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17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40章 拉幫結派

  和惜文的約會,讓陳璟回家晚了一個時辰。

  他答應清筠,亥初會到家。

  結果,等他真的到家了,已經子初了。

  清筠並沒有睡下。她披散著鴉青色濃密的青絲,穿了件家常的夏布褙子,坐在等下寫字。如今她的字已經很好,仍是每日都要練習。

  大概是想寫得更加漂亮些。

  「我回來晚了。」陳璟見清筠不時打著哈欠,抱歉道,「你應該先睡的。」

  「我不妨事。」清筠道,「東家沒回來,婢子也睡不著。」

  她服侍陳璟盥沐更衣。

  她也問陳璟:「和惜文姑娘見著了?」

  陳璟點頭,道:「是啊,聽她彈了一晚上的琴。」

  清筠笑了笑,悄聲問陳璟:「她會進門嗎?」

  「暫時不會的。」陳璟直言對清筠道,「她的養母,就是婉君閣的東家,不肯放她走;二來,她也覺得我尚未娶親,她進門對我不好,這是她的意思。我們還沒有到那一步」

  惜文這方面,非常懂事,懂事得叫人心疼。

  陳璟覺得她很善良。

  清筠聽了,卻非常感動。

  「她真是個好人。」清筠大力讚揚惜文,「她對東家有情有義,是個極好的姑娘。只可惜身在風塵,要不然做了太太,真是東家的福氣。」

  陳璟不免失笑,扭頭問這小丫頭:「多一個人進門,我在你這裡就少些日子,你難道不傷心嗎?」

  清筠似乎很少想這個問題。

  陳璟一說,她沉默了下。

  從始至終,在清筠心裡,她都是陳家的丫鬟。到了陳璟房裡服侍陳璟,這是她的責任。至於其他女人進門,她也覺得是天經地義的。

  其實,她到現在,和陳璟相處仍是恪守禮數,從來不敢雷池半步。

  吃醋這種事,清筠想都不敢想。

  「……東家,其實婢子也害怕。」清筠突然道。

  她的笑容緩緩斂去,幽靜的眸子裡透出幾分擔憂,「若是將來太太不喜歡婢子,婢子可如何是好?」

  陳璟望著她,想安慰她幾句。

  卻聽到清筠噗嗤一聲笑,道:「若是惜文姑娘也進門了,婢子會對她好。她是個好人,自然也會對婢子好。等有了太太,若是她不喜歡我們,我和惜文姑娘也能做個伴……」

  陳璟失笑,道:「哦,這就要拉幫結派了?」

  清筠輕笑:「是東家問婢子,多個人進門會不會傷心嘛。婢子算了下,好處多些啊,如何傷心呢?」

  她想得很美好。

  她似乎對惜文的第一印象很好,覺得惜文也一定會喜歡她,成為她的密友。

  這個嘛……

  陳璟也不能肯定。

  他倏然懶腰抱住了清筠,猛然將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清筠不防備,一聲驚呼,氣息頓時就亂了。

  陳璟輕輕撫摸她的面頰,低聲對她道:「清筠,我很喜歡你,你真是個好姑娘。」

  清筠不由臉微紅,不太明白陳璟的意思。

  陳璟就吻住了她的唇。

  這一晚的纏綿,有點激烈。陳璟的興致和平時差不多,清筠卻很激動。她不停低聲叫著東家,那柔媚的聲音入骨,讓陳璟大受鼓舞,似乎不把自己全部給她,就對不起她那聲聲的癡纏。

  到了後半夜才睡著。

  和惜文有了點進展,陳璟也不是特別著急。

  且不說惜文到底對陳璟有多少情分,單說婉娘那裡,也是個難題。婉娘似乎在暗示,希望陳璟給個承諾,將來到底如何對惜文和婉君閣。

  但是,陳璟也說不好。

  他的未來,除了自己的醫術,其他方面他全然無法掌控。

  這叫他怎麼承諾?

  空口說白話?

  這也不好,反而耽誤人家計劃人生。

  家裡,只有李八郎和清筠知道他與惜文曾經約會,大嫂還不知情。

  李八郎也問過他:「準備替那個女人贖身?」

  男人也八卦。

  陳璟哈哈笑起來,對他道:「何苦操這個心?你還是管好自己的書吧。最近王先生沒有為難你?」

  王檀就站在身後。

  聽到這話,王檀抬了抬眼皮,絲毫不動聲色對陳璟道:「這是諄諄教誨,不是為難。果然,我是不會收你做子弟的。」

  李八郎大笑。

  ……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天氣一日日熱起來,整個玉苑河都好似要沸騰了。街上、庭院的樹木,都奄奄一息,被烈日奪去了水分。

  陳璟讓藥鋪的人,在門口煮了涼茶,分發給路人,解暑降熱。

  一開始並沒有想到。

  這件事的起因,是有次路上有個挑夫中暑暈倒了,離陳璟的藥鋪很近,就有熱心的路人把他扶到了陳璟的鋪子裡。

  倪先生很好心為他救治,沒有收錢。

  後來,每次街上有人暈倒,都會扶到陳璟的鋪子裡。

  倪先生不會見死不救,又怕浪費了陳璟的財力,有點過意不去,特意請示陳璟,對他說明了情況。

  「中暑多費藥材,不過是小錢。」陳璟對倪先生道,「先生行的,卻是大義。今年特別熱,咱們就當行善積德了。」

  「東家慈悲,菩薩知道了,也會保佑東家的。」倪先生道。

  今年特別熱,比去年熱得多了,街上不少人中暑。為此,陳璟就對和倪先生、朱鶴商量,讓魏上幸在門口煮涼茶,分給過路的百姓。

  朱鶴和倪先生都覺得是小事,卻是對百姓的恩惠,應該做。

  從此,玉和堂就支了涼茶棚,魏上幸一個人管著。他雖然不怎麼說話,倒也像模像樣,招待周到。

  「央及兄,你們鋪子什麼時候成了慈善堂?」有人進來,就笑著對陳璟道。

  六月二十那日,陳璟正在收拾箱籠,準備明天一早上山去,給望陀山村子裡的百姓看病。

  這是當初答應了王檀的。

  當時答應是一個月去一次。但是陳璟比較忙,又去了趟清江藥市,就耽誤了些日子。上次王檀自己去了趟山裡,村子裡沒有人生病。

  這個月,陳璟想帶魏上幸去一趟。

  他正在收拾,就聽人有人說他的藥鋪成了慈善堂,不免回頭去瞧。

  一個面色淨白的倜儻公子,帶著神色冷峻的小姑娘,進了鋪子。

  是曾經的鄰居,姜重簷和他的妹妹姜嫵。

  自從陳璟搬離了七彎巷,很久沒見到這對兄妹了,還以為他們離開瞭望縣。如今回想,竟有百年之久。

  「姜兄,姜姑娘。」陳璟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當初秦九派人要拆了陳璟的家,是薑重簷幫忙,打退了那些地痞流氓,單單這一點,陳璟就欠了他一個大人情,至今沒有還上。

  所以,陳璟一改往日的戒備,熱情迎接了他們。

  「……到鋪子裡來,是串門,還是取藥?」陳璟問道。

  薑重簷打量了幾眼玉和堂,這才笑著道:「來取藥的。」說著,他就給了陳璟一個藥方。

  陳璟拿過來,發現這個藥方亂七八糟的,根本不是能治病的。

  甚至不是個藥方。

  陳璟往薑重簷臉上看去,想從他面上看出點異常來;薑重簷依舊笑著,若無事情和陳璟對視,似乎沒什麼異樣。

  陳璟又看了眼薑嫵。

  薑嫵蹙眉,神態冷傲。

  她冷傲的神態裡,有點不同。

  陳璟和她離得有點遠,又不好意思直接盯著她看。姜嫵到底是個姑娘,而且一副生人莫近的樣子,陳璟自然不好意思仔細看她。

  如今再瞧她,終於看出她有什麼不同了:她的面上抹粉了,面頰上擦了胭脂。所以,她看上去氣色不錯,白皙紅潤,其實是用脂粉堆出來的。

  天氣太熱,薑嫵從外頭走進來,應該和薑重簷一樣,滿臉的汗才是。

  哪怕氣度再好,也不能未必生理規則,所以薑重簷流了不少的汗。而薑嫵,沒有半分汗漬。

  有的女人少汗,也不至於如此。

  這是什麼天?

  鐵人都要熱化了的天,沒人可以不流汗。

  「應該是薑嫵生病了。」陳璟心裡猜想,「既然是她生病,在家裡躺著,讓她哥哥過來取藥,又有什麼不妥的?為何非要自己也跟著過來?」

  「她到底什麼病?」

  「央及兄,這些藥貴號沒有?」姜重簷不給陳璟思考的時間,出聲問道。

  陳璟還準備再仔細研究這張藥方。但是見他如此問,也不好再多看。

  「有。」陳璟笑道,「都有。姜兄稍等啊。」

  陳璟走到了門口,把在外面煮涼茶的魏上幸叫進來,「上幸,去給這位公子抓藥,別抓錯了。」

  然後又指了小夥計阿吉,「你去外頭煮涼茶。」

  薑重簷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也不太懂。

  魏上幸動作很快,片刻功夫就把姜重簷兄妹要的藥,給抓齊了。他們總共要了十九種藥,無疑這不是一個全方的。

  等他們一走,陳璟就對魏上幸道:「把剛才他們抓的藥,都寫下來。」

  魏上幸對陳璟的命令,從來沒有任何質疑,立馬就寫了。這孩子記性超群,看了遍又抓了遍,就記得一字不差,交給了陳璟。

  陳璟拿在手裡,慢慢看著。

  良久,他都沒有看出半點頭緒。

  仍然不知道薑重簷到底要治療什麼病。

  因為明天還要上山,陳璟也沒空多想,準備回來再說,就將藥方擱置了,壓在樓上雅間的書案上,轉身繼續收拾行醫箱。

  「上幸,你明天跟我上山。」陳璟對魏上幸道。

  魏上幸點頭。

  可是到了半夜,就出事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41章 摔傷

  出事的,是魏上幸的父親魏四。

  魏四和他媳婦出船了兩個月,這天回到瞭望縣。盛夏的天,熱得叫人透不過氣來。魏四回到望縣,就把魏上幸和他兩個姐姐都接到家裡,小住一晚。

  陳璟明早才上山,自然會放魏上幸回去。

  他們院子裡有株桐樹,長得枝繁葉茂,如蓋的枝葉快要壓倒了屋簷。

  魏四自己說:「咱們不在家,夏天又多風暴雨。一場大風,把這枝椏吹倒了,就要壓壞我們的屋脊。」

  魏四的女人和孩子們都看看,覺得魏四言之有理。

  「等明日砍了這樹椏,真倒下來,哪怕沒有壓斷屋脊,也要打落不少的瓦,不值當。」魏四的女人說。

  「我今晚就砍了。」魏四道,「月亮好,什麼都看得清楚。瞧這天,哪有半分雲彩?明天又是熱,爬上去砍,人都有曬層皮……」

  魏四的女人覺得丈夫所言不差。

  他們辛苦出船,後天又要走,想在家裡睡個懶覺,自然不會明天清早起來砍樹椏。到了上午又太熱,這活就耽誤了。

  一耽誤,就不知什麼時候有空。

  魏四的女人也是麻利性子。

  當晚,魏四借了斧頭和長梯子,就著月色爬上去砍樹椏,梳理那棵樹。月色到底黯淡了些。魏四不防備,那砍斷了樹椏就倒向了他。

  倒得太快,哪裡還來得及躲?

