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27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0章 確診

  這位府尹在心裡,把陳璟當成了他兒子的救星。

  但是,他沒有直接明言。

  他怕陳璟以此要挾他,讓他放了陳璟出去。

  現在不可能放陳璟的,府尹不想得罪二太尉。這個風頭浪尖,不要與鄭王府為敵才好。

  只要府尹判陳璟不死,關在牢裡三五年,到時候二太尉忘記了這件事,府尹尋個機會,把陳璟丟出去,讓他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也等於保住了性命。

  「我姓陳,兩浙路明州人士,絕非異族!」陳璟站直了腰板,對府尹道,「大人若是不信,派人去尋了我的馬車,我的名帖和戶籍都在行禮中。」

  府尹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精明的眸子裡,閃著犀利的光。

  「好,不管你是哪裡人。」最後,府尹認定陳璟不會鬆口,只得以退為進,問陳璟,「你真的會醫術?治過哪些病?只管告訴本府。興許,本府可以輕饒你。」

  陳璟笑了笑,道:「大人,您若是想請我看病,不必兜圈子。我瞧著您的面色,除了左邊胳膊陰雨天會酸痛,沒有其他毛病,大概不是您本人要看病。到底是誰,只管帶我過去……」

  府尹大為震驚。

  他的表情,一時間沒有收斂好,全部顯露出來。

  他驚愕望著陳璟,嘴唇翕動,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這位府尹大人,早年跟隨他父親,出征過兩回。第二回的時候,他被亂箭射中了左臂。當時正在潰敗,逃了三十裡地才有了機會喘息,找到軍醫救治。

  因為延誤了救治,那箭頭在他胳膊裡就化膿。

  那年,他才十五歲。

  那箭傷只是在胳膊上,他父親正在吃敗仗,沒怎麼留心他。結果,他的傷口越發嚴重,他高燒不退,最後差點送了性命。

  而後,兩個軍醫日夜照拂,才把他救回來。

  受過傷的左臂,每到陰雨天氣就要酸痛難忍,很多年了。

  這件事,府尹習以為常,甚至都沒有找太醫瞧過,他知道這種毛病,是落下的病根,根本治不好。家裡,只有他的妻子知曉,其他人,包括他母親,都不曉得他受胳膊酸痛之苦。

  陳璟也沒有給府尹把脈,也沒有問診,就這麼順口、簡單的把府尹的隱疾,說了出來。

  「……你……你知道我左臂的毛病?」府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驚又喜。

  陳璟道是。

  府尹猛然從書案後面站了起來。

  他踱步到陳璟跟前,發現自己比陳璟矮點,又後退兩步。

  而後,他沉思一瞬間,對陳璟道:「我的確想請你看病,不知你可有誠意?病家乃本府長子,不是二太尉的愛妾。」

  他在警告陳璟。

  若是也治壞了他的孩子,必要殺陳璟全家。

  「大人,二太尉的愛妾有疾,我只是看了出來。當時,我以為還能拖幾年,況且二太尉對我不客氣。出於自保,我才決定緩緩,避開他們上京的。不成想,她那麼短命,死在路上。若她是急症,哪怕二太尉要殺我,我也要想法子救治一番的。」陳璟道。

  府尹就看著他。

  陳璟又解釋道:「我說這番話,是想告訴您,我還有點醫德。假如您願意相信,我會盡了全力治好小公子。」

  府尹仍是沉默了下。

  最後,他才點點頭。

  他帶著陳璟,出了門。兩個衙役驚訝瞧著,準備跟上來的時候,府尹卻道:「不用跟著,本府回趟王府,去備車。」

  兩個衙役道是,立馬出去了。

  他們沒有公開從前門離開,而是去了後院的小角門。

  一輛毫不起眼的平頭馬車,穩穩停著。

  已經到了下午,驕陽西斜,掛在西邊的碧樹梢頭。那溫柔的金光,落滿了視線。陳璟竟有片刻的恍惚。

  他很久沒有瞧見這麼溫暖璀璨的陽光了。

  到府尹後院書房的時候,陳璟正擔心自己的前途。如今,心裡有了七八成的底,也就放開了,才有心思留意到天氣。

  是個很好的天,溫暖乾燥,有點像江南的秋天。

  江南的春天,細雨楊花、弱柳畫舫,一切都是濕潤迷蒙的,讓人覺得潮濕沉重。所以,此刻的天氣,陳璟很喜歡。

  「陳公子,請上車。」府尹對陳璟道。

  他稱呼陳璟為「公子」。

  陳璟笑著,不再客氣什麼,果然先上了車。

  府尹隨後也上來。

  一路上,府尹簡單問了陳璟一些事。

  比如:「你是跟誰學醫的;從前在兩浙路做什麼樣的大夫,怎麼京裡從來沒聽過過你;這麼年輕,醫術如此好,家裡肯定有長輩是學醫的,長輩是誰,什麼名號」等等。

  陳璟都一概不答,只說:「以後再說。」

  他還沒有治好府尹的公子,對府尹這個人也不太瞭解,故而陳璟保留幾分。他現在對這個府尹,還是不太信任。

  很快到了這位府尹的府邸。

  他們仍是從後門進去。

  開門的婆子恭敬叫了聲:「王爺」。

  府尹點點頭,把陳璟請進來。

  婆子卻驚愕看著陳璟,然後蹙了蹙鼻子,有點受不了陳璟身上的味道。

  陳璟渾身臭汗味、餿味,他自己也受不了的。只是,這位府尹時常和囚犯打交道,對此已經麻木了,所以他習以為常。

  見這婆子蹙鼻子,府尹也停下來,打量了幾眼陳璟。

  「你先沐浴更衣,再去問診。」府尹對陳璟道。

  陳璟也點點頭。

  他也很想舒適洗個熱水澡。

  最後,他換了套府尹居家的衣裳。這套衣裳,是青灰色的,錦緞料子,袖口和領頭繡了雲紋,精緻華麗。

  陳璟進去問診的時候,他的王妃和老母親還以為陳璟是哪裡來的貴賓。

  大戶人家,一年四季的衣裳換得特別勤快,所以王妃和老王妃沒有認出來是府尹的衣裳,也不足為奇。

  「神醫……竟然這般年輕?」府尹的母親——就是老王妃,語氣有點意外道,「如此少年奇才,倒是難得一見。」

  她很會說話。

  她也不太信任陳璟,但是她自己兒子請進來的神醫,怎麼樣也要給人家體面。很多時候,待人謙和,是種禮數,僅僅是她自身的涵養高而已。

  有涵養的貴婦,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張溫婉的笑容,不管對誰。

  比鄉下的老婦人是要強些。

  陳璟當即給這位老王妃見禮,說了聲:「太妃。」然後道,「太妃過譽了,不過是學得皮毛而已。」

  府尹就咳了兩聲。

  這個時候,就不要自謙了,老王妃正懷疑呢。

  陳璟笑笑,不再說什麼。

  府尹和老王妃在場,年輕的王妃沒有插嘴的資格,她靜靜站在一旁,既溫柔靦腆,同時又給人一種尊貴優雅的感覺,叫人難以忽略她。

  陳璟就往她臉上看了幾眼。

  得到的印象是,一個容貌中等偏上的年輕貴婦,妝容得體,體型豐腴。

  「……去告訴涵兒的乳娘,把涵兒領過來。」府尹對身邊的丫鬟道。

  丫鬟恭敬道是,轉身去了。

  片刻後,一個身穿銀紅色妝花褙子的中年婦人,牽著一個孩子進來。

  孩子很瘦很蒼白,看上去虛弱不堪,不足四歲的樣子。

  「這麼瘦,看上去不滿四歲,估計已經五歲整了。」陳璟心想。

  那孩子很怕生人,看到陳璟就往他乳娘身後縮了縮。

  府尹對這孩子很溫柔,輕聲道:「涵兒,對爹爹跟前來。」

  孩子就到了他父親跟前。

  之前遇到大理陳神醫的事,府尹並沒有告訴陳璟,他有心試試陳璟的能耐。所以,陳璟不知道他對這孩子如此溫柔寵溺,是因為內疚。

  陳璟只當這府尹原本就是如此教子的。

  「這位先生姓陳,是為父的摯友。他學得岐黃之術,要給涵兒治病。涵兒到陳先生跟前,跟陳先生見禮,請陳先生為涵兒把脈,如何?」府尹柔聲對這孩子道。

  孩子果然很聽話,走到陳璟面前,非常標準給陳璟見禮,叫了聲陳先生,讓陳璟給他診脈。

  陳璟就笑著,讓孩子坐到了他對面的椅子上,給孩子診脈。

  這孩子脈象,輕按則瀒,重按則弦滑。仔細看孩子的面色,不僅僅蒼白,而是白中帶青。診脈半晌之後,陳璟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太薄且絳紅。

  「這裡,是不是有點發硬?」陳璟突然伸手,往孩子的小腹處按了下。他按得很輕。

  孩子點點頭。

  「喜歡不喜歡冰?」陳璟又問。

  孩子說喜歡。

  「手掌內,總是很暖,後背卻發涼,可有此事?」陳璟又問。

  孩子仍點點頭。

  老王妃和王妃不知陳璟問這些有什麼用,都茫然看著。只有府尹此人,面上露出了微笑。他知道陳璟看准了。

  陳璟問這孩子喜歡不喜歡吃冰,還說了小腹,因為這還是就是因為熱毒而引起的淋病。

  「每隔半年或者八個月,就要發一次淋病,至今已經有八九回了,是嗎?」陳璟問。

  老王妃和王妃不以為意。他們在京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們家長孫常發淋病,請了不少大夫,人人皆知。

  這位大夫知道,不足為奇。

  所以,兩個女人靜靜看著。

  她們不知道陳璟是從江南來的。

  府尹卻很高興,點頭道:「正是!神醫,這孩子的病,應該如何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1章 重藥

  淋病,是種盛夏常見的病,因為熱毒而起。

  用寒涼的藥,把熱毒透出去,這病就好了。

  而府尹兒子的病,不是因為他自己感染了熱毒,而是從他父親體內感染而來。很多時候,母親身體有疾,很容易帶給胎中的孩子。

  但是,從父母哪裡感染到了,說明當時他父親服用的熱藥很強烈。

  因此,這病也特別難治。

  沒有特殊的手段,是不可能清除的。

  「大人放心,這病我能治。」陳璟道,「只是,您得答應我兩件事。」

  府尹臉色一沉。

  但是,他的情緒轉變很快,沒等陳璟再說什麼,他自己陰沉的臉色緩和,答應道:「好,你只管說來。治好能就好本府的孩子,什麼要求都可以。」

  正常人,都不會答應得這般乾脆,應該先問問是什麼要求。

  這位王爺卻答應了。

  足見,他的長子與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放了我的內妾,給她尋個乾淨舒適的客棧,讓她能休息。她在路上暈車,已經只剩下半條命,在牢裡關了半天,如今快不行了,求大人仁慈。第二,幫忙找到我的馬車和行李。當時抓我的時候,我的下人並沒有抓,他們應該還在城裡,找到他們。我的行李中,有很多的成藥,那些成藥對治療世子的病,至關重要。」

  陳璟一口氣,把他的兩個要求說了。

  老王妃和王妃都狐疑看著他。

  王妃一時間沒有忍著,抬眸看著府尹,低聲問:「牢裡?」

  府尹嗯了聲,沒有回答她。

  這件事,不太方便說。

  「好,本府答應你,這就去辦。」府尹很痛快,立馬道。

  果然,他喊了自己的大管事,讓他代替自己,去趟大牢,把惜文放出來,替她找間離王府比較近的客棧,要天字號的上房。

  另外,就是找到陳璟的馬車。

  大管事道:「是」,出去辦了。

  不過半個時辰,就找到了陳璟的馬車和下人。

  「王爺,陳神醫的下人,已經在後院,馬車和行李一件沒有少。」大管事進來通稟。

  這時候,老王妃、王妃已經帶著小世子,下去休息了,屋子裡只剩下陳璟和府尹。

  府尹頷首,對陳璟道:「走,去後院瞧瞧。」

  陳璟給府尹拱拱手,道:「多謝大人。」

  然後,他們去了後院。

  陳璟的鏢師、惜文的護院和丫鬟,全部都在。他們個個灰頭土臉的,好幾天沒有休息,到處打聽陳璟的消息。

  「老爺,咱們在朋悅客棧落腳,分成三批,去府衙、王爺和二太尉府上附近蹲守。王府的大管事找咱們,咱們就立馬到了。」其中一個鏢師告訴陳璟。

  陳璟訝然,看了眼這人。

  一路上,陳璟很少留意到這些鏢師,和他們不怎麼說話。如今,見此人頗有幾分智慧,就多瞧了他幾眼,然後道:「你做得很好。」

  陳璟以為,至少要一兩天才能找到他的人馬,畢竟京城這麼大,而且那些人群龍無首,還不知亂成什麼樣子,能找到已經是萬幸了。

  不過半個時辰,就全部找到了,陳璟也是蠻意外的。

  現在才知道,都是這位鏢師的功勞。

  「我帶著的成藥,都沒有丟吧?」陳璟又問了句。

  鏢師回答道:「老爺,什麼都沒丟。」

  陳璟頷首,開始找自己的成藥。

  他找到了很多。

  「這些,都是什麼藥?」府尹在一旁問道。

  陳璟就跟他解釋說:「都是我們陳氏祖傳的秘方,配製而成的成藥,在江南銷量甚好。」

  府尹怔了下。

  江南銷量甚好的藥鋪……

  叫什麼來著?

