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46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0章 收學徒

  陳璟和朱鶴,立在船尾說話。

  朱鶴語重心長對陳璟道:「東家,今日這牛黃,買得不對!東家明知道價高了整整十幾倍,還要買……」

  「我是故意的。」陳璟道,「我自有緣故。」

  「東家什麼緣故?」朱鶴問。

  他不太相信陳璟這話。

  在朱鶴看來,陳璟就是有錢作怪,完全不知籌劃,不把銀子當回事。幾千兩買人參,朱鶴已經咋舌。

  結果,陳璟又花了一萬多兩買二兩牛黃!

  這已經是朱鶴難以容忍的程度了。

  在朱鶴看來,這已經不是開藥鋪,而是貴公子揮金如土,撒錢玩呢。

  如此下去,陳璟大概要賠光所有錢,鋪子關門倒閉。朱鶴是李八郎的掌櫃,他受李八郎所托,要照顧好陳璟。

  故而,他要和陳璟好好談談。

  在藥鋪,陳璟是東家,朱鶴不能當面說他什麼。

  朱鶴也想讓陳璟買個教訓,往後就知道節約。所以,他事後再說。既顧全了陳璟的面子,又能給他一個教訓,也許他聽得進。

  不成想,陳璟狡辯了。

  朱鶴先聽聽他怎麼狡辯,再反駁他。

  「……牛黃是名貴藥材,原本就是暴利。五百銀子一兩,已經很高了,遠遠超出他們的進價。七千銀子一兩,更是暴利。商人逐利是本性。我今天花了七千兩買了牛黃,又有點小名氣,明日藥市就要傳遍。既然有暴利,誰不想分一杯羹?有利跟風是最正常不過的。所以,下次的藥會,牛黃就要成災了,估計幾年內都賣不動。到時候,咱們再低價買進,就賺了大頭!」陳璟道。

  要說,抬藥價這種事,只有大藥鋪才行得通。

  但是,因為前天買人參的事,陳璟已經是清江藥市的話題人物。現在,他再以一萬四千兩的高價買了牛黃,足以引起參茸行的震撼。

  有了利益,大家蜂擁而上,這是慣性。

  下次他們去進藥,肯定會進牛黃的。

  宗德堂想讓陳璟買不到牛黃的願望,也要徹底落空了。

  所以,陳璟才花了這一萬四千兩。

  他不是為了買牛黃,而是為了攪渾牛黃市場。

  一萬四千兩的巨額,完全可以攪渾了。

  「咱們……」朱鶴聽罷,只差吐血,「東家,牛黃又不是黃連,您還能十斤、百斤的買嗎?您一次只買幾兩,哪怕價格再低,您的錢也回不來。」

  「誰說我只買幾兩?」陳璟笑道,「我就是要十斤、百斤的買啊。」

  正常的牛黃五百一兩,等市場上牛黃氾濫成災,家家鋪子裡牛黃囤積出不去,估計二三百兩也要買了。

  陳璟買個十斤,足有賺頭!

  而且,幾年內的錢都賺回來了。

  「……」朱鶴不知該說什麼。

  「你知道安宮牛黃丸嗎?」陳璟道。

  朱鶴正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倏然聽到陳璟這麼問他,回神看了眼這個孩子。只見這孩子眼睛亮亮的,信心滿滿,朱鶴打起幾分精神,道:「就是上次您給宗德堂管事用的藥?」

  「不錯!」陳璟笑道。

  然後,他又把上次在明州治療將死的楊岱舟案例,告訴了朱鶴。

  再把前世自己用安宮牛黃丸救命的醫案,也說給朱鶴聽。

  「……過不了半年,我保證整個兩浙路都知道安宮牛黃丸。到時候,咱們光買這一項藥,賺頭就是數不清的。您說,咱們要不要十斤、百斤的牛黃?」陳璟說罷,笑著問朱鶴。

  朱鶴愣住。

  「真……真的?」朱鶴愕然。

  「您不相信我的本事?」陳璟反問。

  朱鶴心情立馬開朗。

  陳璟的本事,朱鶴是見識過的啊。首先在船上,陳璟給蘇泰望而斷病;而後,陳璟又將死了大半的蘇泰救過;在藥市的時候,宗德堂的吳先生有意讓陳璟難堪,最後卻把自己搭進去,陳璟贏得風頭。

