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26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0
第230章 陽閉症

  陽閉症,乃肝陽暴張、陽升風動、氣血上逆、夾痰火上蒙清竅所致。會出現高熱、神大便不通等病狀。

  陳文恭喝了酒之後,出現了神昏。

  他之前跟著眾人送伯祖父上山,對祖墳的印象深刻。每個人到了祖墳,大都有種異常的感覺。那一塊塊墓碑矗立,突顯出來的陰森肅穆氣氛,叫人壓抑透不過來氣。

  陳文恭喝醉了,追著他母親的馬車回家。

  但是他整個人神志不清,短期記憶最深刻,就跟著上午走過的路,到了祖墳。當然,他運氣好,也可能是年紀小,走累就在祖墳那邊休息,而沒有繼續前行。

  這點,陳璟也很難解釋。

  畢竟,神經系統上的症狀,很難用號脈的方式來判斷。之前,陳璟暗地裡給陳文恭號脈,就覺得棘手。

  他很少遇到這種病。

  因為到了後世,哪怕真的出現這種情況,初期也不會有人想到是生病,而是當作鬼神作怪。不久就出現發燒,才會送到醫院去。

  所以,陳璟沒有見過生病前期的症狀。

  他當時也懵了。

  「……酒會導致肝陽暴漲。」陳璟對王檀道,「所以我說,他的病都是因為酒而引起的。他去祖墳那邊,也能說得通。至於晚上為何沒有往外走,反而是去了我的院子,大約是因為他每次如廁,都是往後花園的方向去,習慣如此。

  到了我的院子,遇到了院門緊閉,他敲不開,又累得很,當場就睡在哪裡了。我用安宮牛黃丸給他退燒,再用大承氣湯,給他通腑泄熱、醒神開竅。只要今夜的燒退了,這病就能去了七八成。

  往後,不管如何,不能給他喝酒。他年紀太小,腑髒到底脆弱。不僅僅將來肝不好,連腎也不好。腎精不足,到到了四五十,容易中風。」

  王檀聽罷,久久不語。

  最終,他歎了口氣,對陳璟道:「著實沒有想到,喝點酒,孩子就會發這種病。若不是你,其他大夫未必有這個本事,能找到根據。」

  王檀在隱居之前,是見過世面的。

  哪怕是太醫,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別說普通的鄉鎮大夫。若不是陳璟,估計碰到其他人,先入為主,讓陳家請道士來捉鬼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陳璟道,「我之前也沒有見過這種病。若不是一路見證了他發病,我也要耽誤他。」

  兩人陡然沉默下來。

  燈芯突然爆了,霹靂一聲響,屋子裡光線倏然暗淡。而後,才慢慢亮起來,將屋子裡照耀得亮堂堂的。

  一個時辰之後,李八郎才將大承氣湯熬好。

  他們在外院這麼急切治病的時候,內院的李氏並不知道情況,睡得安詳。

  李八郎端了滾熱的藥汁,一點點吹冷,這才送到了陳文恭唇邊,讓他喝下去。陳文恭仍是渴,見有了溫熱的湯汁,嘗不出味道,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喝完之後,就睡著了。

  陳璟和李八郎、王檀到了隔壁房間去坐。

  李八郎也問陳文恭到底什麼病。

  陳璟陽閉症,也給李八郎解釋了一遍。

  「以後,不准那小子再喝酒了。」李八郎道,「他還聽我二姐幾句話,等他退了燒,病情穩定了,先告訴我二姐,讓二姐叮囑他。」

  陳璟點點頭。

  因為陳璋失蹤的關係,陳文恭年紀雖然小,卻清楚母親的艱難,所以很聽母親的話。孩子的敏感,時常超乎大人的意料之外。

  陳文恭的懂事,也是叫人驚贊的。

  所以,李氏告誡他不能喝酒,他是能聽得進去的。

  「文恭是知道輕重的。」王檀也在一旁說。對於這兩個學生,李八郎和陳文恭,王檀還是很滿意的。

  提到他們倆,多半是讚揚的。

  陳文恭睡得安穩,陳璟和李八郎、王檀卻無半點睡意。

  他們說著話,就到了天亮。東邊的天際地平線漸漸變成了絢麗的豔紅色。六月的早晨,晨曦熹微,有輕紗般的薄霧,羞赧纏繞著碧樹虯枝。

  不一會兒,朝霞染透了東邊,驕陽露出了初顏,紅彤彤的,慢慢放出了金色的光線。冰消紗似的輕霧緩緩隱沒。

  整個世界溫暖明亮起來。

  李八郎和王檀都感覺眼睛澀澀的,有點酸痛。陳璟也體力不支,說話的節奏明顯慢了,好似每句話都要在腦海裡盤旋很久,才能出口。

  「去看看文恭吧。」陳璟最終道。

  他起身,去了文恭的屋子裡。

  陳文恭的燒,已經褪了下來。還有點低燒,但是不礙事了。陳璟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松了口氣。

  他哈欠連連,喊了小廝,對他們道:「看著少爺。若是少爺哪裡不舒服,再去喊我。我著實太累了,要去睡一會兒。」

  小廝道是。

  王檀也要去睡了。他哪怕體能再好,也是上了年的人,熬了一夜,身體乏力,臉色有點蒼白。

  只有李八郎還好。

  「我進去內院,和二姐說一聲吧,免得她空擔心。」李八郎道。

  整個事件,李八郎是非常清楚的。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也知道如何告訴李氏。若是小廝去講,肯定講不清楚。

  「好吧。」陳璟道。

  他回了後花園睡覺。

  王檀也回房了。

  李八郎沏了壺熱茶,沏得非常濃。滾滾的茶熱,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去,居然喝得後背前額全是汗。

  「今天又要熱了。」李八郎嘀咕。

  其實,夏天才剛剛開始。不過,剛開始熱,或者剛開始冷的時候,都叫人受不了,好似特別難捱。

  現在是剛開始熱,李八郎就覺得燥熱無比。

  他喝了一杯滾熱的茶,更是覺得熱,就站到屋簷下。屋簷下沒有陽光,隱約有幾縷微風,讓李八郎心情舒朗。

  站了不過一瞬,丫鬟端了早膳過來。

  這是他、王檀和陳文恭的早膳。

  李八郎就知道,他二姐已經醒了。他吩咐丫鬟放下早膳,不要打擾王檀和陳文恭。李八郎自己,則進了內院,把陳文恭生病的事,告訴了李氏。

  陳璟回到自己的院子,清筠已經去了內院,屋子裡空無一人。李八郎放下了帷帳,窗內透不進半點光。他睡得格外香甜,窗外知了急促鳴夏,也沒有影響到他的睡眠。

  直到黃昏酉初,他才醒過來。

  他剛剛坐起來,就有腳步聲緩緩走過來,幫他撩起了帷帳。帷帳後面,光線豔紅,露出一張嬌麗潔白的面頰。

  是清筠。

  「咦,你在家?」陳璟有點吃驚。

  「是。」清筠道,「太太讓婢子今日在家裡服侍東家,別去鋪子裡。婢子這幾天只是在對賬,就把賬本拿回來做了,沒耽誤差事。」

  陳璟笑了笑。

  他知道清筠的意思。大嫂很擔心陳文恭,讓清筠時刻守著陳璟。一旦陳璟醒了,就讓陳璟去她的院子,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她。

  這麼說來,大嫂是不相信李八郎的。

  大嫂知道李八郎不是大夫,怕他學舌學得不正確,反而誤導了自己。

  在這方面,大嫂非常謹慎。

  「我要洗漱了。」陳璟對清筠道,「你去端盆水來。」

  清筠道是。

  她立馬出去端水。

  陳璟自己起身,穿好了衣裳和鞋襪。等清筠回來,幫他束髮,再服侍他洗臉簌口,然後兩個人一同去了內院。

  黃昏的時候,仍有餘熱,地面有點燙。

  院牆頭迎風招展的藤蘿,奄奄一息的,葉子疲憊搭在牆頭。足見,今天的陽光還是很烈的。

  陳璟的屋子在後花園,樹影濃密,比較陰涼。所以,他睡了一整天,並沒有出汗,反而是出來走幾步,感覺額頭冒汗。

  到了內院,才知道李氏已經派人把陳文恭挪到了內院的小廂房裡,準備日夜照顧他,生怕他有點閃失。

  「央及,你快來瞧瞧恭兒,他的燒是退了吧?」陳璟進屋,李氏就對他道。

  陳璟上前,摸了摸陳文恭的腦袋。陳文恭已經退燒了。

  之前燒得那麼厲害,孩子吃了大虧,顯得很虛弱,躺在床上,聲音虛虛的叫了聲二叔。

  「渴不渴?」陳璟問他。

  陳文恭點點頭。從早上到現在,他母親就給他喝了兩次水。李氏不知道情況,生怕自己作弄壞了孩子,連水也不敢給孩子喝飽。

  她還時不時問陳文恭渴不渴。

  陳文恭怕母親擔心,總說不渴,實在渴得受不了,才答應一聲。其實,他現在就蠻渴的。

  陳璟倒了一大杯溫水給他。

  陳文恭一口氣喝了。

  陳璟又給他倒。

  陳文恭喝了三杯,才停下來。

  而後,陳文恭說要如廁。去了茅房,通了便,他的病情差不多就好了,接下來養幾天就沒事。

  「央及,恭兒他到底怎麼回事?」李氏又問陳璟。

  陳璟就仔細把陳文恭的事,說給李氏聽。

  李氏這才知道,李八郎沒有騙她。

  她提了一天的心,終於放下。

  「我便說,你們昨天透著蹊蹺,還瞞著我。」李氏道,「往後,可不能不告訴我。你大嫂什麼沒有見識過,還會怕事嗎?」

  這話,並不是吹牛。

  普通女人失去了丈夫,就等於失去了主心骨,變得似無根浮萍,不知要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子,任由族人擺佈。而李氏,挑起了這個家,把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有資格說她不怕事。

  「往後不會了。」陳璟保證道,「以後有事,絕不敢瞞著大嫂。」

  李氏微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0
第231章 重禮

  陳璟侄兒的病,很快就好了起來。

  等找到了病因,確定沒有任何無法解釋的隱情,陳璟和王檀、李八郎、李氏商量之後,決定把侄兒生病的情形,告訴了他自己。再把生病的原因,也說給他聽。

  陳文恭聽了,也覺得膽寒,問陳璟:「二叔,原來那天您就是去找我了嗎?」

  「是啊。」陳璟道。

  陳文恭沉默了一瞬。

  李氏對他道:「往後,可不能再喝酒了。這次不知給你二叔添了多少麻煩。」

  「嗯,以後不喝酒了。」陳文恭道。

  「這可是當著王先生、你二叔、你舅舅和你娘保證的,不能撒謊。」李氏道,「若是做不到,就是食言。」

  「不敢食言。」陳文恭慎重道。

  當著大家的面,陳文恭沒有說什麼。但是私下裡,他找到了陳璟,對陳璟表達了他的感激之情。

  「二叔,你和我娘,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陳文恭道,「老師和八舅舅對我也好。但是二叔最好。」

  陳璟哈哈笑,摸了摸他的頭。

  小孩子說大人的話,是非常有趣的。

  陳文恭沒事,陳璟就回了藥鋪,繼續製藥。

  到了鋪子裡,他問朱鶴:「我族兄來拿錢了嗎?」

  「還沒有,東家。」朱鶴道。

  陳璟想到,陳末人當時跟他說,若是家裡同意,就昨天來取錢;若是不同意,就是今天。昨天沒來,那麼大伯應該是不捨得陳七出遠門。

  陳七是大伯最疼愛的孩子,遠遠超過了對陳二的疼愛。

  這大概是陳二不喜陳七的開端。

  父母偏心,對孩子的傷害很大,大到遠遠超過父母自己的估計。而且這種傷害,很難彌補。

  陳璟見識過很多這樣的事。

  想了想,陳璟覺得這是陳七的家事,自己不好多管,就不再多想,進了後廂房製藥。到了晌午的時候,陳七終於來了。

  「大伯不同意你去岐山書院?」陳璟開門見山問他。

  「怎麼,你害怕他們找你的麻煩,不肯給我錢?」陳七一肚子氣,沖著陳璟就陰陽怪氣說道。

  陳璟笑了笑,道:「我答應你的,豈會反悔?再者,這是我與你之前的約定,這藥鋪原本就有你的份,不管誰來找事,都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陳七頓了頓,終於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陳璟的肩膀,道:「這幾天,我第一次聽到句舒心的話。央及,哥哥記得你這份情。」

  「可算了吧,你什麼時候能還我的情啊?」陳璟道,「自身難保,以後說不定麻煩的事更多。我不承你的情。給你錢,只是提前預支分紅,這是生意,跟人情無關。」

  陳七氣得踢了陳璟一腳。

  陳璟又問他:「家裡不同意,你打算怎麼走啊?」

  「直接走。」陳七道,「我都和黃蘭卿、孫世一約好了,管家裡同意不同意。我姨娘倒是很高興的樣子……」

  他口中的「我姨娘」,就是他的生母蘇氏。

  陳璟的大嫂說過,蘇氏是個挺有遠見的女人。她盼著陳七能上進,好好以讀書為己任,將來能取得功名。

  「他們?」陳璟卻問道,「大伯和二哥都不同意?」陳璟以為,陳二會同意呢。

  陳七默然良久,然後點點頭。

  陳二也不同意陳七去,一開始陳七有點困惑,心想既然撕破了臉,老二應該想早點趕走他這個眼中釘才好,免得在他跟前看著心煩。

  等陳七一走,陳二就可以獲得父親的器重,怎麼會不願意陳七去讀書呢?