  想了半天,府尹才想起「宗德堂」三個字。宗德堂拿著禦藥供奉,卻不與這位府尹相干,而且京裡的用藥,除了宮裡,很少用宗德堂的,故而他一時想不起來。

  「原來,他是江南大藥鋪的少東家,怪不得有點涵養,不同尋常。」府尹暗想。他不知道宗德堂,自然也不知道宗德堂姓秦,而不是姓陳。

  此刻,他就在心裡,把陳璟當成了宗德堂的人。

  「也許,江南的大夫比咱們京師的大夫要厲害。」府尹又心想。

  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這是世人普遍的心理,不管到了哪個年代都一樣。

  就像上次,周宸的兒子摔傷,他也更加相信京裡的大夫,而不信兩浙路的名醫,也是這種心理。

  人們總覺得從遠方來的人,都神秘莫測。

  「京師皇親國戚如林。稍微都點名氣的大夫,都在貴族之戶行走。貴胄的命,總是比其他百姓的命要尊貴些,那些名醫哪怕是超高醫術,也不敢放開手腳。有時候需要用險峻之藥,他們卻縮手縮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敢給貴族開猛藥。這樣,導致他們的醫術越發不如從前了。」府尹又想。

  他這個人,看問題是非常敏銳的。

  所以,他把希望寄託在這個江南來的才俊身上。

  陳璟拿了藥,跟著府尹去了他長子的院子。

  府尹乃是王爺,他在長子滿周歲之後,他就給孩子請封了世子爺。故而,世子的院子,僅次於住院,修建華麗精緻,亭臺樓閣處處彰顯尊貴。

  陳璟取出五十粒紫雪丹,又取出五十粒黃柏末丸,裝了滿滿一碟子,交給府尹,道:「用熱水送服。」

  府尹看著這碟子裡,裝滿了藥丸,能把孩子的胃撐起來。

  從來沒見過吃這麼多藥的。

  府尹之前想到,他的兒子因為京師的名醫畏手畏腳,故而難以根除。這江南名醫開出如此多的藥丸,也許有用呢?

  「這雖然有點險峻,興許就是條活路?」府尹想了想,把藥丸給孩子服下。

  因為太多了,那孩子的胃真的被撐滿,吃最後幾粒的時候,眼淚汪汪的。但是,世子很聽話,饒是痛苦,仍是咬牙吞下去了。

  府尹讓乳娘服孩子進去躺著。

  「……方才用的,都是些什麼藥?」府尹等孩子把藥吃下去了,才開始問陳璟。

  陳璟告訴他:「那是紫雪丹和黃柏末丸。紫雪丹是清熱退燒,黃柏乃苦寒之藥。我用了最寒涼的藥,給祛除小世子身上的熱毒。小世子的熱毒,乃是從娘胎裡帶過來的,而且不是他母親遺傳給他的,是從您身上遺傳。從父親身上遺傳到的熱毒,您想想這毒該有多深?」

  「一百粒苦寒的藥,涵兒能受得了嗎?」府尹沒有回答陳璟的話,反而心裡驚了下。

  陳璟有點嚇到他了。

  小孩子腑髒嬌弱,怎麼能吃那麼多苦寒藥?

  府尹抬頭,看了眼陳璟,沉默一瞬還是問了:「那些藥……無妨吧?」

  「無妨的,我有把握。」陳璟道。

  府尹又想,這樣險峻的藥方,京裡的御醫,哪怕是太醫院的提點,都不敢開。而這江南的大夫開了,也許能有用?

  他不停的安慰自己。

  半個時辰之後,小世子開始腹疼。

  府尹連忙進去瞧。

  「疼得厲害嗎?」府尹焦急問自己的兒子。

  小世子很懂事,見父親擔心,自然不敢說實話,只是聲音虛軟道:「不厲害……」

  接下來的半天,小世子一直在腹疼。

  他如廁兩次,都沒有下大便,而小便的時候,水道居然疼起來。

  孩子終於忍不住,小聲哭了。

  府尹一下子就拉住了陳璟,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這邊的情況,也驚動了老王妃和王妃。這個家裡的兩位女人,怕打擾神醫治病,都退了出去。此刻進來,見小世子面色如白紙,都嚇住了。

  王妃眼淚都簌簌落下。

  「用了什麼藥啊?」老王妃也焦急,追問陳璟。

  陳璟只得解釋了一遍。

  老王妃怔愣了片刻,沒有對陳璟說什麼,卻轉身罵自己的兒子:「這般虎狼之藥,你也敢給涵兒服用?你豈不是昏了頭?」

  母親的責駡,府尹不敢頂嘴。

  陳璟和府尹一起,勸說老王妃別擔心。因為有外人在場,老王妃不高興,也沒有大發作,忍著怒氣。

  小世子去了三趟茅房之後,腹疼終於緩和了下。

  府尹把陳璟安排到外廂房去用膳。

  已經是夜幕了,漆黑籠罩整個王府。華燈初上,夜風和煦。

  陳璟走了之後,府尹就低聲,把他的打算,解釋給老王妃聽:「這麼多年,京裡那位御醫,都是求穩妥,不敢給涵兒用重藥。依兒子拙見,涵兒那病,若不用重藥,想要根治是很難的。這位神醫從江南來,不知道咱們京裡的規矩,把涵兒當成普通的病家,才敢用藥大膽。」

  他的意思是,鄉下大夫不知道王府世子的尊貴,還以為跟地主家的兒子一樣,所以沒有顧忌的治療。

  也許,這就是小世子病情的出路呢。

  「……你可曾想過,京裡的御醫,都是普天之下的大夫中人傑?他們不敢用虎狼之藥,只因孩子太小,腑髒不全。這位江南來的大夫,年紀這樣輕,未必就知道輕重。」老王妃低聲道。

  她很擔心,也很失望。

  她生氣的時候,從來不高聲,反而是把聲音降到最低,用種軟弱無助的口吻。她這種口吻,她的兒子絕對承受不起。

  「母親,您就讓那大夫試試吧。」這次,府尹卻沒有讓步。

  他們正說著話兒,陳璟又來了。

  「需得再給世子用次藥。」陳璟道。

  他已經把成藥裝好了,放在碟子裡。

  滿滿一碟子,比之前那次的多了一倍。

  府尹驚愕難當,老王妃豁然站起身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2章 名帖

  陳璟拿了藥出來,讓老王妃大驚。

  她老人家豁然變臉。

  府尹生怕母親發怒,打擾了陳璟給孩子治病。府尹心裡,是非常信任陳璟的。這份信任,承擔著風險,故而他願意一搏。

  沒等老王妃說什麼,府尹立馬開口:「母親,神醫給涵兒診治,兒子陪您出去歇息,別打擾神醫診病。」

  然後,他使勁給自己的妻子使了個眼色。

  王妃對府尹的話,言聽計從,當即勸慰著老王妃,把她老人家攙扶出去。

  老王妃這把年紀,對兒子、媳婦的心思,哪怕能不知道?她到底不是學醫的,也不通醫理。轉念一想,自古能耐過人的大夫,都手段不同尋常。

  涵兒自從生下來就病,吃夠了苦,還不如讓大夫下個狠招。

  這麼拖下去,涵兒左不過幾年的性命,大概是很難養大成年的。左右都是這個結果,還不如拼一回。

  想通了這點,老王妃回頭,對陳璟說了句:「神醫,涵兒的病,就辛苦你費心了。」然後跟著兒媳婦,出了這屋子。

  陳璟道是,目送老王妃。

  等老王妃出去之後,陳璟讓人,把兩百粒藥丸,給小世子服下去。

  小世子年紀還小,就忍著眼淚,把這些藥丸吃了下去。

  他吃得很痛苦。之前的腹痛,他記憶猶新,這讓他心裡產生了抵觸,吃得就更加費勁了。眼淚從蒼白的臉頰滑落,好不可憐。

  府尹心疼不已。

  「這些藥,還要吃多少次?」府尹心疼兒子,語氣焦急問陳璟。

  沒有人的藥,是一次就能吃好的。

  肯定需要很多次。

  到時候,孩子豈不是半條命都沒有了?

  想到這裡,府尹蹙眉。

  「這就次。」陳璟道,「這麼寒涼的藥,豈能吃很久?這次之後,就不需要再吃了。」

  小世子聽得懂大人說話。陳璟此話一出,小世子就抬頭,緊緊盯著他,目光裡露出渴求,好似求證般,希望陳璟說得是真的。

  陳璟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重複一遍道:「吃完這次,就不需要再吃了。哪怕不舒服,也是藥效起來了,世子不用害怕。」

  小世子輕輕點著自己的小腦袋,很聽大夫的話。

  估計他從出生到現在,聽得最多的叮囑,就是「要好好聽大夫的話」。所以,他下意識對大夫有種服從心理。

  「這位王爺,家裡祖墳的風水不錯。在這個年代,無災無病都容易夭折孩子,何況他兒子自從生下來就染了熱毒。小世子能活到今天,純屬祖宗保佑。」陳璟想。

  小世子的確身體不好。

  且不說他只是王爺的兒子,就算是皇帝的兒子,又能如何?宮裡這些年,不停的夭折孩子,皇帝登基七年,已經快三十,至今沒有一個皇子,說明夭折率真的很高。

  所以,這府尹家裡,能保住這孩子的命,真是福澤綿長。

  「有福運的人家,一定有什麼善良之處。」陳璟又想。

  陳璟想著他的心思,小世子就把藥吃完了。

  等他吃完,陳璟又問他:「世子,平素喜歡吃什麼?」

  小世子不解,看了眼自己的父親,向父親求助。

  府尹也不太明白,扭頭看著陳璟。

  陳璟道:「不拘喜歡吃什麼,現在去叫人弄點,讓世子吃下去,免得胃裡全是藥,不太舒服,要嘔吐出來。」

  府尹頷首。

  他俯身,柔聲問自己兒子:「你想吃什麼。為父記得你愛吃棗泥山藥糕,可要你乳娘做些來?」

  小世子咽了下口水,無疑棗泥山藥糕他很喜歡。只是,往日他身體不好,飲食都有一定的量,不管吃什麼,都有控制住,不給他多吃。

  但是,除了棗泥山藥糕,他還想吃的。

  於是,他想了想,悄聲對他父親道:「父親,孩兒想吃酸筍雞皮湯。」

  「陳神醫,雞皮湯能吃嗎?」府尹卻問陳璟。

  酸筍雞皮湯,吃到嘴裡並不太油膩。但是,對於小世子而言,油就太多了。這孩子身體不好,從小就清淡為主。

  他吃了油的,立馬會生病。

  府尹做不了主,故而問陳璟。

  陳璟很乾脆道:「能吃。」

  小世子立馬笑容滿面,很開心。小孩子的幸福感很低,有頓好吃的,就會很高興。陳璟瞧著他這樣,不由也笑了笑。

  廚房給小世子做了酸筍雞皮湯。

  小世子吃了兩碗,完全忘了吃下去的藥帶個他的痛苦感。

  夜已經深了,陳璟被安排在客房休息。

  快到了黎明的時候,他被吵醒。

  「世子爺疼得直不起腰來,滿床打滾。」丫鬟告訴陳璟,「太妃、王爺和王妃都在,請神醫快點去瞧。」

  陳璟點點頭,心裡非常有數。

  這是不錯的預兆。

  說明藥丸起了很好的作用。

  他到了小世子院子的時候,院子裡燈火通明,的確是擠滿了人。老王妃和王妃都急壞了,環繞在小世子身邊,眼睛都紅紅的。

  「不用擔心,這是個過程。」陳璟道,「假如世子要如廁,就立馬抱著他去。」

  孩子一臉的冷汗。

  這種情況下,陳璟還是雲淡風輕說小世子沒事,讓老王妃和王妃都很不滿意。她們倆不高興,就不看陳璟。

  她們又不敢發火,陳璟是府尹請過來的人。

  這麼一鬧,一直鬧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裡,小世子如廁三次,每次都疼得半死。從他的水道裡,下來漆黑如米粒大小的結塊,大約下了一碗多。