  當時,魏四就被那樹椏擊倒,從樹上掉下來。

  那斧頭倒沒有順勢而下,所以魏四保住了條命。就是摔得後背疼,胳膊也被扭到了背後,脫臼了。

  陳璟是睡得迷迷糊糊,被魏上幸吵醒的。他當即也沒有多問,立馬穿了件衣裳,就跟著魏上幸去了藥鋪。

  路上,魏上幸才結巴著,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陳璟。

  「見血了嗎?」陳璟問魏上幸。

  魏上幸搖搖頭。他小小年紀,此刻倒也算鎮定的。

  兩人快步到了藥鋪。

  朱鶴和兩名小夥計已經起來了,在大堂裡用倪先生問診的檯子拼湊起來,把魏四放在上面。

  魏四疼得忍不住呻吟。

  胳膊被折到了背後,這痛苦是非常難忍的。

  魏四的老妻和女兒們都是眼淚漣漣的。看到陳璟進來,就立刻讓開了,把位置讓給了陳璟。

  陳璟先往魏四的胳膊處摸了摸,感覺不算特別棘手,可以接好。

  然後,他又往魏四的脊椎摸了幾下,心裡頓時就涼了下。一顆年久的梧桐樹,比屋頂還要高,應該有三四米。

  可能相當於從後世的二樓掉下來。

  幸運的話,也許沒事;若是不幸摔斷了脊椎骨,而是壓到了神經的話,估計會癱瘓的。

  魏四的脊椎骨,有點挪位。

  「陳東家,我爹的胳膊能接好嗎?」魏四的小女兒沉不住氣,哽咽著問陳璟。

  在她們看來,父親的胳膊折彎了,這是非常嚴重的。其他方面,他們看不出來有什麼毛病。

  所以,他們只是擔心了最輕的傷。

  「……胳膊沒事。」陳璟道。

  他比較擔心魏四的脊椎。陳璟是家學的中醫出身。到了後世,很多的中醫也要學習西醫知識。

  用儀器先做個檢測,再用中醫的方法來治療,陳璟也會。

  但是外科手術,他做不到。從前就沒有做過,根本沒學過,也沒有用過。像他們那種中醫名家,是不用上手術臺的。

  別說從前沒有做過,哪怕真的是個及其出彩的西醫,到了這個年代,沒有儀器設備,也不敢做手術。

  脊椎是人體的主心骨。脊椎摔斷了,而且壓迫到了神經,就必須要手術,否則只有癱瘓。

  深夜的溫度已經涼了下來。

  可是陳璟此刻,後背竟然起了一層汗。若不是那衣裳粘著後背,他也沒有留意到。

  「陳東家,什麼時候給他接骨啊?」魏四的媳婦見陳璟說完話,並沒有立刻動手,反而是仔細給魏四把脈,心裡也慌了。

  魏四的媳婦總跟著魏四出門,是見過些世面的。她這個人,領悟能力比較強,所以見識比魏四還要多。

  陳璟的態度,魏四的媳婦看在眼裡,就知道情況不是那麼容易。

  「我要診斷。」陳璟道,「先不忙接骨,看看還有哪裡出了問題。治病要全面而觀,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

  魏四的女人就不再說話。她饒是有點見識,也只是個女子。看著丈夫這個模樣,魏四的媳婦眼淚又默默淌下來。

  她對魏四道:「都是我的錯。應該攔著你,別砍什麼樹椏。等明日請人,也不過一頓飯的工錢。竟都是我的錯,我害了當家的。」

  她的兩個女兒連忙過來安慰她。

  母女三個都哭了。

  魏四疼得說不出來話,也流了眼淚。不知是心疼妻女為他擔心,還是太疼了。他時不時的呻吟,簡直是割肉的刀,一下下滑過他親人的心頭。

  陳璟又是一番診斷。

  「陳東家,我……我是要癱了吧……」躺著的魏四,突然艱難問陳璟。他渾身都痛,鑽心的痛。

  他根本不能翻身了,下半身好似沒有半點知覺。

  魏四也不是此刻才有這個念頭。

  他有個堂叔,生活艱難,是個匠人,做些泥瓦活。有次去城裡做工,幫人家修葺屋頂,從屋頂掉下來,摔了背,從此就癱了。

  那位堂叔沒活幾年,因為生活越發艱苦,就去世了。當然,這跟癱瘓沒關係,很多人癱了也能活幾十年。

  摔了背就癱瘓,這其實是個常識。

  做苦頭的人,不少這樣的,魏四不僅僅有親人是這樣,他也見過的。

  「暫時,還不能確定。」陳璟回答魏四。

  魏四說出這種話,他自己、魏上幸和他的妻女,全部盯著陳璟,恨不能讓陳璟周身發光,像救世菩薩那樣的光,給他們希望。

  陳璟看著他的眼神,心裡窒悶,很是難受。陳璟是大夫,若是前世,他可以幫忙聯繫一位醫術高超的骨科西醫,也算是能救了病家一命。

  現在,卻只能無力的回答。

  他是見慣了生死,原本有點麻木的。但是,遇到一些病,因為條件的限制無法治療,陳璟也會難受。

  這種難受,多半是恨自己學得太少。

  「真……真的要癱嗎?」魏四的女人問。她握住了大女兒的手,依靠著她,極力維持她的鎮定,身子卻似篩糠般抖了起來,幅度越來越大。

  臉色刷的蒼白,幾欲暈倒。

  「不能確定。」陳璟抬頭,繼續回到,「我還沒有看完。」

  然後,然後對朱鶴和魏上幸道,「我想安靜給病家診脈。你們陪著幾位,先去樓上歇了。等我看好了,再下來不遲。」

  他先把魏四的媳婦和女兒打發走。

  朱鶴道是。

  魏四的媳婦和女兒們相視一眼。她們不約而同想到了陳璟超高的醫術,心裡是相信他的。在這裡,她們自己又何嘗好受?

  特別是魏四的媳婦,都站不住腳了。

  她也想坐下來。

  朱鶴把魏四家的幾個人送上樓之後,留下魏上幸照顧她們,又立馬跑下來。見魏四仍在痛苦呻吟,而陳璟還在仔細偵查,朱鶴也感覺不太好。

  在世俗的常識裡,摔斷了背就是癱了,治不好的。就好似斷了頭是接不上的一樣,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魏四年紀不大,才四十出頭。他的兩個女兒,至今在人家做丫鬟,沒有出嫁。魏上幸又小,還有個不愛說話的毛病。若是他從此癱了,也是遺憾,兒女沒有一個成家立業的。

  「陳……陳東家,不必費事……若是治不好,也是我的命……」魏四痛苦的對陳璟道。

  他能感覺到陳璟的掙扎。

  陳璟似乎想努力救治,所以診斷格外仔細。越是這樣,越發說明沒救了。魏四心頭全涼了,只剩下絕望。

  「……胳膊折了,後背也摔得狠了。」最後,陳璟道,「我還要再看看,先把胳膊接起來吧,胳膊不礙事。」

  腰椎沒有受到明顯的傷,若是沒有傷到神經,就可以治好的。

  陳璟此刻,心頭半明半暗。

  這個病,他也不知道會如何。

  沒有儀器的年代,裡面到底傷得如何,通過把脈無法準備的判定。這個傷,陳璟需要萬分把握,才可以最後說如何。

  他深吸了口氣。

  陳璟往朱鶴幫忙,按住了魏四。接骨這方面,陳璟算是行家了。他曾經就有通過下別人胳膊來打架的。

  於是,他握住了魏四的肩胛骨。

  魏四吃痛。

  陳璟下手飛快,托住了他的胳膊,再緩緩拉伸出來,將胳膊的折曲延展,然後用力一托。

  一聲清脆的和擦聲,胳膊接上了。

  魏四都沒有感覺到怎麼疼,這胳膊就接好了。只是到底斷了,仍是隱隱作痛。這種痛,是在骨頭裡面的,痛得難以言喻。

  「不要動。」接好了胳膊,陳璟對魏四道,「現在不要想著自己的背,更不要翻身。先這樣躺著,我要給你用針,試試情況。」

  魏四道是。

  陳璟仍通過摸骨的方法,把他的脊椎和腰椎那裡摸索了一遍。他最後確定,腰椎沒有受傷。這樣的話,哪怕真的斷了神經,也不至於大小便失禁。

  哪怕是臥床不能動,也體面些。

  這是最壞的打算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42章 扭轉

  魏四的傷,陳璟感覺非常棘手。

  脊椎有傷,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傷到了什麼程度,光靠著號脈的方式不能百分百確診。

  沒有儀器,像這樣的大病,就很棘手。

  陳璟後背的汗,不由自主流下來,早已打濕了他的衣衫。他用了不同的方法,來確定魏四後背的傷。

  他一臉的汗,不停滴下來。

  他喊了朱鶴過來幫忙,幫他擦汗。

  朱鶴暗地裡覺得不好:「東家一身汗……明明沒做啥,深夜又涼快,他這麼身汗,應該是急的。」

  陳璟有神醫之稱,似乎沒有過不能治好的病。光這一點,他已經超越了其他名醫很多。陳璟自己是不是也有壓力?

  非要每個病都治好?

  朱鶴反而更擔心陳璟。

  「東家,要不您歇歇吧。」朱鶴對陳璟道,「我瞧著魏四已經好了些。若是您也沒有確定,只怕是沒有其他傷了……」

  「有傷。」陳璟道,「後背有傷,胸椎有點問題。」

  傷得並不厲害。

  朱鶴立馬噤聲,不敢再說話,怕打擾陳璟的救治。

  魏四疼得不停呻吟,甚至要昏睡過去,也沒有留意陳璟他們在說什麼。他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事情,唯有疼這個念頭纏繞著他。

  又過了一刻鐘,陳璟這才敢說:「還好,是非完全性橫斷損傷,可以通過針灸和用藥,自身的調理,有康復的可能。」

  朱鶴看了眼陳璟,一時間感慨萬千。

  從高處跌下來傷了背,從此就癱瘓了這種事,朱鶴也是聽聞過的。所以,他之前就在想,魏四怕是不行了,這輩子只得臥床。

  可憐他兒子還小,不足以支撐門庭。

  如今,陳璟說能好起來,朱鶴自然也替魏四高興,同時也懷疑陳璟這話是不是真的。畢竟,朱鶴也沒見過。

  「也許,東家是不能允許自己有治不好的病吧?」朱鶴默默對自己道。

  東家身上背負著少年神醫的名頭,也許給了他很大的壓力。朱鶴覺得,人應該要認清自己,只是人,不是神。

  光這點,他想勸說陳璟。

  「先幫他把挪位的骨頭接好,再固定好腰。」陳璟對朱鶴道。他吩咐主動,去拿了夾板過來。

  「船老大,你不能動,接下來可能會更痛,且要忍耐幾分。」陳璟對魏四道。

  魏四已經疼得神志不清,胡亂點點頭。

  接腰骨的時候,陳璟把店裡的兩個小夥計、朱鶴和魏上幸全部叫了過來,讓他們幫忙扶住魏四。

  「手腳要輕。」陳璟反復叮囑,讓他們挪動魏四的時候要小心翼翼,千萬不能有任何大幅度的動作。

  幾個人都越發謹慎。

  魏上幸很想問陳璟,他父親到底會如何。但是話到了嘴巴,瞧見陳璟這滿身的汗,前胸後背都汗濕了,魏上幸就知道,陳璟真的盡力了。

  不管能不能治好,都是他父親的命,問了東家也是給東家添了麻煩,所以魏上幸沒有問。

  他幫著陳璟,把魏四扶好。

  接腰骨的時候,太疼了,魏四大叫起來,把他的老妻和女兒們都驚動了,幾個人站在二樓的樓梯蜿蜒處,想下來,又怕打擾治病,就都立在那裡抹淚。

  「上幸,去把你母親請過來。」接好之後,陳璟讓他們把魏四放平,依舊躺在桌子上,然後他對魏上幸道。

  樓梯蜿蜒處的魏四媳婦和女兒們,不等魏上幸去叫,都立馬下來。

  「陳東家,我當家的這傷,是什麼個光景,您只管告訴我。」魏四的媳婦低聲哭著對陳璟道。

  陳璟把他們叫到了一旁,認真和他們說了魏四的傷。

  「……脊椎骨是斷了,卻沒有緊壓迫神經。神經有損傷,卻不是完全橫斷,可以努力救治,也許將來能站起來。」陳璟很保守,又要顧忌魏四家人的情緒,慢慢說道。

  「別說傷得這麼重,哪怕是折斷了胳膊,也要歇息幾個月。你們誰也不能操之過急,更要勸魏四叔別急。用藥半年到一年,若是能站起來,杵拐杖能行走,這就是造化了。」

  他說得這麼含蓄,但是魏四的妻子和孩子們都聽明白了。

  因為原本就不難理解,他們家就有個摔斷了腰癱瘓的親戚,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從魏四摔下來,他的媳婦和女兒們都做了最壞的打算。