  後來轉念一想,陳二已經三十多,他要管理陳氏家族,是沒有機會再去讀書的,也不可能更進一步。

  旌忠巷只是小縣城的三流門第,等於是個小鄉紳。別說什麼大勢力,就是縣令,也能隨意掌控旌忠巷的死活。

  陳七出去念書,萬一真的有了出息;或者沒有什麼出息,卻認識了厲害的同窗,將來他的同窗做官,陳七也是水漲船高,到時候也有了點關係,就能超越陳二。

  基於這個念頭,陳二反對陳七去讀書。

  想明白之後,陳七就非走不可了。別說只是父親和老二不同意,哪怕是家裡給他上了鎖,他也要翻牆走。

  陳七倒也不是想報復陳二,只是實在心灰意冷,不想待在家裡。

  「不提了。」陳七簡而概之,「把錢給我,我回去了。」

  陳璟就把早已準備好的一百五十兩銀票,給了陳七。

  「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啊?」陳璟問他。

  陳七說不用,就離開了藥鋪。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又派了自己的小廝,過來告訴陳璟:「七少爺說,他是六月初八卯初乘船離開,在西南碼頭。如果央及少爺能起得來,可以去送他。」

  「好,我定然去相送。」陳璟道。

  小廝就回去覆命。

  到了初七夜裡,下起了大雨。卯初之前,陳璟就起來了。外頭一片漆黑,推開窗櫺,滿屋子泥土的清香,混合著不遠處的花香,涼爽宜人。

  雨已經停了。

  陳璟更衣梳洗,就讓自己家的小廝提燈,跟著他去了西南碼頭,送陳七和黃蘭卿。

  西南碼頭,熱鬧非凡。

  黃家多財,早已顧好了大船,八個船夫,十來個護院小廝,還有兩個丫鬟,一路上服侍黃蘭卿。

  黃蘭卿的父兄,甚至他母親和家裡的姊妹,也全部來到了碼頭,送黃蘭卿遠行。黃家的火把,將碼頭照得燈火通明。

  相對于黃蘭卿這邊的熱鬧,陳七就顯得寂寥。

  他背著一個青灰色的包袱,穿了件青色夏布直裰,站在一旁,目光不時朝城裡這邊望去。在他心裡,大概也希望有個人可以送他。

  他是偷偷從三叔的院子旁邊翻出來的,家裡沒人知道,所以不會有人來相送。當初他父親和陳二不同意他去岐山書院念書,陳七沒有反抗。

  陳七乖乖答應了,絕不去念書,穩定了軍心。所以,他偷偷跑了,家裡沒有半點防備,一點消息也不知道。

  而後,陳七聽到了馬車聲,還有人喊七哥。

  火把昏黃的光,照在陳七臉上,竟有幾分朦朧的喜色。他看到陳璟,這一刻是非常開心的。

  只是,他仍是嘴硬,對陳璟道:「你還真的來送我?多得閒啊?」

  陳璟笑了笑,遞了個小包袱給他。

  陳七不要:「我有個包袱,沒手拿你這個!」

  「拿著!」陳璟塞到了他手裡,「就是些糕點,你路上吃,吃完了就扔掉,不費事。」

  陳七只得接了。

  接在手裡,總感覺不是糕點,而是個小匣子。

  當然,也有糕點裝在小匣子裡面的。

  陳七也不好當面拆開,道:「費心了。」

  陳璟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去了書院性子忍耐些,可別惹事。蘭卿性格穩重,處世比你圓通,聽聽他的不會錯……」

  「知道了,真是囉嗦。」陳七嘴上不耐煩,心裡卻有幾分感動。

  陳璟又和黃蘭卿作辭,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而後,黃蘭卿和陳七登船。船頭點了四盞大燈籠。借著幽淡燈籠的光,船沿著江面緩緩而行。

  黃蘭卿的母親哭了。

  陳璟站在後面,漸漸看不清船上人的臉。隱約看到黃蘭卿和陳七都立在船頭,目光依依不捨望著碼頭。

  最後,那條大船淹沒在漆黑的黎明中。

  等看不見碼頭的時候,陳七和黃蘭卿回了船艙。

  這條大船,有七八個船艙,陳七和黃蘭卿並不住在一起。今天早起,黃蘭卿也乏了,和陳七說了兩句話就去睡覺。

  陳七也想補個覺。躺下之後,心裡悵然,似堵了什麼在心口。這種感覺非常糟糕,大概是從未離家的愁緒,和對未來的擔憂吧?

  他無所事事,就打開了陳璟送給他的小包袱。

  果然是個小匣子。

  雕紅漆的匣子,用鍍金做了鎖,看上去金燦燦的。打開匣子,並沒有什麼糕點,而是一排十個五兩的銀錠子。

  這是五十兩現銀。

  現銀下面,還有幾把摺扇。

  陳七打開來瞧,全是名家字畫的摺扇,千金難求。這種東西,拿去送先生或者有名望的學子師兄,比銀子還要好用。

  陳七愣在那裡。

  陡然間,他眼睛就濕了,一時間感概萬千。

  這個時候,陳七就想,他也算不錯,總算有個兄弟對他是真心實意的。於是,他捨不得人裡,除了他父親、蘇姨娘,又添了一個陳璟。

  河水悠悠,不停向西南流去。除了水漿劃破水波的聲音,船艙裡安靜極了。黃蘭卿去睡覺,其他人就不敢出聲。

  陳七躺著,怎麼也睡不著。

  心裡卻好似一瞬間明白了更多的事。一念之間,萬事澄澈。想到從前的荒廢,竟有幾分惋惜。

  「此番求學,定要走好這條路。」陳七想。

  因為,沒有其他退路了。回到旌忠巷,估計將來分家了,他什麼也得不到。陳二只要稍微有點心機,就可以把旌忠巷的公產,變成他母親的陪嫁,那樣就完全不需要分給陳七了。

  太太的陪嫁,自然是留給太太的孩子們,連陳家族裡都無法做主。律法很保護女人的陪嫁,不能被夫家佔有。

  所以,父親百年之後,陳七不會得到任何的東西。

  他只有前行這條路。

  「當年,旌忠巷的祖業,都是祖父一個人賺下來的。」陳七對自己道,「以後,我也要如此了。」

  這麼想著,倒也坦然。隨著船身的搖晃,他漸漸進入了睡夢之中。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2章 冷遇

  陳七走了之後,留了封信給他父親。

  陳大老爺氣得半死,叫人去追,結果發現根本追不上。

  最後得知是跟黃蘭卿一起走的,乘坐著黃家的大船,陳大老爺跑到黃家去詰問,問黃家為什麼拐走他兒子。

  黃家雖然有錢,到底只是商戶,黃老爺在陳大老爺面前底氣不足,陪著笑臉道:「我並不知曉令郎未知會家裡啊……」

  其實,黃老爺精明過人,是能猜到一二的。

  可這種事,沒有必要點破。陳七雖然不堪,和黃蘭卿卻是個伴,而且黃蘭卿對陳七評價很高,黃老爺下意識裡總覺得陳七只是頑皮,並非朽木。

  兩個孩子要一同出去讀書,黃蘭卿是商戶之子,若是有什麼事,陳七可以幫他出頭。所以,黃老爺睜隻眼閉隻眼。

  陳家來質問,黃老爺也推得一乾二淨。

  他很會說話,讓氣急敗壞的陳大老爺落了下風,受了一肚子氣回家。回到家裡,又盤問陳七的小廝,才知道是陳璟給了陳七錢。

  「這鳥廝,居然在我們父子之間挑撥離間,著實可恨!」陳大老爺氣得跳腳,大罵陳璟。

  他甚至讓陳二去找陳璟算帳:「好好同他說道。若是末人有個什麼閃失,我們定要和陳央及對薄公堂!」

  這件事,陳二也覺得陳璟辦得不地道。既然不是親兄弟,憑什麼插手旌忠巷的家務事?陳二是希望陳七留在家裡,繼續無所事事的。

  陳七年紀小,一事無成父親覺得可愛。等他再長大了,到了三十歲,仍是這麼紈絝性格,父親還覺得陳七是寶貝嗎?想到這裡,陳二就覺得不錯。

  不成想,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陳七居然開竅,說要去讀書。

  父親高興壞了,又捨不得陳七出門,說要重金重新聘個先生在家裡。這些日子,父親到處托人訪問,看看哪裡有博學鴻儒,可以介紹到旌忠巷坐館,多少束脩都無所謂。

  陳二嘴上不說什麼,心裡是不高興的。

  如今,陳七偷偷摸摸跑了,陳二覺得他脫離了自己的控制,也和陳二鬧翻了,將來也許是個禍害,著實氣惱。

  這中間,肯定是陳璟點撥了陳七,陳二想。

  「父親別氣,孩兒這就找陳央及。」陳二道。

  陳七已經走遠了,追不回來,陳大老爺唯有給岐山書院的院長寫封信,讓他別收陳七。可是陳大老爺沒什麼名望,他的信,多半是石沉大海,起不了任何作用。

  唯一可以發洩的,就是找陳璟算帳。

  陳二果然登門了。

  他沒有去藥鋪,而是去了錦裡巷。

  王檀正在教學,李八郎和陳文恭聽得格外認真,突然陳二過來,打斷了他們。王檀見是個陌生人,也懶得招待,讓李八郎和陳文恭繼續讀書。

  陳文恭卻小聲說:「是旌忠巷大伯祖父的兒子,是我的二堂叔。」

  「讓他等著吧。」王檀道。

  人情世故方面,王檀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他的教學更加重要。

  小廝們接待了陳二。

  陳二收到了冷待,倒也不疾不徐,慢慢喝茶,把他要見陳璟的話,告訴了小廝,讓小廝去通稟。

  小廝就跑到內院,告訴了李氏。

  「央及在藥鋪呢。訪裡難道不知道?他不去藥鋪找央及,跑到家裡來,是什麼意思?」李氏疑惑。

  疑惑歸疑惑,總要有個人出來招待一聲。

  於是,李氏到了外院。

  「末人今早離家了,聽說是央及鼓動他的,還給了他一百多兩銀子。我父親和我是不同意末人出門的。祖父在世的時候總說,末人是沒有籠頭的馬,放出去就要野了。央及到底是什麼心思,要唆使末人離家出走,我父親派我來問個究竟。」陳二道。

  他長得修眉俊目,模樣倜儻,很有大家公子的氣度。就連興師問罪,他也說得周到客氣。

  陳二的表現雖然溫和,李氏卻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這是怪陳璟的。李氏頓時臉色一冷。

  「央及在藥鋪呢。訪裡若是有空,就等著吧。」李氏冷冷道。說罷,她站起身,快步回了內院,根本不派人去請陳璟,就這樣把陳二晾在了外院。

  隔壁書房的幾個人,仍在讀書,也不理會。

  陳二的手,緊緊攥了起來。一張俏臉,也撐不住了,眼眸微沉。

  他大概很少受到如此冷遇。

  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陳璟。

  錦裡巷的人,不可能去藥鋪請陳璟的。陳二裝模作樣不成,只得起身,重新去了藥鋪。他臉上已經沒有半分溫和,似酷冬般嚴寒,冷然憤怒。

  到了玉和堂,他倒也沒有發怒,只是冷冷對掌櫃道:「陳央及呢?旌忠巷的陳訪裡找他。」

  朱鶴知道旌忠巷的陳訪裡是陳璟的族兄,立馬去樓上喊了清筠,讓清筠去後廂房,問一聲陳璟。

  陳璟的後廂房,是他製藥的地方,沒有清筠領路,其他人不可以靠近。就連朱鶴他們找陳璟有事,也要先去告訴清筠,讓清筠去通稟。

  這一點,陳璟分外謹慎。

  並不是陳璟特意懷疑誰。只是現在小心些,將來哪怕秘方洩露,也不至於懷疑自己的人。這一點,陳璟也跟朱鶴他們言明瞭。

  「是誰?」清筠反問一句。

  「陳訪裡。」朱鶴道。

  清筠心裡揣著疑惑,下了樓。見陳訪裡站在大堂,看著來往的客人,臉色冷清,就知道他是來找茬的。

  雖然不知道什麼事,清筠仍是上前,給陳二行了個禮,問他:「訪裡少爺,您找我們東家,可有急事?東家在忙,一時抽不開身。」

  「自然有急事。」陳訪裡道。清筠跑過來詢問,頗有幾分替陳璟做主的模樣。一個丫鬟,敢問到陳二頭上,陳二豈有好臉?