  很嚇人。

  這些東西,讓小世子疼痛不已。

  「這就是熱毒的燥結。」陳璟對府尹道,「王爺別擔心,等下完了就沒事,孩子以後不會再發淋病。」

  府尹終於松了口氣。

  三次之後,孩子累得懨懨一起,伏在他母親懷裡睡著了。

  他睡得很沉,臉上去沒有半點血色。

  一直睡到了半下午,小世子才醒過來。這次醒過來之後,孩子的眼睛很明亮,看上去炯炯有神,看上去氣色還好。

  府尹一家人,都松了口氣。

  孩子看上去還不錯,沒有變壞。

  「母親,王爺,涵兒上次發淋病至今,已經整整八個月。這幾天,天氣轉暖,若是不出意外,最近就該發病了。」王妃對府尹和老王妃道。

  府尹點點頭。

  現在孩子沒還有發作,不知道陳璟的治療到底有效沒效。

  於是,他還有繼續把陳璟關在牢房裡。

  陳璟就對他道:「大人,我最近不會離京,假如令郎的病沒有根除,您再找我的麻煩。我是應朋友相邀進京的。朋友信裡,格外急切。已經耽誤了好幾天,不能再耽誤了。」

  他這是要府尹放了他。

  府尹卻眯了眯眼睛。

  他問陳璟:「是什麼朋友邀請你?二太尉的案子,尚未完結……」

  其實,二太尉的案子,從來沒有公開審理過。假如府尹放了陳璟,得罪了二太尉而已,卻不觸犯律法。

  府尹此前,對得罪二太尉仍是有點忌諱。

  「這是朋友的名帖。」陳璟從懷裡,把楊之舟的名帖,取出來,交給了府尹,道,「原本不想提及。一進京就入獄,給朋友添了麻煩。如今看來,若是不托他說句話,您跟二太尉也不好交代。還請大人,幫我給朋友帶個信。」

  現在,陳璟知道,府尹對他沒有惡意。

  他的名帖可以拿出來。現在拿出來,能起到作用,府尹會去楊家報信。假如是從前,府尹為了避免楊之舟找他的麻煩,乾脆把名帖一撕,讓陳璟死在牢裡算了,也是可能的。

  楊之舟問起來,府尹可以推說不知情。

  出於這種考慮,陳璟才謹慎至今。

  府尹拿到了名帖,有點狐疑打開了。等他看清是楊之舟,府尹愕然抬頭,看著陳璟:「你的朋友是楊國老?」

  陳璟道是。

  「楊國老是兩浙路人士,這年輕人也說他是從兩浙路來。」府尹心思轉得很快,「難怪了,這人一見我,從來沒有膽怯過,他果然是有恃無恐!」

  府尹心裡想了之後,開口問陳璟:「你是楊國老什麼人?」

  陳璟的身份來歷,現在可以詳細告訴這位府尹。

  「敝人姓陳,在兩浙路明州開間藥鋪。當時楊老的堂兄……」陳璟把自己的來歷、和楊之舟結緣的原因等,都告訴了府尹。

  他慢慢說著,就說到了他的安宮牛黃丸。

  府尹突然打斷他:「安宮牛黃丸?」

  陳璟點頭:「是啊,那是祖傳秘方……」

  「聽說那藥,能起死回生?我們府裡,有七八粒,都是朋友相送的,用金箔包裹,二百兩一粒,分外貴重。」府尹道,「那就是你的藥?」

  陳璟道是。

  他又說,安宮牛黃丸並沒有那麼神奇。

  「這小子有錢!安宮牛黃丸賣得那麼貴,他肯定賺得盆滿缽滿,又和楊國老是莫逆之交。有錢打點,又有楊國老依靠,這小子將來在京裡會有一番作為。」府尹當即在心裡判斷。

  有了這個判斷,府尹就決定幫陳璟一回。

  畢竟,二太尉要求處死陳璟,沒有半點證據,完全是他無理取鬧。

  不管說到哪裡去,二太尉都找不到理由。

  假如陳璟只是個小人物,碾死也就罷了。如今,得知他家財豪闊,又和楊國老有關係,府尹心裡的主意,就轉向了陳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3章 得寵的緣由

  府尹心裡有了計較起來,他拿著楊之舟的名帖,對陳璟道:「陳兄弟稍待,為兄去為你傳信,叫楊府的人來保你出去。」

  他對陳璟的稱呼,由「神醫」,改為了「兄弟」。

  陳璟就在心裡想:「京城府尹乃是很重要的官,都是當前得勢的貴胄才可以就職。而這位王爺,能做到京城府尹,無疑是受寵的。他稱呼我為兄弟,足見楊老先生在京裡的重要性。」

  他想著,就跟府尹道謝,沒有阻攔,讓府尹親自去楊府報信。

  陳璟仍在這個府裡,等待消息。

  他一個人清淨下來,就想到了惜文。

  惜文住在客棧裡,不知道情況如何。

  陳璟就找到了王府的大管事,問道:「我的內妾,她安排的客棧在哪裡,可方便帶著我去瞧瞧她?」

  「知道,陳大夫請。」大管事回答道。

  相對于府尹的熱情,這位大管事態度拿捏得很好,既不顯得冷漠,又處處彰顯王府管事的尊貴。他把陳璟帶到了惜文住的客棧。

  惜文還在睡覺。

  陳璟敲門了的時候,敲了半晌都沒人答覆。

  「怎麼回事?」陳璟不免擔心,問身邊的小夥計,「客人還在房裡嗎?」

  小夥計回答道:「這位姑娘自從昨晚盥沐之後,就沒有再喊過小人。不過,小人也的確不曾見她下樓,應該還在房裡。」

  陳璟又敲了幾遍,手上更加用力。

  半晌,才傳來惜文慵懶迷糊的聲音:「是誰?」

  「惜文,是我。」陳璟回答。

  裡面頓了下,然後啊的一聲。這聲音,又驚又喜。緊接著,陳璟就聽到一陣嘩啦啦的響動,似乎是撞到了桌椅。

  惜文急忙奔過來開門。

  她穿著褻衣,披頭散髮的。

  陳璟瞧著她的臉色,有幾分紅潤。

  「……我睡著了。」惜文對陳璟道,「好些日子沒有睡到如此軟和溫暖的床,就不知時辰——央及,你的事情忙完了?」

  自從王府的人把惜文接出來,惜文就知道,陳璟把事情辦妥了,他們不需要再坐牢。

  惜文也知道陳璟是安全的。

  所以,她才這麼無牽無掛睡得昏死過去,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還沒有。」陳璟道,「等會兒還要去趟王府,不能在這裡陪著你。你放心,這是王府的人給你尋的客棧,你不用受欺負。」

  這些,不需要陳璟額外叮囑。

  惜文是明白的。

  「央及不用為我操心。我還沒有睡飽,準備再好好睡幾天,央及只管去忙。」惜文恬柔笑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胃,感覺有點餓了,對陳璟道,「央及,你留下來陪我用膳?」

  陳璟說好。

  他陪著惜文吃了頓飯,見惜文飽飽的又開始犯困,陳璟就陪著她回房,在她額頭吻了下,安排她睡下,自己又回了王府。

  這次,他是從王府大門進去的。

  陳璟下車,特意瞧了眼王府門口的牌匾。

  齊王府。

  「齊王府?」陳璟瞧見這幾個字,心裡頓了下,隱約在哪裡見過一般。

  可能跟他的關係不大,所以他沒有特別留心。

  但是聽說過,有點印象。

  「是楊老先生說過,還是老師說過,或者邢文燋提過?」陳璟在心裡想。

  具體因為什麼事提起來的,陳璟真的沒印象了。因為沒有具體的事,單單這一個名字,是很難叫人回想起來當時是什麼情景。

  他瞧著這門匾愣神的時候,大管事輕聲喊了聲:「陳大夫?」

  陳璟回神,笑了笑,邁步進了王府。

  齊王已經回來了。

  雖然他們還是齊王的封號,但是這位府尹大人,早已不是當年的親王,而是親王的孫子,是個郡王。

  齊王,是當年他爺爺的封號。

  他父母是當今先皇的堂兄,當今聖上的堂叔。

  聖上只有鄭王一個親叔叔,卻有十來位堂叔,三四十位堂兄弟。論起親疏,現如今的齊郡王和聖上已經是第三代的堂兄弟了。

  「陳兄弟,著實不巧,今日楊國老不在家。」府尹——就是齊王,對陳璟道,「我給他們家管事留了信,一旦楊國老回來,必然會派人來找你。」

  陳璟點點頭。

  交代完了,齊王讓陳璟去前頭歇息,晚上一起用膳,再給孩子複診。

  陳璟往外院廂房去了。

  「如何,他的下人們,怎麼說起他?」等陳璟一走,齊王立馬問身邊的大管事。

  他讓大管事派人,去套陳璟下人的口風,來判斷陳璟身份的真假。

  「幾位下人,皆不是陳神醫的家奴。有幾位是鏢師,在陳神醫去年才買的鏢行裡行走;還有幾分,是跟著陳神醫的那位姑娘的家奴——那姑娘乃是江南名妓。

  陳神醫早年就在江南成名,人稱少年神醫。而後,因為楊國老相助,開了間藥堂,名玉和堂。玉和堂倒沒什麼大名堂,唯有陳神醫自己,響徹兩浙路。

  去年,兩浙路都轉運使周宸的獨子從賽馬上摔下來,被宋宗信治得斷了氣脈,這點是真的,整個兩浙路的名醫都知曉,當時的確是死了。

  死的不過幾息功夫,陳神醫用安宮牛黃丸,把周宸的兒子救活了。所以,去年下半年,安宮牛黃丸在江南特別出名。

  聽說陳神醫因此也發了大財。這是那些鏢師和護院告訴小人的。他們並非陳神醫的家奴,只清楚這些,至於其他的,他們也不知道。」大管事道。

  齊王認真聽著。

  聽罷,他就相信,陳璟真的在江南享譽盛名。

  晚上擺宴的時候,只有齊王和陳璟兩個人用膳。

  齊王又問起陳璟一些私事。

  順便,他也把自己的家事,告訴陳璟:「涵兒乃是長子。除了涵兒,我還有三個兒子,其中有兩個是雙生子,皆是嫡妻王氏所生。」

  王氏,應該是太原那邊的,老牌貴族,陳璟都知道。

  齊王繼續道:「王氏與我,自幼相識,定下姻緣。她溫順賢惠,內院打理得井井有條,我母親很喜歡她。

  這些年,我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只因幼年和王氏的情分,不同尋常,總沒有其他念頭。這也不好,堂堂郡王府,連個內侍也沒有,少不得被人議論。