  現聽說他還有可能站起來,無疑是極其高興的。

  「只要他還能站起來,多少可以自理,不用你們太過於辛苦。」陳璟對他們道,「這些日子回家,也是靜養。撐船這個營生,今後是做不得了……」

  魏四的媳婦點頭,道:「這還是多虧了陳東家。若是換了個大夫,還不知如何呢。我給您磕頭。」

  陳璟忙扶住了他。

  當晚,陳璟和店裡的小夥計、朱鶴一起,把魏四送回了家。等到了魏四家裡,已經快黎明了。

  陳璟累得有點脫力。

  魏四已經昏睡過去了。

  陳璟又開了藥方,把藥方給魏上幸,讓他煎藥給魏四喝。

  「這是續腰湯。」陳璟對魏上幸道,「熟地一斤,白術半斤,熬煮成一碗濃汁,一日喝一次,一連先喝五天,我再開其他方子。」

  一斤的熟地和半斤的白術,在用藥方面是非常大劑量的。陳璟也怕魏家的女兒們不放心,求了邢太太張氏,給魏四請其他大夫,到時候看到這方子害怕,要更改。

  所以,陳璟仔細和魏上幸說:「腰骨折傷,內傷腎臟,活血不能入腎。腎血不足,無力通氣接續,腰傷不容易好。所以,我重用了熟地和白術。這方子,你心裡清楚就好,不管誰來問,別告訴我們,免得壞了事。」

  魏上幸常年跟著陳璟。若說這個世上最相信陳璟的人,魏上幸絕對是其中之一。

  陳璟交代的,他一定會做到。

  這點,陳璟也放心。

  「是。」魏上幸回答。

  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對魏上幸道:「你不用擔心,你父親調養一年半載,是能動的,只怕不會那麼靈活。人有旦夕禍福,這個不是誰的錯,這話也要安慰你母親。家裡缺錢,我可以相助,只管開口。」

  錢這個方面,陳璟覺得不用太擔心。

  魏四夫妻是有點積蓄的。

  將來魏四的問診和用錢,陳璟是不會收他的錢,所以他們還和平常一樣,沒什麼大花銷。而魏四的女兒,是邢太太張氏身邊最得力的丫鬟。

  邢家財大氣粗,張氏知道魏家的禍事,自然也有賞賜。

  幾方面加起來,魏家往後幾年不至於太拮据。再過幾年,魏上幸長大了,他可以做大夫,能掙到錢。

  「東家,我不要錢。」魏上幸突然抬頭,看著陳璟。他噗通給陳璟跪下,「東家,我想做大夫,給您做子弟,您收下我吧!」

  他不等陳璟回答,就連忙給陳璟磕頭。

  陳璟扶起了他。

  「你到了我身邊之後,我一直教你讀書識字,你知道我將來必然會收你做子弟的。」陳璟對魏上幸道,「你父親生病,你也莫要心浮氣躁,安心侍奉左右。我原打算過些日子再問你的想法。如今我知曉你願意做我的子弟,這很好,我甚是喜歡。以後呢,還是照從前那樣,我想先教你認字,不必著急。你心裡有數,我心裡有數,就足夠了。」

  魏上幸頷首,道:「是。」

  他其實是想快點學會醫術,好去掙錢。魏上幸雖然總是沉默寡言,心裡卻敞亮,不喜歡占別人的便宜。

  他知道他父親臥床之後,不管是陳璟還是邢家,都會幫助他們。

  這份幫助,在魏上幸看來,就是占了別人的便宜。

  他雖然著急,陳璟對他的勸慰,倒有管用。

  「這樣吧,你先照顧你父親。」陳璟最後對魏上幸道,「等過了一個月,若是你仍想做我的徒弟,你父母也同意,你就正式拜師入門吧。」

  魏上幸驚喜看著陳璟。

  一時間,他眼裡竟然有淚。

  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道:「好孩子,安心侍奉你父親吧。」

  魏上幸道是。

  安頓好了之後,陳璟和朱鶴等人從魏家出來。

  「你們明天上午等倪先生來了,都去補覺吧。」陳璟對朱鶴道,「我可能要下午才到鋪子裡。」

  「東家好好歇息。」朱鶴道。

  陳璟點點頭,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錦裡巷。

  到了錦裡巷,幾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陳璟抹黑進了後花園,把清筠吵醒了。

  清筠服侍他洗澡。

  然後,陳璟就躺下了,睡得人事不知。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43章 告辭

  陳璟是原本打算二十那日上山的,去給望陀山的百姓看病,結果因為魏四的摔傷而耽誤了。

  他忙了半夜,才將魏四的病情確診。

  第二天醒來,陳璟看不出是什麼時辰了,總之外面陰陰的。他一身汗,只感天氣悶熱。沒有陽光,雲層厚厚的壓下來,悶得透不過來氣,比平時還有熱,一動就一身汗。

  牆頭的藤蔓,小巧的葉子不見了往日的綠浪,偃旗息鼓耷攏著腦袋,沒有半點生氣。

  「今日要下暴雨了。」陳璟撩起簾櫳,見外頭靜悄悄的,連那些不知疲倦的蟬也不知去向,風雨欲來的壓抑。

  陳璟起來,清筠已經去了藥鋪,陳璟自己洗漱,準備去魏四家裡再瞧瞧。

  路過外書房的時候,王檀正在教學,瞧見了陳璟。

  「央及。」王檀喊住了他。

  陳璟就走進來。

  書房裡擱了冰,這是家裡唯一擱冰的地方。陳璟是準備把他自己的院子和大嫂的內院也擱冰的,但是大嫂不同意。

  他們如今有點錢,大嫂卻是節省慣了,不願意多花陳璟的銀子。

  陳璟想著,他也不算特別富,還沒有到錢財多如牛毛的時候,就沒必要非逼著家裡人奢侈,故而聽了大嫂的話。

  書房讀書,需得心平氣靜,太煩熱了也讀不下去。

  大嫂對李八郎和陳文恭讀書很上心。

  進了書房,涼意鋪面,陳璟吸了口氣。空氣吸入肺裡,涼爽滋潤,不似外頭的空氣那麼炙熱,連肺都要被燒起來似的。

  他就坐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今天去了山上。」王檀對陳璟道,「你沒去?」

  前幾天,陳璟就在準備去望陀山的事。他也告訴了王檀,藥箱等東西也準備好了。昨晚魏四出事,陳璟出去,王檀並不知道何事。

  故而,王檀有點好奇。

  「……魏上幸的父親出事了。」陳璟道。他把昨晚魏四的事,說給王檀等人聽。

  魏上幸是陳璟的藥童,他總是跟著陳璟,李八郎和陳文恭也認識他,對那孩子感覺很好,覺得是個很不錯的。

  聽聞他家裡如此慘事,不免憐憫。

  「這倒也意想不到的災禍。」王檀對陳璟道,「既然這樣,你還是先照顧好病家,等月底再去望陀山。」

  陳璟道是。

  他在書房裡坐了坐,等比較涼快了,這才出門。

  李八郎讓陳璟等下。

  「拿把傘吧。早上天氣還好,現在突然這樣,一會兒就有暴風雨了。」李八郎道,「我屋子裡有把傘,你等著,我去拿給你。」

  他不等陳璟說話,就進去去拿傘。

  陳璟道謝。

  從李八郎手裡接過了油布傘,陳璟突然想起,停下了腳步,回身問李八郎:「這些日子,見到薑重簷了嗎?」

  「上次他還邀請我去逛夜市,一塊兒喝了酒。因為你不擅長飲酒,就沒有喊你。」李八郎道,「就是半個月前吧。怎麼了?」

  陳璟有陳璟的圈子,李八郎也在望縣認識了些人。

  像薑重簷,他和陳璟表面上笑呵呵的,實則並不覺得陳璟是個可交的朋友,所以和陳璟不來往,卻和李八郎交情不錯。

  陳璟沒怎麼見過姜氏兄妹,李八郎卻是常和他們見面。

  「之前他去我的鋪子裡抓藥,藥材很奇怪。」陳璟道,「他妹妹看上去更是奇怪,小小年紀撲了滿臉的脂粉。你每次看到他妹妹,她擦胭脂水粉嗎?」

  「她一個十歲的姑娘,擦什麼水粉……」李八郎說罷,自己也沉吟了下,「你很在意?」

  「沒有,我比較在意到底是什麼病。」陳璟笑道,「因為你和他們兄妹熟悉些,這才說起了。沒什麼特別在意的。」

  「我左右沒事,回頭晚上去看看他們。正巧也回趟七彎巷,去照看照看房子。」李八郎道。

  七彎巷的房子,並沒有下人看管。

  雖然都是老鄰居,彼此放心,不會有人偷東西。但是也怕有人弄壞了東西。有的孩子比較頑皮,翻到院子裡去玩,也是有的。

  東西不怕偷,就怕弄壞了門窗。

  所以,李氏經常自己或者派下人去瞧一眼。順便給屋子通風透氣,免得屋脊門窗的木頭爛掉了。

  李八郎每次去找薑重簷,也會去看。

  「嗯。若是有什麼情況,讓他們只管來找我。」陳璟笑道,「我這個人,嘴巴還是很緊的。」

  李八郎頷首。

  陳璟又去了魏家。

  果然,陳璟所料不差,魏四的女兒去邢家,把這件事告訴了邢太太張氏。張氏平素性格孤傲冷漠,那也對針對想占邢家便宜的人。

  自己的親信,張氏沒什麼架子,她也是窮苦出身的。

  聽說魏四摔傷,還可能癱瘓,邢太太張氏親自過來看望。

  正巧就遇到了陳璟。

  「魏四的病,是你看的?」張氏很喜歡陳璟,所以跟陳璟說話,聲音裡雖然沒有笑,卻也有幾分軟和,不那麼強硬。

  「是。」陳璟回答,「太太也來探望?」

  「你同我說道,是怎樣的傷?」張氏不回答陳璟,只是道,「以後真的難站起來?若是你治不好,只管告訴我,我派人去京裡請大夫。」

  魏四的女兒,在張氏跟前是最得力的丫鬟。

  自己的大丫鬟,張氏非常器重,衣食住行都依仗這個丫鬟。見她哭得可憐,於心不忍,只想能儘量幫她一把。

  「我都治不好的話,京裡的大夫更是不行。」陳璟道。

  邢太太就瞥了他一眼。

  陳璟認真道:「這話,太太應該最清楚了……」

  邢太太想到陳璟的醫術,的確是很厲害的。特別是他曾經下了邢文定的胳膊,其他大夫都接不好,說明接骨這方面,陳璟是行家。

  「你用心些。」邢太太對陳璟道,「診金我府上出,不用擔心。」

  魏四的船,也是邢太太幫他置辦的。

  一條船都可以給魏家買,這份重視可見一斑。邢太太說她出診金,倒也不是空話。

  陳璟當即表示:「上幸在我鋪子裡有了些日子。因為他是藥童,沒有月錢。他總是服侍我,如今他父親受傷,湊巧我有會這門手藝,不會叫他們給診金的。這點,太太放心。」

  邢太太聽了,微微頷首,不再說什麼。

  說了會兒話,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白光轉瞬即逝,也留下了灼目的明亮。而後,就是轟轟的雷聲。