  他的本事,遠比朱鶴想像中厲害。

  如果要用到十斤或者百斤的牛黃,抬高牛黃的價格,讓清江藥市的牛黃成災,到時候再低價買進,的確是絕妙的主意。

  光低價買牛黃這一項,以後就不止省下一萬四千兩銀子了。

  這叫深謀遠慮!

  「東家手段心思,朱鶴佩服。」朱鶴忙給陳璟賠禮道歉,「東家年紀輕輕,就這樣遠謀善斷。往後東家的事,朱鶴再也不插嘴了。」

  「別啊。」陳璟笑道,「讓您來做掌櫃,就是想您幫助我,在一旁提點我。該說您,您還是要說。我也不是面面俱到。」

  朱鶴哈哈笑起來。

  他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

  兩人站在船尾,又說了半天的話。

  陳璟甚至問朱鶴的家人、孩子等。

  「大閨女去年出嫁了。」朱鶴笑道,「家裡還有三個小子,一個五歲的小閨女。老妻身體好,能顧得過來,我也鮮少擔心。」

  「等鋪子上了正軌,生意越做越好,我就和你們八爺說,讓他幫你們幾個人都給我。到時候,我把替你們置辦宅子,把您的妻兒都接到望縣,也給他們幾個沒有成家的娶親。」

  朱鶴心裡大喜。

  他是沒有宅子的,在姚江是租賃院子住。

  自己到瞭望縣,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去。假如東家能替他置辦宅子,又把他的妻兒接過來,無疑是對他極大的恩典了。

  朱鶴不想表現得太過於激動,臉上的喜色卻掩飾不住,對陳璟道:「多謝東家!」

  陳璟笑了笑。

  他不想朱鶴這幾個人一直做掌櫃、夥計。他希望可以培養他們,做能認藥辯藥的先生。將來,如果鋪子做大,朱鶴可以一直多總掌櫃,阿來他們做各處的小掌櫃和先生。

  他要培養這幾個人。

  而後,朱鶴也偷偷把陳璟的意思,告訴了阿吉他們。

  大家無疑是充滿了期待。

  陳璟也趁著傍晚停船歇息的時候,和魏四聊天,試探他的口風。

  「……年紀還小。」當陳璟問魏四,要不要送魏上幸去做學徒的時候,魏四有點捨不得。

  頓了頓,魏上幸又道,「他雖然年紀小,做事卻也勤快。若是好心的東家,我自然一百個樂意。就是怕東家不好。如果像您這樣,我就寬心了。」

  這一路上,魏四把陳璟的為人看個一清二楚。

  陳璟教小夥計認藥,既耐心又知無不言。這樣的東家,不僅僅是善良,還把夥計當人看,教他們本事。

  魏四很羡慕。

  如果魏上幸能跟了陳璟,魏四是非常樂意的。

  「黑小子聰明得很。」陳璟笑道,「假如您願意,我真想收他做個學徒。我鋪子裡,除了掌櫃夥計,還沒有學徒。只是,就他一個學徒,要給我拎藥箱,打下手,可能活有點多,有點累……」