  所以,他語氣更加不好,情緒也難以控制。

  簡直要爆發,當場露出怒容來。

  「不如這樣,您一個時辰之後再來。」清筠擅長察言觀色。陳二的聲音表情,都落在清筠眼裡,清筠就知道他來者不善。

  於是,清筠懶得去通稟。

  朱鶴他們不知道陳璟和旌忠巷的關係,清筠卻是一清二楚。兩家打過架,田契也還清了,陳老太爺也去世了。

  從此,陳璟等人不必仰仗旌忠巷的鼻息。

  陳二的來勢洶洶,讓清筠反感,直接擋住了他。現在,完全沒必要給陳訪裡面子。陳璟又不靠著陳訪裡生存。

  憑什麼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到陳璟跟前蹬鼻子上臉?

  「掌櫃的,給訪裡少爺搬個小錦杌坐,等東家一會兒。我還有賬沒有清完,東家今天要看的,就不陪了。」清筠對朱鶴道。

  說罷,她也上樓去了,和李氏同出一轍。

  陳二的臉色更鐵青了。

  朱鶴是個精明的人。清筠如此態度,朱鶴哪裡看不出來?陳璟和陳二的關係如何,已經一目了然了。所以,根本沒必要善待陳二。

  可是東家的體面還是要維護的,於是朱鶴道:「訪裡少爺,您瞧瞧我們這裡亂糟糟的。不如這樣,小人放下手頭的事,把鋪子先關門一會兒,陪您尋間茶樓,清清靜靜坐了,等東家忙好了?」

  此刻,藥鋪裡很多生意。

  朱鶴是走不開的。

  他說什麼關了藥鋪,就是逐客的意思。

  陳二沒想到自己先禮後兵,卻得到如此遭遇。很多人在場,若是現在放狠話,除了現實他的狼狽,沒有任何作用。

  滿腹的怒焰,陳二一一咽下去,對朱鶴陰森森笑道:「不必了,朱掌櫃忙吧。祝你們藥鋪生意興隆。回頭告訴央及一聲,便說我找他。若是他晚上得閒,讓他去旌忠巷。」

  「是,是!」朱鶴笑容不改,連忙應下。

  陳二就闊步走了出去。

  若說這輩子受到過的氣,除了他父親給他的,就是今天陳央及給的。陳二緊緊攥住了拳頭,良久沉默著,乘坐馬車回了旌忠巷。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3章 隱情

  到了傍晚,陳璟才從制藥房裡出來。

  制藥房在後院,從晌午起就沒有日照,冬天固然冷了點,但是到了夏天,就知道它的好處:在酷夏剛剛降臨的時候,制藥房陰涼舒適。

  反而是一走出來,陳璟感覺熱氣一個勁往臉上蓬。

  他伸了個懶腰。

  「東家,之前您的族兄,叫陳訪裡,到藥鋪找您。」朱鶴把陳訪裡的事,告訴了陳璟,「清筠姑娘說您忙,就沒有去通稟。陳訪裡說,若是東家晚上有空,去趟旌忠巷,有事和您商量。」

  陳璟知道,是陳七偷摸離家的事。

  能讓陳七敢於出走的,是因為陳璟給了他經濟資助。因為這點,這事的責任,大伯和陳二應該會算在陳璟頭上。

  「知曉了。」陳璟道。

  陳璟脫了罩在外面的直裰,又換了雙乾淨沒有異味的鞋子,準備出門,去趟旌忠巷。

  清筠卻快步下樓。

  「東家。」她喊陳璟。

  陳璟站立街頭,回首看她。

  清筠快步追了出來。晚霞譎豔,在她臉上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紅色,她濃郁的眸子變得灼灼,纏綿又溫柔。

  「東家,今天訪裡少爺過來,氣色不對。」清筠走到陳璟跟前,低聲對他道,「您且要小心,倒也不必特意去找他。」

  她不想陳璟去找陳二。

  「無妨,我自有主張。」陳璟輕輕摸了下她的頭髮,感覺她青絲涼滑,似絲綢從掌心滑過,留下無盡的柔媚。

  清筠微微抿唇。

  已經是黃昏,街上仍是人來車往。

  陳璟叮囑她:「回去吧,已經下市了,早點回家。等我處理完旌忠巷的事,立馬回去,告訴太太給我留飯。」

  清筠嗯了聲,不再說什麼。

  「央及……」倏然,身後傳來一個溫柔嬌膩的聲音,喊著陳璟的名字。

  清筠和陳璟都循聲望去。

  黑漆平頂馬車,毫不起眼,停靠在鋪子不遠處。一個女子白雪皓腕輕輕撩起車簾,車簾的豔紅濃流蘇落在她的芊芊十指間,異常濃烈。

  女子的臉,隱在半透明的簾幕後面,看不清楚。

  清筠不知是誰,凝眸望去,想看個清楚。陳璟卻以知道是誰,轉身對清筠道:「回去吧。」

  然後他小跑著,往馬車那邊而去。

  清筠往回走,心裡感覺不踏實。方才那聲音,慵懶裡有幾分嫵媚,煞是好聽。那個,聲音的主人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才對。

  不知是東家的什麼朋友。

  站在藥鋪的丹墀上,清筠駐足,望著馬車的方向。她看到陳璟和簾幕後面的女子,隔著簾幕說話。

  他們可能說到了清筠,因為東家又回頭,看了眼清筠。

  清筠覺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要被看穿了,一時間尷尬不已,連忙轉身,鑽進了店裡。

  「……她如此害羞。」清筠的窘迫,被車裡的惜文瞧見了,咯咯笑起來,好似很開心。大概是方才看到陳璟摸清筠的頭髮,覺得他們很親昵,看不過眼。

  「她素來如此。」陳璟道,「這麼晚,你找我何事?」

  「你別多想,我並未生病。」惜文笑道,「不過是路過你的藥鋪,就順道過來瞧你。」然後又問陳璟,「陳末人真的去了岐山書院?」

  這件事,她剛知道。

  想到陳末人曾經很迷戀惜文,陳璟覺得他留信告訴惜文,倒也是可能的。

  「嗯。」陳璟沒有否認,「你從哪裡知道的?」

  「其他朋友說的。」惜文道,「他不像你,對我甚好。如今他去求學,原本應該親自相送,祝他早日進學,將來金榜題名。可惜,沒有趕上……」

  這些話,無非是說給陳璟聽的。

  惜文和陳末人,並沒有那麼親近。

  每次惜文找陳末人,也是打聽陳璟的事。最近這幾個月,陳末人不知是沒錢還是其他事,再也沒有去過婉君閣,惜文也沒有見過他。

  今天偶然聽聞陳末人去求學了,惜文詫異之餘,也想到有件事可以來見見陳璟,就按捺不住,過來了。

  「你有心了。」陳璟道,「天色不早,回去吧,免得婉娘擔心。我還有事,來不及了,先告辭啊。」

  他轉身欲走。

  「站住。」惜文道。

  陳璟無奈,只得停住了腳步。

  「喏,這個給你。」惜文道。她說完,並沒有遞東西給陳璟,而是看了眼身邊的丫鬟。她身邊還坐了位丫鬟,是她貼心服侍的。

  陳璟狐疑看著她。

  丫鬟就下車,把一個緋色繡了折枝海棠的包袱,給了陳璟。

  陳璟接在手裡,軟軟的,似布料,就問:「是什麼啊?」

  「打開就知道了。」惜文道。

  說罷,她的丫鬟又重新上車了。惜文吩咐車夫趕車,從玉和堂門口離開,並沒有多糾纏。

  陳璟看著她馬車遠處的方向,微微凝眸。

  片刻後,他也折身回了鋪子。

  清筠已經收拾妥當,正下樓準備回家。見陳璟又回來,她叫了聲東家,臉色有點不自然,低了頭。

  「這個幫我拿回去。」陳璟把惜文給他的包袱,轉交給了清筠,「是朋友送的,不用給太太看,直接拿回房。」

  清筠輕輕應了聲是。

  她和陳璟一起出了店鋪的門。

  「方才那位,是哪家的姑娘?」不知是什麼驅使,讓清筠鬼使神差的,問了句陳璟。說罷,她又覺得自己問得唐突。東家和誰來往,豈是她能置喙的?

  她只是個通房丫鬟,連小妾都不是。

  「她啊,叫惜文,是婉君閣的頭牌。」陳璟立馬回答了清筠,沒有半點隱瞞。

  清筠在心裡想:「是個伎人,怪不得聲音那麼好聽了。」

  只是,陳家家風篤嚴,李氏應該不喜歡孩子狎妓。

  「東家,婢子不會告訴太太的。」清筠對陳璟道,「東西我幫您收好。您不是還要去旌忠巷?那快走吧。」

  陳璟點點頭,快步往旌忠巷的方向而去。

  清筠拿著那個包袱,又看了幾眼。緋色配了粉色的海棠花,單說這樣的配色,就流於輕佻,不夠莊重。如果是清筠配色,會配玄色或者深藍色,反而更出彩。

  「果然是不常做針線活的人……」清筠看著包袱上的針腳,海棠花繡的勉強算工整,並不精緻。

  青樓的小姐們,哪有空鑽研繡活?

  從這個包袱的繡活上看,陳璟並沒有哄她,惜文的確是青樓女子。

  陳璟的直爽,沒有半點敷衍和哄騙,讓清筠心裡發暖。清筠的唇角微揚,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她拿著包袱,回了錦裡巷。

  陳璟到了旌忠巷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新月從天際,緩緩攀上了虯枝的梢頭,流出如水青光。瓊華把整個世界的繁華斂去,換上了件素淡新衣。

  陳璟直接到了外書房。

  陳二和大伯不在外書房。但是小廝們去回稟了,兩人也快步過來。

  「陳央及,居然請你一趟,真是千難萬難。」大伯冷冷道,「你算是出息了,眼裡還有誰?」

  「今天有點忙。」陳璟笑著,打了個哈哈,不介意大伯的冷語,自己坐著,慢慢喝茶。

  「……末人離家出走的事,可是你出的主意?」陳二怕大伯說出更加難堪的話,就把話頭接過來。

  陳璟這人,不管你說什麼,他都是淡淡的不回應,該怎樣還怎樣。對付這樣的人,用激言罵他,沒有用,反而弄得自己很狼狽。

  「不是。」陳璟言簡意賅,也放下了茶盞,「我知道這件事,卻沒有出半點主意。這是大事,關乎一個人的前途。念書若是好走,為何大家不都去讀書?我既然知曉艱難,可能要花費一輩子,豈會勸說他?」

  「狡辯。」大伯怒道,「不是你的主意,你為何不請示我們,給末人錢?」

  「這是我和七哥之間的私事。」陳璟道,「大伯也不用生我的氣。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您的,是七哥,不是我。」

  大伯氣得猛拍桌子,站起來要打陳璟。

  他今天很生氣。

  特別是陳末人離家,讓大伯心裡難過又憤怒。如今,陳璟說話雖然有理,卻不好聽,火上添油。

  陳二勸住了大伯。

  最後,沒有動手,大伯也出去了,只留陳二質問陳璟。

  這樣的場景,也不是第一次了。旌忠巷找陳璟的麻煩,最後被陳璟氣得半死的,也是常事。

  陳二一點也不陌生。

  「你和末人,有什麼私事?」陳二送走了大伯,回頭問陳璟,「央及,末人還小,他打著求學的幌子出門,誰知會出什麼事?」

  陳二以為,在外人面前,他仍是最疼愛陳七的哥哥。哪怕他打了陳七,親戚朋友們也覺得陳七該打,早該管教了,陳二是為了陳七好。

  所以,陳二在陳璟面前,仍是這副處處為陳七著想的口氣。

  陳璟也不點破,只是道:「二哥,說了是私事。我給七哥錢,是他應得的,不是什麼人情。」

  陳二再三追問,陳璟才把當年他們給賀振治病的事,說給了陳二聽。

  「當時說好了,如果賀家給了診金,分一半給七哥的。當時七哥沒要,說要入股我的藥鋪。如今藥鋪開了,自然給了七哥股。我給他的銀子,只是提前把分紅預支給他。」陳璟道。

  陳二微愣。

  他不知道還有這層。

  這些話,陳七從來沒要跟陳二說過。

  「什麼時候的事?」陳二問。他是說,陳璟是什麼時候把股份給了陳七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4章 私密的禮物

  什麼時候把股給了陳七?