  要下暴雨了。

  魏四的妻子,給邢太太磕頭,請她女兒送邢太太回去,免得趕上了風暴雨,路不好走。

  魏家屋子裡太悶熱,邢太太也是渾身盜汗。如此,就不太體面。她沒有堅持,起身走了。

  陳璟給魏四複診,交代些要注意的事,讓魏四仍喝昨天開的藥,就也出來了。

  他和魏上幸站在院子門口說話。

  陳璟反復叮囑魏上幸:「照我的話吃藥。不管什麼大夫來,都不要跟他們交底。我明日還是要照原計劃去趟望陀山,這幾天就不過來。」

  「是,東家寬心,我什麼也不說。」魏上幸道。

  這些話,陳璟其實是多餘交代的。魏上幸最信任的大夫,就是陳璟了。陳璟吩咐的,他肯定會做好。

  陳璟就從魏家離開了。

  剛剛出門,果然驚雷滾滾,下起了瓢潑大雨。陳璟這才想起來,李八郎給他的傘,他忘在魏四家裡了。

  於是,他被淋得劈頭蓋臉。

  天氣太熱,落下來的雨也是溫熱的,沒什麼涼意。陳璟還帶著行醫箱,箱子裡有不少的藥,故而見不遠處的店鋪屋簷下,有兩個人躲雨,也快步擠了進去。

  「這場雨來得及時。」屋簷下有個年輕人,看上去和陳璟差不多大小,他非常善意和陳璟寒暄。

  「是啊。」陳璟答了句。

  「褪了這酷熱,總算能安生幾天。」年輕人道。

  陳璟想了想,笑道:「真正熱的幾天,差不多也算過去了。等這場雨過後,只怕要涼快起來……」

  「我也如此想……」年輕人答道。

  他們一問一答,話題就慢慢周轉開。

  雨勢越發急促,似滾珠般降落,劈裡啪啦,打得店鋪的屋頂叮噹作響,說話聲音都被蓋住了。

  不遠處的地面,起了一層青煙,雨霧繚繞。

  泥土的清香,就撲面而來。雨漸漸有了涼意,將酷暑沖刷乾淨,街上樹木的葉子在風雨中飄搖,也越發青翠欲滴。

  陳璟和年輕人說了幾句話,漸漸也止住了聲。

  「陳東家,這把傘給您。」突然,站在年輕人左邊的一個蓑衣斗笠的男人,突然越過那年輕人,將一把油紙傘遞給了陳璟。

  陳璟和那個年輕人都愣了愣。

  「在下姓狄,這番是要出遠門了。將來若是有緣,再拜會陳東家。一飯之恩,他日再報。」那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把斗笠的帽檐抬起來,反而壓得更低,似乎不想陳璟看清他的臉。

  雨,仍是奔騰之勢,似瀑布從天而降。

  那男人踏入雨裡,速度很快,消失在雨幕的盡頭,沒了蹤跡。

  「唉?」陳璟旁邊的年輕人不免驚訝,問陳璟,「是兄台的朋友?怎麼聽我們講了半天話,都不吭聲呢?」

  陳璟手裡拿著油紙傘,有點出神。

  他沒有見過那人,聲音也不熟悉。

  那人說什麼「一飯之恩」,倒讓陳璟想起去年的一樁事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44章 大方

  陳璟這個人,除了疾病方面,其他事有點淡漠。

  他很少特意去施捨旁人,因為總想不到那裡去。若是有人說,多謝賜藥等語,他真想不起是誰,賜藥的事多了去。

  但是賜飯,這倒是鮮少的。

  所以,陳璟記得這件事。

  去年,陳璟在街頭和孟燕居、邢文定等人打架,被關到了縣衙門的牢房裡。當時,沈長玉等人都給他送飯。

  在縣衙的牢房,還有個人,特別奇怪。當時看來,他應該是個重犯,卻不知是犯了何事,因為望縣這些年,從來沒有過如此怪異的重刑犯。

  後來,他向陳璟討要吃的,陳璟就給了。

  原本也是吃不完的。

  這件事,陳璟很少過心。對於那囚犯,他也許會因為某件事而偶然想起來,卻從來深究。

  「……兄台,你既然有了傘,就先行吧,我再等等。」身邊的年輕人依舊在說話。這個年輕人很善談,也很熱心。

  他見陳璟仍站在這裡,以為是陳璟得了傘,不好意思拋卻避雨的朋友,才遲遲不走的。

  這年輕人的話,驚醒了陳璟。

  陳璟望著雨幕之外,早已消失無蹤的身影,手裡的傘拿著,有了幾分疑惑。

  「這人,怎麼會特意在這裡,手裡還拿著傘?是跟蹤了我,所以特意等我?」陳璟心想。

  他想著心思,就和年輕人告辭,撐傘踏入了雨幕裡。

  暴雨傾盆,陳璟勉強護住了自己的藥箱,急匆匆回到了玉和堂。

  玉和堂裡,有幾個躲雨的人。倪先生和朱鶴都在閒聊,鋪子裡沒有生意。

  「東家,怎麼濕了這身?」朱鶴看到陳璟,萬分驚訝,「您這身從哪裡來?是去了魏家嗎?」

  下這麼大的雨,陳璟不可能是從家裡直接趕過來的。朱鶴知道魏四受傷的事,不免猜想陳璟是去了魏家問診。

  陳璟則點點頭,證實了朱鶴的猜測:「是去了魏家。」

  倪先生也詢問魏四的病情。

  陳璟簡單說了幾句,就上樓去找清筠。他在樓上的廂房,有兩套乾淨的衣衫,都是清筠收著的,定期拿回去幫陳璟洗了。

  「東家,不如回家吧。」清筠見陳璟淋濕了滿身,心疼道,「雖然是熱天,好好的人淋了冷雨,也容易染上風寒。回去洗個熱水澡,喝些姜湯。婢子陪著您回去。」

  陳璟搖搖頭,笑道:「沒淋多少雨,打著傘呢。再說,這個天下雨也不冷啊……」

  清筠無法,只得給陳璟拿了乾淨的衣裳過來,服侍他換下。

  而後,雨漸漸停了。

  雨停了之後,差不多就是黃昏了。

  竟然有晚霞。

  燦紅的霞光從樹梢披泄下來,將整個城市染得豔麗譎灩。陳璟把廂房的窗櫺推開,嫵媚的霞光如錦緞,填滿了屋子。

  他把行醫箱裡的東西都倒出來,重新準備明天上山的藥品。不管怎樣,陳璟想抓緊時間去上山一趟。

  「東家,有人找您。」突然,朱鶴上來喊陳璟。

  陳璟問是誰。

  「說是錢莊的人。」朱鶴道。

  陳璟立馬起身,看著朱鶴。

  朱鶴明白陳璟的心思,笑著解釋道:「東家寬心,並不是寶豐隆錢莊的。那位先生說,他們是徳玉錢莊的。」

  陳璟微微凝眸。

  徳玉錢莊,他沒怎麼聽說過。

  「說了找我什麼事?」陳璟慢慢把行醫箱最後一點東西整理好,問朱鶴道。整理好了,他才合上了箱子。

  「說是有筆錢,從南方過來的,要親自交給東家您。」朱鶴道。

  陳璟點點頭,下樓去了。

  徳玉錢莊來的,是一位年長、有資歷的夥計。他把五百兩銀票交給陳璟,對陳璟道:「這是鄭官人給陳東家的銀票,說是診金。」

  陳璟哦了聲,知道是誰了。

  上次在清江藥市,遇到了那位許先生生病,然後陳璟治好了他。許先生是鄭姑娘和鄭官人的隨行。

  當時,鄭姑娘不相信陳璟,少給了五百兩銀子。

  「鄭官人還挺守信用的。」陳璟笑道,接過了銀票。

  錢莊的夥計把銀票放下,告辭離開了。

  陳璟把銀票拿上樓,交給清筠。

  已經到了下市的時辰,朱鶴他們在樓下收拾大廳,薛燦中也要回家了,賬房裡就只剩下清筠一個人。

  她還在看賬本。

  陳璟把這銀票交給她,讓她入帳。

  「怎麼記?」清筠問。

  陳璟就把這筆錢的來歷,告訴了清筠。

  上次去清江藥市,清筠也跟著去了,她都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所以,陳璟提了提鄭姑娘和鄭官人,清筠就明白了。

  「如此說來,鄭家姐弟還是有點良心。」清筠笑了笑,道。

  陳璟頷首。

  清筠仔細對著銀票,發現銀票上出現人的印章,不是鄭官人,而是許兵。

  「許先生……」清筠念著許兵二字,回想到那位先生姓許,明白過來,「東家,這銀票是許先生給的。」

  然後,清筠就不太高興了,道:「鄭氏那對姐弟,不僅僅小氣刻薄,還吝嗇。他們給的銀票,是許先生的。不說許先生送過來的,反而說他們,著實叫人不齒。」

  陳璟沒有注意這點。

  認真說,他很少去注意銀票上出現人的名字。

  他拿過看了幾眼,果然瞧見出現人這一項用的是許兵的印章。

  「銀票都需要一個出現人。」陳璟想了想,對清筠道,「雖然我對鄭氏姐弟沒有好感,但他們也看上去很有錢。估計是他們的名字,不方面用作出現人,就借用了許先生的印章。」

  「為何不方便?」清筠問。

  陳璟笑道:「我也不是神仙,哪裡能知道呢?」

  之前,陳璟就覺得鄭氏姐弟身份神秘。他們非常謹慎小心,南下似乎也是揣著什麼秘密。況且,他們一口正統的官話口音,似是京城人士。

  陳璟想,也許是京裡某位達官貴人的孩子吧?

  「東家說的,自然沒錯。」清筠笑著,把這筆錢入了賬,不再追問什麼,仔細把銀票收起來。

  陳璟提著藥箱,和清筠回了家。

  回到家,去和大嫂、陳文恭、陳文蓉用了晚膳,李八郎也進來,彼此說了一會兒話。陳璟也把魏四的事,說給了大嫂聽。

  李氏聽了,不免心慌,很可憐魏四。

  「明日,你去買點補品,給魏四送過來。」李氏還吩咐身邊的丫鬟。

  丫鬟道是。

  陳璟也沒有阻攔。

  而後,他們從內院出來。

  李八郎拉住陳璟,想和陳璟說話。

  清筠就幫陳璟提著藥箱,自己先回了內院。

  「……雨停了沒事,我就去了趟薑重簷家裡。」李八郎對陳璟道,「他人不見了。他家裡小廝說,他家官人帶著姑娘,去了杭州。」

  「哦。」陳璟道,「那就算了。」

  李八郎卻耿耿於懷。

  「央及,你說他們去杭州做什麼?上次薑重簷還同我說,等到了七月,我們去打圍,地方都訂了,就是定在七月初九。」李八郎道。

  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跟他可不熟,不太清楚。你若是想知道,明天再去一趟,問問他家裡的小廝。」

  李八郎竟點點頭。

  陳璟回了後花園的院子,清筠服侍他沐浴更衣。

  「東家,這匹料子,您幫我帶上山吧,這是給木蘭的。」清筠拿了個小包袱給陳璟,「並不重。」

  陳璟打開來瞧瞧。

  是一匹粉紅色桃蕊盛綻的錦緞料子。

  「這個不好。」陳璟道,「木蘭是山裡的女孩子,肌膚顏色比你的黑些,不適合用這種粉紅色的料子。最好是送她一些正色的,像大紅、亮藍色等。」

  清筠咦了下。

  她大概覺得年輕的女孩子,唯有粉紅才能配得起。

  聽到陳璟如此一說,清筠深以為然。清筠對配色也是很有心得的。像肌膚偏黑的,正色的確可以撐起來。

  「去年,太太賞了我一匹大紅色遍地金的錦緞,因為太過於惹眼,我也不敢做出來穿。送給木蘭的話,會不會太過於扎眼,她也沒法子穿出去?」清筠問陳璟。

  陳璟覺得送給木蘭不錯。

  他說服清筠把粉紅色的換下來。

  清筠最後換了那匹大紅色遍地金的,讓陳璟帶上山去。

  除此之外,清筠還送了木蘭一直金簪。簪子頭是蟠螭的,口中銜著一排瓔珞,綴了紅寶石的小墜子,熠熠生輝,和那套衣裳非常配。

  「你這個小妮子,倒是大方。」陳璟笑道,「這簪子很貴的吧?」

  「是太太賞賜給婢子的。」清筠有點忐忑,道,「可是我沒有其他簪子好配這種料子啊。東家,等往後婢子拿了月錢,再置辦一個……」

  陳璟攔腰摟住了她。

  「我知道你對朋友好。」陳璟在她耳邊低語,輕輕吻住了她的耳垂,「這樣很好。清筠素來是個大方的女孩子。」

  清筠身子發軟,倒在了陳璟懷裡。

  第二天,陳璟早起上山。

  山上沒什麼大事,不過湊巧趕上一個產婦難產,快三天了,眼瞧著婦人和孩子都要保不住。

  陳璟幫忙接生。

  其他的,都是些小病。

  他在山上住了一晚,臨下山的時候,把清筠的禮物給了木蘭。木蘭拿著,又驚又喜:「清筠送給我的?」

  陳璟點點頭。

  木蘭咬了咬唇,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明亮的眼睛眨巴了幾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2
第245章 魏上幸的病因

