中衣。中衣都濕透了,黏在身上很難受。

  「今晚一定要下山,否則沒有水洗澡,也沒有衣裳換,難受死了。」陳璟心想。

  他想著,木蘭就坐到了他身邊,把藥箱背到陳璟腳邊,問陳璟:「小大夫,你帶了什麼藥給我們?」

  木族長也看過來。

  他有點好奇。

  陳璟也不顧渾身的汗,打開了藥箱,跟木蘭介紹起各種成藥。藥膏、藥丸、散劑,滿滿一箱子。

  「山下的藥特別貴!」突然,有個男人用不太標準的官話,對陳璟道,「小大夫帶了這麼多,真是大方……」

  他覺得陳璟很慷慨。

  木蘭就抬眸,看了眼陳璟,笑道:「小大夫,你這個人真不錯。我有張虎皮,回頭送給你。」

  「家裡有兩張,都送給小大夫。」木族長連忙接腔。

  陳璟笑笑,道:「這是答應老袁,說送給你們的,不要你們的東西。」話題很順利,轉移到了老袁身上,陳璟問木族長,「老袁呢?」

  老袁要下山的事,之前就告訴過木族長。

  木族長很捨不得他。

  早些年,老袁是村子裡唯一會武藝的。這些年,老袁不僅僅幫他們打獵,而且教年輕人武藝,這樣他們去打獵的時候,碰到了猛獸也不怕。

  從前大家打回來的獵物,總是填不飽肚子,幾代人都是那麼餓過來的。自從老袁到了這村子,大家再也沒有挨過餓。

  光肉就足夠吃的。他們的獸皮、獸骨,可以拿到山下去賣,換錢買點米或者布料等日用,甚至能給重病的人請個大夫。

  這些都老袁的功勞。

  「他一會兒就來,說是收拾收拾,回頭跟小大夫下山。」木族長歎了口氣。

  其他人也沉默了下。

  他們很依賴老袁。

  像木族長女兒和兒子的名字,也是老袁取的。

  「哦。」陳璟點點頭。

  木蘭也微微收斂了興奮。她默默把陳璟的藥箱收拾好,然後拿到了自己身後。

  「我已經派人去告訴老袁,他很快就來了。」木族長又對陳璟道。這次,他語氣輕快了幾分,不想陳璟覺得掃興。

  老袁是村子裡的恩人,不是囚犯。他什麼時候要走,村子裡都應該高興歡送他。而且,老袁從來不保留,這些年教了很多年輕人武藝。

  那些年輕人,跟著去打獵一兩年,不管是武藝還是經驗,都非常嫺熟,他們可以撐起村子,連木族長自己,也學了幾手。年紀雖然大了,腿腳卻比從前靈活多了。

  「多謝了。」陳璟道。

  他的話音剛落,老袁,就是王檀王塑鴻走了進來。

  王先生已經剃了齊胸的濃髯,露出了臉。常年跟著村民狩獵,王檀比較黑。陽光照在肌膚上,會容易顯得老,所以王檀看上去仍有五十來歲。

  只是,他生得高大結實,眼睛炯炯有神,看不出半點老態。

  他換了青灰色的直裰,粉底皂靴,頭髮整整齊齊綰起來,一副學富老者的裝扮,和從前判若兩人。

  木族長他們都驚呆了。

  陳璟也感覺吃驚。

  王先生不僅僅是穿著改變,而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不再是山間莽夫,而是個斯文的讀書人。

  「老袁叔,您這樣就像個先生了。」木蘭先開口,笑道,「怪不得那麼多人上山請您去坐館。」

  這些年,慕名到望陀山找人的,不乏其數。

  木蘭都替王先生擋過多次。

  「是啊。」木族長也笑道。

  陳璟和李八郎起身,給王先生見禮。陳璟解開了直裰的扣子,也連忙扣上。

  「聽說你帶了很多藥……」王檀走到了陳璟身邊,對他道。

  陳璟點點頭。

  木蘭就把藥箱拿出來,給王檀看。

  王檀打開,仔細瞧了瞧。

  很多成藥他沒有見過,卻以為是山下這幾年醫藥的發展,才會如此,故而他沒有多想。

  「先吃飯吧。」人都到齊了,木族長對眾人道,「吃了飯,小大夫還要去給六郎複診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9
第202章 條件

  開了宴席,全是肉。

  陳璟胃口乏乏。倒是李八郎和魏上幸,休息了片刻之後,大快朵頤。

  「小大夫,今晚住一夜吧。」坐席的時候,王檀坐到了陳璟身邊,對陳璟道,「村子裡不少人身體不舒服,你都給診斷診斷……」

  跟小區義診一樣。

  陳璟點點頭。

  他還要去給胡六郎複診。

  「……然後,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說在前頭。等晚上,咱們慢慢說。若是你都同意,明早咱們就下山,若是不同意,明早你們下山。」王檀又道。

  「好。」陳璟痛快點頭。

  然後,他又笑道,「我姓陳,諱璟字央及,王先生別叫我小大夫。以後,您是要到我家裡坐館的,還是叫我央及。」

  王檀笑了下。

  他沒有立刻答應。

  去人家坐館做先生,也要清楚主人家的規矩。最好稱呼老爺或者少爺,這樣彼此覺得踏實。

  王檀不清楚陳璟家裡的情況,想到了山下再說。並不是王檀信任陳璟,而是他不害怕。他這個人武藝好,藝高人膽大。

  「小大夫,原來你姓陳。」木蘭聽到了,笑著道,「我們村子裡也有戶人家姓陳呢。」

  他們村子裡的人,都已經好幾代了,姓氏雜得很。聽說是他們祖輩躲避戰亂,才上山。也有人說是犯了事,流放中途逃走的。

  不管是哪種,他們都在這裡安分守己生活了幾十年。

  「陳是大姓……」木族長笑著對女兒道。

  木蘭點點頭。

  吃了飯,大家說了會兒話,陳璟就跟著胡家漢子,去了胡家複診。

  木蘭連忙跟著陳璟,她似乎對學醫很感興趣。

  胡六郎的傷口已經結痂。

  陳璟給他診脈。

  診斷之後,陳璟對胡家漢子和胡嬸道:「往後還是靜養,一個月內最好別下床。熱毒已經清除了,傷口也結痂,慢慢調養,已經不需要用藥了。」

  胡嬸眼淚又下來了,要跪下給陳璟磕頭。

  陳璟連忙去拉她。

  不成想,胡叔跪得更快,迅速給陳璟磕了三個響頭:「小神醫,往後你就是胡家的大恩人。等這孩子好了,送到山下去給你使喚!」

  陳璟又去攙扶胡叔。

  他一再表示:「我不過是盡了自己的本分,你們不用客氣。假如以後六郎想去山下謀個生機,可以到我鋪子裡;若是不願,還在山上孝順爹娘,不用專門給我使喚的。」

  胡叔卻堅持。

  陳璟拒絕。

  推辭幾番,大家最終確定了,聽陳璟的話,陳璟說如何就如何,不再勉強了。

  給胡六郎複診之後,陳璟他們回了木家。

  「族長,您搬張桌椅,去村子裡最寬闊的地方,讓村子裡身體有疾的人都來,我給他們做個診斷。若是需要用藥的,去我鋪子裡取,不收錢;不需要用藥的,我也教大家如何調理。」陳璟道。

  這是他答應王檀的。

  木族長點點頭,連忙去吩咐。

  他沒有選寬闊之地,就是在自家院子裡,擺了桌椅,讓孩子們四處去告訴村子裡的人,睡不舒服就來請小神醫治病。

  陳璟治好了胡六郎,整個村子都知道他能起死回生。

  又是在木族長家,大家不怕是山下的大夫來行騙,所以很放心。不舒服的人,全部都來了。

  原本,女人們不敢來,是木蘭一家家去勸說,讓她們去看看。

  木蘭很清楚村子裡每個人的情況,誰不舒服、哪裡不舒服、是不是經常發病,木蘭都一清二楚。

  很快,木族長的院子裡就擠滿了人。

  大家都在交頭接耳。

  陳璟一個個給他們診斷。

  「是三年前扭了腳吧……」

  「這是從前樹枝或者其他利器刺入了肋骨,留下的傷……」

  「眼睛有疾,需要下山取藥。」

  他一個個診斷,然後讓李八郎坐在旁邊,他們的情況都記下來。每個人的情況,陳璟光靠診脈,就一清二楚,說得明明白白。

  村民們第一次見能把話說得如此明白的大夫。

  從前他們請大夫,都是請不知名的遊醫。那些遊醫沒什麼本事,診斷不清就胡言亂語,說什麼村民聽不懂的詞。而且他們中,請過大夫的少之又少,總覺得大夫很神奇、很高深。

  如今,陳璟讓他們知道,大夫非常厲害,什麼病一把脈就說得清楚。

  陳璟把所有主動過來看病的人診斷完,天就擦黑了。

  已經到了晚上。

  村子裡點起了火把。

  隱約聽到了野獸嘶鳴。

  大家各自回家,關好門。

  陳璟也累得緊,此刻才有空透口氣。

  王檀上前,把李八郎記錄的醫案,拿過來看了又看。然後,他問李八郎道:「你是藥鋪的夥計?」

  「不是,我是陳家的親戚,在陳家讀書。」李八郎此刻,才有空和王先生說話,「姓李,諱霖字永容……」

  他是上山考察王先生的學問,此刻卻又機會說上話。

  「讀書?」王檀蹙眉,然後問他,「是陶冶情操,還是要進學?」

  「進學。」李八郎道。

  王檀就撇了撇嘴,看著李八郎的字,嫌棄道:「既然是要進學,光這個字都不成體統!你沒有花功夫!」

  說罷,他拿了張紙,在旁邊寫了起來,把李八郎幫忙記錄的醫案謄寫一遍。

  王檀寫得很快,是模仿李八郎的字體。

  他的字,遒勁有力,而且起落幹脆利落。

  每個字都很完美。

  李八郎看著,半晌沒說話。字需要每天都寫,才能不荒廢。王檀原本就是書法大家,如今仍是這麼一手過硬的書法。

  他的學問,李八郎望塵莫及。

  「先生好書法。」李八郎由衷讚美。

  王檀笑了下。

  陳璟也看了下。他雖然不通書法,也是從前練字的。看著這兩張紙,如果李八郎小學二年級的,那麼王先生應該是博士學位。

  陳璟看了眼李八郎。

  李八郎沖陳璟點點頭。

  「這個先生值得請,不管他什麼條件都答應。」而後,李八郎在陳璟耳邊低語。李八郎覺得,他能跟王檀學很多東西。

  「知道了。」陳璟道。

  忙完了,木族長家裡仍然款待陳璟。

  吃了晚膳,王檀對陳璟道:「出去走走,咱們說說話。」

  他要把他的條件和陳璟說清楚。

  陳璟點點頭。

  他們倒也沒有四處走,就是沿著木家附近,逛了逛。山裡點了火把,都是他們自己練的桐油,照得四周明亮如白晝。

  「我去坐館,一日兩頓飯,一年四套衣裳,每個月五百文錢。」王檀對陳璟道。

  陳璟愣了下。

  這要求也太低了。別說王檀這種已經成名的大師,哪怕是普通鄉野先生,也是每個月二兩銀子、一年八套衣裳。

  「……以後呢,你每個月上山一回,給村子裡的人診病。」王檀繼續道,「藥由你們鋪子裡出。我和木族長說妥,你上山診脈,他們會把獸骨都給你。」

  原來,他坐館索要那麼低,是把剩下的錢給陳璟當了診金。

  「每個月上山一趟沒關係。」陳璟道,「只是月錢太少了,怕委屈先生您。」

  「既然我下山了,就等於出世了。」王檀道,「既然出世,就可以賣賣聲譽。我的書畫,還是能賣到高價的。若是我要用錢,寫幾個字、畫幾幅畫就是了。你不用擔心我。照我說的辦就是了。除非你家孩子真的愚笨,否則我定為你們家教出個舉人來。」