  或猜疑王氏善妒,或攻訐我無能。

  好在,太后和太皇太后頗為賞識我和王氏,知曉我們青梅竹馬的情誼,也知道王氏溫柔嫺靜的性格,更賞識我們鶼鰈情深。況且王氏生了四個兒子,足見她福厚。

  家裡就完全不需要再添幾個女人了。

  我也是因此而得勢,選了個府尹——要不然,像我們這樣世襲到了第三代的郡王,京裡不乏其數,哪裡輪得到我?」

  說到這裡,他語氣很平淡。

  既不是調侃,也不是得意。

  他和他妻子恩愛,身邊沒有第三者,在這個年代原本是非常罕見的。別說是貴胄之家,哪怕是普通富戶,都會有幾個侍妾。

  因為稀罕,他們的婚姻得到了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認可。皇帝估計是非常孝順的,太后喜歡誰,少不得抬舉誰。

  齊王能做到油水那麼豐厚的京城府尹,竟然是因為他的婚姻。

  陳璟以為,他會用種苦笑的口吻提及。不成想,他平淡和理所當然,讓陳璟頗為驚訝。齊王能有如此見識,陳璟是很敬佩的。

  他頓時對這個男人大為改觀。

  「……你既然到了京裡,這些話遲早要從別人口中聽說。到時候你聽到的,也許很不堪。我先告訴你,你先入為主,興許對我此人還有幾分善意。」齊王又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仍是沒有調侃,就是認認真真,當件普通的事,告訴陳璟。

  他得到了京城府尹這個差事,外頭不乏又不服氣的,攻訐他也屬平常。他非常清楚。故而,他先告訴陳璟。他也沒有撒謊,就是原原本本的。

  信與不信,齊王就不那麼關心了。

  陳璟正要說什麼,大管事突然跑進來,急促對齊王道:「王爺,楊國老來了……」

  齊王立馬轉頭看了下陳璟。

  今天下午去楊府送信,府上的人說楊國老不在家。當時,齊王也在心裡暗暗想過:「也許,那小子撒謊,楊國老與他根本不熟吧?」

  回家之後,齊王也不好表露出來,畢竟陳璟是他兒子的救星。

  直到現在,楊國老親自過來接陳璟,齊王就明白,下午楊國老是真的不在家;而陳璟,真的是楊府的貴客,讓楊國老分外器重。

  「央及,央及!」陳璟聽到大管事的話,也放下筷子站起來,就聽到了楊之舟的聲音。他還沒有進門,聲音就傳進來了。

  齊王又看了眼陳璟,心想這小子和楊國老的關係,比我想得還要深啊。

  幸好沒有得罪他!

  陳璟也留意到了齊王的眼神,卻沒有多想,連忙迎了出去,和楊之舟見禮。

  「老夫瞧瞧,這段日子可有什麼變化?」楊之舟瞧見陳璟,就非常親昵打量他。他端詳陳璟一瞬,笑道,「又瘦了些。聽說去年你小子鬧出了大名堂?」

  「其實也沒有,混口飯吃。」陳璟謙虛道。

  楊之舟就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時,齊王才上前。

  楊之舟和齊王相互見禮,客氣一番,就把陳璟接走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4章 病癒

  陳璟走後,齊王回想了下方才楊之舟的態度,心裡仍存在幾分驚訝。

  看得出,陳璟和楊之舟交情甚好。

  「竟有幾分像是朋友,而不是長輩和晚輩。」齊王心想。

  他回了內院,去瞧自己的長子。

  孩子吃了藥,當時昏睡了半天,看上去精神不錯。但是,而後他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齊王心裡有點拿不准。

  王妃就著急了:「那位大夫,也實在年輕了些,不知他的方子是否湊效……」

  老王妃則很淡然,道:「再過幾天,就到了涵兒發病之時。到時候,再瞧瞧就知曉,是否有效了。」

  反正藥也吃了,孩子苦也受了,再去質疑大夫的能力,是非常多餘的。與其這樣,還不如抱著希望,期待這藥方能管用,解了孩子身上的病痛。

  婆婆發話了,王妃不敢再說什麼。

  齊王也是擔心的。

  只是,他不能表露出來。否則的話,他的妻子和老母親更是自亂陣腳,家裡庸人自擾,反而不得安寧。

  楊之舟接走陳璟的第二天早上,他親自叫人,給齊王送了口信。

  「老爺說,假如二太尉非要鬧著尋人,就讓他到楊府去找,這件事與齊王爺無關的。」傳話的人說。

  齊王微笑,道是。

  結果,沒過半天,二太尉就找到了衙門裡。

  「我聽人說,那個姓陳的,放了出去?」二太尉質問齊王,「而且放了好些天?」

  這段日子,二太尉又得了個美人,樂得逍遙,芙箬死帶給他的憂傷,也沖淡了幾分。他雖然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樣,卻有幾分難得的神采。

  齊王擅長察言觀色,頓時就知道:說些好聽的話,這件事就過去了。

  於是,齊王對二太尉道:「已經查清楚,陳璟在兩浙路的確享譽盛名,是位人人稱讚的少年神醫。以兄弟說,二太尉的愛妾,可能真的是因病而歿。故而,不好總關著他,就放了人。」

  二太尉聽到這話,火氣一個勁往上沖。

  「什麼,我冤枉那小子?」二太尉大怒,「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敢如此妄斷案子?我就要去聖上跟前,參你一本!」

  說罷,他就要走,一點面子也不給齊王。

  前幾天,二太尉初到京城,對京裡這些王公貴胄,多少懷著幾分警惕和敬重。這些日子,他已經把多半人的底摸清楚了。

  比如說這位齊王,他祖父是位親王,是當年一位不太得寵妃子所出,並不受父親和太子的喜愛。只因他戰功顯赫,才勉強封了親王。

  等到了齊王的父親,接替他祖父執掌軍隊,卻是虎父犬子,從來沒有勝利過。最後受了箭傷,早年病亡,只留下齊王這棵獨苗。

  應該說,比齊王府功績大的王府,多不勝數。

  結果,齊王卻機緣巧合,得到了太后的喜歡。當今聖上說不上喜歡齊王,不討厭罷了。又有太后在跟前幫著說話,齊王才得到了京城府尹。

  知道了這些,二太尉就明白,這位齊王的血脈和他們鄭王府相比,差得太遠了。

  沒必要和齊王客氣什麼!

  齊王眼瞧著二太尉氣哄哄走了,也沒有追上去。這位二太尉,才說了幾句話就暴怒而走,囂張至極。

  「讓他去參吧。到了聖上面前,還有楊國老呢。」齊王心想。

  反正人是放了,不可能再抓回來的。

  齊王已經相信,二太尉的愛妾,真的是自己病死的,而不是被陳璟詛咒而死。

  二太尉果然氣哄哄的,沖到了宮裡。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帝。

  皇帝最近招鄭王回京,為了彌補他們,自然是對鄭王府恩寵有加。

  齊王不過是遠房的堂兄弟,比二太尉的親情遠多了,自然要幫二太尉的。

  「……到底是誰?」皇帝聽二太尉說了半天,才問道,「再去抓回來就是了。」

  二太尉只顧上齊王對他不敬,宮人把牢裡的人放了,又在他面前說狠話,還是要驗屍等不尊重的話語。

  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到陳璟。

  「那廝叫陳璟,乃是從兩浙路上京的大夫。」二太尉道。

  皇帝就頓了下。

  而後,皇帝笑道:「二弟,你也太過於粗莽。那位大夫,不是齊王放走的,而是被楊國老接走的。如今,人已經在宮裡了。」

  二太尉整個人就呆了。

  他來告狀的人,居然在皇宮裡。

  這還怎麼告?

  再告下去,難道往皇帝把人給送出來,再關到牢裡去?

  二太尉這點輕重還是知曉的。

  「齊王也沒什麼不對。你說大夫害死了你的愛妾,不請仵作檢驗,怎麼知曉?難不成輕信你一面之詞?」皇帝又道。

  皇帝已經改了口風。

  方才還給二太尉做主,現在已經在幫齊王了。

  皇帝說來勁了,又「點撥」了二太尉幾句。二太尉是進宮告狀的,結果卻挨了頓好罵,灰溜溜出宮了。

  齊王並不是真的對二太尉沒有防備,也不是真的全部指望楊之舟,他還沒有這麼天真。事後,他也派人去打聽,皇帝對二太尉的告狀是什麼態度,自己好有個準備。

  然後,他就聽到了二太尉挨駡的事。

  齊王哈哈大笑。

  回到王府,仍是覺得開心,笑容滿面。

  老王妃和王府自然要問他:「今日這般高興,是所謂何事?」

  齊王未語,先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一陣子,這才把二太尉告狀不成反而挨駡的話,說給了老王妃和王妃聽。

  兩位女人也忍俊不禁。

  「那位陳大夫,進宮去了?」老王妃突然開口,打斷了愉悅的氣氛,有點嚴肅問齊王。

  齊王頷首。

  「……吾兒說,那位陳神醫盛名外,請他進宮必然是治病。宮裡到底是誰生病?」老王妃道。

  二月的時候,京裡就聽到消息,說皇家突然把鄭王召回京城。當時,他們都在揣摩原因,也在猜測真假,並不是每個人都希望鄭王回京。當年鄭王失勢,落井下石者不乏其數。

  是不是太皇太后不行了,臨終留下遺言,求皇帝原諒鄭王,把鄭王召回來?

  結果,三月三的春宴上,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出席,邀請京城達官貴人的女眷進宮迎春。當天,太皇太后和太后直到宴席結束才離席。

  她們面色很好,看不出半點病態。

  皇后更是紅潤白皙,很健康。

  謠言不攻自破!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點風聲也聽不到,大家都在猜測。

  這次請江南的名醫進宮,自然也是治病。

  是誰生病?

  之前太醫院那麼多御醫,怎麼沒一個透露點消息?太醫院的口,沒那麼緊的。內宮很多事,都是太醫院的人露出來的。

  「這個,至今也不知道。」齊王蹙眉道。

  宮裡有人生病,這是真的。

  從始至終,不乏請御醫和名醫們進宮去診斷。可是到底是誰,大家諱莫如深。

  「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自然不是了。」老王妃道,「我最近見過太后和太皇太后多次,她們都很健朗,鳳體祥和。」

  齊王沉思了下。

  他也有些朋友,都是皇親國戚,這些話題他們自然要談及。他們也有些猜測,可到底沒有得到證實。

  齊王母子說了半天話,得不到一個準確的,就各自散了。

  宮裡的事,到底和齊王家裡關係不大。他們比較操心的,是齊王府的世子,他的病情到底有沒有得到痊癒。

  轉眼,天氣逐漸熱起來,就到了世子該發病的時候。

  可是,孩子沒有半點發病前的症狀。他似乎比從前黑了幾分,胃口也大了不少。有次,他去親戚家,偷偷吃了兩塊肥羊肉,一點事也沒有,居然不反胃不嘔吐。

  這是前所未有的。

  「涵兒如今胃口是好了,很少犯事。」王妃興奮道,「母親,王爺,涵兒這是不是從此就好了?」

  「只怕是了。」老王妃也開心。

  她不是覺得世子的病真的從此就好了,只是不願意說喪氣話。此前,她們最需要彼此鼓勵,信仰這孩子早日康復。

  又過了幾天,卻明顯感覺這孩子比從前更瘦了。

  王妃又嚇住了。

  齊王也看著奇怪。

  老王妃卻很高興,道:「從前那是虛!一旦虛了,看著是胖些,如今身體不需,就皮實了。眼瞧著是瘦了,卻是結實了。」

  果然,老王妃很有見識。

  齊王世子一天天長起來。

  沒過一個月,那孩子飯量大了很多,臉上有肉了,胳膊腿也慢慢粗起來,看上去很活潑健康。到了端陽節的時候,大人高興、孩子也高興,任由他吃了不少的肉。

  一點事也沒有。

  到了盛夏,最熱的時候,齊王世子也沒有再發淋病。原本盛夏,是要病半個月的,絕對熱不得。

  他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毒,被御醫們治療幾年,毫無作用,就這樣把陳璟治好了。

  陳璟那麼年輕,又只用了幾味藥,就治好了久病不愈的頑疾,著實叫人驚歎。齊王一家人,心裡大為佩服。

  齊王府上下,就把陳璟當成了大恩人。

  老王妃甚至讓齊王多次請陳璟到家裡用膳。

  齊王更是和陳璟稱兄道弟。

  這就是後話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5章 理想的改變

  陳璟正月底進京的。

  等到見到楊之舟,快端午節了。

  中間耽誤了三個月。

  當天,他住在楊之舟的家裡。楊府的房子,並不是在城中黃金地段,而是有點偏。雖然地方很大,修建奢華,守衛嚴密,卻因為遠離皇城,不那麼高調。

  楊家院落多,陳璟和惜文單獨住了後花園的一處小院子。

  那院子,三面環水,是個人造湖。端午節前後,湖中荷葉碧浪翻滾,芙蕖爭豔。粉色或白色荷花,鑲嵌在碧色荷葉間,亭亭玉立。

  清香暗浮。

  惜文很喜歡。

  陳璟到了楊家第一天,見到了楊之舟的妻子和兒女。

  楊之舟的妻子,今年四十五歲歲的年紀,比楊之舟小十幾歲。當時楊之舟三十出頭,他妻子才剛剛滿十五。

  因為保養得當,她看上去完全就是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年輕十來歲。她風韻猶存,高挑婀娜,膚白勝雪。一雙丹鳳眼,雖然不大,卻明亮嫵媚,給她的五官添了華彩。