  清筠送給木蘭的禮物,木蘭非常喜歡。

  為此,她特意送陳璟下山,一直到了半山腰。

  「我後天到你們城裡,去瞧清筠和王先生。」木蘭對陳璟道,「你幫我轉告清筠,讓她等著我。」

  陳璟點點頭,又建議道:「還是再等半個月吧。這段日子,山下熱得很。差不多到了七月中下旬,暑氣才會退卻幾分。」

  木蘭笑道:「我才不怕熱,就後天去。」

  說罷,把長長的辮子甩到了腦後,唱著小曲兒山上去了。

  陳璟就背著自己的行醫箱,繼續下山。

  回到家裡,陳璟先去了趟魏四家中。

  「船賣了。不管賣了多少錢,都給我爹娘,邢太太不肯收,這是之前說好的。船賣了一百八十兩銀子。」魏上幸竟然和陳璟說起了他家裡的事。

  陳璟是蠻意外的。

  並不是覺得這孩子和陳璟不親,而是覺得他這種性格,不會說這些瑣碎閒話。但是,魏上幸仍是說了。

  陳璟收斂好自己的驚訝,繼續聽魏上幸說話。

  「你們家的船,每年都要定期上油,保養得當,值這麼多錢。」陳璟道。

  魏上幸嗯了聲。

  他停頓了下,對陳璟道:「東家,我寧願賣了船。」

  「你爹娘出船是很辛苦的。你從小跟著他們,也受過這些苦頭,想著他們過些好日子,這是很平常的。」陳璟道。

  魏上幸卻搖搖頭。

  他的眼睛裡,突然有了淚水。

  這麼突如其來的眼淚,讓陳璟微怔。魏上幸不是個容易感情流露的孩子。或者說,他是個有點自閉的人,不會輕易落淚。

  更讓陳璟驚訝的,提到船賣了,他能哭出來……

  這中間是有隱情的。

  「……那個人,把我的頭按到水裡。他說,我太吵了,他頭疼。」魏上幸聲音哽咽,跟陳璟說起了往事。

  三年前的時候,他才八歲,正是男孩子最頑皮的年紀。

  那時候,他姐姐剛剛得勢,邢太太非常寵愛她,替魏家置辦了這條船。魏上幸跟著父母走船。他是個男孩子,哪裡擱得住?

  於是,他喜歡從船頭跑到船尾,沿著外面的船弦,跑來跑去。魏四是木訥性格,管不住魏上幸;魏四的媳婦又特別疼這個兒子,捨不得管。

  從那時候起,魏上幸覺得非常快樂。他喜歡行船,喜歡到處跑。

  但是,他們總會遇到一些聽不得吵鬧的客人。魏上幸是窮人家的孩子,沒學過什麼規矩,不通禮儀。

  客人不高興了,他也能勉強忍住,變得安靜些。

  有次一位書生,氣質文雅。他和家人坐船去杭州,就是魏四送他們的。那書生看著是個好人,實則陰鷙可怕,他的妻子兒女都怕他。

  魏上幸在船尾玩,一個人自娛自樂,聲音有點大,驚擾了那位書生。他就把魏上幸倒提著,按在水裡。

  魏上幸嗆了滿嘴的水。

  他不停的掙扎,就掉到了水裡。他是會水的,怎奈那個書上,拿著船篙,把魏上幸的頭按住,不准他上來。

  魏四和他的妻子後來才聽到動靜。

  他們把魏上幸撈上來的時候,孩子已經奄奄一息,嗆了一肚子的水。那種滋味,任誰都一生難忘。

  肺裡被水灌滿的滋味,是非常痛苦的。那種痛苦,是瀕臨死亡的劇痛,是難以言喻的苦楚。

  一瞬間,經歷了從生到死,又死而復生。

  陳璟也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一種遭遇。肯定糟糕透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娘說,要去告訴邢家太太,求她替我們做主。我爹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魏上幸繼續道。

  魏上幸就說從那個時候起,再也不敢講話了。

  事情剛發生的那段時間,他甚至害怕上船。魏四和他媳婦都是窮苦出身,又沒有意識到孩子真的受到了精神上的創傷,依舊鼓勵孩子上船,跟他們一起。

  魏家沒有其他親戚,魏四夫妻出船,這孩子沒人帶,他們夫妻倆也不放心。

  堅持了幾次,魏上幸現在對船的感覺仍是很憎惡,但是他能堅持下去。只是,他再也不願意多說話。

  過了兩年,他才慢慢活潑幾分。

  船上的客人如果對他很友好,他也不抵觸。

  只是,他不會再和外人說話,除了他爹娘。

  這件事,他爹娘是很清楚的。當初陳璟問魏上幸為何不說話,魏四夫妻支吾說不想說,大概是不想提及往事。

  也怕外人指責他們做父母的失職。

  魏上幸跟了陳璟這麼久,陳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儼然是個長兄。長兄如父,男孩子都仰慕強者,陳璟不僅僅是魏上幸最親的人,也是他崇拜的人。

  所以,陳璟的地位,甚至超過了魏四在魏上幸心裡的地位。

  魏上幸才把他的隱疾,告訴了陳璟。

  陳璟也是唏噓,同時感動憤懣。

  「賣了好。」陳璟聽完魏上幸斷斷續續的訴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著對他道,「撐船,到底只是個辛苦行當。以後,你就做大夫,雖然也不怎麼榮光,到底比撐船來得輕便。」

  魏上幸抬起眼,看著陳璟。

  陳璟又拍了拍他的肩頭。

  「不妨事的,你爹爹的病有我呢。」陳璟道,「吃藥、看病的錢,都能省下來。過不了多久,你也能自己行醫。」

  魏上幸把眼裡的淚水揩去。

  他平素沉默寡言,讓人感覺他很成熟。可是拋開這些一想,他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心裡更是非常稚嫩的。

  情之所動,眼淚難以自禁。

  陳璟安慰了他幾句,進去看了魏四。魏四這個傷,沒三四個月,難見什麼起色。陳璟勸慰他,把心放寬。

  同時,陳璟又直接說了,看病吃藥,是不需要花費魏四半文錢的。今後也不會。所以,家裡的生活可能會苦點,卻不影響什麼。

  「黑小子以後跟著我,學了醫術,也是門手藝。他能養活自己。魏四叔,你就安心養病,什麼事都無需操心。當前最要緊的,是把傷養好,爭取能站起來,能照顧好自己。」陳璟對魏四道。

  魏四把陳璟的話,都聽了進去。

  此前,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他使勁點頭,道:「陳東家,我都聽您的。」

  陳璟又把魏四的妻子叫到了一旁,讓她時刻勸慰魏四,不要為了家庭生計而憂心。什麼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傷。

  魏四的妻子抹著眼淚答應了。

  往後,陳璟每隔幾天,就到魏四家裡,給魏四針灸、診斷、按摩肌肉。饒是如此,魏四摔斷了脊椎骨的事,仍是傳到了街坊耳朵裡。

  摔斷了後背,自然是要癱瘓的。

  這個,連神仙也沒法子。

  「聽說,玉和堂的那位少年神醫,正在給魏四看病呢。」市井街坊們,生活多寂寞。這個年代娛樂比較少,有點小事足以讓大家幸災樂禍的,就會傳得很遠。

  也不是人們不善良。

  外人的苦難,不足以引起他們的同情,反而讓他們覺得自己淒苦的生活是比較幸福的。有了這種比較,幸災樂禍是難免的。他們也沒什麼壞心,僅僅是對自己平淡又健康的生活感激而已。

  話題隨著這種感激,越傳越遠。

  於是,就有人打聽出陳璟幫魏四治病。

  能不能治好,又成了種猜測。

  「不可能好的。那位陳東家,醫術必然不差。但是神醫,也不過是句抬舉。哪怕是神醫,也只是醫,又不是神仙。」

  「魏四癱了也無妨,他兒子跟著陳東家做了學徒,往後能學了門手藝,顧得上自己。他女兒得了邢太太的喜歡,以後還不是好日子?」

  「這倒也是。」

  輿論有點,卻不至於傳遍望縣,只是在魏四他們那邊鄰居街坊間傳來傳去的。

  以後的那段日子,陳璟是隔三差五去魏四的家裡。除了最開始的一段時間,魏上幸沒有再留在家裡照顧魏四。

  他依舊去陳璟的藥鋪。

  漸漸的,夏去秋來。深碧濃翠的樹葉,幻化成了金黃色,落滿了地面,似在地上鋪上了床錦緞。

  轉眼就過了四個月。

  四月後,魏四突然杵著拐杖,和他的妻子一起出門上街,這一下子就震驚了他的左鄰右舍。

  「唉?魏四怎麼站起來了?」大家出門,都相互詢問。

  他們驚訝不已。

  「摔斷了後背,還能站起來,魏四真是古今獨一人。」

  「是那位陳神醫治的。哎呀,他還是趕上了神仙。我家親戚有個兒子,早年就抽搐,而後就傻了,不知道陳神仙能不能治……」

  「我娘家侄兒,從小就瘦得可憐,不長個子,還是像個六七歲孩子高,連媳婦也娶不到,不知道陳神醫能不能治……」

  魏四還能站起來,讓大家的心靈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他們紛紛議論陳璟的醫術是多麼出神入化,完全不知道魏四其實傷得並不重,沒有傷到神經。

  那些街坊們,也想到自家親戚朋友誰家有人得了頑疾,從來沒有治好的,紛紛介紹到陳璟的藥鋪裡。

  一時間,陳璟的藥鋪多了很多奇怪的病人。

  當然,有些是不可能治好的,有些還能挽救一下。

  魏四能站起來,魏上幸自是把陳璟當成了恩人。魏四的兩個女兒,也給陳璟送禮,感謝陳璟救了他父親。

  連邢太太,也親自到陳璟家裡,感激陳璟,順便希望陳璟今後到邢家行走。

  這些,都是後話了。

  ……

  陳璟下山之後,看完了魏四,就回到了自己家裡。

  兩天后,木蘭果然下山來了。

  她當時大言不慚說自己不怕熱。結果她下山,天氣仍是炎熱,讓木蘭這種生活在高山的女孩子從未體驗過,當即熱的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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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進宮

  木蘭來到陳家,清筠無疑是非常歡喜的。

  連李氏也覺得高興,熱情招待了木蘭。

  山裡的女孩子,性格大方活潑,沒有受過禮教的約束,純真而又善良,李氏很喜歡她,還問陳璟:「木蘭姑娘成親了嗎?」

  陳璟嚇一跳,道:「大嫂,你不是想給我和木蘭……」

  「這倒不是。」李氏笑著打斷了陳璟,「我娘家有個表外甥,在莊子上,今年已經十六了。上次回去,還見到了那位表姐,她說起了自己兒子的親事,也讓我們幫著打聽打聽。」

  陳璟把這話,也說給了李八郎聽。

  李八郎哈哈笑起來:「女人真喜歡做媒,不知出於什麼初衷。我家那位表姐,是常來給我母親請安,送給鄉下的瓜果菜蔬給我們。她是我姨母的女兒。姨母去世早,那位表姐在我母親跟前養了三年。論起來,也不算是特別親。我二姐居然想起給她兒子做這個媒,著實管得太寬了。」

  這話,李氏也只是提了提。

  陳璟的意思是,木蘭只是朋友,她偶然到家裡來玩,不是來相親的。

  人家是族長的女兒,可能要嫁給山上最強壯的獵人,從而繼承家業。獵戶人家,未必願意把女兒嫁到山下。

  山上和上下的隔閡,遠比城裡和鄉下的隔閡深。

  陳璟這樣告訴了李氏。

  「你說得是。我是瞧著木蘭好,真是百裡挑一的好姑娘,才想起和她結個姻親。你這麼一說,的確不好多提,免得惹了木蘭姑娘不悅。」李氏把陳璟的意見聽了進去,訕訕笑著,不再勉強。