  「多謝東家,多謝東家!」魏四激動不已,連忙噗通給陳璟跪下,不等陳璟說完給他磕了三個響頭,生怕陳璟後悔。

  做學徒,比做船老大強多了。

  而魏四覺得,陳璟這樣的東家,可遇不可求,錯過就難找了。

  魏四這麼一跪,驚動了其他人。

  魏四的女人還以為是魏四惹惱了陳璟,正在賠罪呢,連忙跑過來,詢問何事。

  「東家要收黑小子做學徒呢。」魏四興奮道,「快,快把黑小子叫過來,給東家磕頭。」

  魏四的女人愣了下。

  她既高興,又覺得不舍。

  可到底孩子的前途重要,她去把魏上幸叫了過來。

  「東家讓你跟著去做學徒,快給東家磕頭。」魏四生怕魏上幸不樂意。

  不成想,魏上幸很乾脆痛快,不等他母親逼迫他,就開口叫了聲東家,給陳璟磕頭。

  他很願意跟陳璟走。

  陳璟笑了笑,扶他們父子起來。

  他拍了拍魏上幸的肩膀,道:「好小子!」

  魏上幸臉有點紅,不再說話。

  「這是好事。」朱鶴他們也說。

  晚膳的時候,魏四把藏在底艙的一壇酒搬出來,給陳璟敬酒。

  陳璟不能喝酒,但是魏上幸和魏四敬酒,他還是咬牙,一口氣喝了。

  喝完就感覺醉了,暈頭轉向的。

  頭也疼了兩天。

  「東家,往後少喝酒。」清筠低聲對陳璟道。

  陳璟坐在船尾,揉著發疼的額頭,聽清筠曼聲絮語,微微笑了笑,道:「嗯,往後少喝。」

  回程的時候,順風順水,十月二十四,就到瞭望縣。

  他們是晌午到的。

  在碼頭停船之後,陳璟雇人把藥材搬到鋪子裡去。

  清筠回了七彎巷。

  陳璟在碼頭看著。

  約莫半個時辰,他大嫂和李八郎都來了。

  「讓我瞧瞧,瘦了不曾。」大嫂眼裡有水光,拉著陳璟的胳膊,上下打量,「可叫我著急,這麼就才回來。十天前就該到了。」

  「路上耽誤了。」陳璟笑道。

  李八郎也笑,上前拍了下陳璟的肩膀,道:「怎麼穿個棉襖,路上這樣冷?」

  水面上濕氣中,陳璟他們都穿著上次在清江縣買的棉襖。

  「冷。」陳璟笑道,「也很有趣。下次藥會,你也去玩啊。」

  大家說笑著,藥材就搬得差不多了。

  陳璟還要去藥鋪,整頓一番,就對大嫂道:「您和清筠先回去吧,我晚些時候回來,等我收拾好。」

  「我跟你去。」李八郎道。

  「行。」陳璟道。

  「早些回來,等你們吃晚膳。」大嫂吩咐。

  陳璟道好,就和李八郎、夥計們,一同去了藥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1章 接風洗塵

  陳璟離開望縣四十多天。

  他的藥鋪,李八郎的小廝掃亭每日都要打掃清理,乾乾淨淨的。

  後院擺了塊玄女舞像,占了點地方。