  這是他給陳璟的承諾。

  他對這個村子,感情很深。

  「好,我都同意。」陳璟答應了。

  然後,陳璟又道:「我呢,有兩個問題:第一,先生願意下山,是因為清筠吧?您和清筠認識吧?第二,先生以後辭館,是我說了算,還是先生說走就走?」

  王檀沉默了下。

  「我對那姑娘沒有惡意。認識她,也不過是覺得眼熟。」王檀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我對你們家,也沒有惡意,這點你放心;至於以後的去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隨意離開。非走不可,也要等你答應。」

  陳璟聽了,點點頭。

  他沒有再深問清筠的事。

  王檀心裡,對陳璟就有了幾分敬重,覺得這孩子有點心氣,不是那種庸俗之人,應該可以相處。

  這麼一來,對下山的事都不那麼抵觸了。

  一旦出世,很多事都會蜂擁而至。一般人,哪怕是皇親國戚來請,王檀都沒有打算下山的。

  要不是那個女孩子,他絕不會有這個念頭。

  想到這裡,王檀歎了口氣。

  說妥了,王檀又和陳璟說了些瑣事。

  他原本沒有成家,上山之後老袁一家對他很好,他就入贅了。反正他這個人,沒什麼講究。

  從那之後,他就改姓了袁,村子裡人都叫他老袁。

  他的妻子身體不好,多年不孕,五年前去世了。如今,他就是一個人,沒有再成家,無兒無女。

  陳璟聽罷,只是輕微頷首,也沒有多問。

  聊完了,陳璟和李八郎住在木家,和木通擠了一間屋子,王檀回了他自己的家。

  陳璟把王檀的條件都告訴了李八郎。

  李八郎聽了,心裡多了幾分盼望。

  他一直想尋個名師,也許,王檀就是他的恩師吧?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9
第203章 噩耗

  陳璟和李八郎、魏上幸三人住了一間屋子。

  山間夜裡百獸嘶鳴,特別是開春,就更加熱鬧。

  不知是夜山貓還是其他動物,聲音似恐怖片裡的女鬼啼哭,愣是讓陳璟毛骨悚然。他輾轉反側,一晚難得入眠。

  李八郎和魏上幸白天爬山累壞了,睡得特別熟。

  快到了丑時,又是雞鳴。

  陳璟累得過頭了,又被吵得沒有睡意,再加上白天爬山汗濕了衣裳,總感覺後背黏糊糊的,勉強睡了一個時辰。

  快到天亮的時候,陳璟才睡得踏實。

  「起來,起來。」剛剛睡著,就被李八郎搖醒了。

  陳璟懵懂坐起來。

  李八郎笑了:「你在家裡最機敏,早上天未亮就要起床提水,怎麼到了山上反而不如家裡,睡過了頭?」

  外頭已經大量。

  山裡的朝陽,透過樹梢,從窗口透進來,屋子裡亮堂堂的。外人有人說話的聲音,魏上幸也不在屋子裡。

  然後,陳璟也聽到木蘭在窗口喊:「小大夫,你今天不下山嗎?還不起來,等會兒就走不了啦……」

  「起來了。」陳璟回答。

  因為陳璟的晚起,耽誤了一會兒功夫。原本半個時辰前就該下山的,愣是延後了。

  木族長送了陳璟兩張虎皮,都是從前打獵偶然所得。

  「……沒捨得賣,想留給木蘭做陪嫁的。」木族長笑著道,「如今沒什麼好東西送小大夫,就把這個送給你。」

  陳璟聽說是木蘭的陪嫁,自然不肯要。

  山上人家,沒什麼好東西,這個虎皮是木家的家底。

  「收下吧。」王先生勸陳璟,「你對村子裡有大恩情。若是這個也不收,他們心裡不安。」

  陳璟只得收下了。

  來的時候背了很多成藥,回去的時候就背了兩張虎皮。

  下山的路很好走,他們很快就到了山腳。

  乘坐回城,陳璟沒有去藥鋪,帶著王先生,先回了錦裡巷。

  到了錦裡巷,陳璟把王檀請到中堂坐下,然後派人去把侄兒陳文恭叫出來,讓他見過先生。

  「先生……」陳文恭見這位先生皮膚黝黑、臉上都是胡渣,不似族學裡的先生那麼陰柔,反而很喜歡他。

  王檀也打量陳文恭。

  陳文恭長得劍眉星目,有大家公子的氣度。然後,王檀又考了他幾句學問上的話,見陳文恭答得勉強還算流暢,也點點頭,說了句:「很好。」

  「王先生,您可能也教導我?」李八郎突然開口,「束脩我也出一份。」

  「既然來了,一個是教,兩個也是教。」王檀笑道,「束脩就不用多出。只是,往後我的話要聽。」

  「是。」李八郎連忙道。

  陳文恭和李八郎一起,拜了師。

  然後,陳璟安排王檀住下。

  曾經陳璟住過的屋子,如今給了王檀。另外收拾出兩間廂房,一間是王檀的專用書房,一間是教學用的書房。

  王檀給李八郎和陳文恭定了規矩:「辰初上學、申末下學,每天念書的時辰比學堂裡多兩個時辰。每十天休沐一次。」

  陳文恭和李八郎都道是。

  規矩定了,陳璟又領著王檀,往陳家的院子裡走了走。

  陳璟也把家裡的情況,和王檀介紹起來:「大哥趕考,多年未歸,即將春闈結束,有消息回來,大嫂日夜誦佛,祈求保佑,過幾天再來見先生。」

  王檀點點頭。

  既然到了這個家裡,自然要見見女主人。

  陳璟又說,自己的父親沒有親兄弟,故而他們沒有至親的族人。從前和旌忠巷有點關聯,如今也被陳璟鬧翻了。

  藥鋪的事,陳璟也告訴了王檀。

  等於把整個家底都跟王檀交代了一遍。

  王檀只是聽著,不說任何話。

  不過,陳璟這麼小的年紀就能開藥鋪,也是頗為難得。

  王檀對陳璟和陳家比較滿意。

  他微微笑了笑。

  清筠的事,他也沒有問。

  倒是清筠,感覺不太舒服。上次王檀在她面前失態,讓清筠覺得這個人是認識她的。清筠不太喜歡陌生人和自己有瓜葛。

  「東家,這個王先生,真的要在咱們家坐館?」晚上,清筠低聲問陳璟。

  陳璟點點頭。

  清筠凝眸想了想,道:「他好似認得婢子。」

  「若是他敢對你有半分不敬,我自然打他出門,不管他是什麼先生。」陳璟跟清筠保證,「但是他自己說,他沒有半點惡意。」

  「他說沒有惡意,東家就信了?」清筠問。

  陳璟點點頭,笑道:「還真的信了。」

  清筠失笑。

  她依偎在陳璟懷裡,柔聲道:「東家是個好人。」

  陳璟的手,緩緩在她的後背遊走,輕輕摩挲著她的肌膚。清筠渾身顫慄,氣息有點亂,就被陳璟壓下。

  鴛鴦錦帳內翻雲覆雨,錦幔搖曳,女子若遊絲般呻吟,斷斷續續的,屋子裡添了春色。

  事後,陳璟有點累了,清筠精神卻很好。

  她穿著蔥綠色的肚兜,趴在陳璟懷裡,低聲問他:「東家,您這次上山的時候,木蘭有問及我嗎?」

  她對木蘭印象很好。

  「問了。」陳璟道。

  陳璟這次上山,都是在和木族長他們打交道,根本沒有機會和木蘭單獨聊天,所以木蘭也沒有問到清筠。

  陳璟怕清筠失望,就隨口編了個話哄她。

  清筠微笑,這才緩緩睡去。

  接下來幾天,生活平穩,陳璟每天都在藥鋪裡忙碌。

  晚上回家,也會和王檀說幾句話。陳璟對詩詞書畫都沒什麼研究,所以說得不夠深刻,反而是王檀,他各方面的學問都涉獵,能和陳璟談幾句醫學。

  八天過去,陳璟的大嫂終於結束了誦佛。

  這八天,她光靠陳璟熬煮給她的藥物撐著,沒有吃任何東西,胃氣失和。

  「煮些菜蔬湯。」陳璟對清筠道,「菜蔬湯升胃氣。太太很久沒有吃東西,脾胃嬌柔,別吃其他的。」

  清筠道是,親自下廚給李氏住了菜蔬湯。

  李氏氣弱,還是問陳璟:「先生請到了嗎?」她頭暈眼花的。

  陳璟點點頭:「大嫂,您歇息吧。先生已經請到了,等您好點了,再見先生不遲。」

  李氏點點頭。

  她休息了兩三天,才緩過來。

  轉移就到了二月底,京裡的春闈也放榜了。

  這些日子,李氏日夜不安,眼瞧著瘦得更加厲害。她上次已經派人去京裡打聽情況,總覺得太慢了,於是又拿錢,請人去探聽。

  「二叔,我爹什麼時候回來?」連陳文恭和陳文蓉也這樣問陳璟。

  陳璟唯有沉默。

  兩個孩子又問李八郎,讓李八郎也頗為傷感。

  到了三月初一,眼瞧著消息該回來了,李氏整日整夜坐臥難安。這種煎熬,幾乎擠垮了她。

  初一的下午,陳璟仍在鋪子裡忙碌,黃蘭卿和陳七卻來找陳璟。

  「走,尋個地方去吃酒。」陳七笑著,攬了陳璟的肩頭。

  陳璟想著,很久沒有和他們聚聚,就答應了。

  「世一兄呢?」陳璟問。

  從前,黃蘭卿、陳七和孫世一三人形影不離,總是一塊兒鬼混。如今,只剩下黃蘭卿和陳七,孫世一好似從他們的圈子裡的消失了。

  「他早就走了。」黃蘭卿道,「去了禰山學院。」

  禰山學院,陳璟也知道,在山裡,沈長玉就是去了那個學院。聽聞那邊的管理非常嚴格,幾個月才能休沐一次。

  「他打算進學了,不跟我們廝混。」陳七撇了撇嘴,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是好事。」陳璟道。

