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24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5
第290章 婚姻

  楊之舟家的宴席,沒人敢鬧么蛾子,哪怕是天潢貴胄。

  陳璟坐在楊之舟的身邊,吃了一頓美味佳餚,心滿意足。臨了,他指了自己小幾上特意留下來的幾道菜,對楊之舟說:「這些味道很好,給我家裡送些吧。」

  四周看過來的目光,都帶著鄙視,似看個沒吃過好東西的鄉巴佬。

  楊之舟伸頭看了看,看清了陳璟桌上是些什麼,當即喊了小廝:「去廚上說一聲,紅棗雪蛤湯、乳酪烤羊肉、油辣羊排骨,重新用新鮮的食材做一份,送到安豐坊的宅子裡去。」

  坐在他們周圍的人,聽到這話,都用眼睛裝作不經意,從陳璟和楊之舟臉上閃過。

  所有人都看得出楊之舟對陳璟甚好,好點有點遷就他。

  這就稀奇了。

  誰見過楊之舟遷就別人的?

  陳璟的身份,有心人一打聽就知道,是個江南來的神醫。

  有多神?說不好。哪怕打聽到了,相信的人也不多,覺得誇大其詞。

  陳璟這個神醫,在這些權貴們眼裡,浮誇的可能性比較大。而且權貴們哪怕生病,也是太醫或者京裡有名望的大夫能治好的小病,沒什麼久病不愈的疑難雜症,他們就更加不把陳璟放在眼裡。

  就連楊之舟這麼器重陳璟,他們也覺得楊之舟可笑,供奉著一個神醫,跟供奉著一個神棍似的。什麼多厲害的醫術,可能是湊巧。

  陳璟跟楊之舟要吃的,有點恃寵而驕,更叫人沒有好感了。

  「這廝,嚇死了我的愛妾,居然還安然無恙,簡直可惡!」二太尉越看到陳璟,越是生氣。

  他之前剛剛回京,一切都未定,又新得了寵妾,忙得不可開交,就沒有心思對付陳璟。

  現在一切都忙完了,吃喝玩樂差不多都膩了,二太尉在百無聊賴中,猛然見到陳璟,又想起了那些舊事,不整整陳璟,總覺得心裡不甘。

  怎麼整,也是怪麻煩的一件事。

  二太尉悠閒太久了,腦子生銹了,一時間還真的沒有良策來對付陳璟,就愣了半晌。

  宴席結束之後,楊之舟又單獨留下陳璟,說了很多的話。

  「兩浙路的官員,我都會想法子點到,讓他們多多照應你。以後回去了,別怕惹麻煩,堂堂正正的。」楊之舟對陳璟說。

  上次楊之舟走,並沒有替陳璟打點官場,這次他去派人去做了。

  楊之舟總覺得有點對不起陳璟。

  陳璟替陸淑妃保胎,已經得到了皇帝的四五分信任,這是有大功勞的。皇帝多次問起陳璟,楊之舟打了岔。

  假如楊之舟不打岔,甚至美言幾句,陳璟能換個更好的前途。

  當然,等以後皇帝駕崩,小太子登基,這些前途楊之舟也可以給陳璟。可到底那些是往後的,還沒有到手。

  沒到手的前途,都是虛無飄渺,毫無意義的。

  楊之舟縱橫官場多年,朋友沒有幾個,真心相待的人更是寥寥。能利用就利用,該打壓就打壓,那是楊之舟一貫的手段。

  到了楊之舟這個地位,心狠手辣乃是常態。

  唯獨對陳璟,他生出不忍心的歉意來。

  楊之舟並不是老了,慈悲了,而是他真心把陳璟當個朋友了。

  他默默歎了口氣。

  「行。」陳璟滿口答應。他對錢比較看重,而權勢地位,他很無所謂,大概是權勢越大,責任越多,讓他煩惱吧。

  等陳璟離席的時候,楊家外院的賓客走得差不多了。

  結果,他又碰到了嘉和郡主。

  嘉和郡主身邊,總跟個小尾巴一樣的五太尉,寸步不離他姐姐。

  「陳神醫。」五太尉年紀小,熱心腸,每次看到陳璟都比較高興,遠遠就打招呼。

  嘉和郡主遠遠沖陳璟點點頭。

  陳璟上前,問他們:「怎麼你們倆落了單,鄭王妃她們呢?」

  「我姐姐跟楊家的姐姐要好,說了幾句話,就忘了時辰。」五太尉笑嘻嘻回答。

  嘉和郡主和楊之舟的長女私交甚好,兩個小姊妹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的,她母親和嫂子們等不及,先走了。

  「你怎麼也現在才走?」嘉和郡主問陳璟。她的眼睛,黑瞳比較大,比普通人的黑瞳要大,就顯得深邃濃郁,有種格外的冷漠沉靜。

  這跟她的真實性格不符合。

  「我和國老說幾句話,也晚了些。」陳璟說,「咱們也回家吧?」

  然後他跟嘉和郡主姐弟倆告辭。

  陳璟的馬車走在前頭,嘉和郡主姐弟倆的馬車在後面。

  不過片刻的功夫,陳璟的馬車突然停了。

  他馬車的橫軸斷了。

  這馬車是臨時置辦的,陳璟和惜文都不通庶務,不知道馬車的好壞。這還沒用半年,就壞掉了,可見是被賣車的人騙了。

  陳璟站在路邊,對車夫說:「你在這裡看著,我去找人,將這馬車抬去修。」

  車夫道是。

  嘉和郡主的馬車也停住了。

  她和她弟弟都下了馬車,詢問陳璟為什麼停下來。

  得知情況後,嘉和郡主說:「坐我們的馬車吧。」

  陳璟原本比較避嫌,如今見四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走回去要迷路,折回楊家也很長的一段路,去附近坊裡雇車吧,倒也是可行的,只可惜他沒帶錢。

  「多謝了。」陳璟道。

  嘉和郡主的馬車,是非常寬大的,有陳璟馬車的兩個大,而且中間放了張小幾,小幾上有茶水瓜果。

  五太尉很喜歡陳璟,問東問西的。

  嘉和郡主就坐在一旁,微微打量陳璟。

  陳璟是個乾乾淨淨的人,說不上哪裡好看,但是氣質儒雅斯文。他長手長腳的,看上去不粗壯,也不枯瘦。

  嘉和郡主素來不喜歡手腳太長的男人,覺得像螳螂,穿什麼都不夠體面,中等身材才好看,可是落在陳璟身上,嘉和郡主也覺得他特別好。

  「醫術是真好,長得也真好,但個醫匠,這出身不行,我父母不會願意。」嘉和郡主神色木木的想,想的面無表情的,冷漠呆板,「難道私奔?聘則為妻奔為妾,我好歹也是一郡主,去給一個醫匠做妾像話嗎?」

  她眼黑比較多,所以眼眸濃郁嫵媚,比普通女孩子的眼睛都要好看。但是有利有弊,她發呆起來,沒有半點呆萌嬌憨,反而叫人覺得她幹練深沉,深不可測,令男人望而卻步。

  思緒開了這個頭,嘉和郡主就有點收不住,繼續想道:「太醫大小也是個芝麻官,總比他一個遊醫強些,讓我爹把他塞到太醫院去,他這身本事,很快就要出人頭地的。」

  陳璟和五太尉坐在嘉和郡主對面,兩人眉飛色舞說著話兒,余光瞥見嘉和郡主一張冷臉,陳璟會收回了目光,覺得這姑娘怎麼陰晴不定的?

  他猜不到嘉和郡主的心思。

  嘉和郡主這邊浮想聯翩的,沒有聽到陳璟和五太尉的說話。

  「他願意去太醫院嗎?他看上去有點清高,未必願意去太醫院熬資歷,受那些閒氣。我們家的兄弟姊妹,個個都是天潢貴胄,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勢利眼,等我真的嫁給了他,肯定要笑話他。

  我成親了,肯定不呆在京裡。我得去江南,眼不見為淨。他一個行醫的,沒有家底,我嫁給他就是下嫁加倒貼。

  下嫁的人多了,那些個公主,不都是下嫁,我比公主還尊貴嗎?

  倒貼也沒事,我一個王府的郡主還怕貼不起嗎?不過,以後都留心家產了,每個月多從爹娘那邊索要些錢,都存起來。家裡的田地和鋪子,哪些比較賺錢的,我也要去問問,提早給娘要了,放在我名下……」

  嘉和郡主一時間竟躊躇滿志,有了做大事的打算。

  她在心裡開展了一大片的宏圖偉業。

  嘉和郡主對陳璟有了點心思。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也說不清。不過最近這些日子,每次看到他,都覺得他甚好,比她見過的男子都要好。

  一旦有了這個念頭,再看其他男人,就覺得他們跟狗屎一樣,怎麼都看不中。

  她生出了嫁給陳璟的想法。

  她心裡明白,她父母兄長是不可能會答應這件事,所以就想,她這輩子只怕註定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好好出嫁。

  極大的可能是要私奔。

  嘉和郡主也無所謂。

  她對身份地位並不太執念。每次看到家裡的丫鬟掃地,嘉和郡主就會想,我比她強在哪裡?無非是投了個好胎。

  假如我投胎的時候錯了一步,那掃地的丫鬟也許就是我。

  這麼想著,什麼郡主啊身份啊,她無所謂。不過,她害怕受窮,所以錢財是萬萬不能丟棄的,需得現在就開始算計爹娘的家產,拿了去養她看中的男人。

  私奔的念頭,她都打算好了。

  打算好了,這等於定了終身。

  陳璟願意不願意?管不著了。她連她父母願意與否都管不了,還能管陳璟願意不願意?

  她看上了,就是她的啊,這不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嗎?

  馬車緩緩停下了。

  嘉和郡主回過神來,陳璟已經下車了。

  「郡主,多謝你。」已經是黃昏了,陳璟站在夕陽裡,那燦紅的霞光鋪滿了他的面容,他眼眸暖融融的,格外舒服。

  嘉和郡主還沒有真正回神,心裡呆呆的,她濃郁的眸子沉著。這麼看上去,她很嚴肅清冷,有點不可一世的孤傲,高不可攀。

  「不客氣。」嘉和郡主回答陳璟。

  陳璟轉身,就覺得這嘉和不好相與,下次還是少接觸為妙,然後回了家。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5
第291章 故人

  楊家的宴席結束之後,陳璟被一位姓江的戶部郎中纏上了。

  江大人五十六歲,但是臉皮真厚,非要和陳璟稱兄道弟,熱情極了,冬天的寒冰都能被江大人的熱情融化。

  陳璟倒也不是拿他沒辦法,而是讓著他。

  他之所以讓著江大人,只因江大人的面容,有四五分像陳璟前世的恩師。

  陳璟出身中醫世家,為了追求醫術上的造詣,他又拜了兩位名醫師傅。他的第二位師傅也是姓江,他不僅僅教過陳璟醫術,還教過陳璟武術。

  陳璟穿越之後,從未碰到和前世相似的人。偶然碰到了,心裡很是稀罕。他知道江大人來意不單純,是為了攀交楊之舟,但是他裝作不懂。

  他心裡對這位江大人,存了一兩分的善意。

  一來二去,他們竟混熟了。

  有次江大人和陳璟喝酒,喝得九分醉了,歎氣著對陳璟說:「我倒黴就倒黴在這個姓上!要不是武甯侯,我豈能淪落到這個境地?」

  陳璟聽不懂。

  「哦,這是為什麼?」陳璟以茶代酒,吃著菜,慢悠悠不經意問道。

  陳璟不太關心政事,不清楚誰是武甯侯。他仔細看著江大人,希望江大人能說個明白。

  他醒著,江大人醉著。

  江大人還有一份清醒,猛然回味過來,覺得不能講,傻笑著閉了嘴:「不可說,不可說!」然後又問陳璟,「你怎麼不喝酒?」

  「我不會喝。」陳璟說。

  「我家養的猴子都會喝。」江大人鄙視陳璟。

  陳璟:……

  十月下旬,京裡下了第一場雪。皓雪盈盈,屋脊、樹梢處處都是白皚皚的,似攏了層雪紗。

  齊王夏須林來找陳璟去打圍。

  「下雪天打圍最好玩了。」齊王對陳璟說,「順其也去了,讓我來請你,快走快走!」

  陳璟怕冷,不想去,縮著肩膀說:「天寒地凍的……」

  「一大老爺們,嬌氣成這樣,還怕冷!再不走我拿馬鞭子揍你!」齊王右手的手裡的馬鞭子摔在左手的皮手套上,嘩啦啦作響,威脅陳璟。

  陳璟和齊王混熟了,發現齊王也不是謙謙君子,該罵就罵,說動手就動手,一點也不客氣,和邕甯伯世子一個德行。

  只是齊王不那麼自然熟,你得跟他混久了,才知道他和邕甯伯世子為什麼那麼要好。初相識的時候,陳璟也覺得齊王和邕甯伯世子一靜一動,怎麼能成為摯友?