  陳璟眯起眼睛想了想,最近事情太多,一時間竟然沒要具體的時間,只得道:「過了年的時候,有好幾個月了……」

  陳二陡然沉默。

  他和陳七鬧矛盾,是祖父去世之後,就是一個月內的事情。在此之前,陳七把陳二當成最尊重的人,什麼話都會告訴陳二的。

  至少,陳二是這樣以為的。

  他那個弟弟,是個紈絝,胸無點墨,很好掌控。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陳七好幾個月前拿了陳璟的股,卻隻字未提。他怎麼會不提及呢?

  哪怕是炫耀,也應該嚷出來才是,那才是陳七。陳二認識的陳七。

  陳二默然良久。

  他受到了一種很難言喻的衝擊。

  「二哥,咱們說清楚了吧?」陳璟站起身,對陳二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家了。」

  不等陳二說什麼,陳璟就出去了。

  出了旌忠巷的大門,大門的燈籠上罩著的白紗尚未揭去。原本氤氳的光,變得慘兮兮的,比月色還要淡。

  剛剛走了幾步,突然一個身影竄出來。

  陳璟微愣,停住了腳步。

  借著月色,看了半天才知道是陳八陳瓏。整個旌忠巷,陳璟除了因為和陳七不打不相識,其他兄弟都是泛泛之交。

  他們也不熱心和陳璟來往。

  陳八和陳璟的交集就更少了。

  「你做什麼?」陳璟問他,「黑地裡躲著突然蹦出來,嚇死人。」

  「對不住,央及哥哥。」陳八先道歉,又拉著陳璟,往遠處走,先離開旌忠巷要緊。到了巷子口,他才停下腳步。

  「央及哥哥,七哥他真的出去讀書了?」到了巷子口,陳八把陳璟拉到了牆角,低聲問他。

  陳璟狐疑看了眼陳八。

  幽淡的月色,照不到牆角,看不清陳八的臉。陳璟不知他為何會如此問,就道:「怎麼了?」

  「沒事,沒事,就是問問。」陳八道。

  他遮遮掩掩的。

  「誰派你來問的?」陳璟問他,「你想打聽什麼,直接同我說。」

  「央及哥哥,你不知道,現在咱們的族學,簡直不成樣子。」陳八卻跟陳璟訴苦,「特別是祖父身體不好這幾年,二哥管著族學的費用,對先生們和咱們兄弟都苛刻。」

  陳璟有點好笑,又看了眼陳八。

  整個旌忠巷,都很巴結陳二。從前是因為伯祖父器重陳二,如今是因此陳二正真當家了,大家的吃穿都要靠他。

  沒人敢說陳二不好。

  陳璟還是第一次聽到旌忠巷有人抱怨陳二。

  「……先生們的束脩,克扣了三成,華先生整日抱怨,無心再教咱們。而且,咱們滿了十五歲的、想要進學的,從前歸孟先生教,您也是知道的,孟先生學問更好。只是孟先生太嚴格,又得罪過二哥。過年之前,二哥就跟祖父說辭退孟先生。祖父當時沒同意。但如今祖父去世,也已經出殯。這兩天,沒有看到孟先生,只說他是生病了。我估摸著,孟先生不會再回來了。」

  陳八的意思是,孟先生已經被辭退了。

  從前得罪過陳二的人,誰也不會好過。

  「族學裡,這幾年大概是難成氣候。」陳八聲音壓低,「我父親讓我過來問問央及哥哥,七哥是不是您替他引薦的?若是您有門路,我父親想請央及哥哥喝酒,咱們再商量。」

  到了這裡,陳璟就完全明白,陳八想說什麼。

  陳八是奉了父親的命令,過來跟陳璟探聽消息。旌忠巷是個大家庭,他們的吃穿用度,全是公中的,沒有自己的私產。

  哪怕想把孩子換到其他地方去念書,也要經過家主的同意。

  而陳二,既然想壓制族學,自然就不會同意其他兄弟出去讀書了。陳八也有心上進,只是礙於家主,不敢造次。

  如今,陳七打破了這層桎梏。陳七還是陳二的親兄弟,哪怕其他兄弟學樣,他們也有話堵陳二。

  不用多久,其他房頭都會知曉孟先生被辭退,然後也要送孩子出去。

  先下手為強。

  「這個,我沒有門路。」陳璟直接道,「七哥和黃蘭卿是摯友。黃家財大氣粗,找了關係,把七哥和黃蘭卿弄進去,跟我無關的。我只是借了錢給七哥,才把大伯和二哥叫過來說話。」

  陳璟借錢給陳七,這事根本不需要隱瞞。

  過不了多久,旌忠巷的人都會知道。

  陳璟也沒想打算和陳八繞彎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最好不要插手旁人家的家務事。

  伯祖父曾經對陳璟一家人不錯,他們家以後怎麼管理,是伯祖父留下來的人來決定,不是陳璟。

  「央及哥哥,明日中午,我父親和我請您去醉霄閣喝酒。」陳八聽陳璟的話音,知道陳璟要拒絕,立馬堵住了陳璟的口,發出了邀請。

  他也不等陳璟答應,直接往回跑。跑開了幾步,他還可以壓低了嗓音,對陳璟道,「央及哥哥,明天中午,我們去藥鋪找你!」

  陳璟無奈。

  陳八很快就跑了回去。

  陳璟也只得回了家。

  他回來的時候,家裡已經吃過了晚膳。李氏問陳璟:「怎樣,大老爺父子,可又說了什麼難聽的話?」

  「不曾。」陳璟道,「他們就是問清楚為什麼給末人錢。我同他們說清楚了,他們也蠻通道理的。」

  李氏知道陳璟給陳末人藥鋪的股。

  「藥鋪的股,他們也沒說什麼?」李氏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想插手?」

  「他們插得上才怪。」陳璟笑道,「收據在末人身上。他們沒有收據,又沒有勢力,敢鬧我什麼?再說,他們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來鬧,也是自討沒趣。」

  陳璟從來沒有吃過虧。

  這點,李氏很相信。

  她微微笑了笑。

  說了幾句話,李氏告訴陳璟:「你的飯菜,我叫清筠端到了後花園的小廚房去了。去叫清筠熱了給你吃,別餓著了。」

  陳璟道是。

  他回了後花園。

  清筠已經換了件家常的夏布褙子,散了頭髮,滿頭濃密的青絲披散下來,映襯著一張小巧瓷白的臉。

  她正在做針線。

  「東家回來了?」清筠見陳璟進來,就放下了手裡的針線,起身迎接了他。

  陳璟上前,看到清筠正在做一塊帕子,不免笑道:「這是做什麼呢?從來沒有見過你繡帕子……」

  從前,清筠也是做這些活的。

  只是,自從跟了陳璟,她就專注寫字和算帳。如今,她已經能寫一手端正的字,賬算得比老賬房薛燦中還要好。

  針黹女紅卻丟下了。

  陳璟並不覺得女人會女紅是必備的。會不會,他不強求。自己做的衣裳,還是買的衣裳,陳璟也無所謂。

  「萱兒不是說,要跟我學女紅嗎?」清筠笑著道,「我先繡塊簡單的帕子,交給她,讓他防著繡。平日就可以少些時間,稍微指點她即可。」

  清筠喜歡把事情安排得一絲不苟。按部就班的生活,能讓她有安全感。

  陳璟笑了笑。

  「咦,之前惜文送給我的包袱,裡面是什麼?」陳璟問。

  看到清筠做女紅,才起來。

  要不然,他都忘記了。

  清筠沒有拆,就折身進去把包袱拿出來,交給陳璟。她笑著對陳璟道:「這位小姐的繡活真是牽強。若是她願意跟我學,我也能教她。」

  陳璟哈哈大笑。

  清筠做師傅有癮。

  她大概是有強迫症,看到誰的繡活不好就難受,非要教會不可。陳璟突然想到,萱兒跟清筠學針線,未必就是萱兒的主張,只怕是萱兒的帕子繡得不好,清筠主動提出來的。

  陳璟笑著,打開了包袱。

  裡面是兩套褻衣。

  陳璟微愣。

  清筠也怔了下。

  說實在話,一個女孩子送你兩套內衣,什麼感覺?陳璟望著這兩套並不出色的褻衣,一時間哭笑不得。

  清筠卻紅了臉,有點內疚道:「東家,婢子前些日子還說,等六月給您做兩套夏布褻衣,竟然忘了……」

  而後,她又釋然,笑道,「不過,東家如今有了,婢子正好偷懶。這位小姐,很有心,對東家甚好。」

  清筠覺得對陳璟好的女人,都是很善良的。

  「什麼鬼啊。」陳璟無奈笑道,「這小妮子也忒……」

  忒什麼,他也形容不出來。只覺得惜文鬧得不像話,不聲不響給他做了兩套內衣。陳璟看著,千般滋味,竟理不出個頭緒來。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他輕輕拂過這些針腳不夠細密卻努力工整的褻衣,良久歎了口氣,對清筠道:「洗出來吧,過幾天換上。」

  清筠嗯了聲。

  她重新收起來,準備明天早點回來,自己洗,不能給丫鬟去洗。要是李氏看到了,還以為是清筠做的。

  清筠的針線做成這樣,李氏肯定要罵她的。

  「東家,您和惜文姑娘……你們……你們……」晚上躺下,陳璟和惜文說了一會兒話,就準備睡覺。

  可是黑暗裡,清筠突然問陳璟。

  她結結巴巴的,不知該用什麼詞來說,才夠恰當。

  「別亂猜,我和她沒有睡過。」陳璟知道清筠的心思,道,「老實說,我從前對她都沒有男女之念。」

  「從前沒有?」清筠立馬捕捉了陳璟話裡的漏洞,問他,「那現在呢?」

  陳璟輕輕笑了下,摟住了清筠,沒有回答。

  黑暗中,他眼睛裡有點了笑意。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5章 第一

  惜文給陳璟做衣裳,陳璟是挺感動的。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明明靠才藝活著,偏偏要做如此艱難的女紅,這份任性,陳璟無法再視而不見。

  陳璟沒有做過衣裳,但是也能猜到辛苦。

  特別是對針線不熟練的人而言,就更加辛苦了,沒准那嫩白如玉的手上,被砸了好些針眼。

  感動之餘,也覺得頭疼。

  惜文是婉娘的依靠,更是婉娘寄予厚望的依託。陳璟和婉娘是朋友,多番受婉娘照顧。若是接受了惜文,對婉娘而言說不定就是個打擊。

  陳璟覺得這樣不厚道。

  況且,他也不是真的愛惜文愛到非卿不可的地步。他對惜文的好感,是淡淡的,還不如對清筠的多。

  想了想,陳璟翻了個身,睡著了。

  和陳二把陳七的事交代清楚之後,旌忠巷那邊沒有再來找陳璟。

  反而是陳八和五叔,真的跑來問陳璟,有沒有去岐山書院的途徑,可有熟悉的朋友引薦。

  正月的時候,為了陳十八和陳文恭打架之事,陳璟大鬧旌忠巷五房,不僅僅打了陳十八,還把五叔也打了。

  陳璟著實沒有想到,為了陳八讀書的事,五叔收起對陳璟的敵意,裝作若無其事,求陳璟幫忙。

  看來,五叔是真的盼陳八能有點出息。

  這份拳拳深情,讓陳璟動容。五叔未必是真心原諒了陳璟,但是他肯拉下這麼大的臉,也是叫人敬佩。

  「……我也不知道現在入學可有什麼條件。不過,我的確和沈長玉有點交情。當初岐山書院為了籠絡沈長玉,是非常厚待他的。若是他引薦八弟,進入書院應該不難。」陳璟道。

  昨日,陳璟還沒有鬆口。

  如今,他答應了。

  陳八高興萬分,忙道:「央及哥哥,多謝你!不管書院要出多少束脩,我們都不會再麻煩了。」

  五叔也說:「央及,你不計前嫌,肯幫你八弟這個忙,五叔心裡銘記。將來等你八弟有了出息,定然要重謝你。」

  陳璟笑了笑,說:「舉手之勞。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希望八弟能進學,光耀門楣。將來提到八弟,就會提到望縣陳氏,我跟著也沾光啊。」

  五叔聽了,心裡舒服了很多,也感歎道:「還是央及你有遠見,心思透明!不像某人,自己讀書不成,怕兄弟們出息了,壓過他的風頭,故而連族學的先生都要辭退,斷了兄弟們讀書的路!且不說心思是否歹毒,單單說他毫無遠見!一個家族,豈能固步自封?沒有出息的子弟,門第哪裡能興旺……」

  某人,指陳二陳訪裡。

  對於陳二,五叔是恨得牙癢癢。

  他這個性格,太過於直接,幾乎沒什麼成算。想到當初他說陳璋死在外頭,多半也是這麼直來直往,嘴上跳躍的緣故。

  陳璟只是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

  每個人都要自己的難處。陳二未必是個好人,但是他也有他的難處,並不能一味指責他。

  陳二接過大伯管家的權力,正式成了旌忠巷的家主,這在別家是沒有的。就連皇帝家裡,也是父親死了,兒子才可以繼位。

  伯祖父對大伯太過於失望,而大伯沉迷于安逸,也不願意管家,這才將管家的責任落到了陳二頭上。

  陳二太過於年輕,叔叔們哪個服他?