  「至今看上去,仍是個絕色美人,年輕時候應該更美了。」陳璟暗想。

  女人到了四十多,還能保持如此容貌,在沒有整容手術的古代,可以想像她年輕時的姿容是何等譎灩。

  楊之舟豔福不淺。

  除了楊之舟的妻子,陳璟也見到了楊之舟的內妾,都是楊之舟妻子的陪嫁丫鬟。她們倆還比楊之舟妻子小一歲,卻因為姿容的緣故,沒有上蒼的厚愛,敲上去就是四十左右的婦人。

  楊夫人也打量陳璟。

  「老爺回京後,多次提及小郎君。」楊夫人笑呵呵對陳璟道,溫柔恬靜,「如今一瞧,果然是芝蘭玉樹。」

  陳璟道謝。

  在這個年代,不好直接誇女人漂亮,否則就有調戲之嫌,不尊重。

  故而,他只是笑著,不說什麼。

  「你別瞧著他斯文得很,以為他靦腆,實則也是個精明狡猾的。」楊之舟在一旁哈哈大笑,「從來不吃虧!」

  楊夫人抿唇笑了。

  說了半天話之後,楊之舟就單獨請陳璟到外院和用膳。

  他們倆一個不能喝酒,一個不會,就以茶代酒,慢慢閒聊起來。

  「……這次邀請我上京,是誰生病了?」剛說了幾句話,陳璟就把話題轉移到了正途上。

  楊之舟也不再含糊,對陳璟道:「是我夫人的內侄女。她去年十月進宮,封了昭儀,冬月就身懷龍種。你醫術好,想請你進京為她保胎。」

  這話,說得通,也說不通。

  楊之舟是去年端午節之前回京的。那個時候,他走得非常匆忙,似乎有什麼要緊的事。陳璟還以為,自己這次進京,多少和楊之舟當初離開望縣的原因會重合。

  就這點,陳璟覺得楊之舟說請他保胎的理由說不通。

  但是,陳璟又想:「聖上至今無子。假如楊老夫人的內侄女生了龍子,那就是太子。以楊老愛京裡的地位,自然可以憑藉這種關係,讓家族更上一層。所以,他非常擔心昭儀的胎,讓陳璟進京保胎,等於保住楊家的未來,也是說得通的。」

  陳璟在心裡揣測,又暗想:「也許,還是有其他隱情,現在不方便對我說。等進了宮,才知道。」

  提到進宮,陳璟下意識想到了沈十娘。

  想起她,心裡動了下,有點漣漪蕩開。說不上難受。

  好似傷口結痂了,陡然觸及傷口,自己心裡想起當年的痛,有點心悸罷了。

  「我可以進宮嗎?」陳璟回神,問楊之舟,「我又不是御醫。」

  楊之舟笑起來,道:「聽說你小子去年賺了大錢,儼然是江南富戶。不如,在京裡置辦房舍,把家人接過來,然後老夫為你舉薦道太醫院,做個御醫如何?」

  陳璟連忙道:「不可,不可!」

  「不識抬舉!」楊之舟笑駡他。其實,他也知道陳璟不會做御醫的,不過是同他開玩笑,逗陳璟罷了。

  「這個抬舉,還真是不敢識啊。」陳璟也笑了,「老先生,您不知道我去年賺了多少錢。」

  楊之舟哈哈大笑起來。

  陳璟這口吻,跟豐收了的農戶,買了糧食拿到錢一樣,恨不能向滿天下炫耀。

  「這暴發戶。」楊之舟又笑駡他,「你賺了多少錢,老夫也不稀罕,不必跟我炫耀!」

  「還是要炫耀一下!」陳璟笑道,「一輩子沒有這麼多錢呢。我去年大概賺了一百多萬兩。」

  陳璟當時也在心裡,按照後世的銀價,簡單算了算,一百三十萬兩,等於後世的六億三千多萬人民幣。

  說陳璟是富戶,太客氣了,應該是大富戶。

  兩浙路是帝國最富庶的地方,富戶很多。陳璟絕對算不上首富。但是,這個年代的經濟能力,也沒有那麼強悍。

  兩浙路富人排行榜前十,應該陳璟的名字。

  這麼筆錢,饒是楊之舟也驚歎了下,道:「聽說你賺錢了,卻沒有想到賺這麼多!」

  「是啊。」陳璟道,「有錢真爽!所以,我不打算做大夫了,我想做個藥商!問診一次能多少錢,賣藥一次又能有多少錢?還是藥商划算。」

  楊之舟又是愣了下。

  而後,他又笑起來,道:「你這小子,越發往下流走。從前還是個匠人,如今卻要做商人。這如何了得?」

  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覺得,陳璟的選擇並沒有錯。

  他無心於政治,在醫學上的技術是登峰造極,唯一追求將自己的藥賣遍天下,賺取錢財,也不失一種追求。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倒也不錯。

  只是,該要罵的時候,楊之舟還有要罵的。

  「商人雖然低賤,醫匠也高尚不到哪裡去。」陳璟笑道,「反正這條路走了,就越走越遠吧。看病是順帶著的,賣藥才是正途。」

  「別荒廢了這一身好醫術。」楊之舟突然正色道。

  從前,楊之舟覺得,醫術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大夫的作用,無非是解人疾苦,真正朋友要命的病,也是無可奈何。

  像遠古那些神醫,無非存在傳言中。

  現實生活裡,誰真的見過「望其形、知其病所在」的醫聖?

  而陳璟,他做到了。

  他把醫術運化成了一種神奇的技能,簡直是可以起死回生。

  楊之舟也擔心他這個技藝漸漸消退。

  「您放心吧。」陳璟笑道,「醫術是荒廢不了的,它們全部在我腦子裡,趕都趕不走,除非哪天有人把我的頭砍了。」

  他前世看了幾萬個病例,來自全國各地的病患,這為陳璟積累的豐富經驗,是這個年代的大夫窮盡一生也無法擁有的。

  現在的交通條件,決定了病患的地域性。

  那些病例,陳璟反復看過,都存在他的潛意識裡。說忘記,真的有點難,除非那天失憶了。

  「難說。你一介商流,小小城守都能把你的腦袋砍了。」楊之舟趁機道。

  他還是希望陳璟有點政治上的追求。

  做個御醫,好歹也是官啊!

  百姓都有奴性,對官員多少有點敬重和害怕。像陳璟這樣的白衣,真容易被人欺負,楊之舟心想。

  不過,陳璟有點武藝,單打獨鬥不怕吃虧,這就增加了他的自負。要是真的遇到人多的時候,他也無能為力。

  「我不是認識您嗎?狐假虎威,誰敢砍我的頭?」陳璟道。

  楊之舟又是笑,又是氣,罵他沒出息:「就不能自己做虎?非要假虎威?」

  陳璟哈哈大笑,道:「做虎是很難的,只有您這樣的才可以,我哪裡行?」

  楊之舟又罵他懶等。

  跟其他人,哪怕是自己的兒女,楊之舟說話也不能這麼隨意。陳璟很多時候,看著蠻正經的,但是兩人熟悉了,就知道陳璟很痞賴,怎麼罵他都行。

  楊之舟和他說話,酣暢淋漓,非常快意。

  兩人說到了三更天才散了。

  第二天,陳璟早起,就跟著楊之舟進宮去了。

  路上,楊之舟和陳璟說起了宮裡昭儀的病情。

  「原本,這是太醫的事,是我要請你的。陸昭儀進宮的時候,年紀太小,還不足十五,太醫說她自己腑髒尚未長全,就懷了龍種,只怕不會安生。

  果然,妊娠前三個月,嘔吐不止。太醫們又說,這是妊娠惡阻。用藥之後,總不得好,我便想到了你。

  太醫院的提點,乃是年近七十的老太醫,把脈最是準確,他說陸昭儀這胎,八成是個皇子,聖上已到了而立之年,至今無子,格外看重。

  這事,知曉的人不多,聖上連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也沒有告訴,唯獨告訴了我,讓我務必幫他想法子,保住陸昭儀這胎。

  你路上耽誤到了現在,陸昭儀這胎勉強保持到了今天。如今,她又神態疲倦、腹內躁動不安。太醫院的提點說,八成要早產了。

  皇宮裡的孩子們,個個體弱,保一個下來也難。要是早產,陸昭儀的皇子多半也是跟他的兄長們一樣,要幼年夭折了。

  你這次進宮,就是幫她瞧瞧,看看可有希望保延些時日,哪怕滿了八個月再落地,也比現在好。」

  一路上,楊之舟就把陸昭儀的事,說了個七八成給陳璟聽。

  他還說了陸昭儀的身世。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6章 保胎

  楊之舟先說了陸昭儀的妊娠情況。

  因為陳璟還沒有見到人,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勉強應和。

  從楊家到皇城,有很長一段路。

  馬車上,話題空閒下來,楊之舟又主動說了陸昭儀的身世給陳璟聽。

  陸昭儀他是夫人的內侄女,其實並不是親的,中間隔了一層。

  「……賤內出身成國公府,是成國公唯一的女兒。她有兩個兄長,四個幼弟,陸昭儀的父親,則是內妾最小的兄弟。

  陸昭儀福薄,父親在她兩歲時去世,只剩下寡母。她寡母整日誦念佛經,無空理會她,她養在成國公府的大太太身邊,就是她的大伯母。

  只因那孩子長得漂亮又伶俐,賤內頗為喜歡她,時常接她到家裡來玩。她大半的時候,都是我府上長大的。

  去年進宮,也是我的主意。如今,她懷了龍種受苦,自然也要我為她張羅。」

  就是說,陸昭儀是個無父無兄,無依無靠,而且長相美麗的女孩子。

  這樣的女孩子,最容易掌控。

  如果她能誕下長皇子,被封為太子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楊之舟可能就是太子外家最親的人。

  不管是出於對陸昭儀的疼愛,還是出於對楊家未來的籌劃,楊之舟都要保住這個孩子。

  最好不要早產。

  正常出生的皇子們,夭折率都那麼高,何況是早產的?

  陳璟很能理解楊之舟的心思。

  對於楊之舟的行為,陳璟不在其位,無法理解他的處境,故而不做評價。

  政治的傾軋,比想像中更加殘酷。所以,走了從政這條路,就要心狠些、情薄些,而且要老謀深算。

  陳璟不是從政的,甚至不是任何貴族子弟,和楊之舟的前途沒有任何關聯,所以他僅僅把陳璟當個朋友,和他坦誠相待。

  其他人,他就會多份算計。

  陳璟並沒有感到很失望。

  從他認識楊之舟開始,他就知道楊之舟可能是這樣的人。否則,他一個江南小地方的窮進士,如何有後來人之下人、萬人之上的地位?