  他也差點被齊王偽裝的謙和給騙了。

  「行行行。」陳璟磨嘴皮磨不過齊王,又不想和他動手,只得回屋更衣,自己也穿了厚實的騎馬裝,帶著皮手套,拿了自己的弓箭出來。

  他們先乘坐馬車去圍場。

  馬車裡全部用油布圍了起來,密不透風,暖融融的。齊王怕車裡味道不好聞,還專門點了香。

  男人身上的氣味,加上香味,有又暖爐將這些氣味攪拌混合,何等詭異難聞可想而知,刺得陳璟眼睛疼,齊王卻絲毫不覺得。

  陳璟就差窒息而亡。他吸了一口氣就不肯吐,拒絕再吸第二口。

  「你最近跟江錦榮走得很近?」車上,齊王和陳璟閒聊。

  「你認識江大人?」

  「嗯,認識。」齊王口吻沒有嘲諷,認真回答陳璟。

  陳璟有點吃驚。

  齊王是皇孫,又是高官,他認識的朋友多半是邕甯伯世子之流,全是出身貴胄,而且官位不低的。那些寒門官員,他都不屑來往。

  這並非勢利,而是叫圈子。

  江錦榮不過是戶部五品官。五品官在陳璟看來不低,但是在京師真和芝麻官不相上下,齊王不會將其放在眼裡的。

  齊王能認識江大人,陳璟不明就裡。

  「他們家是挺倒黴的。」齊王感歎說。

  這個,倒叫陳璟驚訝。

  陳璟以為江大人就是一個市儈的半老頭子,他平時的欲言又止,不過是裝腔作勢。陳璟不怎麼反感,卻也不在意。

  如今聽齊王這麼說,江大人還的確另有隱情。

  「他怎麼了?」陳璟追問。

  「他們江家,曾經也是貴胄,和我爹爹還有點來往,他父親是建昭伯江霆。」齊王說。

  陳璟更是訝然。

  陳璟和江大人混了短短半個月,發現江大人實在沒有半點貴胄氣息,和那些寒門官員一樣,過得緊巴巴的,低聲下氣奉承貴胄。

  唯有喝醉了,嘴上沒把門,常訴說委屈。說了一半,又戛然而止。

  現在聽說他是個伯爺的兒子,陳璟心裡不免納罕。

  「都快十四年了。」齊王開了話頭,就不會藏掖,故而一股腦告訴陳璟。

  當年,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先皇龍體欠安,讓他輔佐朝政。

  正巧那年,出了件大事:武甯侯江雋謀反。

  太子查來查去,查明情況屬實。太子的第一個案子,自然要服眾,於是重罰,誅武甯侯三族,京裡和武甯侯有關係的門第,全部被牽連。

  比如建昭伯江霆,就是江大人的父親,和武甯侯沒有任何關係,僅僅是姓氏一樣,追其根源,八輩子都沒有半點血緣,但是被奪爵。

  這奪爵奪得無緣無故!

  但是,太子的第一個案子,誰敢不服,誰敢有異議?

  以後還要不要做官了?

  哪怕得罪老皇帝,也不敢得罪太子啊。

  「武甯侯有沒有謀反,其實根本沒有鐵證。」齊王低聲告訴陳璟,「武甯侯府原本就有幾分冤枉,親戚們更冤枉。最最冤枉的,還是建昭伯府。不過是一個姓氏而已,居然被奪爵。江錦榮在戶部多年,沒有丟官罷職,是他足夠機靈聰慧。說起來,他們家的確是倒黴透了。所以說央及,你別和他混得太近,他們家的冤案,還存著呢。你混得近了,把你牽扯進去。」

  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太子也成了皇帝。連齊王都知道,當年那個案子,太子心急想要表現,所以很急迫斷案,也格外狠辣的處罰。

  至今還是一筆糊塗賬。

  這裡頭的冤情太多了。

  建昭伯府只是被奪爵,沒有死人,總體說來他們的冤情還不是最深的。

  哪怕武甯侯府是被冤枉的,皇帝豈會自己承認自己的過錯?

  所以,冤案是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哦,還有這些往事。」陳璟歎了口氣。

  他們冒雪去打圍,到了圍場的時候,雪並未停止。偌大的圍場,到處白茫茫的,一望無垠。

  齊王他們打獵,其實不過是打一些平日裡豢養的野獸。那些野獸,經過了多年的豢養,野性是有限的,打起來特別容易。

  陳璟不擅長弓箭,但是馬術很好。

  如此,他也打了幾隻野山雞和野兔。

  今天放的野獸,最兇猛的不過是兩隻野豬,全部被邕甯伯世子獵到了。

  邕甯伯世子非常高興,拿著野味去青樓喝酒。

  陳璟自然是跑不了的。

  他們打圍有七八個人,但是吃飯只有齊王、邕甯伯世子和陳璟三個人。

  因為陳璟不喝酒,又不是貴胄身份,齊王和邕甯伯世子那幫朋友,個個憋著壞水,肯定要鬧騰陳璟。他們怕陳璟不舒服,索性丟開了那些朋友。

  那些朋友心裡憋屈死了,不知道陳璟到底是何方神聖。

  野豬肉燒好了,用個小暖爐子煨著,熱氣騰騰的端了上來。

  陳璟手腳全身冰涼的,於是他守著那鍋子野豬肉,吃得頭也不抬,跟豬吃食一樣。

  「那沒出息樣!」邕甯伯世子教訓陳璟,「沒吃過肉似的,頭都掉鍋裡去了,你慢點吧。」

  「你別吵!」齊王回罵邕甯伯世子,「又沒吃你那份,你多這個嘴做什麼?讓他吃,可憐見的,他臉都凍變色了,一點用也沒有。」

  陳璟哭笑不得。

  這兩貨一個德行,嘴裡沒一句好話。

  他埋頭吃了半天,才感覺身上暖和了。

  三個人插科打諢,美美的吃了一頓,齊王和邕甯伯世子留宿青樓,陳璟冒寒回了家。他的家就在青樓隔壁的坊裡,非常近。

  第二天,江大人送了好多野味給陳璟。

  「下雪了,莊子上送過來的野味,可以煮鍋子吃。」江大人笑著告訴陳璟。

  陳璟對他越發警惕了。

  不會是想讓自己幫他伸冤吧?

  陳璟做不到啊。

  隔天,陳璟也給江大人回禮,不想太占他便宜,然後他剛剛進胡同,似乎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從胡同口離開。

  「姜重簷,薑嫵?」陳璟想了下,就知道那兩個身影是誰。

  是他們曾經的鄰居,在望縣的姜重簷兄妹倆。

  他們一點也沒變,薑嫵也沒有長高,雖然穿著風氅,看得出一模一樣。

  「他們倆跑到京城做什麼?」陳璟感歎世界真小,到哪裡都能遇到這對兄妹。

  「姜……江……」陳璟默默念叨了幾遍,覺得不可思議。

  陳璟從江大人家裡回來,又想了良久。

  翌日,終於放晴了,屋簷下掛著冰墜子,直直垂下來,似水晶的簾幕。朝陽將燦紅的霞光投入屋簷下,冰墜子反襯著日光,五光十色。

  陳璟帶著惜文在院子裡跑步。

  等他們跑步,用早膳的時候,二門上的丫鬟進來告訴陳璟:「門口來了兩個人,一位公子,一位姑娘,說他們是老爺的舊識。」

  「請進來吧。」陳璟道。

  不用猜,肯定是薑重簷和薑嫵來了。

  陳璟大概有譜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心裡沒有半點波瀾。

  「誰啊?」惜文卻是好奇,詢問陳璟。

  陳璟尚未回答,姜嫵和薑重簷走了進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5
第292章 小兒病

  姜氏兄妹遠道而來,陳璟沒有半點故人重逢的喜悅,心裡有一句話施施然飄過:我操,這兩貨又來了。

  「陳兄弟。」薑重簷依舊是一張帶笑的臉,風氅及膝,襯托他身材高大修長,倜儻雍容的走了進來,客氣和陳璟見禮。

  「陳兄。」姜嫵也給陳璟見禮,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似從唇齒見呢喃著出一句話。

  薑嫵和從前相比,越發白皙了,這是常年躲在家裡、不見日光的緣故。她太過於蒼白,就顯得黑眼珠、紅嘴唇、白麵皮,有點陰森森的鬼氣。

  她捂得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他說話就像嘶啞一樣,並不說出聲。

  「到了變聲的年紀,眼藏不住自己是男孩子的特徵了嗎?」陳璟看到薑嫵就會這樣想。

  他是大夫,從一個人的面相,多少能看得出這個人的生理性別。

  從前薑嫵年紀小,陳璟是模棱兩可,不敢確認他的性別,如今,薑嫵的面部特徵越發明顯了。

  薑嫵大概十三四歲,越長越大,男性的特徵漸漸難以掩飾。

  比如,薑嫵長了喉結、薑嫵變聲了。

  到了長喉結的年紀,薑嫵就不敢露出脖子,哪怕進了屋子,也要緊緊圍著圍脖;她也不敢說話,每天都裝嘶啞。

  陳璟的眸光輕微從薑嫵身上掠過,輕飄飄,眼刃不帶任何風,滑到了薑重簷身上,笑道:「姜公子、姜姑娘,久違了。你們倆怎麼進京了?」

  惜文這時候退了下去。

  臨走的時候,惜文饒有興趣看了眼薑嫵,抿唇笑了,不置一詞。

  惜文把薑嫵當成了陳璟的粉紅,就像清筠那樣,讓陳璟一陣惡寒。

  薑重簷不客氣坐下,和薑嫵吃著陳璟派人端上了的早膳,開始胡編亂造自己的來意。

  他的大意,就是他們家生意做到了京城,他準備到京裡定居,置辦一份家業。

  陳璟靜靜聽他說,眉目含笑,並不開口,心裡則想:「齊王的意思,武甯侯謀反案,這些年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多了,沒有從前那麼嚴格。姜氏兄妹和武甯侯謀反案,八成是有關係的。看薑嫵的年紀,十三四歲有可能,十五六歲也可以,猜不准。他要麼是武甯侯府偷偷溜走的小兒子,要麼是武甯侯偷偷溜走的孕婦生下來的兒子。」

  陳璟給薑嫵定了性,覺得他就是武甯侯江雋的兒子。

  這個猜測,有五成的可能性是靠譜的。

  至於薑重簷,和薑嫵沒有半點相像,年紀也難作準,可能二十四五,也可能二十八九。他的主要任務,是保護薑嫵。

  薑重簷應該是忠心耿耿的下屬。

  照這麼看,他們絕不是兩個人單打獨鬥,應該還有其他同伴。

  從前,陳璟夜裡睡不踏實,聽到有人從他家屋脊上跑來跑去,大半就是姜嫵和薑重簷的下屬。

  姜嫵扮成女孩子,更容易掩人耳目。如果是男孩子,很容易就敗露了,陳璟不得不說,這一招還不錯。

  「陳兄,你知道京裡哪裡的宅子好?我們兄妹倆剛剛到京裡,人生地不熟,若不是偶然聽聞陳兄弟也在京裡,也不好這麼貿貿然投奔而來。」薑重簷笑著問。

  聽他的意思,是想在陳璟家裡落腳。

  陳璟對他們兄妹避之不及。他們的事太過於複雜,哪怕想幫忙也很難,陳璟不打算趟這趟渾水。

  陳璟之前也打算買房子,所以打聽了很多。

  他熱情幫薑重簷介紹:「我來京裡時間雖然不多,短短長長的,也有大半年了,說起京裡的好宅子,我還真的知道幾處。像西樓坊、延福坊、昌安坊……」

  他一口氣說了七八處地方,甚至優勢、劣勢,解釋得一清二楚,一小半是當初找房子聽牙子們說的,一大半是他自己胡編的。

  薑重簷目瞪口呆看著陳璟,忍不住問了句:「你到京裡不做大夫,改經營牙行啦?」

  說歸說,薑重簷算是看出來了,陳璟不想他在安豐坊借宿。

  想到陳璟從一開始就對薑重簷好像有點戒備、敬而遠之的樣子,薑重簷也坐不住了。

  他知道陳璟和楊之舟關係篤厚,所以他不能得罪陳璟!