  陳七又撇嘴。

  大家尋了間酒樓,坐下說話。

  「……央及哥哥,今天找你,也不是單單喝酒。」黃蘭卿和陳七欲言又止後的半晌,黃蘭卿最終直言對陳璟道,「我聽說了一些京裡的事。」

  關於陳璟哥哥的。

  大家都知道陳璟的大嫂不死心,這次春闈仍派人去找陳璟的哥哥。

  天下太大,除非是春闈,其他地方也找不到。

  「怎嗎?」陳璟坐正了身子,心猛然一提。

  黃蘭卿和陳七卻面面相覷,很是為難。

  不是什麼好消息。

  「……已經放榜了,你大哥沒有去參加春闈。」黃蘭卿最終道,「有個四川的學子,說是當年和你哥哥有點交情,也是三年前落第的。這次,他去參加春闈,說你哥哥當初落第之後就雇船回家了,還問他怎麼這次沒有來……」

  當年就雇船回來了……

  水匪也很多,殺了人往河裡一丟,還真是死不見屍。

  陳璟袖底的手,緊了又緊。

  陳七沒說話,不知道怎麼安慰陳璟。

  陳璟也沉默良久。

  「央及哥哥,天下之大……」黃蘭卿半晌,又說了句。

  河道那麼寬,天下如此之大,去哪裡找人?

  消息閉塞的年代,就更難了。

  陳璟仍是沉默。

  他端起桌上的酒盞,狠狠灌了一杯。酒的辣味,從喉嚨一直延伸到了胃裡,火辣辣的。

  「我走了,回趟家。」陳璟站起身,轉身出去了。

  他回到家,王檀仍在教學。

  陳璟打斷他們,把李八郎叫了出來。

  「咦,你喝酒了啊?」李八郎愕然。陳璟原本就不擅長飲酒,又是大白天的,讓李八郎錯愕不已。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9
第204章 接受

  陳璟不擅長飲酒。

  大白天喝酒,更是怪異。

  李八郎頓時就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他一下子抓住了陳璟的胳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他:「可是我二姐夫有了消息?」

  陳璟點點頭。

  「鬆開。」他對李八郎道。

  李八郎鬆開了手,陳璟這才把黃蘭卿的話,跟他說了。

  「黃家行商,這些年和賀家一樣,想走上皇商的路子,所以這些年在京裡多有耳目。春闈是大事,黃蘭卿跟我有交情,就幫忙打聽了。」陳璟道。

  「四川今年有個學子去趕考,說了大哥事。當年落第,大哥就雇船回家了。」

  李八郎臉色頓時全白了。

  陳璋進京趕考,是他自己去的。望縣沒有同行者,他在京裡遇到誰,家裡人也不知道。

  所以,打探他的消息,也是大海撈針,希望碰碰運氣,看誰見過他,知道不知道他的下落。

  而認識陳璋的人,並不知道陳璟失蹤,只以為他安全回家。所以,那個四川舉人並沒有給陳璟遞信。

  陳璋自己雇船回家,可能路上出事了。

  這麼多年,要是他還能回家,早回了。

  要麼死了,要麼……

  陳璟深吸一口氣。已經確定,大哥沒有再次參加科考。也能確定,他的確下落不明。

  「……你去跟我二姐說?」李八郎半晌才吸了口氣,問陳璟。

  陳璟點點頭:「難道指望你去說?」

  他沿著牆角站立,背靠著牆壁。牆壁角落,青苔點點,似翠稠舒展,搖曳著盎然春意。

  陳璟卻感覺冷,有冬日的寒冷。

  停了一會兒,他準備去內院。

  李八郎卻又拉住了他:「央及,過幾天再說吧!二姐派人去打探消息,也許會有不同的話回來。等時候,她也能知道……」

  晚告訴李氏幾天,李氏也能舒心幾天。

  現在告訴她,等於現在毀了她的生活。接下來,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李氏的心情都不會好。

  要是陳璋確定死了,事情也能定下來。守寡或者改嫁,全憑李氏心意。

  可陳璋這樣杳無音訊,真叫人絕望。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時時刻刻都要提著心。心中總有一絲念頭不敢斷,到底沒有見到他的屍體。

  這一絲不能斷的念頭,會折磨李氏的後半生。

  陳璟沉思了下。

  「大嫂這些日子,吃不得、喝不得,等著消息。」陳璟想了想,對李八郎道,「不管誰告訴她,結果都是一樣。早點告訴她吧,省得她仍是提心吊膽。」

  長痛不如短痛。

  說罷,陳璟整了整衣襟,進內院去了。

  李八郎也愣在那裡,久久沒有動。

  三月桃花風,拂面暖融融的。李八郎卻仍是感覺刺骨寒意。想到二姐,想到外甥外甥女,李八郎感覺心裡千斤重。

  陳璟腳步緩慢,往裡頭走去,李八郎看著他的腳步,覺得陳璟的腳步也是千斤重。

  陽春三月,江南穠花淡柳,最是姹紫嫣紅。

  庭院的桃樹,枝頭堆滿了嬌嫩的花,花瓣譎灩,花海飄搖。回程的燕子,從樹梢剪過,搖晃得桃蕊落英繽紛。

  彩蝶在花叢蹁躚。

  遊絲繾綣,柳條婀娜。

  庭院的春意越發濃郁。

  明明這麼好的時節,卻要承受這樣艱難的消息,陳璟回內院的時候,心裡的確是很沉重。

  他走得很慢。

  李氏這些日子,仍是在拜佛,只是不再絕食。

  進了內院,李氏正在抄經文。

  不僅僅她在抄,侄女蓉兒也幫忙抄,格外認真。

  「怎麼回來了?」李氏抬眸瞧見了陳璟,笑了笑,擱下了手裡的筆。

  平常這個時辰,陳璟都要在鋪子裡的。

  陳璟卻看了眼侄女,對她道:「蓉兒,你出去玩,我有話同你娘說。」

  文蓉很聽話,放下筆和丫鬟們出去了。

  陳璟坐在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吟半晌。

  李氏倏然就明白過來。

  她知道陳璟要說什麼。

  肯定是關於陳璋的。假如是好消息,陳璟不會這麼猶豫的。看樣子,是沒有什麼好事了。

  李氏頓時一口氣透不過來,唇都發白。

  「大嫂……」陳璟沉默良久,才道,「京裡有消息說,大哥三年前落第,就雇船回家了。」

  短短一句話,似五雷轟頂。

  李氏手腳的力氣,被抽幹了似的,不由自主跌坐在椅子上,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可憐。

  她嘴唇蠕動著,卻始終說不出半句話。

  屋子裡很靜,靜得落針可聞。

  燕子在小廂房的屋簷著,做了個窩,已經有了一窩小燕子出來,唧唧咋咋的。母燕回來餵食,嘈嘈切切。

  日光正好,將門檻上染成了暖金的顏色。

  明明很繁華熱鬧的春日白天,陳璟卻覺得這屋子裡跟冰窟一樣。

  特別是大嫂的沉默。

  外頭的喧鬧,越發襯托屋子裡的死寂。

  「你……你先去忙吧。」過了半天,李氏才對陳璟道。她聲音虛虛的,如饑渴的人走在茫茫大漠,虛弱得連救生的意志都顯得薄弱。

  陳璟想著,自己在這裡,她哪怕想哭都不方便。

  於是,他起身:「大嫂,我先出去了。」

  然後就走了出去。

  文蓉和丫鬟們在廂房門口逗弄貓兒,陳璟喊了大一點的丫鬟,對她道:「去服侍太太。」

  丫鬟道是。

  陳璟就出了院子。

  走了幾步,心裡不踏實,他又折了回來,站在院牆根,靠著牆沉默。

  藤蔓搖曳,有一片翠綠的葉子落下來,掉在陳璟的肩頭。

  陳璟就拿在手裡把玩。

  站了片刻,終於聽到了院內傳來哭聲,淒厲絕望,悲痛難忍。

  是大嫂。

  「娘……」侄兒嚇壞了,也跟著哭。

  陳璟這才似松了口氣,走了出去。

  他是男人。男人從來不把任何人當做自己的全部,更沒有依靠過誰,陳璟無法理解女人失去丈夫的痛苦。

  他在內院,不能為大嫂做什麼。

  大嫂能哭出來,這還好。

  剛走了幾步,遇到了李八郎。

  陳璟進了內院,李八郎越想越不放心,書也念不好,就跟王檀告假,自己也進來瞧瞧。

  正巧遇到陳璟要出去。

  「怎樣了?」李八郎問陳璟。

  其實這話多餘。李氏怎樣了,他們心裡都一清二楚。

  「在哭呢。」陳璟道。

  李八郎就茫然站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他們倆都沒有成親,沒有哄女人的經驗,女人哭的時候到底該不該去勸,李八郎也沒有把握。

  這個時候,他反而以為陳璟更加世故,就問陳璟:「怎麼辦,不勸她嗎?」

  「現在而言,外人的勸慰都是隔靴撓癢,無濟於事。」陳璟道,「反而讓她煩躁。」

  就是不勸。

  李八郎相信了陳璟。

  兄弟倆出了內院。

  陳璟去了趟藥鋪,把事情和清筠說了。

  清筠當即也慌了神,連忙道:「我要回去陪著太太!」

  陳璟點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這一兩個月,你附帶著看看賬本,心思都在太太身上,陪著她。家裡貼心的,只有你和蓉兒。蓉兒還太小,她心裡的話,唯有告訴你了。」