  木蘭在陳璟家裡住了四五天。

  度過了最初一兩天的悶熱,她也能適應。

  陳璟也放了清筠幾天假,讓她陪著木蘭到處遊玩。

  清筠在陳璟的藥鋪裡做了幾個月,有不少的月錢,都是她自己收著。除了給陳璟買點小東西,她也沒地方花。

  這次木蘭來了,清筠就特意給她置辦了不少衣裳鞋襪和首飾。

  「我沒有錢,也沒有其他好東西送你。等下次我們上山獵了白狐,我送你幾張上好的狐皮,可以做件風氅。」木蘭道。

  清筠送她東西,只是出於自己的真心,沒有指望木蘭會回禮。但是木蘭這麼說,也是因為怕占了清筠便宜的愧疚。

  清筠明白木蘭的心思,就答應了。

  她還把這話告訴了陳璟。

  「……等木蘭送我狐皮的時候,我做件風氅,送給太太。若是還有剩下的,就做件給蓉兒姑娘。」清筠在黑暗裡,細細規劃著,對陳璟說道。

  陳璟不太理解女孩子之間的友情。

  清筠的開心,陳璟也是無法明白的。但是他知道,在青春期的少女心裡,友情占了很大的分量,甚至能超越愛情。

  陳璟就輕輕握住了清筠的手,低聲道:「這很好啊。」

  木蘭住了幾天,就要回山了。

  臨走的時候,王檀送了她些東西,讓她帶給她父親。王檀又說:「會不會太重?若是太重了,讓永容幫著你背上去……」

  木蘭試了試,果然有點重。

  清筠和李氏還送了她兩包袱東西。

  「我拿不動了。」木蘭道。

  王檀就看了眼李八郎。

  李八郎笑道:「那無妨,我送你就是了。」

  於是,他送了木蘭上山。

  李八郎在山上住了一夜,次日才下山。他說,木蘭的家人對他甚好,山上的確是涼快。

  「來年,我們可以去山上避暑。」李八郎說,「我瞧著木族長的意思,竟是非常樂意的。」

  陳璟打趣他:「別是木族長看上了你,想著讓你給他做女婿吧?山裡要狩獵,哪裡會樂意外人去避暑?」

  李八郎愕然。

  「這話從何說起?」李八郎踢了陳璟一腳,「木蘭是個很好的姑娘,說這樣的話,就輕待了她。」

  陳璟收起了笑容,認真跟李八郎道歉。

  李八郎倒也沒有深究。

  不過,這趟他送木蘭上山,一路上雖然累,卻和她說了不少的話。那女孩子雖然不通詩詞,倒也有點見識。

  特別是她的眼睛,簡直像寶石般,明亮璀璨,盈盈能照出人影。

  也就是僅僅如此。

  李八郎對她,並無其他非分之念。在他心裡,大概是其他女人都比不上蔡書閑的。只要想到蔡書閑,木蘭那雙眼睛都黯然失色。

  他向來很想念蔡書閑,不時會給她寫些情詩,雖然從來不寄給她。他甚至跟著王檀學丹青。李八郎自己也有點繪畫底子,學得很快,已經能把蔡書閑的模樣,細細描繪在布絹上。

  因為木蘭的緣故,陡然想到了蔡書閑,頓時一發不可收拾。

  這一晚,他做了很長的夢。

  他夢到了過年的時候,自己陪著蔡書閑去賞梅花。那晶瑩芬芳的花瓣,落英如雨,在他們身後幻化成一張華麗的畫卷。那畫卷一寸寸鋪開,皆是錦繡織就。

  然後,蔡書閑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唇。

  她的唇有梅花冷眼又濃郁的香氣,縈繞著他。李八郎這夜的夢,分外綺麗。

  其實,他和蔡書閑之間,從來沒有僭越的行為……

  醒來之後,竟是惆悵萬分,上午的課,李八郎都沒有心思仔細聽。

  王檀提醒他數次,仍是無法讓李八郎回神,最終只得停下來問他:「永容,你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

  李八郎張口欲解釋,卻有小廝在門口,打斷了王檀的話。

  「王先生,有位姑娘找舅老爺。」小廝稟告道。

  李八郎訝然。

  王檀倒仿佛找到了李八郎走神的緣故,輕輕笑了笑,讓李八郎先出去,別影響他對陳文恭的教學。

  李八郎心裡疑惑是蔡書閑,連忙跑到了門口。

  錦裡巷的門口,停了輛華蓋濃流蘇的馬車。

  這是蔡家的馬車,李八郎認得。

  他竟分不清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一時間腳步躊躇。

  「怎麼,不想我來?」車裡的佳人,目光穿過半透明的車簾,瞧見了李八郎的猶豫,笑著撩起了簾子,露出一張俏麗嫵媚的臉。

  她帶著明晃晃的耳墜子,在日光下映襯著明豔的光。這光反射在她臉上,讓她的五官明豔又精緻,光彩熠熠。

  今天的蔡書閑,格外好看。

  李八郎心跳漏了半拍,不等蔡書閑下車,就急忙走過來,上了她的車。

  「我還準備下車,去給你二姐請個安。」蔡書閑也沒有防備他會上來,只得把車廂裡的丫鬟遣出去。

  車廂裡只有兩個人,蔡書閑能聞到他呼吸的氣息,頓時就感覺空氣稀薄,讓她有點透不過來氣。

  李八郎猛然拉過她玉藕般嫩滑纖細的胳膊,把她帶入了自己懷裡。

  他緊緊摟著她婀娜的身子,鎖住了她的唇。

  蔡書閑只感覺腦子裡一片空白,整個人陷入了虛空。四周明明有空氣流轉,她卻無法呼吸,軟到在了李八郎的懷裡。

  親了片刻,李八郎鬆開了她。

  兩人都手足無措,好似做錯了事的孩子。

  「天氣還是這樣熱,不成想你今天來……」

  「……我並無要事,就是路過,想著喝竹醪樓的酒,就過來了。」

  他們說著話。其實這些話,是毫無意義的,不過是用來掩飾尷尬。在這種掩護下,李八郎先下了車。

  蔡書閑整頓了衣衫,也跟著下車。

  她的臉是通紅的。

  幸而天氣炎熱,這種通紅是常見的,看不出異常來。

  李八郎領著她,去了內院,見了李氏。

  這次蔡書閑和李八郎第一次親吻,這是一次特別美妙的體驗。但是,他們並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心如小鹿亂跳,反而異常的安靜。

  這種安靜,好似彼此變得透明,他們能把對方一眼看穿。因為看穿了,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他們覺得很踏實。

  踏實,讓他們彼此情緒安靜。

  李氏看到蔡書閑,自是歡喜。

  她置辦了飯菜,款待蔡書閑。

  在陳家用了午膳,李八郎親自送蔡書閑去城裡的客棧落腳。蔡書閑每次到望縣,都不去她姑母家裡住。

  因為她姑母沈家是大戶,幾代人住在一起。哪院來了客人,都要全家款待,讓蔡書閑覺得麻煩。

  她寧願住客棧。

  路上,李八郎不著痕跡握住了她的手。

  蔡書閑也輕輕依靠在他的肩頭。他們似乎有種默契,讓他們的親近變得嫺熟又自然,蔡書閒心裡溫暖甜蜜。

  直到了客棧,蔡書閑洗了個臉,才想起她還有話要跟李八郎說。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陳央及。」蔡書閑坐定,對李八郎道,「按說,他和我表姐並未定親,這些話於他而言,大概是毫無用處的。」

  「什麼話?」李八郎心裡一緊,之前的濃情蜜意被驅散,「央及他至今尚未論親事,心裡還掛念著沈十娘呢。」

  蔡書閑就咬了咬唇。

  「我表姐進宮了。」蔡書閑道,「他們路過山東的時候,正巧遇到選秀女。我表兄的船,就是和選秀的船臨近。

  不知怎的,有個秀女中途投河自盡了。船上奉旨當差的內侍,嚇得不輕。我表姐自薦,被那公公看中,就跟著進宮去了。

  我表兄自是不同意,怎奈敵不過表姐的自作主張。前幾天家裡才收到信,說表姐得寵,上個月新封了昭儀。」

  後宮的女人,也是分等級的。

  初進宮,娘家又沒有權勢,都是從低級開始。混了幾年才能混個七品才人。

  但是沈十娘進宮才半年,娘家又無權無勢,而她已經封了四品的昭儀。

  足見她受到的寵愛!

  不過,沈十娘容顏譎灩,而且才華過人,她能有如此成就,原就是意料之中的。李八郎仔細回想,沈十娘長得可謂國色天香。

  陳璟對她,不也是一見傾心嗎?

  「她著實厲害。」李八郎道,「央及之前就說過,他和十娘之間,沒有海誓山盟,甚至沒有點破。不管她另嫁還是進宮,都是平常事。」

  方才李八郎還說陳璟念著十娘,現在又說他們原本無關,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應該是怕陳璟臉上過不去。