  「這石像很有趣。」李八郎對陳璟道,「下雨天輕霧繚繞,陳末人和黃蘭卿還專門來看了好幾次。我怕被偷,就讓掃亭住在鋪子裡看守著。」

  應該是黃蘭卿攛掇陳七來看的。

  黃蘭卿很喜歡這石像。

  「多謝了。」陳璟道,「等收拾妥當了,我就要把它敲碎……」

  「敲碎?」李八郎似笑非笑看著陳璟,「聽黃蘭卿說,這石像是邢二送給你的,市價快到了五十萬兩銀子。」

  「再貴,也只是觀賞品。」陳璟笑道,「但是敲碎了可以做藥,能救人性命。這中間差別大了。做藥更實用。」

  「換了錢,不能買到更多的藥嗎?」李八郎問陳璟。

  他覺得陳璟的思路不對。

  這塊石像,它的價值遠遠超過了它的原材料。而陳璟,只想要它的原材料,李八郎覺得陳璟暴殄天物。

  「這種藥,錢也買不到的。」陳璟笑道,「再說了,邢二爺送給我的,我賣了,豈不是辜負了他的好意?」

  這倒也是。

  李八郎就沒有再糾結。

  後院的幾間廂房,有兩間全部堆滿了藥材。

  在鏢行掛號的藥,也已經到了。

  朱鶴帶著三個夥計,已經在收拾妥當。

  「好了,大家先歇下。」陳璟道,「明日我定制的櫃子應該到了。等藥櫃裝好,再裝藥。以後幾天有得忙……」

  「是。」朱鶴他們道。

  「黑小子,你今晚先回家吧。」陳璟看了眼一直跟著他們的魏上幸,「回去把自己的鋪蓋衣裳收拾收拾,明早再過來。」

  魏上幸點點頭,沒說話。

  陳璟就和李八郎從藥鋪出來。

  秋景正濃,街頭樹梢金葉流彩,在晚霞映照下灼灼。

  「……那孩子是誰啊?」李八郎問陳璟,「不愛說話的樣子。」

  「他叫魏上幸,是我這次行船家船老大的兒子。」陳璟解釋給李八郎聽。

  李八郎笑道:「怎麼你去趟清江,回來還把人家船老大的兒子領過來?他是要做小夥計?」

  「做學徒吧。」陳璟道,「看看他的秉性。將來若是好,我想收他做徒弟。」

  然後,陳璟又把魏上幸辯藥的本事,說給李八郎聽。

  「這是你們的緣分。」李八郎笑道。

  兩人一邊走,一邊慢慢說話。

  陳璟問李八郎:「最近可有什麼大事、趣事嗎?」

  這四十多天,只有陳七來看過李八郎一回。另外,他和姜重簷兄妹打了兩次球。要說趣聞,李八郎真不知道。

  他都是在閉門讀書。

  不過,他倒是知道一件事,陳璟可能關心。

  就是不太好說。

  陳璟剛剛回來,李八郎怕說了讓他掃興。

  李八郎猶豫了下,心想還是明天再談吧,免得陳璟不高興,二姐也擔心他。於是,李八郎笑道:「若說大事,我真不知道,就是每日讀書。你走後,有人到七彎巷尋事,隔壁的薑重簷把他們打跑了。我覺得他人不錯,特意請他喝酒。老實說吧,相處下來,他人挺好的,馬球打得也很好。不過,他妹妹還是挺怪的。」