  他自然要些雷厲手段,才能鎮住場面。辭退族學的先生,裁剪族學的開支,估計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會有其他事情。

  「……也不能怪他。到底不是原配生的,沒點見識也屬平常。」五叔繼續道。

  「啊?」這話,陳璟有點意外,「二哥不是大伯母的孩子?」

  陳璟從來不知道,陳二不是原配的兒子。他還以為,陳二是旌忠巷正正經經的嫡子呢。要不然,伯祖父怎麼如此信任他?

  「怎麼,你不知道?」陳璟的問題,五叔和陳八更是吃驚,陳八對陳璟道,「現在的大伯母,是大伯的續弦啊。從前的大伯母,只留下了大堂兄。他去世之後,二哥就成了長子。只不過,他到底是繼室的兒子,和原配生的差了一層。他是好運,投身在大伯房裡……」

  陳璟這就明白了。

  其實,嫡子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繼室的兒子,自然不能和原配的兒子比。這個年代,身份象徵了很多的東西。比如說嫡長子,將來必然是家主,不管他能力如何。

  不像後世,可以競爭。在這個年代,身份就決定了一切,沒有任何的道理可言。

  「怪不得陳二從小就防著陳七,生怕大伯將來太過於寵愛陳七,危急他的地位。」陳璟心想。

  他突然找到了陳二對陳七那種捧殺態度的根源了。

  陳二沒有底氣。

  他只是繼室的兒子。

  因為父親的偏愛,讓陳二沒有安全感,從而把根本不是他敵人的陳七防得緊緊的。陳璟沉默半晌。

  「央及哥哥,你什麼時候給岐山書院寫信?」陳八轉移了話題,問陳璟道。陳璟對旌忠巷家事的話題,比較沉默。

  可能是陳璟謹慎慣了,不喜歡對旁人家事妄加評論。

  陳八看得出他沒有興趣,就不再多言。

  「我回去就寫。」陳璟答應道。

  陳八和五叔很高興。吃了飯,陳璟回了藥鋪,果然開始給岐山書院的沈長玉寫信,希望可以替陳家的兄弟爭取一兩個名額。

  寫好之後,陳璟寄出來。

  同時,他也派了小夥計,去陳家告訴五叔和陳八一聲,免得他們擔心陳璟忘記,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一轉眼,就到了申初。

  陳璟準備進入制藥房,開始製藥。

  「朱掌櫃,倪先生……」陳璟剛剛踏入後院,突然聽到了有人喊朱鶴和倪先生。這個聲音比較熟悉,陳璟腳步微停,回頭看了眼。

  一個穿著深藍色夏布直裰的老者,走在前頭,笑眯眯和朱鶴、倪先生見禮。他身後,跟著一位七十來歲、頭髮花白的老人,和兩個中年男子。

  深藍色夏布直裰的老者有點熟悉,竟一時想不起是誰來。其他三個人,不曾見過。

  「陳東家!」深藍色夏布直裰的老者,看到了陳璟,連忙也和他見禮。

  陳璟走過來,終於靈光一閃,想起了他是誰。

  「唐先生。」陳璟笑著和老者見禮。

  老者姓唐,是越州蕭縣益延堂的先生。上次他到了陳璟的藥鋪,說要給東家置辦成藥,還說他是唐老先生的族人。

  「陳東家,這位是我們老東家,文老先生。」唐先生走到陳璟跟前,把他身後的花白頭髮老者,介紹給了陳璟。

  然後,不等陳璟回答,唐先生繼續介紹兩位中年人,「這是我們大老爺和二老爺。」

  兩個中年人,是文老先生的兒子。稍微矮胖一點的,是老大;高瘦些的,是老二。

  「文老東家。」陳璟和那位老先生見禮。

  文老東家今年七十三歲,是很高的高齡了。到了他這個年紀,精神矍鑠,紅光滿面,是很難得的。

  看得出,文老東家很健康。

  「人說陳央及乃少年英才,我原是不信的。如今一見,果然是年輕。天縱奇才,有生之年能得一見,也是我的運數啊!」文老東家呵呵笑道。

  他笑的時候,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

  牙齒很整齊,沒有一顆脫落病變,足見他的身體的確很好。

  「老東家過譽了。」陳璟道,「樓上說話吧。」

  說著,陳璟就把益延堂的眾人,請到了樓上雅間。上次他們拿了陳璟的成藥,如今還登門,足見是有了誠意和陳璟合作。

  說實在話,成藥生意比陳璟預想的還要難做。

  他的藥,分出去這麼久,至今才一家登門,還不知道能不能談成。其中的緩慢,若是性格著急的,只怕早跳腳了。

  這方面,陳璟還算穩重。

  陳璟把益延堂的人請到了樓上雅間,倪先生和朱鶴也放下手頭的事,過來一起招待。雅間到底不像後世的會議室那麼大,一下子擠了七個人,頓時就感覺擁擠了。

  朱鶴是掌櫃的,他開門見山,問益延堂的老東家:「上次唐先生帶回去的成藥,不知效果如何?」

  「效果很好。」文老東家道,「論起來,絕大部分的成藥,宗德堂都沒有。雖說沒有見過,但是聽了陳東家的吩咐,對症用藥,起效甚佳。我們早就想來,只是到底和玉和堂沒有過生意來往,陳東家上次又言明,需得長久供藥,故而猶豫至今。」

  文老東家說話很直接。

  像做生意的,為了壓價,多半不會把對方的東西誇得如何厲害,而是會半誇半貶,做出一種為難的模樣,等著對方沉不住氣,主動降低價格。

  而文老東家沒有這樣做。

  不是文老東家不會,而是他不想因為這些生意上的小事,攪合了與玉和堂的合作。他們是誠心實意想和玉和堂有生意來往。

  所以,陳璟給益延堂的藥,藥效比文老東家誇得還要好。

  雖然大部分的藥他們沒有聽說過,也怕百姓不相信。但是,最後證明,這些藥的奇效,足以讓陌生的它們取信整個市場。

  「這沒什麼。做生意,自然要謹慎。」朱鶴笑道,「文老東家是個痛快人,如今登門,自然是想和咱們玉和堂來往了?」

  「這個是自然了。」文老東家道,「不知是怎麼個供藥法?」

  接下來,就要談下合作的具體事宜。

  雙方都有意向,怎麼供藥,如何供藥,什麼價位,都需要仔細商榷,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定下來的。

  陳璟見已經是半下午,就對文老東家等人道:「你們從越州過來,路途遙遠,不如先找間客棧落腳,梳洗梳洗風塵。我這個雅間,也著實太過於擁擠,說話都不便宜。不如這樣,我也去諸位下榻的客棧,租間上房,寬敞明亮,咱們再仔細談。」

  文老東家聽了,眼睛微亮,不由點頭:「如此,倒是不錯。」

  這位老東家也是個儒商,希望舒服和體面。這麼急匆匆的,不太符合他的性格。緩一緩,讓他們整頓一番,再開始談生意,更顯得慎重和有誠意。

  這點,陳璟做得深合老先生的心思。

  「既然如此,我送你們過去。」陳璟起身道。

  陳璟把朱鶴留在鋪子裡,暫時照看一二。他和倪先生,跟著益延堂眾人,去了城裡最好的客棧。

  三樓的五間天字號房,陳璟全部包了,給益延堂眾人落腳,還有間空閒下來,可以談生意。

  文老東家很滿意。

  文家的兩位老爺,也覺得不錯。

  「你們先歇息,我去醉霄閣定了席面,咱們晚上先喝酒,吃飽了再說。」陳璟笑著道。

  他留下倪先生,和幾位應酬,自己去了酒樓定飯菜。

  這也許是他成藥開張的第一筆生意。陳璟心情甚好。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6章 天價

  越州益延堂的人,非常有誠意和陳璟他們做成買賣。

  現在的老百姓,沒有「品牌」這個概念。並不是宗德堂的藥就格外好些,只是宗德堂多年積累了聲譽,人人知曉罷了。

  若是去店裡買藥,坐堂先生開了其他的成藥,百姓也未必會多嘴去問一句。再加上陳璟的成藥效果更好,比宗德堂實惠多了,遲早會被百姓熟知。

  益延堂不怕賣不出去。

  但是第一次合作,大家都不清楚對方的人品,所以比較小心。

  他們談了三天。

  陳璟有很多的成藥。有些成藥,益延堂都沒有聽說過,也沒人用過。但是,陳璟的名聲,足以保證這種藥的效果。

  而且,成藥會打上玉和堂的名字,哪怕真的出事了,也是陳璟承擔後果。

  光這一項,他們就談了兩天,才談攏。陳璟把各種成藥的用法、效果,仔細告訴了文家眾人,還寫了下來。

  剩下的,怎麼進藥,如何確保陳璟的藥總是品質如一,如何付款等問題,都要彼此協商。

  「……先要簽下兩年內的成藥供應。」到了最後快要定下來的時候,陳璟終於把他最看重的一項事宜,說了出來。

  「益延堂要先預付我一萬兩的訂金,這筆錢在咱們兩年之後生意的最後一次,我可以全數還給益延堂,也可以作為進藥的成本。」

  這話,似平地驚雷,屋子裡的眾人都懵了。

  倪先生和朱鶴也在場。聽到這話,兩人愕然看著自己的東家,驚詫絲毫不比益延堂的人少。

  「東家,您也太異想天開了吧?這還怎麼做生意啊?」朱鶴在心裡腹誹。他覺得陳璟這個要求,著實太過分了。

  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

  一萬兩!

  那是多大的一筆錢啊?

  開個藥鋪,如果沒有貴重的人參、天麻等稀罕藥,都用不了一萬兩。這一萬兩,也可能是整個益延堂的周轉現銀。

  誰會先拿出這麼多錢呢?