  蔡書閑也不點破。

  「如此,就當句閒話,有空說給他聽吧。」蔡書閑道。

  他們繞開了這個話題。

  李八郎陪著她,在望縣玩了幾圈,臨走的時候又親了她。蔡書閑溫柔依偎著他,想到自己還有兩年才能正式成為他的妻子,心裡悶悶的,依依不捨。

  晚上回到家,李八郎又想到沈十娘的事。

  他猶豫良久,要不要告訴陳璟。

  這事,陳璟遲早要知道的。

  想了半天,他還是決定說了。他特意把陳璟叫到自己的外書房,簡明扼要說了說事情的經過。

  李八郎以為,陳璟至少會調侃,說沈十娘如此造化,也是她的能耐等等。

  但是陳璟,什麼話也沒說。

  他怔怔坐在那裡,難發一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2
第247章 撞人

  陳璟對沈十娘,雖然心裡明白,已經指望不上,仍存有幾分奢望。只要她未嫁,就還有重逢的可能。

  如今,知曉十娘已經進宮為妃,這輩子和她就再無可能。生離的痛楚,和死別相差無幾。有種弔祭的酸楚,讓陳璟久久沉默。

  李八郎還在聒噪,陳璟卻一個字也聽不清。

  良久,陳璟才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天已經黑了。

  陳璟沿著玉苑河,聽著細浪拍打河堤,如繾綣情思。陳璟逛了半晌,才回到家裡。

  清筠見陳璟臉色不佳,問他:「東家,您是怎麼了?」

  她以為是藥鋪裡出了事,跟著緊張起來。她的眸子明媚,怔怔望著陳璟,希望從他臉上看出點蛛絲馬跡。

  「沒事。」陳璟道。

  他簡單梳洗之後,就睡下了。

  清筠卻不踏實。

  睡下之後,她悄悄依靠著陳璟,低聲問他:「東家,是藥鋪的事?婢子不能幫您,但也可以替您解解煩悶。」

  陳璟轉身,緊緊摟住了她。

  「我沒事的。」陳璟又回答她,「只是有點貪心罷了。如今貪念破滅,心裡惶然,僅此而已。」

  清筠聽不懂,更是擔心了。

  她任由陳璟抱著她。

  過了幾天,惜文派人來找陳璟,說陳璟答應陪著她去逛夜市。

  陳璟就去了。

  在夜市,陳璟碰到了孟燕居。孟燕居陪著他兩位朋友,也在夜市裡逛。瞧見了陳璟,多少有點不悅,同時又有點害怕。

  他仍記得陳璟下了他胳膊的事。

  陳璟看到他,就想到沈十娘離開望縣,完全是因為孟燕居。若不是他胡攪蠻纏,十娘和陳璟未必是這麼個結果,頓時怒從心底起。

  他緊緊攥住了拳頭。

  惜文卻輕輕拉了下陳璟的胳膊,柔聲對陳璟道:「若是瞧見什麼不順眼,咱們走開就是了。今天說好陪著我逛夜市,可不能惹事,攪了我的興致。」

  陳璟慢慢鬆開了拳頭,沖她笑了下。

  他們準備和孟燕居錯身而過。

  不成想,孟燕居早已感受到了陳璟的目光,也是新仇舊恨一同湧上心頭。孟燕居在婉君閣盤旋的日子不少,也很愛慕惜文。

  惜文和陳璟兩人單獨逛夜市,舉止親昵,讓孟燕居頗感憤怒。自己苦苦追求的女人,成了陳璟的人,這口氣是難以咽下的。

  特別是陳璟還一副與孟燕居有仇的模樣,仍是讓孟燕居難以忍耐。

  夏天尚未過去,天氣熱的時候,總容易叫人情緒失控。

  孟燕居和陳璟錯肩而過的時候,撞了下陳璟的肩膀。

  「走路不長眼睛?」孟燕居自己撞了陳璟,當即後退兩步,把他的隨同擋在前頭,對陳璟怒駡道,「什麼東西,直往老子身上撞?」

  他的朋友,有點好奇,紛紛回頭看著陳璟。

  惜文目光微沉。她之前怕陳璟惹事,但是到了這一刻,孟燕居分明就是無事生非,讓惜文也不快。

  「怎麼,撞傷了你?」陳璟停住腳步,冷冷問道,「可要我給你把脈?」

  孟燕居被他這冷冷的語氣,驚得後退了半步。想到上次被陳璟斷了的胳膊,孟燕居心裡就怯了幾分。

  他方才是被憤怒沖昏了頭,才挑釁陳璟的。

  人都有一時的意氣用事。

  「這位兄台,如此說話就過分了吧?」孟燕居的朋友,是從明州來的,並不認識陳璟,當即站出來,為孟燕居抱不平。

  他們走在前頭,不知道是孟燕居故意撞陳璟的。他們還以為,真的是陳璟撞了孟燕居。

  撞了人,不賠禮道歉,還如此囂張,有點血性的人都看不過眼。

  所以,孟燕居的朋友以為,陳璟是當地惡霸。陳璟說什麼把脈,只是欺負孟燕居的話,並不是真的要看病。

  「怎麼過分?」陳璟冷哼道,「既然他說我撞了他,我倒要瞧瞧,撞得輕重如何。你們倆退一旁,且不要多管閒事。」

  他說話很沖。

  「你這廝著實無禮。」孟燕居的朋友也怒了。他們對陳璟說話,尚且算是客氣的。而陳璟,絲毫不知道對方的忍讓,反而一副尋事模樣,叫人惱火。

  孟燕居的朋友覺得忍無可忍。

  「無禮又如何?」陳璟道,「都滾到一邊去,要不然有你們的苦頭吃。」

  陳璟這話說出來,徹底激怒了孟燕居的朋友。

  他們臉色大變。

  陳璟話音一落,孟燕居的朋友之一,就沖了上來,當著陳璟的面門就想揮一拳。陳璟足尖點地,快速繞到了那人身後。

  緊隨著哢嚓一聲,那朋友的胳膊脫臼。

  他痛得滾落在地,大聲呼痛。

  陳璟的速度飛快。這麼一瞬間,把孟燕居的那位朋友打到在地,震懾了孟燕居的另一位朋友。

  「你……你竟敢行兇!」孟燕居的另一位朋友,是個衣著華麗的貴公子,方才還句句稱呼陳璟為那廝,現在卻嚇得變了臉,「我乃是明州知府的外甥。你若是敢行兇,叫你家破人亡!」

  「呵,還真可怕。」陳璟道。

  說罷,他上前幾步,就把那人的胳膊也卸了。

  孟燕居見如此情景,心知冒犯陳璟著實太過於輕率,他也不知道今天的陳璟這麼大怨氣,故而急忙逃走。

  夜市人很多。

  陳璟打傷孟燕居的兩位朋友,已經引起了不小的騷亂。孟燕居趁機跑了,陳璟追了幾步,就把人群擋了回來。

  惜文也緊跟著陳璟。

  她在身後,拉住了陳璟的胳膊:「央及,別追他了。走吧,咱們先回去,找我娘商量商量。」

  方才陳璟打傷的兩個人,其中有知府的外甥。

  惜文覺得陳璟惹事了。

  這件事,陳璟自己只怕難以平復。整個望縣,可以壓制這件事的,只有邢二爺邢文燋了。陳璟和邢文燋頗有交情,婉娘更是邢文燋的摯友。

  讓婉娘出面,邢文燋又知道是陳璟的事,估計會幫忙,把這件事壓一壓。

  「無妨。」陳璟回身,對惜文道,「我敢打他,就不會怕他的。這個孟燕居,真是該死。」

  說罷,他目光仍在人群裡搜尋孟燕居。

  惜文瞬間有個錯覺:陳璟的眼睛,此刻是通紅的,似只嗜血成性的猛獸,不把孟燕居撕碎他是不會回巢的。

  再仔細看陳璟,他微微抿著唇。陳璟的下頜曲線堅毅,緊抿著唇的時候,不見了往日的溫和,露出雷霆萬鈞之勢。

  惜文不覺得他可怕,反而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迷惑著她的眼睛。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沉淪,徹底淪陷在陳璟身上,居然忘了阻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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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釋然

  陳璟在人群裡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孟燕居。

  孟燕居見陳璟發狠,把報了姓名的知府外甥都打了,心裡害怕,覺得陳璟這廝是瘋了,趕緊找了個店鋪躲起來。

  陳璟尋人無果,和惜文逛夜市的興致也被破壞殆盡。

  快到了午夜,陳璟送惜文回去。

  惜文的馬車,直接停到了婉君閣的後院小門口。婉君閣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但是後院寂靜安詳。

  後院門口也沒有燈籠。

  跟著惜文的護院和丫鬟遠遠站著,隱沒在黑暗裡。

  月色稀薄,一片影影綽綽的。

  陳璟扶了惜文下了車,他們就站在暗處說話。彼此的臉上,像蒙了層白紗,也看不真確。這般朦朧,陳璟覺得惜文的眉眼越發精緻。

  「很抱歉,今天陪你出來逛,結果如此掃興。」陳璟跟惜文道歉,「改日再請你吧。」

  「央及無需道歉。」惜文柔婉而笑,目光灼灼,纏綿在陳璟臉上,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孟燕居挑事,央及不過是回擊。若是因為道歉而請我,著實無趣。但要是想著帶我出去玩,我是萬分高興的。」

  陳璟笑了下。

  「……我娘有片田莊,莊子臨近的池塘,種滿了荷花。這個時節,蓮蓬都熟了。央及想帶著我出去玩,不如去採蓮如何?」惜文緊接著又道。

  她不想陳璟跟她道歉。

  但是出去玩,還是非常想的。

  這方面,她像個愛耍賴的孩子。

  「現在還採蓮?」陳璟想了下,笑道,「早就沒了吧?」

  「有的。」惜文篤定道,「前天莊子上還送了新鮮的蓮蓬上來,院子裡的姐妹們都分了,娘特意留了一筐給我。你若不信,到我房裡去瞧?」

  「我信你的。」陳璟道,「改日吧。」

  「哪一日?」惜文問。她歪了歪腦袋,簪子上的瓔珞墜子斜斜流出來,晃了幾晃,稀薄的瓊華下亦有淡淡的光,宛如她寶石似的眼眸。

  「眼瞧著時節就要過了。耽誤幾天,就真的沒了。」惜文解釋道,「央及,不如後天去吧?」

  陳璟沉默了下。

  「後天我怕是沒空。這幾天,可能有點事。」陳璟道,「採蓮是來不及了。往後也有好玩的。八月中秋賞月賞桂,也能夠玩的。」

  惜文咬了下唇,很是失望。

  但是回想下,今晚的陳璟似乎沉不住氣,滿心憤怒的樣子。他能耐心陪惜文去逛夜市,已經用了大力氣。再勉強他,著實過意不去。

  惜文是很心疼他的。

  「好,我聽央及的。」惜文恬柔一笑,「只是,別忘了啊……」

  她說罷,上前幾步,走到了陳璟跟前。

  從袖底掏出一方繡帕,帶著玫瑰溫馨的馨香,如雪皓腕微抬,輕輕在陳璟的額頭擦了擦,道:「打架落了灰,不是淤青。」方才在車上,她就瞧見了陳璟額頭上的灰,以為是傷,不太好意思提及。

  她盈盈微笑,露出一口糯米似的貝齒,溫柔又可愛。

  陳璟笑了笑。

  他捉住了惜文的手,接過她手裡的帕子,道:「送給我吧。」

  惜文眸子頓時璀璨,溢出灼目的光,唇角的笑意就掩飾不住。她把帕子鬆開,給了陳璟,手卻不願意離開,反攥住了陳璟的手。

  「央及……」惜文低喃。

  「嗯?」

  「不知為何,之前我就知道,將來總有開心的日子。如今等到了,反而有點不真實。我是不是在做夢?」她吐氣如蘭,氣息落在陳璟的臉頰。

  她湊得有點近,陳璟都能感受到她薄薄夏衫裡肌膚的溫熱。

  「傻姑娘。」陳璟心頭一跳,倏然感覺有縷陽光照到了心裡,把心頭的陰霾驅散了幾分。

  這一刻,他也覺得很開心。

  「哪怕是傻的,也是因為你。」惜文低笑道,「為了你,才變得這麼傻的。從前可是個人精。」

  陳璟被她逗樂,哈哈大笑起來。

  「從前是個人精?」陳璟笑道,「太高抬自己了!」

  「在央及面前,高抬自己也是為了讓你高看我一眼,我不怕丟人。」惜文低聲笑著,「央及,你如今看穿了我。」

  陳璟驟然動情。

  他俯身貼在惜文的耳畔,低聲道:「我是想看穿你的。你的一切……」

  他著重強調了「一切」二字,帶著濃濃的挑逗。

  惜文無疑是聽懂了。

  她呼吸都變得微重,有點喘不過氣似的。好半晌,她聲音誘惑道:「好,央及若是敢,我自然不怕。」

  黑暗中,陳璟又默然。

  「怎麼,央及不敢?」惜文心頭微冷。她也有點惱怒了,這個人自己開的頭,現在又退縮了,是真的沒有下定決心和她好?

  有這麼為難嗎?

  她是個乾乾淨淨的人,只因是個伎人,墮入風塵,被世俗不容。可是她也沒想做陳璟的太太,這有何勉強自己的?

  想到這裡,惜文就越發惱怒。她一下子抓住了陳璟的手,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把自己整個人湊到了陳璟懷裡:「我這個人,都給你看。不僅僅給你看,還給你摸,給你睡。」

  婉君閣是青樓,又高檔伎人,也有低檔的。

  賣才華,賣軀體,都是跟著她們的身份走。所以,院子裡不少的姑娘,都是以色娛人。一些葷話、俗話,惜文經常偷聽到她們調笑,也會學會了。

  她不肯說,並不是不會。

  再者,如何服侍男人,惜文也是學過的。這一步,也許會用到,所以婉娘教過她。男女之事,惜文非常清楚。

  也許她心裡覺得,自己要清純些,才配得上陳璟。

  但是真正論起來,什麼是清純?惜文因為從小生活的環境,對這個界限是非常模糊的。話到了嘴邊,她就說了。

  陳璟的掌心非常溫熱,透過她薄薄的夏衫,傳到了她的乳上。

  惜文只感覺渾身一顫,身子有點軟。

  她倏然希望陳璟可以揉揉她……

  哪怕不能佔有她,今晚也可以做些破格的事,別總是謙謙君子。她又不是名門閨秀,和她這麼止乎於禮,她心裡沒底,以為陳璟哪天又跑了。

  「央及?」惜文呢喃著他的名字,按住他的手不放,把自己依偎在陳璟的懷裡。

  陳璟順勢摟住了她。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柔聲道:「惜文,今天不好。今天,我心情太糟糕了,對你也是敷衍,於你不公平。你是個很好的女人,我想跟你處得認真一些。我說了會要你的,就不會反悔。」

  陳璟從前,只是回應惜文的好感。

  他並沒有說過會要惜文的。

  但是此刻,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之前的猶豫,全部放下。

  饒是如此,陳璟也不希望今晚和惜文更進一步。他心裡因為十娘的事,非常鬱悶。若是和惜文睡了,不過是拿她消遣。

  惜文給陳璟做了那兩套褻衣,讓陳璟的心有點撼動,他無法去輕薄這個女人的感情。

  她對陳璟的感情,格外認真。

  陳璟不能給她唯一,但可以更認真一點。

  「你要我的?」惜文顫聲問,聲音有點哽咽。

  「要。」陳璟回答。

  惜文鬆開了手。她整個人依靠在陳璟懷裡,緊緊摟住了他的腰,似淒風苦雨裡的浮萍,無依無靠。突然遇到了浮木,就緊緊抓住了他,希望可以作為自己的依仗。

  「那就好。」惜文道。她的聲音很潮,隱約帶著哭腔。

  良久,陳璟才和她分開。

  回到家,清筠仍在等陳璟。

  不管陳璟多晚回來,屋子裡總有盞燈,等著他。燈影把清筠的剪影映在窗櫺上,婀娜又溫婉。

  「清筠守候著我,不論多晚;惜文等著我,戀著我,真心實意。我到底還在徘徊什麼?」陳璟問自己。

  他好似瞬間頓悟了。

  沈十娘于他,不過是鏡花水月。等那水月被波紋沖散,他竟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其實,月亮一直高高懸掛在天際,落在水裡的,只是個影子,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又何來失去?