  這件事,陳璟已經知道了。

  是秦九派人做的。

  李八郎怕他擔心,也是輕描淡寫的說著。

  陳璟假裝聽不出李八郎隱藏的意思,只是笑道:「八哥說他人不錯,改日我也請他吃酒。」

  李八郎笑著說好。

  陳璟又問了問楊之舟:「還是每日散步?」

  「是啊。」李八郎道,「我常陪著他下棋。他說和我下棋有趣,跟你下棋無聊極了……」

  陳璟聽罷,哈哈笑起來:「那是因為我棋藝太好了,他贏不過我。」

  兄弟倆一路說笑閒聊,就到了七彎巷。

  已是黃昏,天色將暗,夕陽最後的殘紅也緩緩褪去。

  七彎巷門口那株偌大古槐樹,掉光了葉子,虯枝舒展,在黯淡光線裡顯得詭異,有簌簌風聲而過。

  兩個纖柔身影站在樹下,翹首以盼。晚風中衣袂微揚,綽約身姿更添玲瓏。

  陳璟知道是他大嫂和清筠,就加快了腳步。

  「回來了?」走進,果然是李氏和清筠。

  李氏眉目皎皎,臉上被涼風掠起了紅潤,在白皙臉頰泅開,眸子熠熠,溫婉嫺靜。清筠扶著李氏,站在後面,沒有看陳璟。

  「嗯。」陳璟道,「等了蠻久?」

  「也不是。」李氏笑道,「眼瞧著天快黑了,你們也不回來,我就來看看。走,快回家吧。」

  陳璟笑著點點頭。

  大家一齊回了家。

  侄兒和侄女也迎上來。

  「二叔,藥市好玩嗎?」侄兒問陳璟,「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下回能帶我去嗎?」

  「我也要去。二叔帶哥哥去,也帶著我去。」侄女連忙道。

  陳璟哈哈笑,一把將侄兒舉起來,笑道:「等你再長大些,我就帶著你去!」

  「別胡鬧。」李氏笑著對兩個孩子道,「二叔剛回來。先吃飯吧。」

  「二叔,娘從醉霄閣叫了紅燒羊肉和羊骨湯,還有清蒸鹿肉和燒驢尾。」侄兒口水連連對陳璟。

  大嫂特意去醉霄閣定了席面,為陳璟接風。

  家裡飯廳的桌上,已經擺滿了菜,濃香四溢。

  陳璟去洗了個臉。

  等他出來,大家已經坐定。

  清筠和李氏站在一旁布讓。

  「清筠也坐下。你這次跟著二爺去清江,幫二爺管賬,是立了功的。」李氏笑著,拉清筠坐。

  清筠不敢,道:「婢子站著就好。」

  她非不要坐。

  只有他們幾個人,陳璟也笑道:「你坐下吧,這頓是洗塵宴。」

  清筠聽了,搬了杌子坐到了陳文蓉下首。

  李氏很開心,不時為陳璟布菜。

  對於出遠門,李氏是提心吊膽的,生怕陳璟和他哥哥一樣,一去不回。陳璟再次歸來,李氏萬分欣喜。

  等晚膳用完,清筠和李氏把飯菜撤下去。

  清筠去燒水煮茶,李氏才抽空,和陳璟說話。

  她問了很多藥市的事。

  陳璟一一告訴她。

  「……上次牙行有個姓孫的找你,說他有了好宅子,等你去看。我說你出門了,他便說給你留著。只是別耽誤,讓你回來就去找他。」最後,李氏告訴陳璟。

  「哦,那真好。」陳璟很驚喜,「我明早去找他。」

  「也不是那麼急。」李氏笑道,「先把你藥鋪的事忙好。」

  上次薑重簷幫了他們的忙,李氏和李八郎就對他們兄妹倆改觀。之前覺得薑重簷行事怪異,後來倒也能理解。

  他們兄妹年紀小,自然要處處謹慎。到了陌生地方,不肯和其他人打交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麼一想,就覺得薑重簷和薑嫵還不錯。

  鄰居不錯,就沒那麼著急搬家了。

  「我自有安排。」陳璟道。

  說了會兒話,他哈欠連連的。

  回來時候,他們再也沒有在路上落腳,是一路回瞭望縣。陳璟一連睡了十幾天的船,睡眠並不好。

  他要好好補個覺。

  李八郎也回房看書去了。

  李氏猶自高興。

  她和清筠梳洗後,清筠替她散發。

  兩人歇下,李氏問清筠:「這一路上,可有好玩的事?」

  清筠沉默了下。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只是說:「就是坐船。」

  「坐得慣嗎?」李氏笑問她。

  「嗯。」清筠點頭。

  想了想,清筠又把陳璟治好宗德堂管事的話,告訴了李氏。

  「央及的醫術,已經是爐火純青。」李氏欣慰道,「沒有他治不好的病……」

  清筠很贊同這話。

  想到這裡,清筠也心頭一熱,心跳得有點快。

  東家那個人,醫術真好,人也好。

  想到他輕吻過她的耳垂,拉過她的手,為她穿鞋時將她的腳握在掌心,清筠心頭的漣漪陣陣蕩開。

  「還是等過些日子再說。」清筠沉默想了想,「等東家鋪子裡的事都忙定了,正式開門,大家有空,再告訴太太。」

  「太太定要生氣的……」想到這裡,清筠又覺得內疚和害怕,不太敢主動講。

  說了會兒話,李氏就睡著了。

  清筠卻久久難眠。

  暗黑中,她默默歎了口氣。

  ……

  第二天,陳璟到了辰初才醒。

  醒來之後,李八郎已經把水打好了。

  陳璟笑道:「出門之後,早上都起不來了。」

  李八郎笑笑,只是對他道:「遇到了楊老先生,告訴他你回來了。他說,上午讓你抽空去他那邊坐坐,大概有話同你說。」

  「好。」陳璟道,「我吃過早膳就去。」

  吃早膳的時候,陳璟心想回頭拿一千兩銀票在身上,想著先去楊之舟家,和他說說話;然後再去找孫伶牙,看看宅子的情況。如果好,今天就定下來。再去木匠鋪子,把他定制的藥櫃取回來。