  知道這個人原本就是這樣,他做什麼,陳璟都不會感到驚訝。

  陳璟要做的,是去幫楊之舟保住一個孩子,而不是去害人,所以他毫無壓力。

  陸昭儀的事,楊之舟也毫無保留告訴陳璟。

  他根本不在乎陳璟如何想他,所以事情的原委,陳璟都沒有修飾一番。在楊之舟看來,陳璟是個非常通透的人,不需要在他面前掩飾什麼。

  「這大概就是真正的朋友吧?」陳璟和楊之舟,一時間都這麼想。

  然後,陳璟笑了笑,楊之舟也微笑。

  車馬在漫長的緩慢形勢中,隨著楊之舟的話題結束,終於到了皇城。

  他們進了禁宮。

  陳璟沒有見到皇帝,楊之舟只是帶著他,去見了太后。

  陳璟在給太后行禮之後,也偷偷打量了幾眼太后。他總覺得,太后應該會保養得更好,比楊之舟的妻子還要有風韻。

  像慈禧那樣。

  結果,太后真的只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

  她似乎從保養沒有苛求。

  太后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笑容溫婉,不太像生存在後宮傾軋中的女人,反而像富戶人家無憂無慮的老太太。

  「來人,給楊國老和陳神醫賜座。」太后吩咐宮人。

  她的聲音,也是醇厚溫柔,就是個富態的老太太,沒有半點母儀天下女人的氣勢。陳璟反而覺得她很好,非常好相處。

  宮人搬了凳子,陳璟和楊之舟就坐下。

  陳璟進宮做什麼,太后非常清楚。

  這件事,皇帝、太后、太皇太后和皇后,都是同意過的。

  「陳神醫幾年多大年紀?」太后謙和,問起了陳璟的家常。

  「草民今年虛歲二十一。」陳璟回答。

  其實,他今年剛剛二十。

  往大了說,讓人覺得他成熟些。

  太后就沉默了下,然後笑道:「這般年輕,哀家還是頭一回見到。天下能人異士多,哀家也是聽聞過的。今日一見,著實驚贊。」

  這些話,陳璟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聽說。

  每個人都因為他的年紀,而質疑他的醫術。

  「草民乃是祖傳醫術,學得先人皮毛,承蒙楊國老器重,到宮裡獻醜,太后勿怪。」陳璟自謙道。

  說了兩句話,太后就叫人去陸昭儀的宮裡,把陸昭儀請到太后這邊,再讓陳璟給她診斷。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陸昭儀才來。

  這個過程有點慢。

  在等待陸昭儀的時候,太后又跟楊之舟說了點家常。她和普通的婦人一樣,問的都是家長里短,甚至問起陳璟的身世等。

  若不是她穿著太后服色的朝服,陳璟肯定以為她是某位鄉紳家裡的太太。

  陸昭儀是由兩位體格強悍的宮女攙扶進來的。

  她狀況的確很差,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

  楊之舟說,陸昭儀還不滿十五歲。

  女孩子年紀太小,懷孕的確危險。陸昭儀面色蒼白,又帶著幾分浮紅,手腳無力,神色倦態,眼下有濃濃的淤積,是睡眠不好。

  楊之舟給她行禮,陳璟也跟著行禮。

  「母后……」陸昭儀氣虛無力,又宮人攙扶著,給太后行禮。禮畢之後,瞧見了楊之舟,頓時露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態,目光裡充滿了委屈,叫了聲,「國老……」

  那語氣,似乎在說:「父親……」

  楊之舟沖她點點頭,也是滿眸溺愛。

  「快,扶陸昭儀到內殿躺下。」行禮之後,太后對宮女們道。

  宮女們就把陸昭儀扶到了內殿。

  太后自己也起身,到了內殿。

  陳璟跟著楊之舟,隨後而入。

  太后的內殿,金碧輝煌。高高的屋頂,鑲嵌了幾塊琉璃瓦,光線明亮灑進來。地上是大理石的磚面,光可鑒人。

  四周皆是高高的柱子,裝飾著華貴的塗料,整個內殿富麗堂皇。

  陳璟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著。他覺得這內殿和方才的大殿一樣,空曠、高大、神秘又帶著幾分陰森森的清冷。

  陸昭儀躺在早已準備好的錦榻上,四周圍了薄薄的錦幔。

  陳璟瞧見如此情況,心想:「方才都見過了,現在還圍什麼錦幔?」

  後來又想,大概是因為他跟著楊之舟,才沒有回避,否則太醫們是見不到妃子們的面容的。況且,宮裡有專管生育的女醫,這些妊娠上的事,若不是特別嚴重,都不會請太醫的。

  當然,像陸昭儀這樣的情況,已經超過了宮裡管生育女醫們的能力範圍了。

  連太醫都看不好。

  「央及,你來給娘娘請脈吧。」楊之舟對陳璟道。

  陳璟道是。

  他上前,給陸昭儀仔細診脈。

  方才陸昭儀進來,陳璟有幸得以見到她一面,知道她面色浮紅,如今再看她的脈象,只見她脈數滑。

  陳璟不好開口去要去看看舌苔。

  但是,這樣的病例,他之前看過好幾次。有了脈象的肯定,陳璟也有十全的把握不相面而診斷了。

  於是,他開口問陸昭儀:「娘娘,是不是兩個多月錢,胎兒就開始躁動不安,時常半夜把您踢醒,讓您無法安睡。」

  陸昭儀在帳內回答道:「正是。」

  然後,陳璟又問她:「這兩個月來,是否經常無力、口黏、四肢發軟,無食欲?」

  陸昭儀又回答:「正是……」

  「最近這一個月,下面是不是常有像針紮一樣的小痛楚感,小腹說不出是漲還是痛的感覺?」陳璟又問。

  他問道了「下面」這兩個字,已經非常隱晦了。

  但是,楊之舟和太后,仍是看了他一眼。

  陸昭儀在帳內,更是一陣尷尬。

  好半晌,她都不回答。

  陳璟就看了眼楊之舟。

  楊之舟很少見太醫這麼露骨問診的。但是,這些不說清楚,陳璟也沒法子判斷。陳璟覺得,陸昭儀最近有假性宮縮。

  他自然不敢說讓他探探,估計要殺頭,只得憑著經驗,問問陸昭儀的感受。

  陳璟覺得,宮裡的女人真的很難治。

  別說主動去摸摸了,就是看看就不行,那還怎麼治?

  大夫的眼睛又不帶透視的!

  「娘娘,方才大夫問的……」楊之舟又看了眼太后,見太后正微微頷首,才敢幫陳璟問陸昭儀。

  半晌,陸昭儀才慢悠悠道:「是,已經一個多月了,每日都要發作好些次,宮裡的嬤嬤說無礙……」

  她宮縮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是宮裡的嬤嬤們不清楚,說沒事。

  這話,她又不能跟太醫說。

  規矩就是規矩。

  陳璟就點點頭,道:「好了,娘娘,已經診斷好了,請娘娘歇息。」

  然後,陳璟起身,就要退出去。

  楊之舟給他使了個眼色。

  陳璟就明白,他先出來,回到了太后的主殿。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太后和楊之舟才出來。

  太后仍是那麼溫婉謙和,問陳璟:「陸昭儀情況如何?」

  陳璟語氣恭敬道:「太后,國老,陸昭儀並不是有早產的跡象,她是流產的跡象。假如不治療,可能……」

  陸昭儀是先兆性晚期流產。

  太后和楊之舟都驚愕。

  兩人好似被這麼打擊了一下,怔怔看著陳璟,臉色微變。

  早產,只是生出個不健康的孩子。假如那孩子福運好,興許還能養活。但是,流產就等於產下死嬰了。

  這太嚴重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7章 辯證

  陸昭儀有先兆晚期流產的跡象,宮裡的太醫們和產婆們,竟然沒有意識到。

  不過,也不能怪他們。

  太醫們隔著錦幔診病,又不能問一些尷尬的問題,所以他們光靠斷脈,又經驗不足的話,很難診斷準確。

  能得出「可能早產」這個結論的大夫,陳璟都覺得他非常了不起。

  不是醫術不行,僅僅是內宮的診斷環境太差了。

  而產婆們,只是受到管理生產的訓練,根本不算大夫。很多情況,她們不太清楚。這也就是為何宮裡總是容易夭折孩子了。

  「流……流產?」太后問陳璟。

  太后也知道,陸昭儀這胎乃是皇子,這是確定了。

  這個診斷沒有錯。

  陳璟給陸昭儀把脈,也確定她的確是懷了皇子。她這胎,還米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方。但是,接下來怎麼挽救,陳璟覺得棘手。

  因為,總是很難見到她的面。

  皇帝至今無子,這個孩子必須保住。

  「是啊,可能會流產。」陳璟認真回答太后。

  「都……都六個月大了,豈會流產?」太后驚訝問道。

  說罷,她自己也覺得這話糊塗了。宮裡還有八個月落下死嬰的妃子們,所以六個月流產很正常。

  她是太著急了。

  宮裡去年到現在,有二十多位妃子,獨獨這個進宮不久的陸昭儀有了身孕。

  皇帝子嗣單薄,宮裡可能風水不好,妃子們難以懷上。哪怕懷上了,也難以養活,太后的心都急碎了。

  「太后娘娘,陸昭儀從前身體就不好,年紀又小,故而胎不穩。一直以來,辛辛苦苦,熬到了今日。若是用藥調理,保住這孩子不難。」陳璟道。

  雖然不難,卻需要花很長的時間,至少要到皇子落地,就需要三個月。

  陳璟想到,現在已經五月了。等陸昭儀的孩子落地,至少八月下旬;再啟程回望縣,路上耽誤兩個月,就要到冬月。

  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他去年在兩浙路打下的名聲,可能要淡漠些。

  陳璟微微歎了口氣。

  「當真嗎?」太后頓時一喜,看著陳璟問道。

  陳璟已經答應了,自然要保住這個孩子,讓他順利生下來。

  楊之舟是陳璟的朋友,更是陳璟的靠山。不管是出於友情還是私心,陳璟都必須幫他。哪怕耽誤再久,也在所不惜。

  「是!」陳璟對太后道,「只是,草民乃鄉野村夫,不通禮數,不能像京裡的御醫們那樣知道規矩。若是哪裡唐突,還請太后饒草民一命。」

  太后就想到陳璟方才問陸昭儀「下面」這種話。

  這的確比較唐突。

  太后想了下,道:「能保住陸昭儀這胎要緊,其他的,以後再說。」

  她沒有答應陳璟。

  楊之舟一直站在旁邊,沒有開口。

  他方才沉重的神色,已經完全緩和,臉上有了幾分輕鬆。

  楊之舟對陳璟的醫術非常信任,他覺得陳璟說了可以幫陸昭儀保胎,就一定可以的。所以,完全沒有必要擔心。

  這邊診斷完畢,內侍進來,對太后娘娘和楊之舟道:「……聖上在禦書房,請楊國老帶著神醫過去問話。」

  楊之舟就帶了陳璟,去了皇帝的禦書房。

  見到皇帝之前,陳璟多少會在心裡猜測他的模樣。

  因為沈十娘,總覺得心裡膈應。

  抬頭瞧見皇帝,陳璟在心裡微微冷笑了下。

  因為,和陳璟預想的一模一樣。

  皇帝中等個子,消瘦得蒼白,一副腎虛的模樣。他虛得非常厲害,卻經常服用補藥,導致越發陰虛。

  陳璟終於明白,為什麼楊之舟請他上京了。

  根本不是為了陸昭儀。

  陸昭儀的病,不過是皇帝對陳璟的測試,也是楊之舟說服皇帝的證據。只要陳璟治好了陸昭儀,一則對皇帝有功,二則讓皇帝知道陳璟醫術好,到時候他就可以給皇帝治病了。

  「你便是陳璟?」皇帝對陳璟道。

  他聲音裡透出天子的威嚴。

  陳璟答是。

  他心裡,有點難以言喻的窒悶。

  「陸昭儀的胎,是如何光景,你仔細稟來。」皇帝道。

  陳璟心裡不停告訴自己:「我是來治病了,患者大於一切,這是我的醫德,我必須維護我最後的東西,人不能沒有底線。」

  於是,他拋去雜念,認真把陸昭儀的病情,說給皇帝聽。

  他甚至說了「先兆性晚期流產」這個詞,也不管皇帝能不能聽懂。

  「陸昭儀年紀輕,又生得單薄,氣虛血弱。故而,血不能養胎,肝鬱化火,膽失寧謐所致。此前,最應當益氣養血、補血和營,清熱除煩。」陳璟道。

  他非常仔細把陸昭儀的情況,解釋給皇帝聽。

  皇帝則微微蹙眉,道:「太醫院的御醫們,也說是要養血,這些日子從來未斷過藥。不知你可有其他良方?」

  皇帝覺得陸昭儀的情況,養血是無用的。

  可能需要其他手段,才可以把這胎保住。

  哪怕不能等到瓜熟蒂落,也要個活的皇子。無奈之中,早產勉強可以接受,流產卻是萬萬不行。

  皇帝甚至沒怎麼對陳璟的說辭動心。

  這些話,太醫們多少提及。

  「草民的意思說,清熱除煩,再補血和營。」陳璟道。

  他怕皇帝大驚小怪。

  陸昭儀狀態很差,假如給她用清熱的藥,比如竹茹、黃連甚至丹砂等,聽上去有點危急,像是虎狼之藥。

  太醫院的御醫們,絕對不會開這麼幾味藥,因為陸昭儀是孕婦,孕婦恐怖承受不起。

  在宮裡行走,有功難以得賞,有過卻是要賠上身家性命,甚至全家、全族的性命。故而,太醫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他們非常保守。