  京裡能用的關係,基本上只剩下四五成了。昨天去拜訪江錦榮,也算是能用的官員之一,發現沒用了,江錦榮自身難保。

  其他的官員更是處境艱難。

  哪怕不艱難的,也是小官。

  而陳璟進京才半年,已經和邕甯伯世子、齊王結交上了,更是楊府的貴賓。

  陳璟一個人的關係,就頂得上薑重簷那剩下是四五成關係了。

  「還是不要惹他反感,徐徐圖之要緊。」薑重簷心想。

  於是,早膳之後,他就帶著薑嫵告辭了,去找房子了。

  最後,薑重簷花了重金,在和安豐坊相鄰兩條街道的靖善坊買了一棟房子。

  靖善坊的房子,價格也是高得離譜,一棟兩進的小院子,花了將近五千兩。可是姜重簷和薑嫵有錢,所謂腰纏萬貫,不在乎。

  陳璟聽了,咂舌良久,覺得薑重簷被人當成了冤大頭,狠狠宰了一筆。

  前後不過兩天的功夫,薑重簷和薑嫵就安頓好了,還離陳璟這麼近,陳璟全明白,於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陳璟和惜文在準備過年。

  惜文非常高興。

  兩個人過年,像私奔出來的小兩口,甜甜蜜蜜的,沒有大婦、沒有長輩,就她和陳璟,想怎麼過就怎麼過,恣意快活。

  惜文滿面的喜色,慢慢打聽京裡過年的習俗,然後從冬月初就開始準備過年的吃用。

  轉眼到了冬月初三,江大人又拿了好些吃食,逛到了陳璟家裡。

  「陳老弟,是這樣的,我聽聞洪尚書的老來子,生了點小病,想替老弟引薦,老弟去給洪尚書的兒子瞧瞧,如何?」江大人支支吾吾的。

  洪尚書是指戶部尚書,是江大人的上司,比江大人高兩級,平素他連話都沒資格和洪尚書說。但是,江大人和他的頂頭上司戶部侍郎關係比較僵,侍郎明顯想將江大人擠走,換自己的親信。

  江大人日夜不安。

  他在京裡有點關係,但是不牢靠,因為他姓江,還在武甯侯那樁亂案裡沒有理清楚,大家都怕受牽連。

  江大人比較精明,他從來不抱怨、不申訴,倒叫人安心了些。

  「我什麼身份,尚書府豈是我能隨便進的?」陳璟笑道,「江大人說笑了。」

  江大人說了一籮筐好話。

  陳璟置之不理。

  他沒有打算貼上去,反而被人打出來。看江大人這個意思,他自己都搞不定,估計想讓陳璟利用自己和楊之舟的關係,強行去給洪尚書的兒子治病,順便提點提點江大人。

  江大人是個人精。

  陳璟不理他。

  江大人磨了半個下午,陳璟不為所動。

  「央及,你這個人太心軟了!」惜文知道後,憤憤說,「等下次江大人再來,我罵不死他!老不死的東西,居然打你的主意,當我們家沒人了嗎?」

  她到京裡不過半年,學了一手好北方菜,也學出了幾分北方女人的豪爽。

  她一叉腰駡街,氣勢十足。

  陳璟大笑,摟住她親了一通。

  原來不打算理這件事的,不成想第二天,洪尚書府的總管事,居然和齊王一起登門了。

  總管事長著一張富態的臉,恭恭敬敬對陳璟說:「神醫,我家小公子的病,還請您妙手回春……」

  跟總管事一起來的,除了齊王,還有七八盒禮品。病還沒有看,先送了禮,這份誠意十足。

  洪尚書府最近在到處打聽神醫。

  他們家孩子病了有些日子,他們先找了諸位太醫。而後,太醫院的太醫,對陳璟的小兒科頗為推崇,紛紛舉薦陳璟。

  但是,陳璟是楊之舟的人。

  洪尚書和楊之舟不和,已經多年了。聽聞是楊之舟從江南請過來的人,洪尚書不放心。

  挨了一個多月,孩子久病不愈,洪尚書也急了。他聽聞齊王的兒子也是陳璟治好的,就知道陳璟對小兒科的確有點手段,於是撇開了楊之舟,請齊王做個說客,讓陳璟去治病。

  「別耽誤了,走吧。」陳璟看到齊王,這個面子是要給齊王的,當即很痛快,起身對洪府的總管事說。

  總管事大喜,帶著陳璟去了洪尚書府。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洪尚書府的大門,掩映在一片冰涼的霧氣裡。

  那倒扣的黃銅門鈸,也冰涼,敲起來有碎冰的聲音。

  陳璟踩在凍得僵硬的路上,帶著齊王、洪府總管事,去了孩子的院子。

  遠遠的,陳璟聽到了小孩子喘齁之聲。

  洪尚書的兒子,得的是喘齁之病。喘齁,就是鼻息聲,像打呼嚕那樣。

  只是,犯了喘齁,並不是睡覺才打呼嚕,而是喘氣就打呼嚕,非常吵,人也難受,時間久了,就會導致乳食不進,孩子漸漸消瘦下去。

  「小兒喘齁」並非孩子的常見病,這個病症的名詞,在這個年代的醫學著作裡並沒有出現。第一次出現,乃是在明朝醫學著作的《普濟方》裡,比現在晚了好幾百年。

  介於人類知識積累還沒有到位,現在的大夫多半對小兒喘齁沒有明確而有效的治療方法。

  哪怕是小病,在沒有出現治療方法之前,它都是可怕而致命的。

  這個時候,就要感謝知識的力量。

  知識是可以救命的。

  「陳神醫,您請進。」總管事客客氣氣請陳璟。

  陳璟只是聽總管事說過孩子的簡單情況,具體什麼脈息,他也不知道。他沒有猶豫,抬腿進了院子裡。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5
第293章 催吐

  洪尚書府修建得華麗奢靡,內宅的院子秀美精緻,鋪著青石板的小路,乾乾淨淨的,一直延伸到臺階下,道路兩旁擺了數盆臘梅盆景。

  梅花正濃,臘梅樹虯枝舒展,彼此攀延,慵懶又婀娜多姿,將幽香款款送出。

  陳璟等人進了屋子,先在東梢間等待,丫鬟進去裡屋通稟。

  片刻之後,銀紅色的簾櫳一動,出來一個中等身量的男人。他五十來歲,精瘦白皙,臉上有點陰柔的樣子。

  陳璟愣了下。

  「洪大人。」齊王那邊已經見禮了。

  陳璟也連忙見禮,同時心裡很是吃驚:他想像中的洪尚書,應該是個胖墩墩的老者,或者瘦而威嚴的人。

  可眼前這位呢,他陰柔得有點像太監。

  洪尚書的面容,不太像個老頭子,反而是個老太太,面頰上的肉微沉,更像個癟牙的老太太……

  陳璟著實沒想到。

  「這位就是陳神醫?」洪尚書開口,客氣問道。

  他一開口,陰柔之氣就減輕了很多,因為他說話洪鐘有力,醇厚中沉。

  「神醫不敢當。」陳璟回答,「不過是學了點雕蟲小技。」

  年輕人知道謙虛,這甚好。

  洪尚書對陳璟的第一印象不錯。陳璟個子高,修長挺拔,自有一股子軒昂之氣;他五官端莊,言談謙遜,很是靠譜的樣子,像醫學世家出身。

  洪尚書打聽過陳璟多時,他知道陳璟是個年輕人。看到陳璟這樣稚嫩,洪尚書沒有什麼驚訝和猜疑。

  「神醫勿用自謙,小兒的病,就拜託神醫了。」洪尚書語氣恭敬。

  他能做到這一點,陳璟覺得難能可貴。

  陳璟點點頭,跟著洪尚書進去看病家。

  病家是個四歲的孩子,是洪尚書的老來子。洪尚書今年五十八,之前有兩個兒子,一個十歲的時候夭折了,一個五年前病逝了。

  所以,他晚年得了這個小兒子,和一般的老來子意義還不同。這孩子不僅僅是他的老來子,更是他剩下的唯一繼承人。

  孩子生病,洪府上下都急了上蹦下竄。

  洪尚書最近這一個月,連上朝就沒心思了,熬得眼睛都佈滿了紅絲。

  內室裡更是擠滿了女眷。

  陳璟進來,見女眷擁擠,屋子裡密不透風,就讓洪尚書先把女眷們請回避,等孩子好了些再來,免得吵到了孩子。

  洪尚書立馬讓這些女眷們都出去。

  屋子裡的衣香鬢影全部消失之後,頓時就空曠了幾分,空氣也新鮮了些。

  「我先取脈吧。」陳璟對洪尚書說,然後就坐下去,開始給洪公子取脈。

  洪公子的齁喘不止。發病一個多月,半個月前,這孩子喘得不能吃飯了,瘦得厲害。一層枯黃的皮,包裹在孩子的嶙峋骨頭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條命了。

  洪公子醒著,一雙眼睛灰暗無神,茫然看著陳璟,齁喘不歇,很痛苦的樣子。

  「你行幾?」陳璟一邊取脈,一邊和孩子聊天。

  洪尚書微愣。

  洪尚書沒見過這種大夫。其他大夫取脈的時候,都是專心致志,而陳璟還能分神閒聊。

  「這倒是不同,也許他真的有點邪門的本事。」洪尚書想。如此想著,洪尚書就覺得孩子有救了,心裡燃起了希冀。

  「行九。」洪公子慢吞吞的,聲音虛弱低微,告訴陳璟。

  洪尚書跟在後頭,解釋一句說:「我們家是男女混合著排行,所以他行九。他是老夫的第三個兒子,前頭兩個哥哥已經走了。」

  陳璟回頭,微微沖洪尚書點點頭。

  洪尚書就不再插話。

  陳璟親熱叫洪公子為九郎,跟他的關係很親近的樣子。

  洪九郎也慢慢信任陳璟了。

  「喜歡吃魚嗎?」陳璟問洪九郎。

  洪九郎想了下,搖搖頭。

  「那每頓最愛吃什麼?」陳璟又問。

  洪九郎想了下,似乎沒有特別愛吃的,茫然看著陳璟。片刻,洪九郎才說:「醃蘿蔔。」

  「醃的牛肉也好吃……」陳璟笑道。

  洪九郎好似知道了知音,眼芒微閃,說:「我最喜歡吃醃牛肉,還有醃羊肉。」

  陳璟點點頭。

  他回頭,又看了看洪尚書的面色,略有思量。

  洪尚書不明所以。

  陳璟那邊,已經取脈結束了。

  「你歇著,我給你開個方子吃藥,很快就好了。」陳璟對洪九郎說。

  洪九郎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哥哥,男孩子都喜歡比自己年長的兄弟,故而他對陳璟格外親切,當即很聽話的點點頭。

  陳璟和洪尚書從裡屋出來。

  齊王一直等在外間,見陳璟出來,連忙問陳璟:「如何了?」

  「小病。」陳璟輕描淡寫。

  「小病?」洪尚書又驚又喜,「神醫,你可有良方?」

  陳璟點點頭,然後跟洪尚書說起了孩子的病因。

  小孩子是痰飲。造成痰飲的原因很多,愛吃魚是其中之一,還有就是吃鹽重。

  洪九郎說他不愛吃魚,但是喜歡醃制的羊肉和牛肉,所以洪九郎的痰飲,多半是吃鹽太重造成的。

  「我若是猜得不錯,您的口味比較重,菜裡的鹽素來就多,而令郎的飲食,跟您是一樣的。」陳璟對洪尚書道。

  洪尚書微微頓了下。

  他似乎不知道。

  齊王就笑了,說:「這個是真的。」

  「呃?」洪尚書不明就裡。

  「每每宴請,若是您賞臉去,主人家特意給您的飯菜,都是要添重些鹽味,大家都知道。」齊王告訴洪尚書。

  這一點,洪尚書倒是不自知。

  從來沒人告訴過他。

  「這我倒是不曉得的。」洪尚書笑了笑,並沒有生氣,「從前我有個侍妾,總是說菜太鹹了,我還當她是作怪,就將她賣了出去。」

  洪尚書承認了,陳璟就繼續說病情。

  「……是鹽吃多了。」陳璟告訴洪尚書,「菜裡的鹽原本就重,加上他愛吃醃的東西,更是鹽重了。

  小公子臟腑嬌弱,鹹寒之物進食太多,有損脾陽。脾陽受損,無法健運,水濕凝聚而為痰飲。痰飲內伏,壅滯於肺,所以呼吸異常。

  小公子這病,症名叫小兒齁喘。」

  洪尚書聽了,又是一番驚訝。

  「小兒齁喘」這個症名,因為要幾百年之後才出現,所以現在的太醫,沒一個人說出來,唯獨陳璟。

  看孩子的樣子,不就是這麼個情況嗎?

  洪尚書第一次聽到這個病症名詞,又覺得和孩子的情況契合,通俗易懂,當即大喜。

  「果然是神醫!」洪尚書對陳璟道,「神醫,您看這孩子的病,應該怎麼用藥?」

  「應該豁痰降氣。」陳璟道,「我開個方子給您吧。」

  洪尚書道有勞。

  陳璟拿過筆,認真寫起藥方。

  洪尚書站在他身後看。

  看到陳璟的字,洪尚書就想:「這孩子小時候挨打挨少了,瞧這手字,寫得跟雞扒似的,我要是他爹,得往死裡揍!」

  字是入不了讀書人的眼,但是能看清,洪尚書看到陳璟寫著:枳實二錢、陳神曲一錢、萊菔子一錢半、青皮一錢、豆豉一錢、茵陳一錢、廣皮一錢、山梔一錢、黃芩一錢。

  寫罷,陳璟將墨蹟吹了吹,然後遞給了洪尚書:「這是枳實湯,您照方抓藥,抓八副就好了。派人去藥鋪的時候,另買八顆甜瓜蒂,我要單獨用。」

  洪尚書看了看方子,問陳璟:「此方出自何處?」

  「這是驗方,我家老祖宗留下來的,沒有醫書可考。」陳璟說。

  枳實湯此方,是出自清朝的《古今醫徹》,是將近一千年後的藥方。對於這個年代的大夫而言,這個藥方他們配不出來。

  洪尚書看了看,沒有再說什麼,把藥方交給小廝去抓藥。

  很快,枳實湯抓來了,陳璟要的甜瓜蒂要買回來了。

  「拿下去煎藥吧。」陳璟說。

  他自己取過甜瓜蒂,把它們研磨成了細末,然後用冷水沖散,沖了半茶盞,對洪尚書說:「給令郎服下。」

  洪尚書看了又看。

  甜瓜蒂是苦澀的,可以入藥。但是,從冷水沖藥末,是什麼道理啊?