  今天應該很忙。

  所以,早膳他多吃了兩個肉餅。

  「回去你就去藥鋪吧。」陳璟又對清筠道,「以後每天都要早早去藥鋪,多少進出都要記下來。」

  「是。」清筠低低道。

  她臉有點紅。

  李八郎瞧見清筠這樣,不由笑了下。

  陳璟沒有留意。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2章 忙碌

  陳璟吃過了早膳,拿了銀票放在身上,從玉苑河河堤上走,去了玉苑河楊之舟家裡。

  楊之舟也剛剛吃過早膳。

  瞧見陳璟來,楊之舟笑道:「上次走,未同我作辭。這次回來,又不主動到我這裡,還要我同永容說,你才知道來。」

  陳璟忙給他道歉,笑道:「著實抱歉,您老見諒。」然後又道,「這次從藥市帶了些好東西回來,回頭送您點燕窩、天麻什麼的。」

  楊之舟氣笑了。

  「難道我沒吃過燕窩、天麻?」楊之舟問。陳璟把他當成了沒見過失眠的鄉下老頭子,讓楊之舟又好氣又好笑。

  「這是我的心意嘛。」陳璟哈哈笑。

  他插科打諢,來轉移注意力,免得楊之舟深究不放。

  「老爺子,我的藥鋪,叫玉和堂,您意下如何?」陳璟問楊之舟。

  楊之舟聽了,微微笑了笑,道:「玉者,石之美也,喻君子之德,聖人為能和。央及仁心仁術,與這鋪子名字相得益彰,甚好。」

  「您過獎了。」陳璟道,「其實這是我家先祖取的名字。而後落寞了,沒人記得。」

  楊之舟微笑了下。

  頓了頓,他對陳璟道:「央及啊……」

  他神色驀然嚴肅了起來。

  陳璟知道他有話說,立馬正襟危坐,道:「老爺子,您賜教。」

  楊之舟就笑了,緩緩道:「沒什麼可以賜教的。只是,從此之後,就是匠人了,怕你難以適應。」

  「我還好。」陳璟道。

  「從前你是陳舉人的弟弟,是個學子。你治好了病家,病家感恩戴德。等你做了匠人,你治好病家就是內分之事,旁人看你的時候,就將你壓低了一頭。你要知道,這些事是不可避免的。」

  楊之舟笑道,「你還年輕,長輩、老人告訴你這條路不好走,你未必肯聽。況且,路都是走出來的。旁人覺得艱難,你陳央及未必走不好。往後,就要堅強幾分了……」

  楊之舟知道,陳璟未來的路,並不好走。

  但是哪一路又好走?

  世上碌碌之輩著實太多了。

  有人走科舉,一輩子都沒有考中;哪怕考中了,也沒有機會選中官職;等做了官,也許一點小事得罪了人,從此貶官到貧寒之地,壯志難酬。

  楊之舟覺得,生於普通白衣人家,原本沒什麼選擇。

  自己擅長的路,才是最好的。

  只有,他很喜歡陳央及,有點不忍心這孩子將來吃苦。他都能預見到陳璟將來會遭遇什麼。

  「多謝老爺子教誨。」陳璟道。

  楊之舟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陳璟坐了會兒,和楊之舟說了說一路的趣事,還把他在清江藥市抬價的事情,也繪聲繪色告訴了楊之舟。