  這不可能。

  文家的眾人,也是驚愕良久。特別是文老東家,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反問陳璟:「什麼?」

  「先給一萬兩的訂金。」陳璟道,「往後呢,我才放心把成藥供應給你們。這是我們玉和堂的規矩。」

  陳璟也有他的考慮。

  在這個年代,沒有太多的律法,來保證商業機敏和來往。簽訂合同,沒有法律效用,完全靠道德去約束,是不可能的。

  唯有先要一萬兩訂金,這算做他們違約的機會成本。

  若是他們違約,兩年內改進其他的成藥,這筆錢就歸了陳璟。要不然,陳璟也不必和他們談這麼久。

  他要做的,就是這種長久供應的生意,絕不是零賣。

  零賣,永遠難在江南甚至全國勝過宗德堂。

  「這……」文老東家想不出應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陳璟。

  他都詞窮了。

  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這怎麼行?」文二老爺不悅,「陳東家,您做生意沒有誠意,又何必耽誤我們這些天,還叫我們跑一趟呢?」

  「當然是有誠意,才提出如此的要求。」陳璟道,「我當初就有言在先,若是咱們談生意,自然是要定兩年內的供應。若是你們中途反悔,去進其他的成藥,我又能如何?」

  「陳東家不信任我們?」文二老爺更怒了。

  「你們難道信任我?」陳璟反詰。

  文家那邊又是一默。

  的確是這樣。文家不太信任陳璟,陳璟也不信任他們。因為不信任,陳璟又不想賣一批藥算一批。

  這方面,陳璟不肯讓步,他非要兩年內的供應。

  他做生意,野心太大了。

  「文老東家,兩位官人,不如你們先歇會兒。眼瞧著晌午了,天氣也熱,咱們先用了午膳,歇個午覺,等傍晚涼快些再談?」朱鶴立馬起身,對文家眾人道。

  這樣,把暫時的緊張氣氛緩解。

  而且,朱鶴和倪先生也要勸陳璟。

  「如此也好。」文老東家道。

  他們是本著誠心過來做生意的,而且陳璟的藥真的很好,對益延堂大有裨益,這點文老東家非常清楚。

  成藥藥效好,會讓蕭縣的百姓以為是益延堂的本事。從此,益延堂的生意也好。

  他們很想做成。

  只是,他們著實沒有想到陳璟會提出這種過分無禮的要求。接下來怎麼辦,文家父子也要商量。

  「文老東家,我們這就告辭了。」陳璟站起身,和他們作辭。

  他帶著朱鶴、倪先生,下了樓。

  還沒有出客棧的大門,倪先生就迫不及待對陳璟道:「東家,您是怎麼個想法?您提出這種要求,這筆買賣是不想做了?」

  倪先生以為陳璟是突然反悔了,不想做這筆生意,才故意為難益延堂。如若不然,陳璟簡直是腦子突然進水了。

  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做生意的!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做。」陳璟回答倪先生,「就是因為想做這筆買賣,才提出如此要求的。倪先生,咱們玉和堂的藥,普天之下獨一份。這是咱們的長處。若是咱們現在不好好利用,將來等咱們的藥被其他人琢磨出秘方,或者仿造了,咱們就虧大了。到時候再想賺錢,就難了。」

  倪先生也微愣。

  成藥的秘方,雖然很難被人知曉。但是,天下的能人異士多了去。並不是每種藥的秘方,都能永遠不被識破。

  哪怕真的不能被知曉,只要藥賣得好,就會有人仿製。到時候,造出個藥效相似四五成的,價格又低,完全會取代陳璟的藥。

  這些問題,是沒有法子規避的。

  整個醫藥行自古如此。

  「可是東家,文家不會先給您一萬兩的訂金的。」倪先生被陳璟說服,沒有再反駁他的話。

  倪先生也是這個行業內的人,他很清楚陳璟的擔憂絕不是杞人憂天,而是遲早會發生的事。

  凡事謀則立,不謀則廢。

  一萬兩,太多了!

  若是一千兩,倒合理些。但是一千兩的話,算是比較少的錢。等到更其他更大的利潤時,益延堂也許會放棄那一千兩。

  一萬兩的話,任誰都要難以舍去。就連宗德堂,都不敢如此。

  「等他們考慮考慮。若是他們肯談,願意同咱們還價,那麼就有可能。」陳璟道,「若是他們一口拒絕,這筆買賣就真的做不成……」

  「若是他們還價,您準備降多少?若是他們不做這筆買賣,您以後要如何?」朱鶴問陳璟。

  相對于倪先生的專業,朱鶴在錢財方面更加嫺熟。

  他想知道陳璟的打算。

  「我必須堅持。」陳璟站定腳步,對朱鶴和倪先生道,「一旦降低了條件,就等於自己否定了自己。到時候,再想爬上去,就難了。」

  陳璟說這話的時候,正站在陽光燦爛的街頭。

  六月中旬的日光,炙熱毒辣。照在臉上,似微燙的水流過肌膚,肌膚有刺痛感。汗沿著額頭,不由自主沁出來。

  後背立馬被汗浸濕。

  陳璟的眸光堅定。他背著日光,整張臉融在陰影裡,看不清楚他的具體輪廓。陽光在他身後,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他堅挺的身影,宛如一樽不喜不悲的佛,讓人心生敬畏,又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東家,聽您的!」朱鶴情不自禁被陳璟說服了,「大不了,咱們仍做點小買賣,反正有東家您,餓不著咱們。」

  現在的小買賣,其實還不錯,每個月有點收益。

  倪先生也滿意。

  「東家既然早已打算好了,那就照您說的辦。」倪先生也道。

  東家是這個店鋪的主人,是成藥的製作者,秘方都在他手裡。所以,他有做決定的權力,倪先生和朱鶴不好反對。

  「多謝兩位體諒我。」陳璟道,「放心吧,這筆買賣不成,往後還會有其他的。咱們的玉和堂,遲早會名揚天下。」

  倪先生和朱鶴都笑了。

  既覺得陳璟異想天開,同時心裡也有點小激動,好似熱液也被這滾燙的陽光點燃了。

  「太熱了。」陳璟說罷,又笑道,「咱們尋個地方,涼快涼快。我知道哪裡有冰,屋子裡涼快,又能吃得冰湃的瓜果,離這裡還近……」

  朱鶴和倪先生也覺得熱。

  現在能吃口冰,無疑是最好的。

  他們跟著陳璟,快步往前走。

  「婉君閣?」到了陳璟說的地方,朱鶴抬頭一看,居然是青樓。

  朱鶴的表情頓時不自然,支吾道:「東家,生意還沒有談成,咱們出來喝花酒,不適合吧?」

  婉君閣,是非常費錢的。

  朱鶴這種下人,從來不敢涉足。在朱鶴看來,像婉君閣這樣的青樓,就是銷金窟,還是少涉足微妙。

  「不妨事的。」陳璟笑道,「我是婉君閣的行走大夫,又是婉娘的朋友。咱們過來涼快涼快,婉娘不會取咱們的資費。你們倆放心。」

  說罷,陳璟自己快步邁了進去。

  朱鶴和倪先生相視一眼。

  「走吧。」倪先生又熱又渴,也懶得講究。況且,婉君閣倪先生也常來,婉娘並不是個黑心的老鴇,很多時候款待朋友還是挺熱情的。

  他們就跟著陳璟,進了婉君閣。

  龜奴忙迎了陳璟,請他到了雅間坐下,又去稟告婉娘。

  很快,婉娘親自過來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7章 錢莊

  婉娘和陳璟是很好的朋友。

  他們彼此欣賞。

  其他人來了,婉娘未必會親自出來迎接。但是陳璟到了,婉娘必然要露個面。

  「你來得也巧了。」婉娘和他們見禮之後,自己也坐定,對陳璟道,「若是你不來,我也要去請你的。這幾天,我有兩位姑娘懶怠得很,說身上重,你去瞧瞧。」

  「要緊不要緊?」陳璟問。

  婉娘笑了:「不要緊就不治了?」

  「也不是。」陳璟回答道,「只是我今天有筆重要的買賣和別人談。我們出來,不過是歇口氣,等會兒又要回去。若是姑娘們要緊,一時半刻難以診斷好,匆促反而不及。我可以明天再過來……」

  婉娘聽他這麼說,就道:「倒也不十分要緊。」

  無病無災的,只是感覺懶怠,多半是體內有點暑濕,不是什麼緊急的病。這方面,婉娘很通情達理。

  「……是什麼買賣?」婉娘又問。她對買賣比較感興趣。

  「我一直在做成藥。」陳璟道,「自家的秘方,成藥有上百種。既然要賣出去,自然就要做大生意了。」

  然後,他把自己和益延堂的生意,說給婉娘聽。

  陳璟對婉娘,很少有保留,因為他也想聽聽婉娘的意見。婉娘是女人,但是她天生比較敏銳,在市場的時間長,比陳璟更加嫺熟。

  陳璟前世就是個大夫,根本沒有經商的經驗。

  他也是在磕磕絆絆的摸石頭過河。

  「一萬兩的訂金?」提到這話,婉娘頓時眼睛發亮,頗感興趣看著陳璟,「央及,你再仔細說說……」

  陳璟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婉娘。

  他想做大生意。

  雖然現在沒什麼資本,但是以他的名聲,可以嘗試著涉足。

  「這個主意甚好。」婉娘對陳璟道,「做生意,自然就盡可能獲利!我最恨那些儒商,遮遮掩掩的,被人誆騙也要自己忍著……」

  婉娘覺得生意就是要充滿殺意,能把一切的利益都追逐到自己的手裡。商人重信、重利,這才應該是本性。

  然而,很多人先前讀書,而後從商,很難做到這點。

  陳璟之前也是個讀書人。他現在有這等覺悟,婉娘很欣慰。

  「央及,這筆錢著實不少。益延堂的人,豈會輕易答應?」婉娘問陳璟,「可需要我幫忙?」

  陳璟是不太願意麻煩別人的,若是沒事,他很少到婉娘這裡來,哪怕是喝杯茶水,他都覺得耽誤了婉娘做生意。

  今天突然來了,還跟婉娘說起他做生意的事,讓婉娘對他的來意猜透了八成。

  多半,他還是需要婉娘的幫助。

  婉娘很樂意幫助陳璟。在婉娘看來,陳璟這孩子遲早會飛黃騰達的。一個人的性格,可以看得出他的前途。

  陳璟行事的性格,婉娘非常看好。而且,陳璟的醫術爐火純青,這就是他登天的階梯。現在幫幫他,將來就多個實力雄厚的朋友。

  貧賤之交,最是牢靠了。

  「婉姨您也知道我年輕,沒什麼朋友。」陳璟笑道,「您高朋遍天下,我當前只能想到您。兩浙路比較妥當的錢莊,您可有熟人?」

  婉娘眯起眼睛,立馬就想到了陳璟的意圖。

  他想讓錢莊介入,做個中間保人,把益延堂的訂金存入錢莊,雙方簽了字據給錢莊。若是益延堂沒有履行兩年供貨的諾言,這筆錢就歸陳璟;若是生意順利,兩年後這筆錢仍舊歸益延堂。

  而錢莊,就多了一萬兩的流通現銀。這筆錢,錢莊可以拿出去放利,兩年的時候平白就能賺不少的利錢。

  三方收益!

  婉娘頓時覺得陳璟這個主意,是很絕妙的。

  她怕是自己多想,就直接問了陳璟:「這與錢莊有什麼關係?」

  「我想讓信譽好的錢莊,給咱們做個保人……」陳璟把他的想法,如實說給婉娘聽。他的意思,和婉娘的猜想不謀而合。

  一旁的倪先生和朱鶴,從婉娘進來就沒有開口。

  陳璟說完,朱鶴也發出一聲驚呼:「東家,如此一來,這件事倒有七八成的把握。文家應該會答應的。」

  倪先生也這麼覺得。有了錢莊作保,這筆錢的下落就有了保障。畢竟,大家都是相信錢莊的。

  朱鶴和倪先生就很高興。

  他們倆之前真的提著心,生怕陳璟折騰,把好好的生意折騰沒了。在朱鶴和倪先生心裡,他們是賣藥的,是求人辦事,應該低聲下氣,而不是高傲的提出這麼多要求來。

  現在,總算放心了。

  「這是好事。」婉娘笑道,「不過不巧,我做的是小買賣,和錢莊沒什麼太多的往來,不太認識。」

  婉娘的勢力,多在不光明的地方。

  錢莊、銀號這些地方,她的確沒有過硬的交情,泛泛之交倒認識一兩個。婉娘自己都覺得信不過,自然不好介紹給陳璟。

  「沒事。」陳璟笑道,「我回頭去問問別人。」

  陳璟過來,也不是指望婉娘一定可以幫忙。他是真的太熱,又想到了惜文,就到了婉君閣,準備落腳歇息,順便問問這件事。

  婉娘幫不了他,他可以再去求別人。

  每個朋友都問一遍。

  「我認得幾個不錯的朋友,他們也是做買賣。可能他們和錢莊有來往。這樣,這兩天我也幫你打聽打聽。若是你沒有找到適合的,我再介紹朋友給你。」婉娘道。

  陳璟道謝。

  他們說著話,身上漸漸涼快了些,不再那麼燥熱。

  「惜文這兩天忙什麼?」陳璟問婉娘。

  婉娘看了他一眼,有點驚訝。陳璟很少會主動問起惜文,對惜文避而遠之。婉娘欣賞他之前的態度。現在他提及,反而叫婉娘不適應。

  默了下,婉娘才說:「她還能忙什麼呢?她除了晚上要彈琴唱歌,還要教那兩個女孩兒,嗓子累得不舒服,倒是真的。」

  惜文帶了兩個女孩子,親自教她們琴藝,希望把她們培養出來,取代自己。這樣,惜文就可以退居幕後,然後嫁人了。

  她對那兩個孩子的要求,比自己學藝還要嚴格,不惜嗓子啞了也要教。

  「我去瞧瞧她吧。」陳璟道,「正巧也有幾句話同她說。」

  婉娘笑了笑,沒有反對。

  陳璟就起身,去了婉娘的瓊蘭居。

  外人仍是酷熱,明晃晃的日頭,照得人眼睛發疼。走到日光裡,頓時似被裹了床棉被,汗從肌膚裡滲出來。

  面頰、頭皮,甚至胳膊都火燒火燎的。

  陳璟往瓊蘭居去,腳步有點快。

  地面都是滾燙的,落足感覺靴子底都要燙教了。原本就熱,樹旁的蟬還急促嘶鳴著,又添了幾分喧囂,叫人心煩氣躁。

  陳璟到了瓊蘭居,已經出了身汗。

  瓊蘭居裡,飄渺出幾縷琴音。陳璟是不太懂得欣賞聲樂的人,他在這方面沒有任何天賦。但是聽聞那琴音,不知是心態的變化還是其他緣故,只感覺很好聽。

  那琴聲似空穀甘泉,緩緩流淌著,能將周身的煩熱洗去,讓人沉浸在涼霧縈繞的山谷,幽靜、涼爽。

  院子裡住著各種花草樹木,都被灼熱的烈陽曬得奄奄一息。唯有牆角幾株翠竹,可能是因為背著光,鬱鬱蔥蔥,淺綠婀娜,為這酷夏增了幾分昂然涼意。

  陳璟進了院子,丫鬟進去通稟,裡面的琴聲就戛然而止。

  惜文急匆匆走出來。

  這屋子裡擱了冰。但是惜文身子骨嬌弱,受不得那麼時重的涼意,所以不算特別涼爽。

  惜文穿了件蔥綠色的夏布褙子,胳膊上的布料是另外一種拼接的,格外透氣,隱約可以瞧見她白玉似的玉臂。

  她走出來的時候,神色不太對,有點忐忑,又帶著幾分怯意,緊緊盯著陳璟的臉,問他:「你如何到了這裡?」

  她這個問題,陳璟也懵了下。

  「怎麼,你這裡不方便?」陳璟問她。

  「不、不是。」惜文突然覺得自己的慌亂有點雜亂無章,反而叫人以為她可疑,連忙解釋說,「你平時總不來,哪怕請你,你也是推三阻四的。今天不請自來,是什麼緣故?你這是出了什麼事,以後要去哪裡了嗎?」