  一般不都是開水沖嗎?

  洪尚書覺得陳璟深不可測,當即不再說什麼,讓人扶起洪九郎,陳璟拿著茶盞,喂洪九郎喝。

  洪九郎和陳璟之間,是有點信任關係的,所以他拿了藥汁喂洪九郎,洪九郎敞開嗓子眼,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感覺怎樣?」陳璟問他。

  洪九郎奶聲奶氣的,虛弱極致,半晌才說了一個字:「苦……」

  「九郎,爹叫人拿糖給你吃,啊?」洪尚書就緊張了,柔聲問洪九郎。

  洪尚書故作溫柔的樣子,真有點像老太太。

  洪九郎被他父親捧在掌心長大,就對他父親沒有怕處,也不尊重他,不理會他父親。

  「別別別,糖不能吃。」陳璟說,「拿痰盂來,他一會兒要吐痰……」

  洪尚書心裡有點著急。

  「這大夫是不是不著四六啊?」洪尚書心想。他想歸想,仍是不敢質疑,連忙叫人拿了痰盂來。

  果然,痰盂剛剛放好,洪九郎開始吐了。

  洪九郎一口一口吐痰涎,吐了大約半大碗,才停住。

  他吐出來的痰涎,都是透明的半膠狀。

  這麼多半膠狀的痰涎堵在胸腔,多少藥物要無濟於事啊。

  洪尚書大驚失色。

  「這是碰到高人了,否則九郎的病,不知道要耽誤到什麼時候去!」洪尚書在心裡想。

  這麼想著,洪尚書就對陳璟大為贊服!

  洪九郎吐了這麼想痰涎,洪尚書就心裡有數了,這孩子的病,九成是能好了。

  吐掉了這些痰涎,至少齁喘要減輕很多。

  果然,吐完之後,洪九郎的齁喘明顯是減輕了,呼吸也正常了些。

  「我明日再來。」陳璟對洪尚書道,「今天吃一回藥,等我明日來了再催吐一回,小公子就無大礙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5
第294章 謀求

  陳璟和齊王從洪尚書府回家。

  兩人乘坐馬車,齊王回想陳璟駕輕就熟的,把一個難倒了眾人的病例,輕而易舉就治好了,心裡既有敬意,又有喜悅。

  洪尚書的兒子吐了那麼多的痰涎,病就等了好了大半!

  陳璟不是大夫,他是醫神啊!

  不過,人不能自稱為神。那麼,是醫聖嗎?

  陳央及好像也沒有達到聖人的境界。

  齊王腦海中東一下西一下想著,他又想到自己和陳璟認識半年了,至今還是不知道陳璟的身份來歷。

  每次提到自己的身世,陳璟總是說什麼「鄉下小地方,叫望縣」「沒有名師,就是家學」等等,來敷衍齊王。

  齊王很生氣。

  這是不拿齊王當自己人啊!

  齊王很想一拍桌子,撂幾句狠話。但是馬車上,又沒有桌子,只有一個矮矮的茶几,拍起來沒什麼氣勢,起不到震懾的作用。

  「陳央及!」齊王最終還是選擇拍了下茶几,追問陳璟,「你他娘的到底是何方神聖?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老子弄死你!」

  陳璟很茫然。

  「啊?」他反問。

  齊王被他這幅無辜的樣子氣到了,又狠狠一拍茶几,這次拍得是心火中燒:「又來了,是不是?你還當老子是兄弟嗎?問你呢,你就老實說,難道我占你便宜?」

  「不是說過了嗎?」陳璟道,「你想知道什麼來歷啊?」

  「就是你爹是誰,你祖父是誰,你師父是誰!」齊王氣狠狠的說。

  陳璟哈哈笑起來。

  「爹沒見過,祖父也沒見過。」陳璟笑道,「我記事起,就是跟著我哥哥過日子,我哥哥叫陳璋。我們家雖然什麼能考據,我伯祖父在望縣倒是有點聲望……」

  然後他說了半天他伯祖父。

  齊王一聽名字,沒聽說過,不是什麼神醫啊!

  又是在敷衍!

  還是沒有說實話,齊王想。

  齊王能動手的時候,懶得瞎廢話,於是撲過來要揍陳璟。

  兩人在馬車上差點打起來。

  「你怎麼這鬼德行?」陳璟一邊揮舞著還手,一邊深感交友不慎,「從前你不是挺斯文的嗎,現在一言不合就動手,真當我打不過你嗎?」

  兩人在馬上比劃了半天,當然最後也沒有真的打起來,因為車廂太小了,不好顯擺花拳繡腿。

  齊王還是不相信陳璟沒有來歷。

  而陳璟覺得自己忒坦誠,還被誤解為狡猾,很是委屈。於是,他趁著齊王下車的時候,伸腳使勁踹了齊王一腳,讓齊王從馬車上跌下來,摔了個狗啃。

  馬車骨碌碌前進,後面傳來齊王的罵聲,「陳央及,你別叫老子逮著你,你不死一百回老子就不叫夏須林」,罵聲有點漏風,估計是跌下來的時候磕到了嘴唇。

  陳璟端坐做好,車廂裡的空氣都清新了很多。

  尚書府的馬車,送陳璟到了坊門口。

  陳璟下車,踩著凍得結實的地面,往家裡走去。

  走了一半,遇到了嘉和郡主的馬車。

  看到陳璟,嘉和郡主下車和他見禮,非常客氣。

  「這天冷得很,郡主上車吧。」陳璟說了幾句話,要告辭,轉身退到了一旁,等嘉和郡主先行。

  嘉和郡主靜靜瞥了他一眼,黑瞳仁泛出譎灩濃郁的光,帶著幾分清冷,宛如這冰涼的空氣。

  陳璟覺得嘉和郡主對他很禮貌,看到他總是會客氣,或邀他同行,或下車見禮。但是她的眼眸,總是冷靜默然,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也沒事。」嘉和郡主說,「不過是想去夜市逛逛。你若是得空,陪陪我如何?」

  嘉和郡主身邊的丫鬟,立馬驚訝看著嘉和郡主。

  丫鬟又瞪著陳璟。

  「這不方便啊。」陳璟正色道,「我與郡主非血親,著實不便陪同……」

  嘉和郡主靜靜立在那裡,沒有動。

  寒風微揚,她雪色風氅隨風款擺,似雪浪在她周身徜徉。

  婀娜聘婷,她似一朵水仙,在寒冬時節的溫室裡悄然盛綻,美得堅強,又美得脆弱。

  陳璟覺得她很尷尬。

  一時間,他有點心軟,也似乎明白:嘉和郡主對他有幾分淡淡的情誼,雖然這種情誼莫名其妙。

  陳璟頓了下,轉身先走了。

  嘉和郡主一個人立在寒風中,沉默良久,丫鬟和車夫嚇得氣都不敢出,不敢勸她上車。

  她梳著雙髻,鬢角的一縷青絲不知何時被風帶下來,在她凍得發紅的面頰邊繾綣,她的眸子深沉又堅毅,望著陳璟遠走的方向,不肯回首。

  直到陳璟回了家,她再也看不見他,嘉和郡主才回神。

  她沒有繼續出門,而是折身回府。

  「去把許先生找來。」嘉和郡主對丫鬟道。

  丫鬟道是。

  許先生是王府的幕僚,更是嘉和郡主的恩師和心腹。

  「……爹和哥哥們都回京了,家裡應該會商量我的婚事。」嘉和郡主語氣疏闊,似說件平常之極的事。

  許先生眼刃不帶任何驚訝,看了眼嘉和郡主:「郡主可有什麼打算?」

  「我是先皇的孫女,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我的婚事不容許旁人插手。我相中一人,還請先生幫忙,促成此事。」嘉和郡主慢慢喝茶,聲音徐徐。

  許先生對這位郡主非常瞭解,所以她說出這番話,許先生沒有半點驚訝。

  「郡主相中了誰?」

  「陳央及。」

  「誰?」許先生聲音猛然高了一個調子,愕然看著嘉和郡主。

  陳央及,隔壁那個江南的大夫陳央及?

  許先生並不是覺得陳央及不好,陳央及是好人,也是個好大夫,許先生願意誠心實意和陳央及來往,但是陳央及做嘉和君子的丈夫,這不行!

  許先生在鄭王府十幾年,最瞭解鄭王的性格。這滿天下的人,除了皇帝、皇子皇孫,鄭王把誰放在眼裡?

  這不是討罵嗎?

  鄭王要是知道許先生促成此事,非要宰了許先生不可!

  「郡主,這萬萬不可!」許先生驚悚中,壓低了聲音,「王爺知道了,要活活打死您!」

  「若不是難辦,我何苦要先生您幫忙?」嘉和郡主話風平穩,沒有半分波瀾,靜得似樽泥菩薩,「先生,這件事您幫我辦好,讓陳央及上門求親。」

  許先生一個勁拒絕。

  他不敢。

  「郡主啊,您怎麼看中了他?您從前不是很討厭他,說他貪婪無恥嗎?」許先生反問,甚至說起了陳璟的壞話,希望嘉和郡主打消這個念頭,「您忘了當初他訛詐咱們?」

  「他沒有訛詐我們。」嘉和郡主糾正許先生,「咱們撞了船,他索取賠償金,那是他應得的;您生病了,他治好了您,然後索取咱們承諾的診金,也是他應得的。男兒立世,連自己應得的東西都不能爭取,何談功業,何談護妻兒?這一點,他沒有錯。」

  許先生啞口無言。

  陳璟治過好許先生,等於救了許先生的命,這個人情是要還的。

  許先生對陳璟的印象很好,假如鄭王能不殺人的話,他跟嘉和郡主倒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對。

  皇家嫁女,素來不問門第,就像那些個公主,都是挑選身份低微的丈夫。

  嘉和郡主說到底,也是皇孫女,正統的夏氏血脈啊!

  可是,鄭王是不會願意的。

  鄭王那個人,極度貪財,又極度自傲,他挑選女婿,只怕非要個狀元不可!

  陳央及,鄭王是萬萬看不上的!

  「郡主啊,您到底喜歡他什麼啊?」許先生快要哭了,覺得嘉和郡主還不如直接給他一刀來得痛快。

  這真是要許先生的老命!

  「他不笑話五郎沒見識。五郎沒怎麼在京裡呆過,土裡土氣的,說起京師像個進城的土鼈,可是陳央及不嫌棄他,他和五郎投緣……」嘉和郡主說。

  和陳璟重逢,嘉和郡主很是意外。

  那天,她和她弟弟奉命去拜訪陳璟,陳璟對她的態度不好,但是陳璟對她弟弟很友善。

  嘉和郡主把她五弟當兒子一樣。

  當時,陳璟和五太尉說起京城,眉飛色舞的樣子,像兩個土鼈,嘉和郡主回來之後越想,心裡越是滋味,越發覺得陳央及是個值得她託付終身的人。

  陳璟醫術好、長得好、對她弟弟好,還求什麼?