  清筠道是。

  李氏當天哭了一夜,眼睛都要哭瞎了。

  清筠陪著她,也抹了一夜的眼淚。

  到了三月初二,李氏派去京裡打探消息的人,也後一步回來,把消息告訴李氏。

  那人甚至不知道四川學子的事,只說:「陳舉人今年沒有去參加春闈。不少人說,上次春闈放榜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李氏眼睛腫的厲害,讓清筠把人打發出去。

  聽到這話,心裡的痛又添了一層。

  陳文恭和陳文蓉兄妹倆也懂事了,見母親如此,都能猜到是什麼情況。

  陳璋走的時候,陳文恭五歲、文蓉三歲。五歲的孩子,父親是什麼模樣,他們都模糊了。

  但是很多時候,父親就是一個特定的定義,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是他們的全部。

  聽人有人說他父親死了,陳文恭也要跟人拼命。

  如今見母親哭,兩個孩子也哭。

  一連半個月,家裡氣氛很壓抑。

  李氏什麼也不管了,整日躺在床上,清筠幫著操持這個家。

  「我回趟姚江,我把大嫂和母親都接過來。」李八郎對陳璟道。

  他把李氏娘家的母親和嫂子請過來,讓她們勸慰、開導李氏。

  李氏的母親來了,李氏終於肯說話。

  「我不會尋死的,孩子們還小。」李氏最終說了句讓大家都放心的話,陳璟和李八郎也松了口氣。

  她這個時候還知道考慮孩子,說明沒有因為悲傷而喪失心智。

  知道她還有理智,其他的就好說了。

  而後,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李氏鬱鬱寡歡。

  沒有見到陳璋的屍身,她心裡的那一絲念頭,也不敢斷。所以,李氏仍選擇等待,她不會說什麼立衣冠塚的話。

  她要一直等著陳璋。

  她對陳璟道:「也許有天,你哥哥突然就回來了……」

  「嗯。」陳璟點點頭。

  李氏心裡,也接受了結果,她也不會過多的奢望。

  她已經不托人去找陳璋了。

  只是,她仍殘存希望,希望會有奇跡。反正,李氏也沒打算改嫁。陳文恭依舊九歲了,再過幾年他就可以長大成人,李氏就可以依靠兒子了。

  現在,她依靠陳璟。

  不為生活所迫,完全沒必要改變什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9
第205章 深情

  陳璟的哥哥沒有參加這次的春闈,望縣其他人也很快聽說了。

  「陳舉人死在外頭了……」

  陳璟的哥哥在望縣是有名氣的。故而,這個話題很快就傳開了。

  不過,對陳璟的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

  他開藥鋪、他在望縣的名氣,全是靠著自己賺回來的,而不是靠大哥。所以,大哥不能回來,陳璟仍是醫術高明的少年神醫。

  旌忠巷那邊,陳七知道這件事,其他人肯定早也知道了。

  其他人暗地裡高興。

  只有三叔,親自登門安慰陳璟。

  他去了陳璟的藥鋪。

  「也許再過幾年,他就回來了。」三叔對陳璟道。

  陳璟點點頭,道:「我們也是這樣希望的。」

  而後,陳璟說很久沒有陪三叔下棋了,難得今天不忙,就和三叔尋間茶館,下兩盤棋,讓三叔過過癮。

  三叔當即答應了。

  他們尋了間茶館坐下,有個唱小曲的姑娘,可憐兮兮想為陳璟他們唱曲。

  陳璟看著她很可憐,需要賺份錢,就同意了。

  不成想,那姑娘手裡的琴悠揚婉轉,詞調清新,聲音空靈,竟然十分好聽,不輸給名伎。

  「再唱兩曲吧。」陳璟給了她一個一兩的碎銀子。

  唱曲的姑娘喜極,連連給陳璟行禮,坐下來又緩緩唱起來。

  聽著曲兒,品著香茗,這段日子家裡帶給陳璟的壓抑,一掃而空。他舒了口氣,和三叔不緊不慢下著棋。

  「老太爺只怕不行了……」三叔對陳璟道。

  陳璟沒有和旌忠巷鬧翻的時候,他們都不會請陳璟去看病。現在鬧成這樣,更不會請他了。

  陳老太爺生病有了段日子。

  「上次見伯祖父,他的面相上看,就有點遲暮之感,左不過這一兩年的事了。」陳璟道。

  他過年去旌忠巷鬧的時候,見過伯祖父。那時候,伯祖父身體就不太好,陳璟也瞧眼裡。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似綠藤到了深秋,該到了凋零。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醫藥也救不了。

  「他都那麼大年紀,去了也是喜喪。」三叔道。

  話雖然如此,三叔語氣仍是傷感。

  陳璟反而勸慰他。

  三叔今天出來,不單單是安慰陳璟,也是來散散心。

  兩人聽了一上午的曲兒,又下了一上午的棋,三叔心情好轉,陳璟心情也不錯,這才分開,各自去忙碌了。

  陳璟回了藥鋪。

  到了下午的時候,婉君閣的人請陳璟。

  陳璟就喊了魏上幸,背著藥箱去了婉君閣。

  他還以為這次仍是惜文生病。

  不成想,卻是婉娘病倒了。

  陳璟跟著龜奴,進了婉娘的臥房。

  婉娘的屋子,不似惜文的素淨,銀紅色的幔帳,用金鉤掛起。日光從窗櫺透進來,映在金鉤上,反映著金光,屋子裡金碧輝煌。

  隱約聽到婉娘不時的輕聲咳嗽。

  屋子裡有三個女子,為首的是惜文。

  其他兩人,陳璟沒見過。

  她們三人簇擁在婉娘的床前,噓寒問暖,直到陳璟進來,她們才把位置讓給了陳璟。

  陳璟叫了聲婉姨。

  婉娘發熱、咳嗽氣喘,情況不算特別嚴重。

  「昨日下午的時候,咳嗽了幾聲,倒也不慎嚴重。到了夜裡忙碌起來,全然忘了這回事。不成想,夜裡又咳嗽起來。睡著了,夜裡也不曾發作。只是剛起來,頭沉得很,有點發熱氣喘,這才急忙派人去請你。」婉娘把自己的情況,說給陳璟聽。

  陳璟點點頭,笑著對婉娘道:「您的面色尚好,病情不重。我先給您把脈吧。」

  他先說些話來安慰病家。

  婉娘很信任陳璟,知道陳璟的醫術著實厲害,心裡頓時松了一半,微笑頷首。

  陳璟坐下,給婉娘診脈。

  婉娘的脈數,體內有熱。

  再診斷幾番,陳璟確定,婉娘這是溫病。

  在這個年代,溫病和風寒的症狀類似,所以混為一談,直到清代才分為兩個派系。風寒是染了寒邪,需要用溫熱的藥,把寒邪透出去;而溫病是染了溫熱之邪,需要用寒涼的藥,把熱邪清泄出去。

  兩種治療方法迥異。

  婉娘是熱邪入裡,熱積在中焦。

  她自己警惕,一生病就請了陳璟,所以病情不重,很容易治療。若是她請了其他大夫,絕對用風寒的法子治,到時候就危險。

  陳璟診斷清楚,笑著對婉娘道:「吃五六天的藥,很快就好了。」

  婉娘點點頭。

  陳璟叮囑她幾句,就起身,出來開方子。

  他剛剛出來,惜文也跟了出來。

  「惜文姑娘……」陳璟笑著,和她見禮,然後坐下來開方子。

  惜文應了聲,站在旁邊看。

  陳璟寫得很快。寫好之後,他自己吹了吹墨蹟,拿進去給婉娘看。惜文又亦步亦趨,跟著陳璟進了屋子。

  婉娘給惜文使眼色,惜文視若不見,婉娘瞪了她一眼。

  然後,婉娘低頭,看起陳璟開的方子:「生石膏十錢、炙鱉甲三錢、小生地八錢、炒麻仁八錢……」

  生石膏是很常用的藥。

  盛夏的時候,婉娘都會買些,用來煮綠豆湯,給姑娘們清暑。

  所以,婉娘知道生石膏是寒涼的藥物。

  「央及,我這不是風寒嗎?」婉娘問陳璟。

  發熱、咳嗽、流涕,就是風寒的症狀啊。婉娘見多識廣,也知道一點基本病。而風寒,陳璟居然用寒涼的藥,讓婉娘有點吃驚。

  「不是,您這是溫病。」陳璟給婉娘解釋,「您的脈數,體內有熱。」

  然後,陳璟又把溫病和風寒的區別,說給婉娘聽。

  婉娘頭一回聽說這種話。

  不過,陳璟的醫術是有目共睹的,婉娘也不懷疑他。見他辯證清晰,婉娘就不再多疑,把方子交給惜文,讓惜文安排人去取藥。

  「娘,央及要回藥鋪,我同他一起去。」惜文道。

  她要親自去婉娘取藥。

  惜文愛胡鬧,婉娘現在也沒有精力管她。況且,婉娘很相信陳璟,無力搖搖手,道:「隨你吧,回來時自己小心些。」

  「是。」惜文很高興。

  陳璟歎了口氣。

  他跟婉娘告辭:「我這邊回去了,婉姨您好好歇息,五天后我再來給您複診。」

  婉娘點頭。

  陳璟就出了婉娘的屋子。

  惜文跟了出來。

  龜奴替她準備了馬車,惜文卻不肯坐,非要和陳璟擠一輛。

  「我有兩個人,帶不了你。」陳璟拒絕她,轉身自己上了車,喊魏上幸趕緊上來。

  惜文卻抓住了魏上幸,對他道:「你坐的車。」

  然後不顧陳璟答應不答應,也沒有踩馬凳,跳著腳坐到了陳璟的車上,毫不顧忌形象爬了上來。

  魏上幸愣在那裡。

  陳璟只得對魏上幸道:「你乘坐惜文姑娘的車。」

  魏上幸點點頭。

  「你那個小徒弟,呆頭呆腦的。」惜文和陳璟吐槽魏上幸。

  「胡說,他可聰明了。」陳璟道。

  惜文就笑起來。

  她眼波流轉著明媚,笑容絢麗,煞是動人。

  坐在馬車裡,惜文倒也沒有胡鬧,規規矩矩,問陳璟關於婉娘的病情,生怕陳璟有所保留。

  陳璟再一一告訴她。

  「……過了年,我娘買了幾個小丫鬟,我挑了兩個,教她們讀書和彈琴。」惜文突然轉移了話題,對陳璟道。

  「真希望她們能伶俐些,比我更有出息。這樣,將來我出去的時候,我娘不至於無依無靠。」

  這姑娘每天想著就是趕緊從婉君閣出來去嫁人。

  陳璟覺得,婉娘肯定很鬱悶。

  要是惜文心存高志,身在風塵心若琉璃,非要贖身過上良家女子的生活,有如此志願,倒也叫人欽佩。

  可是惜文並不是。

  她所有的目標,就是出來嫁給陳璟。

  陳璟沒說話。

  「我都想好了,你尚未娶親,不好納個伎人。等過兩年你娶了太太,我也調養出兩個不錯的姑娘。你能讓我過門,我也能給我娘一個交代,如此最好不過了……」惜文猶自算盤著。

  她細細打算的模樣,竟有幾分溫柔。

  陳璟心頭一悸。

  不過,人的心是會變的。也許,兩年後惜文就會覺得,現在的這些打算很幼稚。到時候,也許她會先後悔。

  「你覺得呢?」惜文問陳璟。

  陳璟笑了笑,道:「這是你的事,我不能說什麼。」

  惜文的打算,是惜文的生活,不與陳璟相干。

  在陳璟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所追求的。而身為被追求的人之一,陳璟不曾招惹惜文,他沒有責任。