  反常則妖。

  惜文一時間,腦子裡全是不好的事。

  她以為陳璟進來主動來,是她和訣別的。

  雖然這種擔憂毫無根據,可是女人對於自己心愛的男人,就是這麼患得患失,簡直像是魔怔了。

  陳璟大笑起來。

  「什麼人呐。」陳璟道,「我來也不是,不來也不是?」

  然後,他解釋說,自己是因為有事找婉娘商量,路過婉君閣,又想到上次惜文送衣裳給他,所以過來道謝。

  惜文往他臉上看,見他不是撒謊,終於松了口氣。

  她也笑了。

  一笑的時候,俏麗的面頰似染上了霞光,譎灩嫵媚。

  「……那衣裳,我做了好些日子。」惜文道,「我想著,你肯定拿回去就往櫃子裡一擱,從此不會穿了。不過,你能知道來道謝,我倒也高興。」

  陳璟笑了笑。

  他擼起袖子,把裡面褻衣的袖子拉出來,給惜文看:「誰說往櫃子裡一擱?我穿上了。這料子透氣又吸汗,酷夏穿在裡頭最舒服了,多謝你。」

  惜文臉上的表情,突然就靜止了。

  她呆呆看著陳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8章 成交

  惜文看著陳璟,眼底慢慢浮動了些許水光。那水光裡,泛出瀲灩的光,她的眸子越發晶瑩璀璨。

  「哎,別哭啊。」陳璟道。

  惜文的喜極而泣,讓陳璟心頭一滯。此時此刻,才覺得對這個女人多了些狠心,少了點寬容。

  「沒有哭。」惜文吸了吸鼻子,不著痕跡將眼底的水霧揩去,低聲笑道,「央及對我真好。」

  陳璟突然一默。

  他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石塊,起了漣漪。那漣漪越闊越大,讓他的心神有點蕩漾。眼前這個女人,周身頓時流轉著白色的光,純潔又炫目。

  陳璟微微笑起來。

  惜文走過來,想要握住陳璟的手。可能是想到之前陳璟對她的靠近很抵觸,心裡又忐忑。手伸出來,又緩緩縮回去。

  細柔微涼的指尖輕輕捲曲起來。

  陳璟只當不知情。

  「我也沒事,就是過來道謝。今天還要忙。等改日得閒,過來聽你彈琴。」陳璟對惜文道。

  惜文嗯了聲。

  婉柔的嗓音裡,難掩激動。

  陳璟就告辭,想去婉娘那邊。

  「……央及。」陳璟走出來,清筠又追了出來。她站在樹蔭底下,金色光線落在她的臉頰,她白皙的面孔有了曾神聖的光暈。

  那光暈很媚。

  陳璟問她:「怎嗎?」

  「也……也沒事。」惜文道,「不是過改日來聽我彈琴?哪日來?要不,後天來吧,正巧我這幾天在練一支曲子,四天后就差不多練得熟了。」

  陳璟想了想,四天后晚上應該有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四天后。

  他還是點點頭,道:「好啊。」

  惜文就輕輕咬了下唇,掩飾她的喜悅,淡淡笑了,對陳璟道:「且要守諾。我等著你。」

  「嗯。」陳璟道。

  外面很熱,陳璟讓惜文趕緊回去:「別染了暑氣……」

  「我又不嬌貴。」惜文笑道。但還是很聽話,乖乖回屋去了。她站在屋簷下,仍是望著陳璟遠走的背影。

  窗前掛了串連珠,在微風裡簌簌作響。那細微的響動,比任何琴音都要悅耳。惜文靜靜聽著,唇角揚起,有了個愉悅的弧度。

  ……

  陳璟重新回到客房落坐處時,倪先生和朱鶴已經喝了兩盞茶。他們覺得涼快差不多,可以重新回到客棧,去和文家商量買賣之事。

  陳璟點頭。

  等他們回到客棧的時候,文家父子臉上的表情已經收斂好了。大家仍是朋友,笑呵呵的相迎。

  「陳東家,我們老東家和兩位東家的意思,買賣仍是要做的,只是不知道陳東家還有誠意嗎?」這次開口的,是唐先生。

  「文老東家和兩位東家有誠意,我自然也有。」陳璟回答道,「只是訂金,不知文老東家意下如何?」

  他嘴裡說著「文老東家」,目光在文老東家身上過了下,重新落在唐先生身上。

  唐先生笑了笑,儘量讓自己的態度和善些,道:「我們老東家的意思是,一萬兩著實太多了。益延堂只是個小藥鋪,拿不出如此多的錢來。陳東家和咱們做生意,就是要個誠意嘛。不管錢多錢少,都是咱們的誠意。不如這樣,四千兩,陳東家意下如何?」

  四千兩,已經很多了。

  不止是文家那邊這樣想,連朱鶴和倪先生也如此覺得。

  陳璟不是老練的生意人,朱鶴和倪先生未必就是。所以,他們在生意上會心軟,比陳璟還不如。

  朱鶴暗地裡給陳璟遞了個眼色。

  陳璟卻裝作看不見。他看著文老東家,不再和唐先生對話,直接對文老東家道:「老東家,我有個想法,您也幫著參詳參詳。」

  文老東家是準備讓唐先生出面,難聽的話由唐先生來說。

  但是陳璟請他幫忙出主意,自然也不好推辭,只得道:「陳東家說來聽聽……」

  陳璟就把請個錢莊做中介這話,仔細說給了文家眾人聽。

  這話一說完,文老東家沉默起來。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的態度。但是,他沉默著的時候,看了幾眼他的兩個兒子。

  而文老東家的兩個兒子,似乎對這個想法很感興趣。

  「……百年老字號的錢莊,信譽還是有保障的。」陳璟繼續道,「咱們不如請一家來。一萬兩是大數目,應該有錢莊樂意幫忙。這筆錢存在錢莊,將來的本錢紅利,仍歸益延堂,我分文不沾。當然,若是益延堂反悔了,兩年內的供藥做不成,本錢紅利就歸我。」

  一萬兩,是很大的數目了。

  百年老字號的錢莊,肯定願意幫忙。只是,到底不是普通的存錢,這中間牽涉了益延堂和玉和堂的協議,就需要一個熟悉的錢莊。

  「陳東家,若是咱們給了錢,您答應兩年內的供藥,卻用料以次充好,成藥效果大減,我們益延堂豈不是要吃虧的?」文二老爺突然開口道。

  他說了這個話,意味著他能接受訂金這個條件了。

  文老東家和文大老爺都瞪了眼文二老爺,覺得他太沉不住氣了。

  但是文二老爺和父兄沒有默契,愣是沒看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這樣,我送你們二十張秘方。」陳璟笑道,「要什麼樣的秘方,只管告訴我,到時候絕不反悔。這秘方,也保存在錢莊,封鎖起來。」

  文老東家就緊緊盯著陳璟。

  二十張秘方!