  這已經完美了啊。

  他沒錢,嘉和可以養他;他沒勢,嘉和可以強悍些,替他擋風遮雨,她怎麼說也是個郡主,這個身份能唬住一些人。

  最近,嘉和郡主已經開始縮衣緊食,存錢過日子了。

  「就這樣?」許先生哭笑不得。

  「還能怎樣?」嘉和郡主茫然反問,「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我得和他過日子才知道。現在,無非就是長相、才幹、人品。他的相貌、醫術和人品,我都喜歡,還要什麼?」

  許先生徹底服了這位郡主。

  「郡主,王爺他……」許先生終於點明最大的困難。

  嘉和郡主也沉默良久。

  她和許先生商量了兩個時辰,才讓許先生離開。

  陳璟這一晚上,連連打噴嚏。

  「央及,你染了風寒?」惜文關切問。

  陳璟搖搖頭,說:「只怕有人在背後罵我……」

  第二天,陳璟早早起床。

  他陪著惜文在院子裡跑步,然後用早膳。剛剛用過早膳,洪尚書府又派了人馬車來接陳璟。

  陳璟交代惜文幾句,就去了洪尚書府。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6
第295章 痊癒

  陳璟去洪尚書府複診。

  洪九郎的屋子裡,又是擠滿了女眷。

  這個家裡的女眷都知道,洪尚書把這個小兒子當寶貝。

  寶貝生病了,是極好的表現機會,誰也不肯讓步,紛紛擠上來,比親娘還要親。

  陳璟都分不出到底誰才是洪九郎的親生母親。

  「大人,小公子生病,宜靜養。」陳璟做惡人,對洪尚書說。

  滿屋子脂粉味,好好的人都有聞壞了,何況一個病中的娃娃?陳璟進來片刻,就覺得透不過來氣,吸進肺裡的,全是香膩膩的味道。

  洪尚書立馬厲聲呵斥滿屋子的珠圍翠繞:「都出去,擠在這裡作甚!沒有我的話,誰再也輕易登門,直接拖下去埋了。」

  他素來嚴厲,他的夫人和侍妾都怕他,戰戰兢兢退了下去。

  一陣陣環佩搖曳,叮鈴作響之後,屋子裡終於寬敞了很多,氣味也清新了。

  「推開窗子,通通風。」陳璟吩咐丫鬟。

  「神醫,犬子他能吹寒風嗎?」洪尚書很緊張這個寶貝兒子,患得患失。

  「無妨的。」陳璟笑道,「令郎是齁喘,需要更多清新的氣息,而非發熱不能見風,吹吹沒關係。再說,他不是躺在被窩裡嗎?凍不著……」

  這屋子裡燒了地龍,暖融融的,又人來人往,味道可想而知。

  陳璟昨天就想說開窗通風,但是想到自己尚未建立和洪尚書的信任,有些話還是保守一點。今天他再讓開窗,洪尚書是絕沒有異議的。

  果然,陳璟的話一說完,洪尚書確定陳璟心裡有數,立馬吩咐丫鬟去開窗。

  冷冽而清新的空氣,伴隨著半縷臘梅的幽香,蹁躚而入,陳璟頓時就覺得呼吸變得容易多了。

  洪尚書也不覺得冷,反而吸氣順暢,暗中點點頭。

  洪九郎昨天吃了藥,齁喘減輕了很多,卻沒有完全消失,孩子還是時不時齁喘著,仍是不進乳食。

  「再取八顆甜瓜蒂,研磨成細末,給他服下,催吐一回。」陳璟對洪尚書解釋著,自己從行醫箱裡拿出甜瓜蒂,開始研磨。

  研磨好了,拿冷水兌了半盞,給洪九郎喝。

  洪九郎蹙眉,不想喝,委屈看著陳璟。他年輕小,眼睛森森的,沒什麼光澤,像只受傷的小奶狗,很是招人疼。

  「喝了。」陳璟聲音溫柔,卻不容置疑,催促他趕緊喝下去。

  洪九郎很聽陳璟的話,故而一仰脖子,將陳璟給他的藥喝完了。

  喝完這些細末,片刻又吐了痰涎,不過這次不多,只有半杯盞底。

  吐完之後,孩子喝陳璟開的方子煎熬出來的藥。

  「九郎,爹叫人做些你愛吃的……」

  「不吃!」洪九郎立馬打斷他爹的話。

  洪尚書快六十了,是個忠誠又堅韌的孩奴。孩子不禮貌,他還要陪著笑臉。

  陳璟覺得這孩子將來要教壞的。

  不過,旁人的家務事,少插手為妙。

  「……尚書大人,您叫下人熬些清淡的米粥,喂小公子吃半碗。」陳璟對洪尚書道,「這幾天就別吃飯了。」

  洪尚書頷首,吩咐下人去熬粥。

  這次催吐之後,陳璟沒有再給洪九郎催吐,只是讓他安心喝幾天藥。

  洪九郎的齁喘,也不是一下子就完全好了。

  洪尚書著急,天天把陳璟請到尚書府去,讓他照看洪九郎。

  洪九郎似乎很喜歡陳璟。家裡下人和洪尚書的話,洪九郎都不聽,獨獨聽陳璟的。

  直到第五天,洪九郎才徹底不齁喘。那個棘手的病,終於好了。

  「以後,孩子飲食清淡些,您也要清淡些。」陳璟對洪尚書道。

  洪尚書口味比較重,已經幾十年了,他習以為常,自身能調節得好。

  聽了陳璟的勸,洪尚書果然讓廚子做菜清淡。不成想,他吃不出味兒,渾身難受,沒堅持幾天就放棄了。反正他一把年紀,愛咋樣咋樣吧!

  陳璟治好了洪尚書的兒子,洪尚書高興極了,特意設宴款待陳璟。

  「楊之舟那廝,陰險狡詐,交朋友倒是有些眼光。」洪尚書背後對這樣評說。

  陳璟去洪尚書府赴宴,順便提了提江大人的事。

  「江錦榮啊?」洪尚書知道江大人,「他是個不錯的,能力出眾……」

  話沒有多說,點到為止。

  但是,江大人在戶部的地位,就算保住了。

  陳璟想著江大人這些日子,沒少給他送好吃的,如今在洪尚書面前提了一句,洪尚書也上心了,就算還了江大人的人情。

  「希望江大人地位安穩些,這樣薑重簷和薑嫵就不會纏著我了。」陳璟想。

  洪尚書事後也給陳璟送了診金,過年的時候還送了很多年貨。

  過了幾天,陳璟也抽空去趟楊家,把他為洪尚書的兒子治病之事,告訴了楊之舟。

  楊之舟聽了,頷首笑道:「這點小病,央及還不是手到擒來?洪尚書是個好人,老天爺該讓他保存這點血脈,才遇到央及。」

  他對洪尚書沒什麼偏見。

  陳璟頓時就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兩個人鬧矛盾,而是洪尚書單方面的嫉恨楊之舟,而楊之舟覺得對方地位與自己不匹及,完全沒把洪尚書當對手。

  陳璟失笑。

  從楊府回去,陳璟家裡來了訪客,正在外院的小書房等著陳璟。

  是許文武許先生。

  許先生是嘉和郡主的心腹,陳璟心裡微微頓了下,和他見禮。

  「天這樣冷,我請陳神醫喝酒。」許先生笑容謙和儒雅,「陳神醫治好了我的病,我還從未道謝。」

  陳璟知曉他來意不單純,就拒絕了:「先生給過診金的,不必再客氣。」

  許先生是帶著任務來的,豈能放過陳璟?他左勸右勸的,恨不能拽著陳璟走。

  陳璟念他年長,也不好太過於輕待他,心想:「聽聽他說什麼,再作打算不遲。旁的事就罷了,若是鄭王府的婚事,一定要嚴詞推卻,這可是招惹不得的。」

  陳璟沒有太多的鬥志,他就想這輩子撲在醫藥上。等將來家業穩了,他可以著書立說,將他的學識傳承下去,也許能推動醫學更快的發展。

  若是招惹上了鄭王府,只怕就要和朝廷、權貴打交道,著實非陳璟所願。

  他願意像那些高僧啊、道士啊一樣,做個神醫,權貴們尊重他,卻將他視為方外之人,不會苛責他。

  陳璟和許先生去喝酒。

  等熱酒上來,陳璟不喝,只是埋頭吃菜,套許先生的話。

  許先生話裡話外,都在透露一個消息:他很關心陳璟的婚事。

  「怎麼,先生要替我保媒?」陳璟問他。

  許先生立馬道:「老朽不過是寄人籬下,混口飯吃,哪有替陳神醫保媒的資格啊?陳神醫是楊國老的親戚,有楊國老保媒,尚個公主都不在話下的,老朽不敢攬陳神醫的媒啊。」

  陳璟就明白了。

  嘉和郡主看中了陳璟,想讓陳璟托楊之舟做媒。

  陳璟回想下,他對女人的外貌素來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只覺得好或者不好,順眼或者不順眼。過了之後,都想不起是什麼樣子。

  不過,嘉和郡主的容貌,他倒是記得,回想一下還是蠻清晰的:白皙小巧的臉,秀眉挺鼻,櫻桃唇,天鵝頸,身段纖細窈窕。

  特別是她的眼睛。嘉和郡主的眼睛黑眼珠比較大,所以眼神總是很濃郁,帶著嫵媚穠豔的光,當然也顯得很深沉。

  她好還是不好呢?

  這個,陳璟說不明白。從來沒想過會和那個女人有其他關係,故而她是否好,陳璟並未在意。

  「陳神醫,您家中可有定親?」許先生見陳璟出神,笑著問道。

  陳璟原本可以說定親了,將這件事推得一乾二淨。他原先也是這樣打算的。

  可是,他腦海中浮動嘉和郡主的模樣,竟覺得她卻是姿色過人,話到了嘴邊,他突然沒有說出口。

  「那就是沒定親?」許先生見陳璟又是沉默,自顧替他解釋。

  陳璟沒有反駁。

  許先生很精明。

  陳璟有點鬆動,就被許先生捕捉到了。

  嘉和郡主是豁出去了,打算私奔也要跟著陳璟,但是許先生覺得姑娘家還是要矜持,特別是嘉和郡主的父親是鄭王。

  所以,許先生沒有透露半分嘉和郡主的想法,只是把陳璟的表情和態度摸了個透。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態度,從「他沒有醫德」,到「我想嫁給他」,這中間能有這麼巨大的變化,是下了狠心的。

  「嘉和郡主,嘉和郡主……」陳璟回去的路上,想到她,心裡有點異樣。

  不反感。

  不過,這事還是不成,他想。

  不成歸不成,這件事令他不討厭,想起來心情還是有幾分輕盈的。

  「我是不是越來越臣服社會現實,開始著急成親了?」陳璟想,「要不然我高興個什麼勁?沒影的事都能高興起來,也是怪……」

  當初惜文死賴著他,他沒覺得心情有什麼起伏啊。

  想了半晌,陳璟突然感覺馬車一頓,停了下來。

  馬車又壞了嗎?

  這是新買的馬車。

  陳璟微訝。

  他正要掀開簾幕看看怎麼回事,突然一個粗大的棍子,帶著刺拉拉的風聲,直接沖他的頭招呼而來。

  這棍子來得猛又速,陳璟想要躲開卻躲閃不及。

  陳璟被當頭打了一棒子,他似乎聽到了腦殼碎裂的聲音。他腦海中似炸開了花,眼前五光十色,光怪陸離,又寂靜無聲。

  陳璟想伸手抓住什麼,也想看清眼前的人,可一切都是徒勞,他身不由己栽了下去。

  那些詭異的光,漸漸散去,一切歸於黑暗,他昏死了過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6
第296章 自保

  陳璟昏睡著。

  好半天之後,他迷糊著半夢半醒,卻怎麼也無法完全清醒過來。耳邊有人說話,聲音有時候清晰,有時候又模糊。

  他頭疼欲裂。

  他夢到了前世自己的家,有他父母和祖父,還有他的診室,各色的病患;他也夢到瞭望縣,還是在七彎巷,大嫂和清筠站在院子裡晾衣裳。

  他的頭是劇痛的,夢是荒誕的,走馬觀燈了一場,仍不知今夕是何年,亦不知過了多久。

  下雪了,細雪簌簌,隱約飄落了他滿頭滿臉,一株古樹虯枝上堆滿了晶瑩,如盛綻了一樹的梨花。

  陳璟聞到了香味,這是夢,他想。

  「死啦?」有人氣急敗壞的問。

  「沒死,大哥,還活著呢。」

  「他娘的你們都是些蠢貨,下這麼重的手!這還沒死?腦漿都要流出來了。我瞧著活不了多久。二太尉不是讓你們活捉他嗎,死了就不值錢了,怎麼交代?」那人的聲音更高,帶著呵斥。

  「腦漿沒流,就是血流得多了點,止不住。要不,把他放到院子裡凍凍,興許能凍上?」

  「放你娘的狗屁,他是個人,不是死狗,還凍上?那就凍死了!」那個粗糲的聲音,咬牙切齒罵道。

  二太尉?

  鄭王府的二太尉?

  陳璟模模糊糊聽到了很多話,但是只記住了這一句,而後他又陷入了昏迷。

  他做了很多的夢。

  夢裡的前世今生,一一從眼前閃過,都是些美好的事情。好似曾經受過的磨難,都從不存在,只剩下快樂。

  他也夢到了很多人。

  他還夢到了嘉和郡主,雖然跟嘉和郡主來往並不多。可能是因為他被打昏之前,最後一個思索的人是嘉和郡主。短期的記憶是最深刻的,所以他夢到了她。

  在夢裡遊走了很長的時間之後,陳璟感覺到冷了。

  他第一次覺得很冷,渾身關節發僵。

  試圖卷了卷手指,發現手指動起來也是艱難,稍微捲曲就疼,好似凍硬了,皮都凍裂了。

  陳璟睜開眼,卻感覺眼皮上有東西。

  眼前全是黑色,濃郁的黑,沒有半分光線,似墨稠將他圍困住,令他不能動彈。

  「哦,綁了東西。」他伸手摸了摸眼睛,摸到了粗糲的布。

  他半個腦袋被人用布綁起來。

  應該是止血。

  陳璟稍微動了下。

  一動,好似有一根針紮入腦袋中,牽扯得皮毛都劇痛。

  「腦殼都要被敲碎了,下這麼重的手,二太尉這是想要我死啊!」陳璟心想。

  他記得一些模糊的事。

  那棍子打過來,他下意識去躲,沒有躲開,還以為只是木棍。後來整個腦殼都被打得快要裂開了,才知道是鐵棍。

  看守他的人說,二太尉要活的,要親手折磨死他。

  「我沒有親自殺他的小妾,不過是好心提醒一句,他兩番要與我於死地。」陳璟摸著自己疼痛的腦袋,慢慢想道,「這就是不講道理了。」

  頭一回,二太尉把陳璟關到牢裡,若不是遇到了齊王,陳璟估計還沒有找到楊之舟之前,就爛在牢籠中了。

  這一回,二太尉不再光明正大殺陳璟,而是偷偷摸摸綁架他。

  這得多無聊?