  「狠心的人。」惜文聽慣了陳璟這種口吻,也不在意,自己笑了笑。

  她為陳璟這些狠心的話,曾經難過了很久,如今居然適應了。

  陳璟笑笑。

  他從心底就覺得惜文現在對他的迷戀,有點任性,也有點誇張,似乎真的是因為求而不得導致的執念。

  從自己和惜文的交往來看,不足以讓她如此深情。

  陳璟打算順其自然。

  狠毒的話,只能添加惜文心裡的怨恨,不能解決問題。既然無法解決問題,陳璟就懶得多說什麼。

  很快,馬車就到了藥鋪。

  惜文下來,進了藥鋪。

  鋪子裡有幾個病家,看到惜文都很吃驚。

  被惜文的模樣驚豔到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9
第206章 撞船

  拿了藥,陳璟把惜文送到了鋪子門口。

  大庭廣眾之下,惜文不敢鬧,回婉君閣去了。

  而後的幾天,陳璟的生活仍是簡單平淡。

  他制了很多成藥,足夠供應一家藥鋪三個月賣的,剩下的打算回頭再制。陳璟閑下來,也會幫著問診。

  他還要準備去清江藥市的事。

  這幾天,朱鶴幫陳璟雇好了船隻,仍是用魏上幸家的船。

  為此,魏四推了兩樁不錯的買賣,專門等陳璟。等陳璟去清江的時候,魏上幸會隨行,這樣魏四夫妻可以和孩子團聚一個月。

  「初十我去藥市,你們都不用隨行,讓清筠跟著我即可。」陳璟也跟鋪子裡的眾人交代。

  有個賬房隨行,帳目清楚就可以了。

  眾人道是。

  朱鶴不太放心,對陳璟道:「東家,要不再隨個隨從吧,路上照應。」

  剪徑的水匪也不少。

  雖說從望縣到清江這條水域安全,可到底只有陳璟一個人,帶個女人,很不安全。

  陳璟聽了朱鶴的建議,喊了小夥計阿來:「你跟著我去藥市。」

  阿來記性很好,也很認真,孺子可教。三個小廝裡,陳璟打算先把阿來培養出來,能幫把手。

  阿來欣喜若狂,連連道是。

  去藥市的事,陳璟也告訴了李氏。

  家裡還剩下四萬兩銀子,陳璟都存放在李氏身上。

  「大嫂,銀子都給我,這次需要花大錢了。」陳璟對李氏道。

  他需要買很多牛黃、犀角等,接下來鋪子的主要盈利,就靠那安宮牛黃丸了。

  李氏問陳璟:「帶這麼多錢上路,可安全?」

  陳璟點頭,道:「能放心吧,放在清筠身上,她最是謹慎!」

  李氏點點頭。

  她反復交代清筠,要好好保管錢財,千萬別露富。

  聽到她還知道關心陳璟去清江的事,陳璟心裡很高興。大嫂的情緒,好了很多,真很好。

  陳璟真怕她長時間壓抑。

  要去藥市的事情,陳璟同樣告訴了李八郎和王檀。

  「又要去藥市啦?」李八郎隨口問了句,「要不要帶著掃亭,路上幫你照應。你鋪子裡的夥計,不會都去的吧?」

  他知道鋪子裡需要做生意,肯定需要留人。

  就那麼幾個夥計,肯定不會都帶去。

  李八郎的書童掃亭最近也無所事事,不如給了陳璟,讓陳璟帶著他去藥市,也算見見世面。

  「阿來跟我們去。」陳璟道,「不需要太多的人。」

  李八郎不勉強。

  去藥市的事情安排妥當,魏四的船也到瞭望縣,等著啟程。

  初八那天,陳璟去了趟婉君閣。

  婉娘很聽陳璟的話,按部就班喝藥,病已經大好。

  「央及的方子,不管多麼驚世駭俗,總能有奇效。」婉娘笑著對陳璟道,「當初瞧見那麼多生石膏,著實害怕。不成想,喝下去就見效了。」

  陳璟笑了笑。

  「再好的醫術,也要病家信任啊。」陳璟謙虛道。

  婉娘就說他太過於自謙。

  「神醫的名頭,放眼整個明州,只有央及當得起。」婉娘道。

  陳璟笑笑。

  他仍是給婉娘複診。

  婉娘體質不錯,體內熱邪已經清泄乾淨,不需要再喝藥。

  陳璟把複診的結果,告訴了婉娘。

  婉娘欣慰點點頭。

  這次,沒有遇到惜文。

  從婉君閣出來,陳璟又去了趟玉河巷,見了楊之舟。

  「你小子怎麼有空到我這裡?」楊之舟在家練字,瞧見陳璟進來,也是頗為驚訝。他知道陳璟鋪子裡很忙。

  「後天就要去清江藥市,過來問問,您可有什麼藥材需要我帶的?」陳璟問他,「要不,給你帶兩株上好的野山參?」

  野山參可有存放很久。

  楊之舟喝參茶,野山參很不錯。

  「那你帶兩株。」楊之舟笑道,「可千萬別叫人騙了。」

  「能騙我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陳璟笑道。

  楊之舟笑駡他狂妄。

  他又問李八郎最近忙什麼。

  「我給他請了位名師,他最近閉門讀書。」陳璟笑道。然後,他把王檀的情況,介紹給楊之舟聽。

  楊之舟聽了,不免驚喜:「他出山了嗎?」

  「您認識他?」陳璟問。

  仔細想來,王檀和楊之舟年輕相仿,都是明州人士,算是同鄉。朝廷學子裡,同鄉、同窗都是很重要的關係,肯定是認識的。

  「豈知認識?」楊之舟笑道,「當初在京裡盤旋十年,只為金榜提名。這其中的苦處,自不必說。

  塑鴻與我同鄉,出身武館,一身好本事,還替我打過一次架。他馬球打得很好,贏得了齊王的器重,做了齊王府的貴賓。

  雖然沒有功名,卻因為馬球、書畫,在京裡混得風生水起。我們是同鄉,他沒少接濟我。他為人慷慨,我就時常去他那裡打打秋風。

  他比我早三年中進士。中了進士,反而回鄉,不肯做官。這其中的緣故,我都沒來得及問問他。

  而後,我就留在京裡,再也沒有他的消息。這次回鄉,也派人去打聽他,說他在望陀山。我也叫人去山上找他,沒找到。

  他竟然在你府上……」

  說罷,楊之舟立馬起身,就要去陳家找王檀。

  陳璟跟著他,回了錦裡巷。

  王檀正在外書房,給李八郎講書。

  「塑鴻兄!」楊之舟瞧見了王檀,喊了他,聲音裡頗為興奮。楊之舟久居高位,已經很少有人和事能讓他情緒波動。

  如今見到王檀,著實高興,臉上洋溢著喜悅,像個毛頭小子似的。

  王檀也驚呆了。

  「之舟……」王檀瞧見了楊之舟,有點難以置信,「你……你不是……」

  王檀知道楊之舟後來的成就。他著實沒想到,楊之舟會回瞭望縣。

  他也不知道楊之舟已經告老還鄉。

  兩人相見,一番契闊。

  李八郎和陳璟站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

  「兩個小子,不通禮數!」楊之舟回頭,見陳璟和李八郎一副瞧熱鬧的樣子,當即板起臉,「我們老兄弟敘舊,還不退出去?」

  陳璟和李八郎笑了,就從屋子裡退出來。

  沒什麼事,李八郎和陳璟就往街上去逛。

  李八郎想去書局,找幾本王檀介紹的書看看。

  「天下竟然這麼小,楊老居然認識老師。」李八郎感歎道。

  陳璟笑了笑。

  他陪著李八郎去買了幾本書。

  等他們回家的時候,楊之舟和王檀還沒有聊完。兩人敘舊,很多話題。眼瞧著天就黑了。

  陳璟留楊之舟用膳。

  楊之舟也沒有客氣。

  在陳璟用了晚上,陳璟和李八郎送楊之舟回玉河巷。

  轉眼到了三月初十,整理好一切,陳璟帶著清筠、魏上幸和阿來,出發去清江藥市。李氏和李八郎、陳文恭、陳文蓉依舊在碼頭送陳璟。

  船緩緩從碼頭駛出,很快望縣的碼頭就瞧不見了。

  早晨的河面,起了薄霧,如煙搖曳。

  很快驕陽越升越高,薄霧這才散去,水面越發清晰起來。

  水漿破開河面,掀起陣陣漣漪。漣漪蕩開,日照下閃耀著金色的波紋。

  一路行船,陳璟沒有耽誤功夫,教魏上幸、阿來和清筠認字。

  這段日子,已經教了魏上幸認識很多字,清筠原本就有點基礎。最薄弱的,是阿來。可是阿來有韌勁,咬牙苦學。

  阿來知道認字對他以後有好處。若是做了掌櫃,豈能目不識丁?哪個東家會專門叫小夥計認字?