  所以,宮裡經常一點小病就死人,聽起來雖然有點滑稽可笑,卻是實實在在的。

  江南不少名醫,名氣不在御醫們之下,卻沒人願意到京裡,來討這口營生,也是因為如此。御醫,是最難當的。

  「怎麼個清熱?」皇帝問陳璟。

  然後,他沒等陳璟回答,就道,「朕也不通醫理,你說了什麼,朕也不甚明白。」

  然後喊了他的心腹內侍,對內侍道,「去趟太醫院,把提點、兩位院判,和太醫院們婦人科的太醫們,都請過來。」

  皇帝想讓陳璟辯證。

  辯證,在看病的過程中是家常便飯。

  這是中醫的特色,從古至今都是這樣。

  在大戶人家行走,他們都會請三四個大夫,讓他們相互辯證。誰的說法更有說服力,誰才可以給病人開方子。

  這不僅僅需要考驗大夫的醫術,還需要考驗他們的口才。

  陳璟行醫這兩年,遇到辯證的時候不多。因為,他的醫案總是很驚豔,很多病家都是到了最後關頭,才慕名來請陳璟的。

  到了京裡,卻需要和京城的大夫們辯證一番,陳璟倒也覺得不錯。

  片刻之後,進來八九個大夫。

  其中,就是宋宗信,就是宋左院判,半年前在杭州差點把周溫榮治死的那位院判大人。

  宋左院判也認識陳璟。

  一時間,他眉宇間添了憤怒。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4
第278章 改了口風

  宋左院判瞧見陳璟,眉宇間頓時有了幾分怒色。

  陳璟讓他在江南丟盡了臉。

  聽說江南那些大夫們,至今還在看宋左院判的笑話呢。

  他們宋氏醫學傳家,宋左院判丟了那麼大的臉,簡直給祖宗抹黑,回京之後他也被父親和叔父們狠狠罵了一頓。

  「周宸的兒子,明明死了。假如陳央及不出手,很快就死透了,到時候神仙也救不了!」宋左院判暗想。

  他覺得是陳璟襯托得更加無用。

  他心思轉得很快,表情卻是一瞬間,很快就收斂好了怒色。

  在天子更前,沒人敢囂張。

  「諸位大人,這位是陳璟,江南來的名醫。」等大家來來齊了,內侍先給皇帝行禮,然後把陳璟介紹給大家。

  他也替陳璟介紹太醫院的人。

  太醫院的人,包括提點,等於太醫院的院長;左右院判,等於太醫院的兩位副院長;七位婦人科的大夫,等於是各位專家。

  他們平均年紀在四十五以上。

  「哪裡來的名醫,這般年輕?」眾人太醫都想。

  若不是在禦書房,他們都感覺自己被戲弄了。

  這就是陳璟的遭遇。因為他的年紀,不管走到哪裡,都好似要重頭開始,才能贏得尊重。如果不甘心囿於江南一隅,就必須經歷這些。

  所以,陳璟也不覺得煩躁,打起精神和他們應對。

  皇帝獨坐,目光炯炯看著他們,很好奇陳璟的本事;楊之舟立在離書案不遠處的地方,臉色收斂,看不出情緒。

  諸位大夫和陳璟一樣,站在禦書房的大殿中央,等內侍說完了情況,就開始就陸昭儀的病情,進行辯證。

  他們都給陸昭儀診治過,對陸昭儀的脈案非常熟悉。

  眾多太醫們一致認定:陸昭儀雖然狀態不好,可能面前早產,但是沒有流產的危險,更不會危急性命。

  他們必須這麼認定。

  因為,陸昭儀自從懷孕,就是他們照料的。

  一路照料到了六個月多,突然說要流產了?

  那豈不是欺君大罪?

  無論如何,都要盡力保住這個孩子,讓孩子順利生下來。太醫院的提點大人,也是學過婦人科的。

  他有把握。

  而陳璟,認定要流產,就是這幾日的事。

  胎兒已經危在旦夕。

  所以,他們就陸昭儀這胎,到底是會早產還是流產,進行了辯證。

  首先,陳璟和諸位太醫都承認,陸昭儀體內有熱。

  「妊娠後經血不泄、內聚養胎。因為胎內滯留了氣血,藴化內熱,傷及陽絡,肝氣受阻,故而腑氣不通,胃氣不升。

  娘娘胃氣不升,又導致氣血不足以養胎。故而,養血乃是根本。氣血足,內熱在瓜熟蒂落之際,自然消弭。

  娘娘乃千金之軀,若是貿然用了寒涼之藥,對胎兒大有危害。故而,老臣等人只敢用清泄之藥,不管用清涼之藥。」提點代替諸位太醫,先開口道。

  他也認為陸昭儀體內有熱。

  內熱,如果不是特別嚴重,用些清泄的藥,可以把內熱通過下便之類的排出去。

  「老臣以為,娘娘此前,應該安五臟、合心志。溫熱平肝之藥,最是適合。甘草湯可以再吃幾貼。」提點又道。

  孕婦,一切以保守為主。

  若是陸昭儀沒有出現宮縮的情況,陳璟也同意。

  但是,陸昭儀已經頻繁宮縮,即將流產。

  一切保守的治療,都不足以保住那個孩子。

  等太醫院的人說完,陳璟上前道:「娘娘如今出現了腹痛,足見情況危急。娘娘的內熱,在膽,不在肝。」

  太醫院的人以為,陸昭儀的內熱在肝,陳璟覺得在膽。

  孕婦幹熱,會面色浮紅,妊娠惡阻,頭暈燥熱,睡眠不穩。但是,膽熱也有這些症狀。

  「若是肝有熱,脈象弦滑且大;若是膽有熱,脈象弦滑且數,諸位贊同我的說法嗎?」陳璟問道。

  太醫院的眾人聽了,都微微頷首。

  這個說法無疑是贊同的。

  只是,脈弦滑且大,和脈弦滑且數,又是很難區分的。

  「不如,再去給娘娘請脈?」有人提議。

  皇帝想了想,贊同了。

  又不能所有太醫都去,就只派了陳璟和提點去。

  這位提點大人姓盧,今年六十五歲。他比較消瘦,所有精神狀態很好,一雙眼睛頗有神采。

  去陸昭儀宮裡的路上,盧提點和陳璟閒聊,問起陳璟:「小郎君是哪裡人,師從何人啊?」

  一副很親熱拉家常的口吻。

  陳璟也如實告訴他:「是江南兩浙路人士,師傅乃是隱士,不願意被世俗提及,也三令五申,不准我多提他的名諱。」

  像在江南那樣,非要說自己沒有師父,故而要被人罵死的。

  陳璟想了想,還是要編個隱士出來。

  也許還能唬住一些人。

  「原來如此……」盧提點頷首。

  然後,他又對陳璟道,「小郎君,老夫倚老賣老,說句唐突之語,小郎君莫要見怪。」

  「您老但說無妨。」

  「宮裡的病,比外頭的病難治。小郎君需得處處謹慎啊。」盧提點低聲道。

  說完這句,他就沒有再說什麼。

  內侍跟在後面,再露骨的話,不能多說。

  全憑陳璟的領悟。

  陳璟很能明白這位提點大人想說什麼。

  無非就是,在外頭治病,允許有失手的時候,也允許有治壞的時候。但是在宮裡,病情只能維持穩定,或者治好。

  一旦治壞了,可能性命不保。

  盧提點可能覺得陳璟年輕,一腔熱血。他想在皇帝跟前表現一番,讓陸昭儀這胎足月而誕。皇帝一高興,就是平步青雲。

  每個人年輕時都有這種理想。

  只是,伴君如伴虎。

  還是穩妥要緊。

  「是,提點大人的話,在下銘記於心。」陳璟道。

  他們倆到了陸昭儀的宮裡,重新隔著簾子,給陸昭儀把脈。

  盧大人仍是覺得,陸昭儀的病,乃是熱在肝,穩妥要緊;陳璟則還是覺得,熱在膽,需要清熱,否則這胎絕對要早產。

  他們診脈之後,準備跟著內侍回禦書房複診。

  剛剛起身要走,突然陸昭儀的宮女從裡頭走出來,對陳璟和盧提點道:「二位大人留步,娘娘有句話說。」

  陳璟和盧提點就站在原地,恭敬道是,等著陸昭儀的問話。

  陸昭儀自己沒有說,而是往宮女告訴陳璟他們。

  「娘娘說,她不舒服了半日,越發頻繁。」宮女道。

  盧提點不太懂。

  什麼不舒服?

  他眉頭輕輕蹙了蹙,準備問,陳璟卻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把陸昭儀宮縮的情況,告訴了盧提點。

  盧提點頓時臉色就微變。

  方才辯證的時候,很多男人在場,陳璟若是敢當著皇帝的面,說他妃子下面的事,估計要拉出去剁了。

  但是此前,他可以告訴盧提點。

  「真……真的?」盧提點也開始覺得嚴重了。

  陳璟點點頭。

  宮女看了眼他們倆,繼續道:「……而且,半個時辰之前,已經見紅了。娘娘問,這等情況,可是危急?」

  盧提點一下子的晃得變得色。

  他立馬道:「老臣需得請示陛下。」

  然後,他隔著簾子,給陸昭儀行禮,轉身就要走。

  陳璟連忙跟著他。

  他上了點年紀,走得快了幾步,就氣喘吁吁的。

  「盧大人,您慢點。」陳璟跟在他身後,對他道,「哪怕是流產,也不是在這一兩個時辰之內的事,您可以緩慢些。」

  盧提點就放慢了腳步。

  而後,他看了眼陳璟,心裡頗為震撼。

  他很好奇,陳璟是怎麼知道陸昭儀胎內的事。

  假如陸昭儀的孩子流產了,盧提點輕則丟官罷職,重則性命不保。

  所以,陳璟的挑事,變成了陳璟的點撥和提醒。陳璟這個人,在盧提點的眼睛裡,一下子就變得高大起來。

  他沉吟一瞬,問陳璟:「你師父是哪位?」

  他認識不少名醫。

  江南的名醫,哪怕不認識,也教出這麼厲害弟子的,必然是個高人。高人,自然天下皆知。

  「大人,恕我不能相告。」陳璟道。

  盧提點也覺得,當前不是討論陳璟師父是哪位的時刻,而是救陸昭儀肚子裡的胎兒要緊。

  不知不覺,這位提點大人的腳步又加快,幾乎是小跑到了禦書房。

  他也顧不上喘氣,一進門就立馬給皇帝跪下,道:「陛下,老臣罪該萬死啊!」

  然後,把他沒有照顧好陸昭儀的事,訴說了一遍。

  皇帝微訝。

  楊之舟也不解。

  諸位太醫更是疑惑看著提點大人。

  「陛下,娘娘即將流產,需得及早救治。」盧提點認罪之後,說道。

  「什麼!」皇帝豁然起身,臉色大變。

  楊之舟倒是在意料之中。不過,他臉上也有點驚色:盧提點之前口口聲聲稱陸昭儀只是早產,不會流產,怎麼去了不到兩刻鐘,回來話風全變了?