  真的有這麼深的仇怨嗎?

  把陳璟打暈,再一刀捅死,既安全又保險,何必還留他半口氣呢?

  「既然二太尉留了我半口氣,我就不能叫他失望啊。」陳璟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慢慢想著心思。

  他渾身冷,用手指撥開眼前的粗布,陳璟終於感受到了一些光線。

  他奇慢無比的轉動脖子,打量四周。

  陳璟在一間屋子裡。

  屋子是土牆,並不怎麼結實,寒冬的烈風,從土牆的縫隙裡灌起來,屋子裡冷得似冰窖。

  陳璟被安置在茅草堆上。

  他動了動,挪動發僵的身子,把那些發黴發爛的草往自己身上蓋,用來禦寒。

  陳璟每動一下,牽動頭骨,腦袋就疼一下。他吸氣很慢,有一下沒一下,一口氣快要斷了。

  他都要感覺不想喘氣了。

  「我還撐得住,假如能有碗熱粥灌下去,對付四五個人沒有問題。」陳璟暗中想。

  這是有點吹牛,也是他給自己打氣。

  他樂觀的想:「我固然不能動,可是咬牙拼一拼,我可以不動聲色解決幾個走狗。」

  這堆茅草並不少,足足有半個高。底下有點潮,溫熱濕濡,味道很難聞,但是蓋在身上可以保暖。現在是寒冬,陳璟也不用擔心茅草堆裡有蛇蟲之類的毒物。

  他弄了大約一刻鐘,才把自己埋好。

  從門的縫隙裡,陳璟看見外頭有燈火;他也聞到了酒肉的味道,還有杯盞交錯的聲音。

  陳璟側耳,聽了大約半個時辰。

  「不會超過六個人。」陳璟想。通過說話聲、走動的腳步聲,他區分外頭的人,最後得了個結論,人不多。

  陳璟捧著腦袋,半躺在茅草堆裡。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他身上總有幾樣東西,是隨身帶著的,像匕首、針灸用的金針。

  匕首是防身的,針是用來救命的。

  還有幾樣常用的藥丸。

  不過,在他被抓的過程中,匕首和藥丸放在外衣口袋裡,不知是顛簸中遺落,還是被二太尉的馬卒搜走。

  金針比較寶貴,又很細小,放在棉襖裡頭的小口袋裡,輕易摸不到。

  陳璟翻了翻,發現還在,又松了口氣。

  那些金針,有滿滿一把,鋪成在定制的小包裡,一共三十根,比頭髮絲還要細。

  這是前不久才去打的。

  陳璟原本有針灸的傢伙,但是他怕京裡的老少爺們娘們講究,看不上他的銀針,特意去打了金針。

  此刻,陳璟把這些金針,全部放在袖子裡,隨時備用。

  他半躺在茅草堆裡,身子漸漸暖和,胳膊腿也慢慢靈活了。

  「缺口吃的,要不然精力更好。」陳璟想。

  他畢竟失血很多,渾身上下軟弱無力。若是能補充一些,他可以熬得更久。

  「……二太尉明日早上就到,千萬看好那小子,別叫他死了。二太尉說了,跟那小子深仇大恨,不活活折磨死他,也不甘心,豈能輕易讓他好死?」外頭那個粗糲的聲音,又發話了。

  他應該是頭目。

  二太尉這是想親手折磨陳璟,陳璟並不意外。

  「真的有這麼大的仇嗎?」陳璟又想,他有時候覺得自己能醫病,卻不能醫心。

  人心著實叫人難以揣摩。人心是感性的,分析一個人的行為卻是理性的。從理性去分析感性,不免南轅北轍。

  陳璟也不多想,等著二太尉來。

  這次,不可再放過他了,否則將來還是要吃虧。在一個人手裡栽了兩次,不能栽第三次啊。

  「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小子是不是死了?」

  「還有氣,我剛剛看的。」

  「小五,你端了這碗豬肝湯,去給那小子補補,免得他真死了,他今天可沒少流血。」

  「好咧。」

  門推開了,一盞孤燈照了進來,一個瘦條條的人,端著熱氣騰騰的豬肝湯,走了進來。

  肉香四溢,令人垂涎。

  那人舉著燈,四下裡照陳璟,陳璟也看清了他。這個叫小五的,是個十四五歲半大的孩子,瘦伶伶的。

  「喲,人呢?」小五大驚。

  他身後傳來腳步聲,又一個人進來。

  他們倆拿著油燈照屋子,看到陳璟躺在牆角,身上全是茅草,露出一個裹了粗布的腦袋,茫然看著他們。

  「怎麼躲草叢裡了?」小五笑著問,覺得有趣。

  「這是能動了啊,得綁起來,免得跑了。」小五身邊的男人,粗壯矮小,精明百倍的樣子,轉身去找繩子。

  小五端著豬肝湯,笑得前俯後仰:「大哥,你們快來瞧瞧這廝,居然躲在草叢裡,還知道冷嘿。」

  聽他的意思,像發現一個穿衣的猴子一樣有趣。

  腳步聲全部往屋子裡來。

  加上那個反身去找繩子的人,一共五人,陳璟看著他們,心裡頓時就有數了。

  這群人看到陳璟,都哈哈大笑。

  他們全部喝得半醉,吩咐小五:「去去,把湯給他。」

  然後,他們又回去喝酒了,不願意繼續往陳璟身邊走。

  因為這屋子實在太冷了。

  他們裡屋要暖和很多。

  小五就一手舉了油燈,一手托了湯碗,朝陳璟走過來。

  十四五的孩子,眼睛裡泛出貪玩的光芒,居高臨下打量陳璟。

  「唉,你腦袋還疼嗎?」小五將油燈放在不遠處的地上,借著微弱的光芒,笑呵呵問陳璟,露出一口整齊的牙,似狼牙。

  陳璟抬起臉,看著他,沒有吱聲。

  「我大哥讓你補補,怎麼補呢?」小五呵呵笑,饒有興趣打量陳璟,「應該是哪裡受傷補哪裡,對吧?」

  他哈哈笑著,然後他手裡的熱湯碗,緩緩傾瀉,往陳璟的傷口倒。

  湯在小五手裡半天了,不是滾燙的,但仍絲絲冒熱氣。

  那熱流似瀑布,迎頭蓋臉朝陳璟倒下來。

  湯還是燙的,順著那粗布,滴在陳璟的頭上,傷口就像被萬針齊攢,疼得頭皮上的頭髮都倒立起來。

  湯裡還有豬肝。

  被煮得發硬的豬肝,也打在陳璟的腦殼上,陳璟就疼有點抽搐。

  他沒有躲。

  熱湯雖然不是喝下去的,而是倒在身上,照樣給了他一點熱氣,讓他凍得哆嗦的手更加靈活了。

  「哈哈哈,我們家燙豬頭,就是這麼燙的。」小五覺得好玩極了,很開心,「不過這湯不熱,我都沒聽到頭皮呲呲的聲音,不好玩。你等著啊,我去弄些開水來。」

  他想玩燙豬皮。

  他想要活活把陳璟的頭燙掉一層皮。這樣,既不會死,又活受罪,二太尉明天看到了,一定會贊許的。

  「好。」陳璟發出輕微而又短促的聲音。

  他的手,飛速從草叢裡伸出來,準確無誤一把抓住了小五的腳踝。

  小五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麼事,就被陳璟拽得噗通倒在茅草堆上。

  他手裡的碗也掉在茅草堆裡,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小五哎喲一聲:「媽的……」

  倏然,他感覺喉嚨有異,五根冰涼枯瘦的手指,還帶著豬肝湯的半縷香氣,扼住了他的脖子。扼得很緊,似乎要捏斷他的氣管。

  小五使勁掙扎。

  而後,他感覺有個冰涼又細小的東西,鑽到了他的腦子裡。

  腦海中頓時一僵,小五整個人就安靜下來,他好似被抽離了靈魂。片刻之後,又是一個細小冰涼的針,鑽入腦袋。

  小五雙目一翻,死了,死得痛快極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6
第297章 相助

  小五死在陳璟的腳邊,悄無聲息,像睡著了一樣,很平靜。

  陳璟看著他,也格外平靜。

  現在,陳璟只剩下半口氣,所以心裡轉得特別慢,什麼對錯也變得模糊起來,只有點動物求生的本能而已。

  他好似並不是他剛剛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而是僅僅做了件穿衣吃飯一樣簡單的事。

  他心裡茫然,對生死也有種茫然。

  陳璟鬆開了小五的脖子,慢慢坐回了草叢裡。他的半條命,經過這麼一番掙扎,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命了。

  「原來殺人這麼費勁。」陳璟重新估量,覺得自己沒法子再殺剩下的四個。

  能再殺一個就不錯了。

  「想喝熱湯。」他這樣嘟囔。

  而後,陳璟從頭髮叢裡,抓到了幾塊硬硬的肉,是豬肝。

  陳璟平時最討厭豬肝,此刻卻是迫不及待往嘴巴裡送。

  他慢慢咀嚼,一咀嚼就牽扯傷口,又是一陣頭暈眼花的疼。

  他盲目將能摸到的幾塊豬肝,全部送到嘴巴裡,將它們嚼爛吞下去。

  湯裡的豬肝不多,左不過五六塊,陳璟覺得胃暖喝了很多,他似乎也有了點精力。

  「老四,你少喝兩口,不是要去把那小子綁起來嗎,耽誤什麼?」

  去找繩子綁陳璟的人,居然重新去喝酒了,並沒有立馬過來。

  陳璟緩緩喘了口氣。

  「那小子只剩下一口氣,他還能把牆撞爛跑了?」老四不以為意,「等老子喝好了再去綁,好酒全被你們他娘的喝了。」

  關陳璟的地方,是後院的小屋,只有門和前屋相通,一開門就是他們喝酒的前屋,沒有窗戶,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逃走。

  陳璟又是半條命,他們知道陳璟跑不掉。

  「小五死在裡頭了?」有人見小五半晌不出去,罵一句。

  「小五,躲在裡頭做什麼,和那小子親熱嗎?趕緊出來喝酒……」

  「別說,咱們小五真好這口,將來長大了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幾個人喝得半醉,哈哈大笑,一點也不在乎小五在這屋子裡做什麼,紛紛調侃起來,說得越來越下流。

  「……小五上次把逼急了,沒錢逛窯子,把萬瞎子的小兒子給奸了。」

  「萬瞎子那兒子,不是才十歲嗎?」

  「可不是,小五也是缺德,奸了就奸了唄,還一刀抹了那孩子的脖子。萬瞎子哭得要死,還指望那兒子養老呢。」

  他們幾個大笑起來,好似說件驕傲得狠的好事,對此洋洋得意。

  陳璟聽了,就知道這群人兇神惡煞,平日裡為禍鄉里,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他們對殺人都習以為常。

  陳璟慢慢靠牆,休養生息。

  「小五,事情辦好了趕緊出來喝酒啊……」有人調侃著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陳璟坐正了身子。

  也許,下一刻會再進來一個人,他又要打起精神來戰鬥。

  但願他們一個個進來。

  一個個解決是容易的,一群人只怕他現在打不過。

  歇息了片刻的功夫,陳璟的頭沒有那麼疼了,那口氣也能喘得順利了,他的心緒也慢慢清晰起來。

  看著死在他腳步的小五,陳璟突然想:「這人身上有沒有武器呢?」

  他猛然爬起來,不顧渾身的酸軟疼痛,在小五身上亂摸。

  結果,真的在小五懷裡摸到了一把匕首。

  天無絕人之路!

  「我添了三成勝算。」陳璟拿到了這把匕首,見其鋒利無比,心裡想道。

  陳璟的四肢又開始冰涼。他被小五倒了滿頭的湯,那些湯沁入他的頭皮和脖子,衣裳也濕了大半,被壁縫裡鑽進來的冷風一吹,陳璟更冷了。

  「哪怕他們不殺我,我也挨不過今晚了。頭上破了,又浸了水,肯定要燒起來。一旦發燒,沒有抗生素,我不知道能熬不熬得住。」陳璟想。

  橫豎是死,還不如拼搏一把。

  他看了看遠處的油燈,還在那裡靜靜放著光線。外頭四個人喝酒喝得都八成醉了,正是陳璟的機會。

  想了想,陳璟拼了全力站起來。

  他還能動。

  他將油燈滅了。

  屋子裡油燈一滅,前頭屋子裡的人片刻之後就留意到了。

  「他娘的鬧鬼了?」那位老大喝得多了,大聲罵人,「小五,趕緊死出來!」

  屋子裡沒有動靜。

  「小五!」那老大聲音更厲。

  他這麼呵斥,小五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該應和一聲。但是,裡屋寂靜,沒有半點動靜。

  燈也滅了。

  弟兄四人面面相覷,都覺得不對勁了。小五進屋至少有兩刻鐘了,而屋子裡一直沒有鬧出什麼動靜來。

  小五年紀不大,其實很變態,喜歡折磨人。小五如果在裡屋折磨陳璟,應該有陳璟的慘叫才是,怎麼會沒聲音?