  如此一想,陳璟就坦然了,心裡的傷感驅散了七八成。

  他進了屋子,瞧見了清筠坐在桌前,搖晃著腦袋,打著瞌睡。她纖細的皓腕,撐著巴掌大的面頰,眼睛半睜半閉。

  陳璟上前,從背後摟住了她的肩。

  清筠被他嚇一跳,人徹底醒了。看清是陳璟,她擠出一個笑容,抱怨道:「東家,您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嚇著婢子了。婢子素來膽小。」

  然後,她感覺有異,使勁吸了下鼻子。

  她聞到了陳璟身上的香味,就抿唇笑了。

  「笑什麼?」陳璟也被她帶著笑了。

  「東家身上,有其他姑娘的胭脂香氣。這是寶妝閣的朝霞霓胭脂,五十兩一盒,最是昂貴的,普通人用不起的。肯定是惜文姑娘……」

  陳璟愕然。

  「你竟然知道?」陳璟道,「你也用過嗎?」

  清筠笑道:「太太有過一盒,好幾年前的,逢年過節太太才擦,都是我服侍的。八舅老爺打馬球贏了錢,正巧是太太壽誕,就買了一盒送給太太。」

  李八郎是很疼他二姐的。

  陳璟笑道:「原來如此。你喜歡不喜歡?明天我去買一盒,送給你。」

  「婢子不要。」清筠笑道,「不過,太太很喜歡。等婢子下次攢了月錢,給太太買一盒。」

  「我的錢都在你身上,你自己拿錢去買,不妨事的。」陳璟道。

  「這不一樣。」清筠認真道,「東家的錢,都在賬上,要給東家對賬的。若是擅自挪用,是要被東家打出門的,其他夥計學樣怎麼辦?」

  陳璟又笑起來。

  清筠感覺陳璟今晚心情很好,和前幾天大相徑庭,不由問道:「東家,今日有什麼好事嗎?」

  陳璟又笑。

  他摟住了清筠,道:「有沒有好事,等會兒就知道了!」

  說罷,就把清筠抱到了床上。

  一場酣暢淋漓的翻雲覆雨,陳璟累得不輕,也把沈十娘帶來的鬱結,丟了七八成。他現在看開了這一段,也是好事。

  清筠也很開心。

  她最怕陳璟鬱鬱寡歡的樣子,看上去非常嚴肅,不復往日的溫和,有點像變了個人,也有點像他大哥。

  那是清筠最害怕的模樣了。

  第二天,陳璟早起,準備去鋪子裡,邢文燋卻突然登門了。

  他笑呵呵對陳璟道:「央及,哥哥有事求你。我和朋友約了打馬球,但是放眼整個兩浙路,我就沒認識比你馬球更好的人,你定要幫我。這次賭得可大了。」

  上次陳璟幫邢文燋贏回來的石像,如今還在陳璟藥鋪後院的廂房裡。

  「和誰啊?」陳璟笑道,「去哪裡打?」

  他很久沒有打馬球,也想著去玩玩。

  「去杭州。和誰,你暫時就別問了,反正你也不認識。到了地方,你就知曉了。」邢文燋笑道。

  陳璟看了幾眼他。

  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昨天陳璟打了知府的外甥,因為他不想去給人家接骨,所以並沒有下重手,其他大夫可以接上。但是這仇,自然也結下了。

  惜文說,讓婉娘去找邢文燋,讓邢文燋斡旋。

  邢文燋把陳璟約到杭州去,多半就是讓他暫時避開的意思了。

  要不然,平白無故跑到杭州去打什麼馬球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2
第249章 權貴

  「除了打球,還有其他事嗎?」陳璟問邢文燋。

  邢文燋故作迷茫:「還有什麼事?」

  陳璟見他不肯直言,心想他也是為了陳璟好,若是非要點破,反而辜負了朋友的一片真心。

  於是,陳璟答應和邢文燋去杭州玩幾天。

  他去了趟藥鋪,交代了些事情,就啟程離開了。

  望縣離杭州距離很遠,需得水陸兩路而行。陳璟跟著邢文燋,先乘車去了明州,再從明州坐船去杭州。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位姑娘。

  邢文燋說:「這是亦藍姑娘。」

  陳璟之前就聽說過,邢文燋在明州有位相好的名妓,名氣遠在惜文之上,前段日子因為那位姑娘,邢文燋都捨不得回望縣。

  大約就是這位亦藍姑娘了。

  陳璟不著痕跡打量幾眼這位姑娘:她個子高挑,身材豐腴,腰身婀娜。一張小巧精緻的鵝蛋臉,下頜纖柔,肌膚勝雪。

  整個人看上去,讓人很有好感。

  「這就是陳神醫?」亦藍認識陳璟,笑著和他見禮,「多次聽聞陳神醫的事蹟,每每都叫人驚歎。」

  她雖然如此恭維陳璟,卻少了幾分真誠。

  這個社會認可一個男人的價值,是才華過人,或者財力過人,而不是醫術。醫術只是匠人活,哪怕做得再好,也只是低賤營生。

  陳璟也無所謂。

  他既然入了這行,自然不怕外人對他的偏見。

  「亦藍姑娘過譽了。」陳璟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大大方方接下了亦藍的讚美,回以燦爛的笑容。

  亦藍是邢文燋的紅顏,一路上自然不會和陳璟多說話。陳璟也不是愛聒噪的。除了最初的見禮,而後也沒有再和她交談過。

  邢文燋也不是重色輕友。

  他們行船的過程中,亦藍總在彈琴。

  邢文燋和陳璟,大部分的時候都在聊天。很多話題,邢文燋的見識和陳璟一樣。這點,他們倆都有點意外。

  而後,又說到了打傷明州知府外甥的話。

  「……婉娘說了。」邢文燋終於和陳璟言明,「我也覺得,央及這次有點莽撞。不過也無妨的,小小知府罷了。」

  知府,就是一方百姓的天。

  到了邢文燋這裡,就成了「小小」的。

  陳璟笑了笑。

  「這次,的確是魯莽了,給邢二哥添了麻煩。」陳璟直言道。

  邢文燋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別往心裡去。

  「出去玩一趟,回來就風平浪靜。」邢文燋哈哈笑著,對陳璟道,「央及若是無需為這些小事操心。」

  陳璟突然有種住賓館的感覺。

  不管房間弄得多麼髒亂,出去吃個飯,叫個客房服務,回來就是乾乾淨淨的,收拾得一絲不苟,絲毫不用自己操心。

  而這個「賓館」,就是權力和地位。

  陳璟心裡,倏然動了一下。

  他之前覺得很疲憊、完全不想要的東西,突然這麼一下子,打動了他的心,讓他產生了渴望。

  就好像一種食物,吃久了,膩味了。很長時間不吃,又開始回味它的美好。

  陳璟沉默良久。

  邢文燋還以為他仍在擔心,也沒有打攪他。

  他們到了杭州之後,有小廝帶著馬車,在碼頭迎接他們。已經快到了七月下旬,烈日的熱炎去了一半,照在身上有點燙,卻不那麼難捱。

  河面的水,映照著驕陽,波光粼粼,泛起了一個個漣漪。

  「我在這裡有處宅子,養了幾個家人,幫著照看。咱們直接住到我的院子裡去,既乾淨又方便,比客棧還要好。」邢文燋對陳璟道。

  「如此甚好。」陳璟回答。

  馬車就直接往邢文燋的宅子去。

  邢文燋的院子,坐落在杭州最繁華的地段。

  高高的屋簷,磨磚對縫的院牆,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風一吹,綠浪起伏。朱紅色的大門緊閉著,一對黃銅門鈸安靜倒扣,泛出金燦燦的光,靡麗奢華。

  開了門,進去就是一座橋,底下竟是緩緩流淌的河水,縈繞在這棟宅子。

  陳璟頗為驚豔。

  「這宅子不錯吧?」邢文燋也對這處宅子很是得意,「當初為了修建這處宅子,花了兩年的功夫,請了好幾位修園林的老師傅畫圖……」

  「豈知不錯?」陳璟大力稱讚,「簡直是精緻無雙。」

  邢文燋聽了很開心,帶著陳璟,把他的院子看了一遍。

  陳璟多番讚揚。

  觀賞了庭院之後,邢文燋給陳璟安排了客房,陳璟歇了一天。

  「都轉運使周大人,是宰執大人的門生,我堂伯跟他也有點交情。」次日,邢文燋跟陳璟說起了今天的安排,「我每次到杭州,都要上門去拜訪。你今天跟我一道去?」

  都轉運使,是兩浙路最高的官吧?

  陳璟不怯場這些人情往來,就笑著道:「我聽二哥的安排。」

  邢文燋就帶著陳璟,去了周大人的府上。

  去的時候,邢文燋還把周大人的情況,說給陳璟聽:「……周家早年也有戰功的,也算個貴族。到了周大人這一輩,世襲的爵位已經到頭了,就落寞得厲害。他走了我堂伯的關係,和宰執府有了點關聯。又因為才學過人,宰執大人舉薦他,到兩浙路做了都轉運使。這些年,他政績還不錯,也算給我堂伯長臉。」

  兩浙路是邢文燋堂伯的家鄉,他自然希望是自己人到這裡任職,這樣就可以幫襯他家人幾分。

  「原來如此。」陳璟接了句。

  「所以說,周大人此人,雖然是個貴胄,卻也是過慣苦日子的。見了他,得使勁捧著他,否則他只當你瞧不起他呢。」邢文燋低聲跟陳璟道。

  陳璟笑起來。

  邢文燋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什麼時候該囂張,什麼時候該低聲下氣,他拿捏得非常准。否則,他憑藉一個宰執總管事的堂伯,也不至於混得兩浙路人人敬重。

  自己的本事,還是占了很大的優勢。

  邢文燋覺得周大人是個暴發戶。暴發戶都有這個脾氣,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本事和財力,所以要時刻幫他顯擺顯擺。

  邢文燋一到杭州,就去拜訪周大人,多少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多謝二哥指點。」陳璟笑道。

  「對了,周大人酷愛馬球。」邢文燋又道,「三天后是他的壽誕。我這次到杭州,是給他賀壽,也是為了陪他打球。央及球技好,不妨在周大人跟前獻獻殷勤……」

  說到這裡,邢文燋突然停頓了下,看了看陳璟的臉色。

  趨炎附勢這種事,邢文燋做起來很熟練,卻不知道陳璟是如何想的。

  如果清高的話,估計會不舒服。

  不成想,陳璟正認真瞧著邢文燋,等待下文。

  邢文燋滿意而笑。

  他還想說什麼,馬車卻慢慢停下來,已經到了周大人府邸的門口。

  陳璟先下了馬車。

  與他們馬車湊巧的,還有一輛馬車也緩緩停靠。那輛華蓋馬車上,跳下來一個年輕人。

  陳璟瞧見他,不由笑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竟然秦九。

  秦九也瞧見了陳璟,微微眯起眼睛,已經自己看錯了,仔細看了半晌。

  然後,他看到了邢文燋也跳下馬車,頓時就知道自己沒有瞧差,果然是陳璟。秦九不喜歡陳璟,更加不喜歡邢文燋。

  「咦,秦老九?」邢文燋已經大聲喊了秦九,「怎麼,你今天也來拜會周大人?」

  秦九是很討厭邢文燋的。

  當初他非常喜歡的玄女石像,就是被邢文燋搶走的。其他方面,也和邢文燋有過矛盾。

  「是啊,這般湊巧。」秦九冷冷說,「邢二,你如今是越發下作了,交什麼下三濫的朋友?」

  下三濫,說的是陳璟。

  陳璟笑了笑。

  「可不是嘛。」邢文燋笑呵呵道,「我家裡人經常勸我和你斷絕來往。你如今,怎這般有自知之明?」

  秦九微怔,才反應過來,邢文燋把他罵進去了。

  他欲要發作,邢文燋已經哈哈笑著,領著陳璟進了周大人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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