  因此,阿來心懷感激,越發努力。

  行船三四天,一路上沒什麼大事。

  到了第五天,倏然下起了暴雨。

  風雨交加,船寸步難行,魏四問過陳璟之後,把船往旁邊趕,然後就地拋下錨,停船休息。

  他們前後,也停了不少的船。

  一個不慎,船上哐當一聲,劇烈搖動。

  「怎麼了?」清筠吃驚,問陳璟。

  陳璟道:「應該是有人撞上了咱們的船。」

  他冒雨往後頭,去看看情況。

  阿來和清筠也連忙跟上。

  果然,他們身後一條和他們差不多大的船,撞上了他們。船頭除了船夫,還有一對年輕男女,冒雨正在賠罪。

  「船破了嗎?」陳璟問魏四。

  「破了個小口子,不妨礙行船。」魏四道。

  「那讓他們賠點錢。」陳璟道。

  魏四道是。

  路上肯定要和氣生財。

  「……那位船家,你上我們的船,賠錢給你。」對面船上,年輕男人高聲喊魏四。

  魏四卻猶豫。

  他不敢輕易上陌生人的船。

  「我去幫你拿。」陳璟道。

  「陳東家,還是小人去,別叫他們欺負了您。」魏四不太好意。

  陳璟攔住了他,笑道:「我有點功夫,誰也欺負不了我。若是你出事,咱們這船也走不了。你等著,我這就過去。」

  魏四還推辭。

  陳璟已經沖對面的船揮手,讓他們把跳板搭過來。

  風浪太大,跳板搭上差點又掉下去。

  最後,是那邊年輕男人和船夫扶住,這邊魏四和阿來扶住,陳璟才踩過跳板,上了他們的船。

  「這位兄台,著實對不住,撞壞了你們的船。」男子大約十五六歲,比陳璟還要小,一副努力裝大人的模樣,有點可愛。

  而女人,穿著蓑衣,也被雨水打得渾身濕透,露出一張白皙精緻的小臉。

  她和男子長得非常像,甚至像一對龍鳳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9
第207章 賠款

  陳璟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爬上了肇事者的船。

  狂風巨浪,船身不穩,大家都淋了滿頭的雨,皆有點狼狽。船上點了盞明角燈,昏淡光線被搖曳得朦朧破碎。

  他們把陳璟請進了船艙。

  「我們的船破了個小口子,你們賠十兩銀子吧。」陳璟開口,對眾人道。

  說完,他才掃視了眼這條船上的人。

  兩位高大結實的護院,一位穿著青稠布直裰的中年斯文男人,一位男孩子,十五六歲,另外就是和男孩子長得很像的女子。

  女孩子一張素淨的小臉,脂粉不施,眉梢暗攜幾分冷峻,雙眸冰涼,紅唇輕輕抿著,對陌生人上船頗為不快。

  「好,好。」男孩子連忙答應,喊了身邊的先生,「許先生,拿十兩銀子給這位官人。」

  顯然,這兩個龍鳳胎兄妹才是主人,而男孩子很豪闊。

  他們的船,和陳璟的船類似,算中等船。

  租賃這種船的,要麼就是普通人家,像陳璟;要麼就是刻意低調。

  而男孩子,聽到陳璟說十兩銀子,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答應了,可見十兩銀子對於他而言,簡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錢了。

  所以,他們是刻意低調。

  想要刻意低調的人,身份都不同尋常。

  陳璟不喜歡惹事,微笑點點頭,準備拿了錢走人。

  很快,那位許先生就拿了銀子給男孩子。

  男孩子遞給陳璟,又道:「著實對不住。這種天氣,我們的船夫也是魯莽慌神,才撞上你們的。錢給你。」

  陳璟接了銀子,點頭道:「那告辭了。」

  他拿了銀子,轉身就走。

  「這位官人……」許先生卻攔住了陳璟,道,「這十兩銀子付訖,不如立個字據吧。」

  他們怕陳璟反復要錢。

  男孩子就問許先生:「還要立字據啊?」

  許先生輕咳,沒有回答。

  男孩子當即沉默。

  陳璟答應了,笑道:「理應如此。」

  於是,那位許先生捧出了紙筆。船身晃得厲害,硯臺裡的墨半晌才磨好。寫字的時候,更是不穩,寫得東倒西歪。

  男孩子瞧見陳璟的字,大笑起來:「你寫這樣的字,經常挨你父親的打吧?」他有點感同身受,大概是沒少為自己的爛字挨打。

  陳璟笑笑,沒解釋。

  他把字據寫好了,許先生也寫好了一張。

  同樣的環境,許先生的字據寫得遒勁有力,字體端正飽滿,絲毫沒有受到船身晃動的影響。

  許先生的字,能媲美書法大家,和王檀先生的字不相上下。

  而且,他還是在這種搖晃的船上寫的……

  帶個書法大家的幕僚先生,這兩個孩子的身份比陳璟預想的還要尊貴。

  怪不得他們要字據,給錢那麼痛快。他們是著實不想和陳璟有太多的牽扯,只想趕緊把這件事處理掉。

  「給。」陳璟按了手印,把字據交給許先生。

  許先生也把他的字據交給陳璟。

  交付清楚了,陳璟又問:「沒有其他事了吧?」

  陳璟比他們更不想牽扯過多,只想趕緊解決這件事,然後回自己的船上。

  「沒有了。」許先生聽到陳璟如此說話,笑了下,很滿心這個不貪心的年輕人,覺得很好打發。

  「那告辭。」陳璟道。

  船夫又搭了跳板,陳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等陳璟走後,身後的船,搖搖晃晃又往前走,大概是不太想和陳璟他們還有瓜葛。走了一段,被風浪打回來,寸步難行。

  最終無奈,他們在陳璟他們並排停船歇息。

  「給,這是銀子。」陳璟把錢交給魏四,「明日停靠鎮子,去把船修補好。等船補好了,咱們再走不遲。」

  魏四接過了銀子,只感覺手一沉,驚愕半晌。

  「這……怎麼給這麼多?」魏四驚喜,又帶了幾分佔便宜的不好意思,笑著對陳璟道,「東家,這船修補不過幾百文錢……」

  「他們給的,你就拿著吧。」陳璟道。

  魏四連忙道是,讓他女人把錢收起來,然後又給陳璟道謝:「要是小人自己去要,只怕根本要不到錢,還是陳東家有能耐。」

  「沒有的事,他們原本就打算給這麼多。」陳璟笑道。

  魏四還是道謝。

  船搖得太過於厲害,耳邊浪哮著,很難入睡。

  阿來一開始還好,後來實在忍不住,暈船吐得一塌糊塗。

  他吐了,陳璟和清筠也覺得胃裡難受。

  好在後半夜的時候,風終於停了。

  風停了之後,魏四半夜起來舀水。昨晚的風浪太大,後來的船艙被灌了大半的水,把燒飯的炊具和木柴都打濕了。

  等陳璟醒過來,天已經濛濛亮。

  一輪豔紅的驕陽,掛在樹梢,緩緩上升,放出了耀眼的金光。

  河面頓時就熱鬧起來,波光粼粼。

  他們那邊的那條船,船夫也在舀水,準備啟程。

  「先走就走吧。」陳璟對魏四道,「旁邊那條船,大概是不想和我們同行,故而等我們先走……」

  陳璟發現,他們的船夫舀水特別慢,不時往陳璟他們這邊看。

  魏四道是,立馬起錨。

  河面已經平靜,溫暖和煦,但是清筠和阿來的氣色都不太好。昨夜的風浪,阿來吐了一回,至今沒有回過神來,提不起精神。

  清筠沒有吐。搖晃得那麼厲害,吐了反而舒服些,沒吐更加難受。清筠輕輕蹙眉,痛苦的緊閉著雙目。

  「到了鎮子上,修船需要等一兩天,咱們休息再走。」陳璟對清筠和阿來道。

  兩人點點頭。

  魏四也同意。

  修船需要時間,不能修好了就立刻下水,應該等半天。

  到了午時,河面上來往的船隻越發多起來,有點擁擠。看這個情況,應該不遠處就有個小鎮。

  果然,很快他們就到了碼頭。

  從船上下來,清筠腳步不穩。

  陳璟扶住了她的胳膊,問她:「還難受嗎?」

  清筠輕輕點頭,道:「有點難受……」

  陳璟就攙扶著她。

  魏四留下來補船,陳璟帶著阿來、魏上幸和清筠,去鎮子上尋了間客棧,暫時先住下來。

  等住好了,魏上幸又跑到碼頭,去告訴魏四和他女人,陳璟在哪裡落腳。

  陳璟和清筠一間房。

  店小二打了熱水來,陳璟給清筠擦拭臉和手,讓她躺下:「歇歇吧,等睡醒了再去吃飯。」

  清筠沒有半點胃口,對陳璟道:「東家,您去吃飯吧,婢子不餓。」

  陳璟是很餓了。

  昨夜睡得晚,原本就有點餓了;今早著急趕路,又什麼也沒吃。他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最是容易餓的年紀。

  「你先睡,等你睡熟了,我再去。」陳璟柔聲對清筠道。

  他輕輕吻了下清筠的額頭。

  清筠微笑,緩緩闔眼。

  很快,她的呼吸均勻起來。

  清筠睡著了,阿來也在隔壁房間睡熟。魏上幸還在碼頭,陪著魏四夫妻看修船,陳璟就讓掌櫃的人他們留言,說東家出去吃飯了。

  交代清楚了,陳璟出來客棧,尋找吃飯的鋪子。

  這條街上,對面就有館子。

  他餓得緊,就一個人吃了兩個人的份。等吃完了,感覺很撐。

  「天氣這麼好,鎮子上逛逛再回客棧不遲……」陳璟出了館子,摸著自己撐起來的胃,想道。

  三月中旬,春意盎然。桃花楚楚盛綻,春光旖旎濃郁。

  吸了口氣,風都是香甜的。

  陳璟就沿著街道,緩緩步行。

  而後,他瞧見了一間藥鋪。

  職業使然,看到藥鋪陳璟就停下腳步,多打量幾眼。

  一個妙齡女郎,從藥鋪出來,正巧和陳璟的目光撞上。

  女郎穿著淺金色五彩繡花褙子,娉婷而立。她精緻小巧的臉,白皙動人,紅唇微翹,眼波譎灩。

  看到陳璟,女郎微微蹙眉,有了幾分不悅。她皓腕輕輕攏了下鬢角,將眼神撇開,不再和陳璟對視。

  是昨晚遇到那條船上的姑娘。

  緊接著,她身後跟了男孩子和護院、許先生。

  他們也瞧見了陳璟。

  「是這位公子啊……」少年很熱情,瞧見陳璟,就和陳璟打招呼,似乎想彰顯他的交際手段。

  「少爺!」許先生輕咳,不許男孩子和陳璟說話。

  男孩子笑笑,很聽話。

  昨晚昏燈船搖,陳璟也沒有仔細瞧許先生。如今見他們進藥鋪,陳璟掃視他們幾個人一圈,唯有許先生面色有諱。

  他應該是便秘。

  「走了。」女子見眾人都出來,就開口道。

  她聲音很冷,不起波紋,不容置喙。比起男孩子的稚嫩,她更適合發號施令。

  說罷,她自己先走了。

  那個男孩子,卻看了幾眼陳璟,似乎覺得陳璟很眼熟的樣子,有點想和陳璟說幾句話。但是,許先生和女子都不同意,他唯有沖陳璟笑笑,就跟上去。

  陳璟和他們錯身而過,沿著街道繼續逛。

  把鎮子逛了個遍,一個時辰過去了,陳璟胃裡總算松了幾分,他才回了客棧。

  魏上幸已經回來了,餓著肚子蹲在門口。

  陳璟笑,給了他錢,讓他下樓去吃飯。

  「給你爹娘也帶一份過去。」陳璟多給了魏上幸一些錢。

  魏上幸道是。

  陳璟回來的時候,清筠尚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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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千金求醫