  老大給老二使了個眼色。

  老二明白,當即點點頭,拿了自己的長刀,推開裡屋的門往裡頭走。

  老二沒有點燈,怕暴露自己。他手裡有刀,又高大結實,不怕陳璟那個半死不活的小子。

  他往裡頭走了幾步,好似什麼也看不見。

  老二是個謹慎的,覺得不好,轉身要回去拿油燈。突然,他感覺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從旁邊鑽入他頸脖的穴道。

  他想出聲喊叫,但是聲帶沒有半點聲音。

  老二隱約瞧見了寒芒,那是匕首鋒利出鞘。緊接著,他的脖子劇痛,血汩汩流出來,溫熱的血流到了他的胸膛。

  他眼睛睜大像銅鈴,想要掙扎著跑出去,卻被一個人死死壓住。脖子劇痛,他用手去捂,使勁想叫,可一切都是徒勞。

  老二死不瞑目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

  屋子裡外都沒有聲音。

  「老二?」有人喊。

  沒有回應。

  和小五一樣,沒有任何回應。

  「大哥,不對勁啊。」老四悄聲對老大說,「怎麼聞到了血腥味?」

  老大他們喝多了,嗅覺有點麻木,身子也有點麻木。老四這麼一說,他們剩下幾個人使勁吸了吸鼻子,除了酒肉味,啥也沒有。

  但是,他們都知道不對勁。

  這下,他們不敢再分開行動了。

  「點燈,我去瞧瞧。」老大吩咐說。

  老三把屋子裡剩下的兩盞燈都拿了,一手一盞,明亮如晝。老大和老四分別操了傢伙,左右圍繞著老三,往屋子裡來。

  老二的血越流越多,血腥味越來越濃烈,他們三個再麻木,也聞到了。

  「不好!」他們都在心裡暗道。

  隨著他們的步子往裡走,光線越來越濃,漸漸照亮了裡屋。

  他們三個人先看到了老二。

  老二躺在血泊裡,還沒有完全閉氣,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老大他們。

  「老二!」老大他們兄弟三大震,震驚之餘各自心裡發怵,有點害怕了。

  他們並非親兄弟,所以感情不是那麼深,看到老二死了,難過歸難過,卻沒有因為難過而喪失理智。

  「二哥,是誰,是誰害了你?」老四奔到了老二身邊,急促問道。

  老二用力抬起手,指了指他們的身份。

  突然,一個黑影從角落裡竄出來,直直一腳踢中了老三。

  老三不防備,摔了個狗啃,手裡的兩盞燈也摔得粉碎。

  四處都是黑暗,沒有光。

  「啊!」老三在黑暗中失聲痛呼。

  他的後背被陳璟捅了一刀,正中心臟,活不成了。

  老大和老四一直在光明中,突然沒了亮,他們看不清,可是陳璟呆在黑暗中久了,他看得清楚。

  他手腳很快,捅死老三之後,朝老四就是一刀。

  一刀割斷了老四的喉嚨。

  整個過程很快,陳璟能這麼順利得手,也是蒼天保佑。

  「又死了一個。」陳璟只剩下最後半口氣了,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了,手腳全部在劇烈打顫。

  他退到了角落裡。

  還有老大。

  他們這結拜的五兄弟中,老大約莫三十五六歲,正值壯年,高大結實,腰有陳璟兩個粗,最難對付。

  陳璟沒有受傷的時候,都不是這位老大的對手,何況他現在搖搖欲墜。

  那老大也適應了黑暗。

  陳璟躲在角落裡,他看不到,但是只要陳璟靠近,他就能立馬把陳璟的脖子拗斷。

  那老大的酒意,已經去了八成。

  「我操你祖宗!」老大厲聲罵道,「龜孫子,你殺了我四個兄弟,今天不剁了你,我孟虎就給你做兒子!」

  他的聲音,字字都帶著蝕骨的恨意。

  收買這幫兄弟,橫行霸道好多年,孟虎漸漸有了些聲望,打家劫舍收穫頗豐,十裡八鄉都敬畏他。如今,他的兵全部沒了,他又是孤家寡人。

  他從大混混,又要淪落成小流氓!

  這如何能忍?

  孟虎眼睛都發出了血絲,恨不能將陳璟生吞活剝。

  他知道陳璟受傷了,又一口氣殺了四個人,此刻殫精竭力。

  孟虎可以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和陳璟熬時間,熬到天亮了,看清他躲在哪個角落,就可以將他的頭剁下來。

  孟虎氣得渾身打顫。

  陳璟藏在陰暗處,一言不發。他滿身的汗,視線漸漸模糊。

  「不用挨到天亮,只需再等片刻,他的眼睛和我一樣能看得更清,他就能發現我。」陳璟模模糊糊的想。

  他嘴唇都咬破了,還是沒法子讓自己站起來。

  他已經拼了全力了。

  他不行了。

  陳璟靠著牆壁,身上的力氣慢慢被抽空,他能拼的都拼完了。

  還是功虧一簣。

  還是要死。

  倏然,一陣疾風,快速捲進了屋子。陳璟模糊的視線裡,好似看到兩個身影,圍著孟虎打轉。

  有兩個人闖了進來!

  兵刃相接的金鳴之聲,在陳璟的耳邊響起。他很想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可是他眼前出現了光怪陸離的幻影。

  伴隨著那打鬥聲,陳璟又暈了過去。

  他想,完了,這條命今天到頭了,還差一點點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6
第298章 插刀

  等陳璟再次睜開眼時,他躺在溫暖又柔軟的被窩裡。

  被窩裡還有他熟悉的氣息,是惜文的熏香。

  還是夜裡,屋子裡點了燈。

  燈影灼灼,一個綽約曼妙的身影,端著一個填白瓷的碗進來,是惜文。

  碗裡不知裝了什麼,是熱的,霧氣嫋嫋,氤氳著惜文的皎皎眉目,她蓮步碎綻,腳步輕的無聲。

  若不是頭疼欲裂,陳璟真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場噩夢。

  夢醒了,他還在自家的床上。

  只可惜,他一動就滿腦袋疼,讓知道並非夢境,而自己已經脫險了。

  「醒啦?」惜文瞧見床上有點動靜,恨不能三步並作一步奔到陳璟身邊。

  她走近,陳璟才聞到藥味。

  惜文把藥放在床上的小幾上,坐到了陳璟床邊,柔聲問:「央及,你醒了,頭疼得厲害嗎?」

  她坐近了,陳璟看到她的眼睛通紅,眼皮浮腫,看來是狠狠哭了一場。

  陳璟拉住了她的手,說:「不疼……」

  惜文的眼淚又湧上了,簌簌掉落:「你嚇死我了!出了門還能叫強盜綁了,你今年流年不利,回頭好了,趕緊去廟裡拜拜,這都多少回了?」

  說著,她又嗚嗚哭了。

  陳璟伸手摸她的頭髮。

  惜文強忍著悲傷,想到更要緊的事,道:「來,把藥喝了。」

  她把陳璟扶著半坐,在他身後塞了兩個柔軟的引枕,讓他半靠著,然後開始給他喂藥。

  陳璟一口一口喝藥,惜文一滴一滴掉眼淚,一邊哭一邊喂藥,兩樣全不耽誤。

  「齊王和姜公子他們,都在外頭。」惜文喂完藥,也差不多哭好了,把眼裡擦乾淨,對陳璟道,「還有太醫……」

  陳璟也想知道他是怎麼回來的。

  他頭上的傷口,太醫已經替他縫合。

  陳璟身體一向很好,吃了這麼大的苦頭,居然沒發燒,他也是很意外。

  看來他今年命不該絕。

  「你把他們都叫進來。」陳璟說。

  惜文點點頭,讓丫鬟去叫,她自己躲到了屏風後面。倒也不是不能見客,是她哭得太厲害,眼睛腫的嚇人,怕客人見了不雅。

  片刻後,丫鬟領著齊王和薑重簷進來。

  「你家那小妾,跟哭喪似的,他娘的我還以為你死了呢。」齊王看到陳璟半坐著,氣色還行,就一進門就沒好話了,「瞧瞧你那樣,怎麼就叫人打得腦袋都快掉了?」

  陳璟有心反駁幾句,無奈頭疼。

  薑重簷則驚訝看了眼齊王。

  齊王考慮還有外人在場,咳了咳,也收斂了幾分。

  「姜兄,是你救了我嗎?」陳璟問。

  他覺得能救他回來的,只有薑重簷了。

  薑重簷點點頭,說:「也是湊巧,你們剛走不久,嫵兒從那條路回來,看到了你的馬車被丟在路邊,車夫被殺了,放在車廂裡。嫵兒看到車夫被殺,就知道不好了,回來找我商量。我們尋了半夜,才尋到你。」

  陳璟被擄走,前前後後只有兩個半時辰。是他自己做夢時間太長,總以為過了很久。

  姜重簷和薑嫵在京裡沒什麼勢力,想找個人就沒那麼容易了。幸好他們倆本事了得,不過兩個時辰,就找到了陳璟。

  他們到的時候,孟虎正準備殺陳璟。

  姜重簷和姜嫵不費吹灰之力,將孟虎殺了,鎖了院門,就帶著陳璟回家。

  惜文嚇得不知道怎麼辦,她知道陳璟和齊王關係很好,而齊王府離安豐坊比較近,所以她派人去請了齊王。

  齊王連夜趕來,還帶了一名太醫。

  「買兇殺我的人,是隔壁鄭王府的二太尉。」陳璟等薑重簷說完,低聲道,「你們到我家裡,沒有驚動隔壁吧?」

  「沒有,我們靜悄悄來的。」薑重簷說。

  姜重簷雖然不知道陳璟的仇家是誰,但是素來謹慎小心,行事穩妥。

  而齊王的大大咧咧和毒舌,都只是針對他最好的朋友。平常行事,齊王比任何人都靠譜。

  齊王知道陳璟和二太尉的恩怨,當初二太尉還把陳璟送到齊王的監牢裡。

  所以,聽說陳璟出事,齊王第一個想到了鄭王府的二太尉。齊王來的時候,走得是後門,他特別的小心翼翼。

  「放心吧,我也是悄悄的來。」齊王道,「我不知道你出了何事,帶過來的王太醫,也是和我私交篤厚,才請他的。我們沒有驚動隔壁的人。」

  陳璟微微頷首。

  他一頷首,腦袋就疼得厲害。

  「你怎麼得罪了二太尉?」姜重簷問陳璟。

  沒有姜重簷,陳璟就死在孟虎手裡了。孟虎要殺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了,所以必死無疑。

  薑重簷是他的救命恩人。

  陳璟就把自己和二太尉的恩怨,簡單告訴了薑重簷。

  「我和嫵兒在那個院子裡,沒有看到鄭王府的人。」姜重簷告訴陳璟,「也沒人去給二太尉報信,我已經鎖了門,也許天亮二太尉才會知道。央及,你打算怎麼辦?」

  陳璟眼珠子轉了轉。

  齊王心裡也有了打算。

  「我倒是有個想法,但是需要齊王去得罪人。」陳璟道。

  齊王頓時就明白,陳璟和他想到了一處。

  「無妨,央及你說。」齊王道。

  陳璟慢慢把思路理清楚,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齊王。

  他剛剛開口,沒說幾句,齊王就替他接了下去。

  可見,他們真的不謀而合。

  薑重簷聽了,沒有異議。

  和齊王、薑重簷安排後以後的事,陳璟心裡的牽掛就放下了。

  「我住到你家裡吧。」薑重簷自告奮勇,「倘或二太尉拼個魚死網破,我能保護你。」

  陳璟點頭,答應了:「多謝你,姜兄!」

  安排好了之後,陳璟沉沉睡去。

  他這次睡得特別踏實,故而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的天亮,睡了一天一夜。

  睡醒之後,陳璟精神好了很多。

  惜文仍在跟前服侍。

  「……姜公子和姜姑娘安排在西跨院住了,齊王昨天中午就來了,見你還睡著,又走了,讓你醒了派人去請他。」惜文把陳璟昏睡期間的事,一一說給他聽。

  陳璟點點頭,說:「你派個人去告訴齊王,就說我醒了,也告訴姜公子一聲。」

  惜文頷首。

  齊王很快就來了,還帶著王太醫。

  王太醫給陳璟診脈,笑道:「陳神醫不愧是神醫,病都比別人好得快。您已經無礙,靜養半個月,傷口癒合就好了。」

  陳璟傷得那麼重,流了那麼多血,居然無礙,讓王太醫感歎年輕就是好。

  「還是太醫您的醫術好。」陳璟客氣道。

  陳璟的身體抵抗力,的確比正常人好,因為他鍛煉得多,而且很注重養生。

  他能恢復得這麼快,太醫很驚訝,陳璟倒是意料之中。

  王太醫開了些補血的方子給陳璟之後,就離開了。

  齊王坐下來,開始跟陳璟說昨天的事。

  「我們先埋伏下來。二太尉一早就去了,只帶了一名心腹的小廝。有件事你絕對想不到,二太尉剛走不久,我們打算跟上去,不成想後面竟然有人跟蹤二太尉。

  我們一網打盡,發現是二太尉的妹妹嘉和郡主。嘉和郡主聽聞二太尉綁架了你,跟著去了。我們沖進去的時候,嘉和郡主的人已經把二太尉制服了。

  嘉和郡主看到滿地的血,沒見到你的屍首,以為二太尉把你轉移到了旁處,拿刀對著二太尉,讓他交代你的下落,還說,‘我男人若是破了半塊皮,我就要砍你一隻手’,二太尉說不知道你的去向,嘉和郡主當即朝二太尉的大腿捅了一刀。

  這不,我將二太尉帶到牢裡,他娘的還要找大夫替他止血。我將你已經安全無虞的話,告訴了嘉和郡主,然後說了我們的計劃,準備將那五個地痞無賴的死,嫁禍給二太尉,嘉和郡主欣然同意。」

  齊王說到這裡,笑盈盈看著陳璟。

  惜文在一旁,愕然半晌,等齊王說完,她終於忍不住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嘉和郡主的男人?」

  陳璟張口結舌。

  這個問題,他也想問啊。

  什麼時候的事?