  秘方是傳家寶,沒有人會輕易拿出來。文家開了幾十年的藥鋪,至今仍沒有十張秘方。他們的祖先,並不是製藥天才。

  這個情況,不是益延堂獨家的,很多中小藥鋪這樣。

  所以,大部分的藥鋪需要成藥,就會從宗德堂或者其他有點名氣的大藥鋪購買成藥。

  陳璟的藥,無疑每味都有奇效,所以,他的秘方價值非常高。

  「好,陳東家做生意有魄力!」文老東家也不再藏掖了,痛快笑道,「既如此,咱們就找家錢莊,儘快把這筆生意談下來。之前秘方,安宮牛黃丸的秘方,算不算在內?」

  「算。」陳璟笑道。

  朱鶴和倪先生心裡發緊。

  他們倆不由自主咳嗽起來。

  文老東家卻生怕陳璟反悔,道:「陳東家要言出必行。」

  「這個自然。」陳璟道。

  於是,他們就確定了給陳璟一萬兩訂金的事。

  接下來,他們又談了要哪些秘方。

  他們要的秘方,都是比較貴重的。

  朱鶴和倪先生又開始心疼。

  「這樣,這次益延堂進貨的成藥裡,先各自取出一份樣品。成藥半年內咱們就考究一次,看看質量如何,然後將新的成藥替換,直到兩年後。」陳璟道。

  這樣的成藥,放到兩年後,多少有點變質。

  所以,這次成藥不能作為兩年後衡量玉和堂成藥質量的標杆。但是半年內替換一次,等到了兩年後,大半可以算數。

  這個要求很合理。

  益延堂也答應了。

  他們每個月的成藥,也都需要保留幾分。

  大家商定了所有的細節,接下來找哪家錢莊,就為了唯一的問題。

  陳璟道:「不如我來找家錢莊吧。我找的,自然是你們也熟悉的,信得過的。」

  文老東家平日做的都是現銀買賣,哪怕需要用到錢莊,也是小數目。所以他們沒有和大的錢莊打過交道,自然不認識什麼朋友。

  陳璟說會找個文家也熟悉的錢莊。

  這點,文老東家還是信得過的。

  「如此,就勞煩陳東家了。」問老先生道。

  陳璟笑了笑。

  當天夜裡,他去了趟賀家,找到了他三姑夫賀輔仁和表情賀提,把自己的問題,和他們倆說了。

  賀家是望縣最大的布料商,他們經常和大銀號打交道。

  布料運往全國各地,就需要用到錢莊,和藥鋪不同。

  陳璟以後也有做大生意,仍認識幾個錢莊的大掌櫃,自然不錯。

  「蘇州的寶豐隆,他們的銀票流通全國,每個地方都可以兌現,連小縣城都可以。寶豐隆背後的勢力,牽涉甚廣。」賀輔仁道。

  至少寶豐隆背後是什麼勢力,賀輔仁也不太清楚。

  「對,寶豐隆無疑是江南最大的錢莊。」賀提也道,「我們正巧和蘇州的大掌櫃相熟。若是央及想要托寶豐隆作保,我寫信請寶豐隆的掌櫃過來,你們自己商量。」

  「多謝大表兄。」陳璟道。

  他重新回了客棧,把這件事告訴了文家父子。

  文老東家怔了下,道:「寶豐隆啊?這是極大的錢莊,他們願意給咱們擔保這筆小買賣?」

  之前還覺得一萬兩是鉅款,現在提到了寶豐隆,就覺得一萬兩是小錢了。

  足見寶豐隆的地位。

  若是能有寶豐隆做了中間人,文家一百個放心。

  「我親戚和寶豐隆有來往……」陳璟道。

  賀提連夜給寶豐隆送了信,兩日後,寶豐隆的掌櫃,到瞭望縣。

  這位大掌櫃,姓祝,叫祝承和,五十來歲,有點嚴肅。他不苟言笑,說話倒也不刻薄,只是一板一眼的。

  得知了陳璟和益延堂的約定,祝承和也不會覺得驚訝,依舊嚴肅就一張臉,道:「既然如此,兩方寫了契約,按了手印,交給寶豐隆保管。」

  陳璟和文老東家都同意。

  他們把各自的東西,都交給祝承和。

  文家是銀票,就是平常的存錢;陳璟卻是秘方,需要用貨物保存的方式,廢了不少時間。

  寶豐隆也寫了契約給陳璟和文家,表明他們收了東家,也表明會幫他們履行協議。

  三方簽訂之後,這筆買賣就算成功了。

  文家去玉和堂,取了他們的藥材,拉著藥材高高興興要回越州去。

  他們給了這次的藥費。

  一共一萬五千兩。

  陳璟的藥,都是買專利權。其實,這些藥的成本,沒有那麼貴。總共加起來,也不過兩千的成本。

  淨賺了一萬二千兩。

  清筠之前還抱怨他們快沒錢,撐不過半年。結果,益延堂送了這麼多錢來。清筠把陳璟算帳的時候,喜上眉梢。

  「東家,咱們這次的買賣,做得甚好。」清筠笑道,「往後,是不是隔幾個月就要給他們送一次藥?」

  「你這小丫頭,沒出息!」陳璟道,「往後,咱們會買更多的藥,給更多的藥鋪。到時候,你數錢都手軟。」

  清筠笑起來。

  不管陳璟說什麼,清筠都覺得他不是說笑,而是認真的。

  她相信陳璟的能力。

  事情忙完了,陳璟也空閒下來。

  空下來第一件事,他就是考魏上幸的學問。這半年來,陳璟出了製藥看病,就是不停的教魏上幸學問。

  現在還是開始教書認字,並沒有開始開方學藥。

  魏上幸會背陳璟給他的書,一本本的背。這孩子的記性非常好,什麼書背了幾天,基本上滾瓜爛熟。

  陳璟曾經學這些書,花了好幾年。

  但是他感覺魏上幸最多一年就可以學完。

  考察一番,覺得魏上幸成效不錯,陳璟也很高興。他想到前幾天和惜文約定,要今天去聽她唱曲。

  到了黃昏,陳璟先回家,沐浴更衣。

  他非常慎重,讓清筠幫他挑選合身的衣裳。不知為何,竟有幾分第一次約會的忐忑。陳璟自嘲笑了笑。

  清筠幫他梳頭的時候,也在後背笑著問他:「東家,是去見上次那位惜文姑娘嗎?」

  陳璟點點頭。

  他的事情,從來不瞞清筠。

  清筠就仔仔細細,幫他理好了頭髮。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11
第239章 約會

  今日是六月十七。入了夜,明月已升,將清輝灑向人間。庭院樹木枝頭的瓊華,似層薄霜。

  烈日隱去,熱浪不減。這如薄霜般的瓊華,添了幾分繾綣的涼意。

  陳璟出門,在門口遇到了李八郎。

  「做什麼去?」李八郎有點好奇。陳璟雖然有應酬,卻也不多。晚上回了家,他很少再出門的。

  李八郎就多嘴問了句。

  「哦,和朋友約了……」陳璟不防備李八郎會問,一時間竟然結巴了下。明明沒什麼,他緊張啥?

  陳璟自己都感覺好笑。

  李八郎越發疑惑,往他臉上看去,問:「沒出事吧?」

  「沒有。」陳璟已經恢復了鎮定,笑著道,「我走了。」

  李八郎不相信他,拉著他的袖子道:「我今晚沒有功課,不如陪著你去?夜裡涼快,我也想去逛逛……」

  他是認定陳璟有事瞞著家裡,不太放心,故而想跟去。

  他這麼說了,陳璟再拒絕,肯定會告訴他實情。

  果然,陳璟頓了下,解釋道:「這不好。我是和惜文姑娘約了碰面,一會兒就回來。」

  李八郎了然。

  他往陳璟身上看,果然換了件淺藍色綢布直裰。他平時總是用清筠送給他的那支簡單玉簪,如今也換了支。

  「你去吧,我不跟著。」李八郎道。

  微微想了下,李八郎問,「你和惜文姑娘……跟我二姐提過了嗎?」

  「提什麼?」陳璟笑道,「還是沒影的事。再說了,婉娘同意不同意,也是兩說。等定下來,再跟我嫂子提。」

  李八郎笑了,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你還沒有成親。惜文姑娘再好,也是伎人。尚未成親就先納了伎人,以後說親會被挑剔。若是還能等一等,就先別著急答應人家什麼話……」

  他是怕陳璟初入風塵場所,被惜文的情誼迷得七葷八素,忘了自己的處境,貿然將伎人納回家。

  陳璟如今身上有點錢。像惜文姑娘,雖然有點名氣,到底只是小地方的青樓頭牌,二萬兩足以為她贖身的。

  這筆錢,陳璟拿得出。

  萬一被惜文的情愫感動,替她贖身了,娶回來也是麻煩。

  真正有名望的人家,肯定會瞧不起這種行為。

  總歸不好。

  李八郎比陳璟年長,自認為見過的世面比陳璟多,少不得叮囑他。

  「知道了,八哥。」陳璟道。

  陳璟就出門了。

  到了婉君閣,遠遠就聽到絲竹聲聲入耳。門口香車寶馬,燈火通明。空氣裡彌漫著脂粉香和酒香。

  瓊華將這層繁華染得更加旖旎。

  陳璟進了門,龜奴認識他,笑著把他往瓊蘭居請,說:「惜文姑娘叮囑過的,陳官人來了,請您去瓊蘭居。」

  陳璟笑了笑,跟著龜奴往裡走。

  「央及。」剛剛繞過回廊,準備去後院門的時候,突然聽到婉娘喊他的聲音。婉娘的聲音很高,從三樓穿透下來,不少人聽到了。

  三樓、二樓都有人往下看。

  陳璟也抬頭,瞧見婉娘依靠在三樓的欄杆上,努力往下蕩著身子,喊陳璟,生怕陳璟聽不到。

  「是。」陳璟回應了聲。

  「央及,你且上來,我有幾句話說。」婉娘道。

  四周異樣的目光越來越多。陳璟不顧旁人怎麼看,就快步上了三樓,到了婉娘的房裡。

  這間房子,擺了高高的書架,和偌大的花梨木書案。書案上擺放了筆架,整整齊齊的,有幾縷墨香。

  這裡是婉娘待客的地方,沒有女人的脂粉氣,像足了男人的書房。從這點,可以看得出婉娘的野心。

  「央及,請坐。」陳璟進門,婉娘招呼他,讓他坐在自己書案前的椅子上,和他說話。

  陳璟道謝,就順勢坐了下去。

  「婉姨,可有何事?」陳璟開門見山問。

  婉娘微笑,問陳璟:「惜文請你過來的?」

  陳璟點點頭,又問:「不耽誤你們的生意吧?」

  「不耽誤。」婉娘道,「惜文是頭牌,豈會每天都待客?她左不過一個月見幾位客人罷了。之前就同我說過,今晚要給你彈琴,不應酬其他人的,我答應的。」

  陳璟道謝。

  「央及,你從來不喜歡同惜文牽扯,如今答應來聽她彈琴,又是怎麼個打算?」婉娘問陳璟。

  這是她主要想問的。

  陳璟今時今日,仍只是個小大夫,但是婉娘相信他的本事。所以,陳璟並不是不能託付的良人。

  惜文給了他,婉娘也不是不舍。說什麼留惜文在婉君閣,接替婉娘,到底只是婉娘一廂情願的念頭。

  惜文從來沒有這種野心。

  她似乎只想嫁個男人,過些簡單的生活。

  婉娘想明白了,倒也不想刻意為難她。不管做什麼,最可怕的是不情不願。自己不願意,什麼也做不好。

  唯有有野心,才能做得長久。

  婉娘也怕惜文敗了她的婉君閣。

  只是陳璟這邊,從來沒個准話。既然想和惜文要好,以後怎麼辦,陳璟應該把他的想法告訴婉娘,而不是什麼不知聲,讓惜文出頭。

  婉娘必須問個明白。

  「惜文姑娘人不錯。」陳璟道,「若是她願意跟我,我想問問婉娘的意思,如何安排她。假如能讓她贖身,多少錢我來出……」

  婉娘聽了,心裡就笑了下。

  這才像句話,是有擔當男人應該說的。

  「我之前就告訴過你,我想讓惜文幫著我經營婉君閣的。」婉娘心裡雖然有了主意,卻仍是要考驗陳璟,道,「我可只有她一個女兒。」

  說罷,婉娘端了茶,故作冷漠喝起來,不和陳璟對視。

  香茗熱騰騰的氣息,頓時從茶盞中溢出來,滿屋子清香。

  婉娘從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下陳璟。

  「……婉娘,若是惜文跟了我,我自然不願意她仍在婉君閣。」陳璟道,「婉娘,您就沒想過賣了婉君閣,過上點清淨的日子?」

  婉娘臉色驟變。

  她曾經也放棄了一切,跟了個男人。最後,她落得什麼下場?婉娘如今只怕到死,都要守住婉君閣,這是她全部的依靠。

  生意,比男人靠得住。

  賣了婉君閣,是萬萬不能的!

  「不是說現在。」陳璟卻好似看不懂婉娘的變臉,繼續道,「若是將來我的生意做大,給您一家分號五成的股,算作贍養您的錢。這樣,您能接受賣了婉君閣嗎?」

  陳璟是不想經營青樓的。

  他並不是以為青樓低賤。其實在這個年代,青樓就等於一家娛樂公司。和後世的娛樂圈差不多,並不是純粹賣肉的地方。

  只是,陳璟不擅長。

  他不敢答應說婉娘我幫你經營婉君閣。沒有經驗,他可能毀了婉娘的心血。自己沒把握的事,陳璟不敢答應。

  他唯有其他提議。

  等藥鋪起來,可以給婉娘股份。

  婉娘除了婉君閣,還有其他生意,比如說馬球場等。這是陳璟知道的。也許她還有的生意,陳璟不知道罷了。

  「你一家藥鋪五成的股,能頂得上我的婉君閣?」婉娘語氣不善。

  「到時候,您自己判斷。」陳璟道,「我也不是說現在。您也不會現在就把生意給惜文。總歸是再過幾十年之後的事情。到時候,我贍養您。惜文是您的女兒,若是她跟了我,我自然會幫您當丈母娘一樣贍養。當然,您不肯放棄婉君閣,到時候我也可以想辦法,只是我自己可能無法親自幫您打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婉娘就明白了陳璟的意思。

  若是惜文願意跟他,往後他會是婉娘和婉君閣的依靠。

  婉娘今天找陳璟,也是這個意思。

  聽到這話,婉娘才露出了笑容,道:「惜文等著你,去吧。」

  然後又道,「你到底不是客人,而是朋友。所以這些話,提前同你說了。這是我的真心,也是惜文的真心,央及莫要曲解了才好。」

  陳璟道:「婉姨的意思,我都明白。」

  和婉娘談完了,陳璟就去了瓊蘭居。他對婉君閣的後院很熟悉,知道從哪裡可以到瓊蘭居。

  入了夜的婉君閣,是一天中最繁華的時候。

  後院五步就有一盞燈。燈罩的顏色多樣,五彩的光緩緩流轉,給樹木批了件華麗的錦衣。

  酷夏的時候,用得都是冷色調的燈罩,不會覺得煩熱。

  陳璟緩緩往瓊蘭居而去。

  遠遠瞧見了瓊蘭居的大門。

  門口點了盞孤燈,和月色相輝映,毫不起眼,跟瓊蘭居的蘇瓦白牆相似。

  陳璟敲門,有護院看了門。

  進了院子,就瞧見了個纖柔聲影,立在窗前,認真看著外面。是惜文。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褙子,緋紅色瀾裙,青絲和青墨色的窗簾蕾絲淺淺纏繞,似守望丈夫歸來的嬌妻。

  陳璟看著她的模樣,倏然就覺得很安靜。

  這個夜,格外的安靜。

  瞧見了陳璟,惜文並沒有急匆匆的奔出來。她倏然就矜持著,立在那裡微笑,目光盈盈動人。

  陳璟快步走了進去。

  這晚,他們沒有做什麼別的事,甚至都沒說幾句話。惜文只是彈琴給陳璟聽,陳璟就認真聽著。

  他們不時交換一個眼神,能看到彼此眼底的靜謐。

  臨走的時候,惜文送陳璟到了瓊蘭居的門口,借著明月清輝的掩飾,她握住了陳璟的手。

  「改日,帶我去逛夜市。」她對陳璟道,聲音恬靜溫柔。

  「好。」陳璟答應了。

  惜文就收回了手。

  半晌,她仍覺得手掌是暖的。陳璟的手,修長乾燥,有種暖意,能穿透人心。惜文靜靜握住了自己已空的手掌,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她想,她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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