  陳璟他們,在這個小鎮休息了一天。

  阿來和清筠也緩過神來。

  魏四的船隻是破了個小洞,也補好了,大家啟程,往清江藥市而去。

  路上,陳璟他們又遇到了宗德堂的人。

  只是偶遇,陳璟認得宗德堂的船,但是宗德堂的人並不認識陳璟的船,故而錯身而過,並沒有打交道。

  路上沒有再停歇,三月二十五就到了清江藥市。

  這次,陳璟他們來得比較早,客棧尚未滿,不用像上次那樣住通鋪。

  清筠依舊和陳璟住。

  住下之後,歇息了一晚上,大家都早早入睡。陳璟抱著清筠,也睡得踏實。

  第二天,天氣晴朗,都要都提議出去走走。

  「……朋悅客棧,賞銀一千兩。」陳璟他們用早膳的時候,聽到身邊有人念叨,「咦,出這樣高的診金,是什麼重病啊?」

  「不知道啊。」

  「住在客棧,難道也是來買藥?」

  「醫者不自醫,也許就是哪位先生呢?」

  「咱們去瞧瞧?」

  「你有那醫術?既然千金求醫,自然是難症,多少大夫沒有看好的。你貿然去了,豈不是丟臉?」

  「丟臉怕什麼,萬一碰對了,就是一千兩。」

  陳璟聽了,心裡微動。

  一千兩可以買不少的藥材呢。

  阿來、清筠和魏上幸也都看著他,目光裡帶著詢問。

  陳璟笑了笑,道:「用完早膳,咱們也去看看。」

  清筠微笑,對陳璟道:「東家,沒有您治不好的病……」

  「喲,好大的口氣!」身邊有人聽到了清筠的話,頓時不快,立馬出聲嘲諷道,「哪個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面!清江最不缺的就要藥和醫,來了清江還想顯擺?」

  「沒有治不好的病?這話,只有藥王敢說。」

  清筠氣得變了臉。

  她不過隨口一句話,居然引得身後人嘲諷好幾句。

  莫名其妙的人,居然接陌生人的話。正常的人,哪怕聽到了陌生人說話狂妄,也只是在心裡冷笑。

  而身後那兩個人,一唱一和嘲諷起來,無聊之極。

  清筠要發作,陳璟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沒必要做無謂之爭。吃飯吧,吃完了咱們去朋悅客棧看熱鬧。」

  清筠輕輕嗯了聲,沒有理會身後的人。

  身後的兩個人自己笑笑,又把話題說開了。

  「你們自己去逛,我和清筠去趟朋悅客棧。」早膳後,陳璟對魏上幸和阿來道。

  他們去看病,沒必要帶很多人,讓人看著怪異。清筠想看熱鬧,陳璟只帶著她,雖然她是女人。

  「是。」阿來和魏上幸答應。

  陳璟和清筠出了館子,在街上打聽朋悅客棧的所在。

  很湊巧,朋悅就在街尾,幾步路就到了。

  今天才二十六,到的藥商都是從遠地方來的,人數不多。朋悅客棧有人出重金求醫,不說這個價格很誘人,單單說學醫的人,誰不技癢?

  聽說有了難症,自然都要過來看看。

  所以,朋悅客棧積聚了四個人。

  「掌櫃的,是誰生病啊?」陳璟也湊上前,詢問掌櫃的。

  掌櫃看了眼陳璟,笑道:「這位公子,客人是重病,您別搗亂了,去他處玩吧,這裡的熱鬧還是不要湊。」

  陳璟很年輕,看上去像個紈絝。

  陳璟也微笑,道:「就是重病,我才來瞧瞧的。我是明州望縣玉和堂的東家,陳璟陳央及。」

  半年前,陳璟曾經在清江藥市留下小小的名聲。時至今日,人家漸漸淡忘了。

  聽到玉和堂的東家,客棧裡積聚的幾個先生,都扭頭看了眼陳璟,語氣裡頗為不屑,對這少年人沒有好感。

  「哦,是您啊。」沒想到的是,客棧掌櫃居然還記得陳璟,「當初重金買牛黃的,就是您吧?」

  感情只記得陳璟重金買牛黃。

  因為陳璟用了二十倍的價格買牛黃,把牛黃市場炒起來了。這幾個月,牛黃成災,降了三成的價格都沒人買。

  所以,那些藥販提到玉和堂的東家,都是咬牙切齒。

  但是客棧不是藥販,客棧的掌櫃無所謂。

  「對,就是我。」陳璟道。

  幾個先生又轉過來,打量陳璟。

  「陳東家,您也請稍等。」客棧掌櫃對陳璟道,「病家要求有了六個大夫,再請上去。」

  這個時期看病,就是這樣,需要諸多大夫辯證,除非是病家真的信任某個大夫。

  六個大夫辯證,誰說服了其他人,贏得了其他人的贊同,或者贏得了病家自己的贊同,才可以開方子。

  陳璟點點頭,和清筠坐下來等。

  「東家,不是重病嗎,怎麼還要等?」清筠低聲問陳璟。

  陳璟笑道:「就是重病,才惜命啊。稍等吧,只缺一個人,很快就可以上去看病的等會兒我去看病,你一個人在這裡等我。」

  清筠道是。

  片刻後,又來了問先生,四五十歲的年紀,也是問千金求醫的話。

  「那您幾位,跟著我上樓吧。」客棧掌櫃見人終於湊齊了,就把他們請上了天字號的房間。

  他把幾個人留在走廊,自己敲門,進去通稟。

  很快,出來一個年輕公子,給眾人施了一禮:「諸位大夫辛苦了,我家先生的病,就有勞諸位了……」

  然後抬眼,瞧見了陳璟,有點吃驚。

  陳璟笑了笑。

  原來還是上次撞壞了他們船的人。

  感情是許先生的便秘,經過十幾天的時候,已經發展成了重疾。

  「鄭官人客氣。」幾位大夫也和少年還禮。

  他們有清江當地的大夫,也有從各處來的藥堂先生,也有藥堂的東家,多少都會醫術,才敢來出這個風頭。

  少年姓鄭,已經是明說過的。

  「這位公子,咱們又見面。」鄭少爺也和陳璟見禮。

  陳璟笑笑,和他還禮。

  「您會醫術嗎?」鄭少爺把陳璟攔在門口,問他。

  「會啊。」陳璟笑道,「我是明州望縣玉和堂的東家,姓陳,能不會醫術嗎?」

  鄭少爺將信將疑。

  最終,他還是讓陳璟進了屋子。

  天字號的屋子,用幔帳分成了兩間。前面是梢間,後面才是臥房。

  梢間的椅子上,少女端坐,表情肅然,氣度雍容。她坐在那裡,打量眾人,眼神裡有種叫人敬畏的冷意。

  然後少女看到陳璟,表情更冷。

  「姐姐,這位是藥堂的東家,他說他會醫術……」鄭少爺見女郎看陳璟的目光不善,連接解釋。

  「請出去!」鄭姑娘不高興,眼眸微沉,聲音冷然道。

  這一路上,他們看了很多大夫,都沒有治好許先生的病,反而讓許先生的病越發重了。

  所以,許先生的病很難治。

  這麼難治的病,一個毛頭小子搗什麼亂?

  鄭姑娘甚至懷疑陳璟又什麼不鬼的目的。

  當初他們撞了陳璟的船,陳璟開口就要十兩銀子,鄭少爺不懂,鄭姑娘卻是一清二楚,陳璟要得太多了。

  所以,這是個貪財如命的人。

  「年輕人,你還是出去吧。」一個老大夫也看不慣陳璟。這麼年輕就來治病?說笑呢?

  「我都來了,也幫忙瞧瞧吧。」陳璟道。

  「不必!」鄭姑娘又道,聲音更加冷了,對身邊的護院道,「把人請出去!」

  護院就上前,要趕走陳璟。

  陳璟在望縣成名有段日子了,所以距離被趕出去也有段日子了。倏然昨日重現,他竟然恍惚了下。

  「真的不用我?」陳璟笑了笑。

  鄭姑娘眼底就添了幾分凜冽寒意。

  「那好吧,告辭了。」陳璟道。

  他一開始並不知道是許先生生病。不過是便秘,又不會死。況且,陳璟著實不太想和這幾個人再有什麼瓜葛。

  看清了情況,陳璟沒有轉身就走。鄭姑娘姐弟用千金求醫,若是陳璟轉身就走,反而叫人懷疑。

  現在他是被趕走的,合理退出了這件事。

  陳璟笑了笑,出了屋子,下樓去了。

  「東家,您怎麼這麼快下樓了?」清筠連忙迎接了陳璟,問他。

  陳璟拉了清筠的手,笑道:「走吧,這個病不太好看。」

  出了朋悅客棧,陳璟才把事情,告訴了清筠。

  「就是上次撞咱們船的人?」清筠問。

  陳璟點點頭。

  「東家不想和他們打交道?」清筠又問。

  陳璟又點點頭:「不太想。他們神神秘秘的,好似有點來歷。陌生的地方,他們會陌生人的防備更強。若是真的去治病,反而惹麻煩,擺脫不了他們。」

  清筠點點頭,覺得陳璟所慮很正確。

  「那東家,咱們不瞧了,去逛逛集市吧?」清筠笑著道。

  陳璟嗯了聲。

  兩人沿著街道,慢慢逛著。

  陳璟也給清筠買了些小玩意。

  逛好了,兩人回了客棧。

  第二天,仍是聽聞朋悅客棧千金求醫的話。陳璟沒有理會,帶著魏上幸、阿來和清筠,繼續去逛逛清江。

  不成想,卻在街頭碰到了宗德堂的人。

  準確說,是碰到了秦九。他跟在一個年輕男子身邊,不是上次的秦六,而是比秦六年紀稍微大些的。

  應該是秦九的某位哥哥。

  秦九也瞧見了陳璟,頓時大怒。

  「九少爺,好久不見啊。」陳璟笑著和他打招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9
第209章 講價