  陳央及又使了什麼手段?

  楊之舟就看了眼陳璟。

  不止是楊之舟,太醫院的不少太醫,也在看陳璟。他們和楊之舟的想法一樣,陳璟到底給他們大人灌了什麼迷魂湯?

  怎麼跟著陳璟出去趟,回來之後,提點大人就站到了陳璟這邊?

  「陛下,臣以為,盧大人太過於小心,矯枉過正。」這時,宋宗信突然站出來,對皇帝道,「臣昨日才給娘娘診脈,娘娘絕無早產之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5
第279章 郡主

  宋宗信突然跳出來,說陸昭儀「絕無」流產之兆。

  這話,並沒有讓皇帝鬆口氣。

  反而,皇帝眉頭微蹙。

  皇帝的眉頭,只是輕輕蹙了蹙,又立刻鬆開了,沒有要發作。

  正巧被陳璟瞧見了。

  陳璟就知道,這位皇帝對宋宗信的醫術不是特別信任。特別是在提點大人也說了要流產的情況下,宋宗信貿然跑出來說,對皇帝而言,沒什麼說服力。

  皇帝更加相信盧提點。

  陳璟就立馬對宋宗信道:「院判大人,您說得准嗎?上次在杭州,您也說周大人的兒子已經死了。如今,周公子已經能下地走路了,院判大人知曉嗎?」

  宋宗信的臉,刷得黑了。

  這是他將近四十年人生裡最大的污點了。

  這個污點,不僅僅是他個人的,還是他家族的。偏偏,陳璟毫不留情,當著眾人點出來,讓宋宗信又驚又怒,差點發作。

  同僚們對陳璟這話,多少有點快意,都抿唇偷笑,個個把頭低了下去。

  宋宗信平素在太醫院的人緣不太好。

  身為官二代的他,一來就是副院長,肯定擋了很多太醫兢兢業業往上爬的路,有人恨也是情理之中。

  「……院判大人若是沒有十全把握,還是別耽誤治病了。」陳璟又道。

  宋宗信很想發怒,卻又不太敢。

  這是皇帝的禦書房。

  御前咆哮,更是大罪。

  他的拳頭緊緊攥氣來。

  「如此,陸昭儀這胎,就交給盧提點照料吧。」皇帝道。他好似沒有聽到陳璟在出言挑釁,甚至也沒有多看一眼宋宗信。

  他偏袒陳璟。

  宋宗信貿然跳出來,毫無用處。

  面對皇帝,絕對的皇權面前,宋宗信也不敢逞強,低頭站在一旁。

  盧提點道是。

  其他太醫們,都知道陸昭儀這胎,不僅僅關乎皇帝,也關乎楊之舟。

  關係太大,責任就太重了。

  故而,皇帝欽點了盧提點,其他人都松了口氣,沒人會像宋宗信那麼傻,非要自己跳出來說話。

  現在不是求功勞的時候,只要保住自己無錯就好了。

  而後,皇帝又點了三名太醫:「萬太醫、白太醫和陸太醫,你們三人輔助盧提點。假如陸昭儀這胎有什麼閃失,唯你們幾人是問。」

  被點名的幾名太醫,連忙跪下,給皇帝行禮。

  皇后讓他們平身,然後讓他們都退出去,只留下了楊之舟。

  眾人行禮。

  陳璟也跟著行禮,退出了禦書房。

  他不知該去哪裡等楊之舟,就隨著這些太醫往外走。

  已經是五月,京城的春天來得比江南晚,五月仍是柔風細細,深紅濃翠,春光盎然。

  「……先清熱的話,應該可以穩定暫時的病情。」一路上,盧提點還在和陳璟討論陸昭儀的情況。

  其他幾名太醫,不管是看著提點,還是看著楊之舟,都對陳璟做出了很有好感的樣子。

  他們甚至問:「已經確定是膽有熱,非肝有熱?」

  盧提點就抽空回答道:「確定了,應該是膽有熱……」

  其他不好回答的問題,就一概而過。

  同行的太醫們也不深究。

  宋宗信被眾人排擠到了身後。

  倏然,他擠上前來,走到了陳璟身邊,對陳璟道:「陳公子,你著實好本事。京裡可比不得你們鄉下地方,咱們後會有期。」

  「那再見啊。」陳璟隨意道。

  他撇過頭,繼續和盧提點商討陸昭儀的病情,絲毫沒有把宋宗信的威脅放在心裡。

  宋宗信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用也沒有,臉色變得更快難看。

  他快行幾步,出了宮門。

  到了宮門口,大家紛紛告辭,盧提點就單獨留下來,和陳璟站在不遠處,說幾句話閒話:「小郎君,出門在外,還是得處處以和為貴啊。」

  盧提點覺得,陳璟公然在皇帝面前揭宋宗信的短,不明智。

  宋宗信到底是太醫院的左院判。

  宋家在京裡時日久,認識不少權貴。陳璟從鄉下地方來的,還不知道什麼光景,就和權貴鬥上了,不太好。

  瞧著陳璟這一身醫術,又是初入京城,估計也是想進太醫院的吧?

  到時候,楊之舟為他謀劃,進了太醫院,可還是要和宋宗信打交道。總不能楊之舟處處照看他吧?

  皇帝今日沒有給宋宗信體面,不代表皇帝不喜歡他。

  陳璟是新來的,不如宋宗信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大人點撥,我銘記了。」陳璟道。

  盧提點和陳璟見禮,彼此告辭了。

  陳璟還站在皇城門外,等著楊之舟。

  他回頭,看了眼這高高的院牆,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沈十娘。陳璟想,她走到這一步,是有很多無奈的。

  陳璟是非常能理解她。

  一個女人想要更好的前途和未來,沒什麼錯。女人也是人,和男人一樣,她們人生的意義,是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不是為了某個男人生兒育女。

  任何人都有往上爬的資格,無論用什麼手段。

  就是不知道,她在深宮過得是否平順。

  他靜靜想了一會兒,已經不覺得有什麼難過的。

  十娘的樣子,在陳璟的心裡,漸漸變得模糊。他和十娘的相處,也是僅僅見過兩次。回想起他們的點滴,著實少得可憐。

  就這樣說什麼深情?

  陳璟只是有點不甘心罷了。

  他兀自笑了笑。

  他站在裡皇城門口不遠處的地方,能看到進出皇宮的人。

  陳璟不時往那邊瞧瞧,主要是想看看楊之舟什麼時候出來。

  一輛華貴濃流蘇馬車,緩緩停靠在城門口,然後下來兩個衣著華貴的少婦。

  兩名少婦轉身,攙扶著身著一品夫人朝服的婦人,下了馬車。

  而後,又下來一位少女。

  少女穿著郡主朝服。

  跟在少女身後,還有個男孩子,十六七歲,頎長斯文,看上去很靦腆內向。他穿著青灰色的直裰,比如婦人和少女,他算是打扮得最樸實的。

  陳璟覺得這男孩子眼熟,就多看了幾眼。

  那個男孩子,沒什麼警惕之心。陳璟的打量,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反而讓他身邊的少女起了戒備。

  那位郡主朝服的少女,非常警惕,猛然朝陳璟看過來。

  看清了彼此的面容,他們彼此都微訝。

  陳璟先笑了笑。

  少女則臉色一沉。

  「咦,四姐,那個人好像哪裡見過?」少女身邊的男孩子,也留意到了少女的目光,順著看過來,就瞧見陳璟沖他們微笑。

  「……哦,那個大夫!」男孩子沒等少女回答,自己就想起來了。

  就是那對鄭氏姐弟。

  他們果然都是鄭王府的。

  「快走!」少女低聲呵斥弟弟,緊跟著他們的母親和嫂子,進了城門。

  少女是鄭王府跟著哥哥們排行,行四,卻是第一個女兒。先皇在世的時候,比較喜歡這個孫女,她五歲那年,就封了嘉和郡主。

  男孩子則是鄭王府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孩子,請封了五太尉。

  進了宮門,五太尉猶自不甘心,繼續對少女道:「四姐,方才那個人,是不是咱們遇到過的大夫啊?」

  嘉和郡主冷冷盯了眼他,道:「不許多嘴!」

  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曾經偷偷回京過嗎?

  嘉和覺得這個弟弟太不通世務了。

  「姐……」

  「你們倆,嘀咕什麼?」走在他們前頭的鄭王妃,突然回頭來,笑著問這兩個小聲說話的孩子。

  「沒有什麼。」姐弟倆異口同聲道。

  他們今天是進宮看太后和太皇太后的。

  鄭王妃雖然察覺他們有異,可宮裡並不是追根問底的地方,就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

  嘉和郡主就警告五太尉:「越發不知分寸了。什麼遇到的大夫?你什麼時候遇到了大夫?」

  五太尉立馬就明白了。

  他當初偷偷進京,然後被他四姐送回南邊的事,是需要保密了。

  「知道了,四姐。」五太尉低聲回答。

  走了幾步,他突然又擔心,悄聲問他姐姐:「那個大夫,他會不會把咱們的事說出去?」

  嘉和郡主臉色一沉,沒有答話。

  他想到了陳璟,為了要錢不依不饒的樣子,嘉和郡主心裡有點寒……

  「那人貪財如命,豈能善罷甘休?需得先給他一筆銀子,堵住他的嘴,以後再謀劃。」嘉和郡主心想。

  這些話,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唯有回去和許先生商量商量。

  陳璟仍站在城門口。

  他心裡也在想:「那個穿著郡主朝服的女孩子,看上去很精明。那個男孩子當時南下,定然有鬼。他們會不會怕我洩露他們的行蹤?」

  於是,陳璟也有了警惕。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楊之舟終於出來了。

  楊家的下人立馬把馬車拉了過來。

  上了車之後,楊之舟對陳璟道:「陛下的意思,陸昭儀的胎,還是要交給太醫。那些人,拿著宮裡的俸祿,若是繞開了他們,往後他們也難行走……」

  這是要保住太醫院的體面。

  陳璟不是皇家的私人醫生,太醫們卻是。皇宮裡妃子胎位不穩,不用私人醫生,反而用外頭來的不知名大夫,豈不是打太醫們的臉?

  所以,皇帝也要給太醫們留足面子。

  「……若是陸昭儀哪裡不好,你還得給盧提點出謀劃策,這件事,你不能置身事外。這是我同陛下說妥的。陛下感念你的情,我更是感念。」楊之舟繼續道。

  就是說,陸昭儀這個病例,陳璟得不到任何的好處,還需要處處幫忙。

  好處都要讓給太醫院。

  這等於是他和楊之舟的私交。

  「您放心吧,別說我是大夫,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就算咱們的交情,我也不會讓陸昭儀這胎有任何閃失的。」陳璟道。

  楊之舟點點頭,頗為欣慰。

  他也非常認真的告訴陳璟說:「陸昭儀這胎,賤內與我都是提心吊膽的。如今你到了京裡,也說了能保住,我才徹底心安了。」

  楊之舟現在對任何人的醫術,都存在幾分懷疑。

  唯獨讓他深信不疑的,是陳璟的醫術。

  陳璟笑了笑。

  一路上,楊之舟還說了其他的話,唯獨沒有對皇帝的病情提半個字。

  皇帝的病,應該是有了些時日,很嚴重。皇上至今無子,假如他有了個閃失,江山無主,必定天下大亂。

  唯恐有變,所以他召回了流放的鄭王——他的親叔叔。

  皇帝哪怕真的不行了,也可以從鄭王家裡過繼兒子,讓江山後繼有人,得以穩定天下人心。

  皇帝的病,關乎天下安定,自然不能輕易露出半點風聲。

  楊之舟不說,陳璟就自然不好貿然去多問了。

  他跟著楊之舟,回了楊家。

  晚上,陳璟終於見到了楊之舟的長子。

  楊之舟早年就說過,他的長子,從前是皇帝跟前的伴讀,現在是太子跟前的寵臣。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穆離鳶

LV:8 領主

追蹤
  • 694

    主題

  • 97280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