  「行了,別裝腔作勢,我最看不上你這樣,沒半句真話!」齊王笑著,指了指陳璟,「嘉和也算是我堂妹,我們論起來都是夏氏血脈。她真是個不錯的女人,看到滿地的血,眼睛都瞪紅了,為你報仇時捅二太尉刀子,手都不抖一下,是個好樣的!你看上了她,算是你眼光好。」

  然後,齊王又說惜文,「你也別不高興,他瞞著你,那是心裡在乎你的想法。」

  「妾沒有不高興。」惜文頓時面紅耳赤,心裡尷尬極了。

  誰家男人娶親,要經過一個小妾的同意啊?況且,惜文還沒有正式入陳氏族譜,她都不算名正言順的妾。

  她干預陳璟的婚事,齊王肯定以為陳璟懼內,沒有男人的威信。

  惜文不怕旁的,只怕讓陳璟丟臉,所以她非常後悔剛剛那麼激動,沒有控制好情緒。

  她一張俏臉通紅。

  要是齊王覺得陳璟治內無能,怎麼辦呢?

  惜文可不想她男人有半點委屈!

  「你先出去吧,我和齊王說幾句話。」陳璟看得出惜文的不安,柔聲安慰惜文。

  惜文道是,連忙退了出去。

  「你關了二太尉,鄭王府怎麼說?」等惜文出去之後,陳璟問齊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6
第299章 兩情相悅

  陳璟知道,二太尉翌日肯定要去折磨陳璟的。所以,他和齊王商量,把那五個人的死,都嫁禍給二太尉。

  就說有人報信,出了命案,應天府的人帶著侍衛去查看情況,結果就人贓並獲抓到了二太尉。

  計劃原本是百無一漏的,結果嘉和郡主偷偷聽到了二太尉和心腹小廝的談話,知道二太尉抓了陳璟,當即帶了自己的親信,去跟蹤二太尉。

  為了找到陳璟,嘉和郡主不惜嚴刑逼供二太尉,還在二太尉腿上捅了一刀。

  那一刀,讓這個計劃有點棘手。

  「鄭王怎麼說?」

  「鄭王不想公開審理此案。」齊王對陳璟道,「他的意思是,幾個無惡不作的地痞,將錯就錯,這件事揭過去,他許諾我一些好處。我說案子還在查,查明之後再做打算,鄭王很是生氣。他們剛剛回京,若是二太尉犯下如此大事,官家只怕會將他們重新貶到西南去,鄭王是怕了。」

  齊王知道,皇帝之前招鄭王回京,是因為皇帝自己的身體不好,又沒有孩子,怕時日不多,想要從親叔叔家裡過繼一個侄兒。

  這件事,京裡的權貴都知曉。

  不成想,這邊剛剛招了鄭王回京,沒過幾個月,陸淑妃就給皇帝生了個長皇子。

  如今看來,這位長皇子身體頗為健朗,應該能活下去。

  皇帝招鄭王回京的主要原因頓時不成原因了。

  所以,皇帝又想起和鄭王的舊恨,恨不能將鄭王府的人重新趕出京師。

  二太尉犯如此大事,就是給皇帝藉口。

  鄭王不想走,他想留在京城。所以,鄭王都氣死了,想要息事寧人。

  「鄭王怎麼說也是你未來的岳父。要不咱們改變改變策略,讓你賣個大人情給鄭王?」齊王笑著問。

  其實,齊王心裡隱約明白,鄭王是看不上陳璟的。

  鄭王和齊王不同。

  齊王是皇孫,他有優越感,但是不夠強烈;而鄭王是皇子,這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看誰都不會順眼的。

  鄭王能看上陳璟做女婿才怪了。

  齊王和陳璟原本是打算光明正大將二太尉流放的,如今看來,齊王覺得還是替鄭王保留幾分面子的好,讓陳璟做個人情。

  「別瞎說,我跟嘉和郡主,那是沒影的事……」

  「摸摸你的良心再講話!哪個女人能為了你,捅親哥哥刀子?這份情,我一個外人都感動了,你還說出‘沒影’這種話,太缺德了陳央及!」齊王立馬打斷陳璟的辯駁,替嘉和郡主鳴不平。

  齊王覺得,要是有個女人這麼護他,他立馬做牛做馬也願意!

  陳璟還扭扭捏捏,太不男子漢了,不厚道!

  「不是那麼回事!」陳璟哭笑不得,「總之照原計劃,二太尉是要弄走的,不弄死他,都是我對他的寬容。其實真正該死的,不是那五個混混,而是他!」

  二太尉不被流放,他永遠是陳璟的後患。

  陳璟是打算派人在他判刑之後去流放的路上殺他的。

  「我反正是不怕鄭王的。」齊王道,「得罪他就得罪他,可是你要想清楚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將來事情被洩露風聲,你跟嘉和郡主之間,可就是困難重重啊。」

  齊王仍覺得,嘉和郡主和陳璟很般配。

  還沒有定親呢,那女人就敢說陳璟是她男人,這份勇氣,是下了決心跟陳璟的,哪怕粗茶淡飯也要過一輩子的。

  齊王看得出嘉和郡主的決心,所以他希望陳璟別錯過這樁親事。

  「陳央及,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想,真這樣算了?」齊王又問陳璟,「嘉和郡主對你的情分,你就當臭狗屎了?」

  陳璟沉默了下。

  他突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心。

  齊王被他逗笑了。

  陳璟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心臟位置,又沉吟片刻,對齊王說:「我覺得嘉和郡主很漂亮。」

  齊王一頭霧水:「這不是廢話,她當然漂亮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璟說。

  齊王更不明白。

  陳璟見過的女人,他大都是個很籠統的概念,不能區分人家到底是美還是是醜。

  就像惜文,不知多少人誇她絕色,陳璟看來,她是個女人,和其他女人沒什麼差別的女人。

  他之前覺得沈十娘漂亮,雖然他只見過沈十娘兩次;而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覺得誰漂亮。

  如今想來,他覺得嘉和郡主漂亮。

  他喜歡嘉和郡主。這種情愫,也許是臨時湧上來的,也許是一直都在,他沒有察覺。

  愛情是很奇怪的東西,不能用時間和付出來衡量。愛情來了,就是來了,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被觸動,陷入愛情裡的。

  總之,現在陳璟想要這份愛情了,他覺得心動了。

  「我想要她。」陳璟告訴齊王。

  齊王笑,恨不能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臭小子終於開竅了!既然你還打算跟嘉和好,鄭王府那邊,我就不能做得太絕。你放心,咱們饒不過二太尉,過段日子還是要收拾他的。」

  暫時不能收拾二太尉,因為風口浪尖,很容易被鄭王懷疑。

  二太尉可是個缺德玩意兒,壞事做得多。過不了半年,他就會幹其他壞事,有其他仇家。那時候陳璟再下手,鄭王懷疑不到他頭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真心想殺一個人,還不容易嗎?

  光明正大收拾二太尉,無疑是往鄭王府丟臉又丟人,更出氣而已。

  不那麼光明正大,也可以出氣的。

  和陳璟商量了之後,齊王把這件事壓下了。

  鄭王府給的好處,齊王也沒要。

  「鄭王叔,咱們叔侄倆,客氣什麼呢?」齊王笑道。

  鄭王有點吃驚,心想昨天齊王還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怎麼今天就徇私情了呢?

  這件事,齊王希望鄭王能查到自己徇私的原因,故意放出消息,所以鄭王很快就知道,當初二太尉為什麼殺那些混混。

  因為二太尉花錢,讓他們去殺陳璟。等事情成了,二太尉再去殺人滅口。

  「如此說來,還是那個姓陳的在齊王面前說情了?」鄭王又查到齊王最近常往陳璟家裡跑,如是想。

  鄭王在外地多年,回京之後對誰都有一股子恨意。陳璟這番行為,讓鄭王覺得陳璟敬畏他,有眼色!

  鄭王頓時對陳璟印象不錯。

  鄭王也不能留二太尉在京裡。把二太尉從牢裡接出來,鄭王都沒有見他一面,直接讓心腹把二太尉送到西南去。

  鄭王在西南還有些產業和勢力。

  不成想,二太尉在去的路上,遇到了「土匪」,被人砍下了腦袋。

  那腦袋不知去向。

  陳璟在二太尉遇到「土匪」後的兩個月,接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被炮製成骷髏的腦袋。

  他看到了,心裡明白自己一萬兩銀子沒有白花,當即把這腦袋燒了,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這是後話,此後不提。

  ……

  陳璟在家裡靜養了的第四天,嘉和郡主終於登門拜訪他了。

  那時候,二太尉已經在去西南的路上。

  「……他說了些閒話,不過派去送他的人,曾經受過我的恩惠,沒把那些閒話告訴我父親。」嘉和郡主低聲告訴陳璟。

  二太尉聽到嘉和郡主那些話,想告訴鄭王:郡主和陳璟私通,讓鄭王收拾嘉和郡主,但是嘉和郡主已經壓下了這件事。

  她告訴陳璟,讓陳璟也放心。

  「知道了,多謝你。」陳璟對她說。

  他打量嘉和郡主。

  嘉和郡主雖然沒有低頭,卻不怎麼和陳璟對視,她低垂著眼簾,安靜坐在那裡,一雙白皙的手,放在膝蓋上。

  她今天穿著緋紅色的風氅,袖口和領口都用白狐毛滾邊了,雪色狐毛托著她白皙的小臉,襯托得她精緻的容顏格外嬌俏嫵媚。

  陳璟看得有點出神,心想:「她真好看,比前些日子更加好看了!」

  心態發生了變化,再看嘉和郡主,簡直是譎灩非常,宛如謫仙。

  嘉和郡主說了什麼,半天沒等到陳璟回答,就抬起眼簾看他,然後她看到陳璟正對著她出神,不免雙頰生煙,紅霞浸染了雙頤。

  嘉和郡主心思通透,也不那麼彆扭,直接開口了。

  「你這樣看我,想必我的心意,你已經知道了。」嘉和郡主撐起淡然鎮定,可是眼底碎芒瑩然欲動,幾乎快要慌得坐不住。

  「你若是看我好,這最好不過了;你若是覺得我不好,你也別先著急趕我走,我和處處,我倒也自負不是個拙劣之人。倘或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都願意改。」

  陳璟倏然覺得她有點卑微。

  她在乞求他愛她。

  這樣一個絕色女子,為她死了也值得,如今她低聲下氣求陳璟別趕走她,讓陳璟心裡塞滿了感動。

  陳璟突然就想豁出去了,不管了,先愛她再說。

  難得衝動一回!

  陳璟伸手,握住了嘉和郡主的手,說:「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的心意,和你一樣!」

  她的手,溫軟如玉,小巧纖細,落在他的掌心。嘉和郡主突然就安靜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她的心,倏然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所有的忐忑,全部化為烏有,濃情蜜意填滿了她,讓她的唇角有喜悅的淡笑。

  她低垂著眼簾,不看陳璟,也沒有抽回手。

  她雖然安靜,可是小巧的耳尖都紅透了,可見她多麼害羞和興奮。

  「玉郎,嘉和是我的封號,我有名字的,我叫夏晴。」嘉和郡主告訴陳璟,「我母親叫晴兒。」

  玉郎,是這個年代女子對心愛男人的昵稱。

  陳璟雖然知道,卻是頭一回聽到有個女人這樣叫他,不免心頭一動。

  「晴兒。」陳璟低低叫了一聲。

  「嗯。」她應了。

  冬天難得的好天氣,窗外有金色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們臉上、身上。

  那金色溫暖的光,似一層金色紗幔。在這層金色紗幔的掩映之下,陳璟吻了嘉和郡主。

  一個淺淺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我要成家了!」陳璟心裡全是喜悅。這麼一高興,他都忘了他只是和嘉和郡主私定終身,後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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