  偶遇秦九,也是意外。

  上次陳璟把秦九的鼻子打斷了,如今已經大好。

  可是秦九仍記得那痛楚和屈辱。

  秦九上次被陳璟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心裡對他頗有忌憚,當即後退幾步,臉色驟變,沒有答話。

  「這是……」秦九身邊的男子,是秦九的四哥,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很幹練。他詢問秦九,陳璟是何人。

  秦九對陳璟的害怕,秦四看在眼裡,有點驚詫。秦四很少見秦九怕誰。

  「不認識!」秦九怒道,「哪裡來的野東西,也想攀交我?」

  說罷,秦九轉身走了。

  秦四莫名其妙。他很有修養,沖陳璟笑了笑,這才跟上秦九。

  秦九這麼一反常態,秦四自然要問他:「那個年輕人是誰?他怎麼得罪了你?」

  「說了不認識。」秦九道。

  秦四重重咳嗽一聲。

  秦九就停下腳步。對於四哥,他仍是敬畏的,不像秦六。秦六像兄弟,秦四像長輩,雖然年紀也相差無幾。

  「……上次就是和他打架,不小心撞斷了鼻子。」秦九道。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被陳璟暴打一頓,只推說撞斷了鼻子。這件事,吳先生、班先生和秦六都沒有戳穿他。

  「哦,就是陳央及?」秦四問。

  秦九愕然。

  「你知道陳央及?」秦九反問。

  安宮牛黃丸的事,秦九不知道。宗德堂比較重要的事,只有長輩知曉。而秦四在年輕一輩裡能力比較強,家主有什麼事,都不會瞞著秦四。

  秦九當初怎麼受傷的、而後秦六和兩位先生是怎麼處理的,都細細回稟過家主,秦四當時在場。

  只是秦九以為大家不知情罷了。

  宗德堂為了安宮牛黃丸的秘方,忍讓了陳璟一回,結果陳璟不識抬舉,還踩著吳先生,在藥市贏得了聲望。

  打宗德堂的少爺在前,踩吳先生在後,已經沒什麼交情可講了。雖然陳璟救了宗德堂的管事。

  「知道。」秦四笑了下,「唐老先生推崇他,多次提及,說他醫術高超,將來能有翻作為。」

  秦四不提安宮牛黃丸秘方的話,免得秦九衝動搞砸了。這件事,宗德堂並未放棄,只是想換種方法得到。

  需得徐徐圖之。

  秦九聽到秦四居然是讚揚陳璟,就翻了個白眼。

  「……而且,他治好了楊相的堂兄。」秦四補充道。

  秦九頓時洩氣。

  要不是礙于楊之舟,宗德堂早就對付陳央及了。

  秦九被陳璟打傷,休養了好幾個月,直到最近才出門。他父親反復交代他,千萬別惹事。有些仇,來日方長,再報不遲。

  吃醫藥這碗飯的,都是一個圈子裡,陳央及遲早有求宗德堂的時候。

  秦四說罷,見秦九一臉晦氣,又輕輕拍了拍秦九的肩膀,笑道:「垂頭喪氣什麼?你不就是想整整他?老六沒本事幫你,不是還有四哥?」

  秦九眼睛頓時亮起來,驚喜看著秦四。

  「真的?」秦九大喜,「四哥,咱們要那小子好看——」他興奮的樣子,像個孩子,不通世事。

  「這個自然。」秦四道,「咱們宗德堂的人,豈能叫他白白欺負了去?」

  兄弟倆慢慢往回走,低聲商量著。

  ……

  陳璟和秦氏兄弟錯身而過,也扭頭看了眼他們。

  清筠也回頭看了一眼。方才秦九的傲慢,讓清筠很不悅。阿來和魏上幸不說話,跟在陳璟身後。

  「東家,那個人是誰啊?」清筠問陳璟。

  上次和宗德堂住在同一間客棧,清筠只見過秦六,沒有見過秦九。秦九被陳璟打了,而後就被送回了杭州。清筠可能有過一面之緣,到底不好意思盯著男人看,所以不認識。

  「就是宗德堂的秦九啊。」陳璟跟清筠解釋。

  一提,清筠就明白了。

  上次的事,陳璟當時就跟清筠他們提過。

  「原來是他!」清筠神態頓時就冷了,「他就是那麼副尊容?」聲音恨恨的,好像上次不是陳璟打了秦九一頓,而是被秦九打了一頓似的。

  女人偏袒起來,完全不講道理。

  陳璟笑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因為在街上,還有夥計和魏上幸跟著,陳璟也不好太過於親昵,又鬆開了。

  清筠就氣陡然就消了,低頭,唇角微挑,有個淡淡的笑意。

  他們逛到了藥王廟那邊。

  藥市尚未開市,但是本地的藥販藥王廟那邊有店鋪,已經在準備。不過,他們現在也沒什麼好藥材,大概是把之前沒有賣掉的拿出來糊弄。

  陳璟他們無事,仍是去看了看。

  「上次藥會,肯定有人抬了冬術的價格,現在擺出來的,都是冬術。冬術都成災了。」陳璟笑道。

  阿來和清筠聽了,附和著點點頭。

  而後,他們又去了參茸行。

  和藥店一樣,參茸行的新鮮東西,都沒有擺出來。

  「掌櫃的,有牛黃嗎?」陳璟進門,直接問道。

  這掌櫃沒見過陳璟。

  聽到陳璟一進門就問牛黃,掌櫃的眼睛驟亮,立馬熱情迎了陳璟:「有,有!今年什麼都缺,都是不缺牛黃。」

  牛黃是昂貴的藥材,每次出貨的都是大藥堂,而且分量不多,所以參茸行的店鋪裡都不會多進。

  但是,去年哄抬牛黃。

  先是宗德堂把牛黃買光了,而後玉和堂的東家又用七千兩一兩,買走了最後的。

  牛黃稀缺又天價,刺激了每個藥販。

  每個人都想發橫財。

  雖然他們都知道,大家肯定會蜂擁進牛黃的,會造成牛黃貶價。但是,每個人都怕自己不進,回頭仍是天價,他們沒有占到這個機遇。

  做生意,有時候也是賭運氣。

  誰也不想把機會讓給別人。

  有利就蜂擁而至,根本管不了。最後,果然成災了。

  現在,牛黃完全賣不動了。牛黃價格不低,壓在店鋪了,東家沒錢周轉,也是煩躁的。

  聽到有人買牛黃,掌櫃的簡直奉若上賓。

  臘月那次藥會,牛黃還能賣到不錯的價格。到了二月,就無人問津了,滯留在鋪子裡。

  「牛黃現在什麼價?」陳璟問掌櫃。

  掌櫃的把牛黃取出來,擺在櫃檯上,給陳璟檢驗:「先不說價格。東家以為我這牛黃如何?」

  陳璟看了看,是純天然的,不是人工。

  「是上品。」陳璟誇獎。

  掌櫃的眉開眼笑:「自然是上品。我們清江參茸行的藥材,沒有次品的。現如今牛黃價高……」

  頓了頓,他用手比劃了一個字數。

  「一千二百兩銀子一兩?」陳璟問。

  掌櫃的點點頭,笑道:「這已經是很讓利的。之前牛黃,賣到七千兩。這幾年牛黃行情好,低於一千二百兩別想買牛黃了。」

  在陳璟和宗德堂哄抬牛黃之前,牛黃的正常市價在五、六百兩銀子一兩。

  現在,等於翻了一倍。

  陳璟笑了笑。

  「掌櫃的,你們的牛黃幾個月沒有動了?」陳璟問他。

  掌櫃的臉微落。

  陳璟這話一說,他就知道陳璟是知道行情的。

  「實話告訴您吧,我就是望縣玉和堂的陳央及,上次七千一兩的牛黃,就是我買的。」陳璟繼續道。

  掌櫃的又是一怔。

  而後,他笑道:「陳東家慷慨!這次,您要多少?」

  「十斤。」陳璟道。

  別說掌櫃的,就連清筠和阿來都怔怔看著陳璟。

  一千二一兩的話,十斤要十九萬兩白銀。

  陳璟根本沒有那麼多錢。

  掌櫃眼冒精光。他不懷疑陳璟沒錢。曾經花七千兩買一兩牛黃的人,他說他要十斤牛黃,是非常有說服力的。

  「小店沒有十斤……」興奮之余,掌櫃的回神,也略帶遺憾,「別說小店,就是其他鋪子,也沒有十斤的。能有兩斤就不錯了。」

  「沒關係,有多少我可以買多少。」陳璟道。

  掌櫃的暗地裡搓了搓手,這次賺大了,碰到了這麼個愣頭青小子,真敢花錢。

  「小店兩斤牛黃,全部出給陳東家了。」掌櫃的很高興,讓夥計去唱喏。

  「稍等。」陳璟道,「價錢,可不能是一千二百兩。」

  能一次性把囤積的牛黃清掉,價格便宜點也願意。反正當初進牛黃的時候,牛黃價格才一百九十兩一兩。

  「當然。」掌櫃的笑道,「陳東家出這麼大的貨,自然要讓利幾分的。這樣吧,一千一百兩一兩,您意下如何?」

  每兩讓了一百兩銀子,是非常高的。刨去本錢,至少能賣到將近三萬兩。

  掌櫃的樂開了花。

  「您說笑呢?」陳璟道。

  掌櫃的表情微斂。

  「這個數。」陳璟比劃了一下。

  他出二百兩一兩。

  掌櫃的立馬變了臉。

  他甚至有點憤怒看著陳璟:「您才是說笑呢?」

  一千二百兩,陳璟直接還價到二百兩,簡直荒唐。哪怕不賣,也不能做這種買賣的!

  「我沒有說笑。」陳璟道,「您瞧瞧整個參茸行,幾十家鋪子,誰家沒有幾斤牛黃?我可只買十斤,湊四五家就夠了。剩下上百斤牛黃,別說三五年,十年內都賣不動了吧。您不賣,其他人會賣的。再囤積幾個月,甚至幾年,也許您血本無歸了。現在二百兩,您還是有賺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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