  楊之舟聽到這些逸聞趣事,也覺得不錯。

  說了半個時辰的話,陳璟道:「今天比較忙。等鋪子正式開業,我再來請您去喝酒。」

  「好。」楊之舟笑道。

  陳璟就從玉河巷離開。

  他先去牙行,找到了孫伶牙。

  孫伶牙瞧見陳璟,驚喜不已:「陳官人,您外出回來了?小人等了您很久。小人手頭暫時有了好幾處的宅子,都是西街附近,您可要去瞧瞧?」

  「這個自然啦。」陳璟笑道。

  上次他付錢痛快,孫伶牙覺得他這個人不錯,就特意將幾處好的宅子,留給了陳璟。

  他帶著陳璟,先去看了兩處。

  都是三進的宅子,修建得精緻。

  「錦裡巷的宅子,看上去更好。」陳璟偏向第二間。

  錦裡巷就在西街後面,不到半刻的路程。這邊大概有十來家住戶,有商戶,也有讀書人家。

  這裡離街上近,院子又很好,陳璟覺得最合適不過了。

  他回頭,又把那處宅子,前前後後仔細看了幾遍。

  這宅子大門口,有處敞地,種著兩株高高的槐樹,虯枝盤結;磨磚對縫的院牆,有老藤盤踞,這個時節已經掉光了葉子;朱紅色的大門,是嶄新的;推開大門,門口對峙著兩間門房。

  進了大門,兩面抄手遊廊,圍繞著五間大房,這是外院的大堂和書房、外廂房;順著抽手遊廊,兩側種滿了楊樹和桐樹,到了盡頭,就是垂花門。

  進了垂花門,就進了內院。

  內院門口,有處寬敞至極的穿堂,穿堂後面,兩步仍是遊廊,遊廊外頭的空地,是花圃;內院也有五間上房,帶著四間廂房。

  在遊廊盡頭,有個小小角門。

  進了角門,後面仍是一大塊空地。

  這後面,就是後花園。

  後花園裡,有處院子,三間正房,帶著四間小耳房,像七彎巷的宅子。這後花園有門通向後街,也有側門直接到外院,更有角門到內院,非常方便。

  陳璟想:「過兩年我要成親了,內院正房肯定是我的妻子住;如果大哥遲遲不歸,侄兒又沒有長大成人,他和大嫂可以住在這後花園,既方便他們進出又一家人相互照應;若是大哥回來了,這後花園可以作為我的小書房……」

  想著,就越發對這宅子滿意。

  這宅子,有他們七彎巷住的宅子十倍大。

  「錦裡巷的宅子,自然要貴些,陳官人您也是知曉的。」孫伶牙笑道,「那處宅子,主人家著急出手。若是現錢呢,您給個整數,七百兩;若是先付二成,兩年內付清,可能要七百五十兩。」

  孫伶牙緊張看了眼陳璟,生怕陳璟不同意。

  他可是跟主人家打了包票,說陳璟肯定要付現銀。這樣的話,主人家給他的酬金,多少三倍。

  「我付現銀。」陳璟道。

  孫伶牙大大松了口氣,笑道:「跟陳官人做生意就是痛快!錦裡巷的院子,已經收拾出來了。您付了錢,房契過到您名下,這宅子就可以住了。」

  「先等等。」陳璟笑道,「我要先找匠人,查看各處的屋脊房梁。若是木頭都是新的,而且沒有生蟲,我再買。」

  「這您放心。」孫伶牙笑道,「您只管請人來看,這宅子是前年才做的,嶄新得很。」

  「那好,等我看好了,就把房契過到我名下,當即會給你現銀的。」陳璟道。

  孫伶牙道是,恭恭敬敬把陳璟送出來。

  陳璟就去街上,尋找了木匠,讓他跟著,去了趟錦裡巷,把那宅子前前後後看個遍。陳璟沒讓孫伶牙陪同,只讓孫伶牙在大門口的門房處等著。

  木匠仔仔細細查看,花了將近一個時辰,對陳璟道:「老爺,正屋的屋脊門窗,都是嶄新的木頭,沒有生蟲。只是後花園西邊的涼亭,木頭不太好。」

  那個涼亭,看著就破舊,陳璟原本也打算拆了的。

  「不妨事的。」陳璟笑道。

  確定了這宅子和孫伶牙口中所言不差,陳璟當即給了他現銀,又和他去了趟縣衙,把房子過戶到了他自己的名下。

  這麼一來,就花了大半天的功夫。

  轉眼就到了末時末。

  陳璟連忙去木匠鋪子,問:「我的藥櫃做好了吧?」

  那掌櫃認識陳璟,笑道:「陳官人,早就做好了,您才回來?」

  當時陳璟訂做藥櫃的時候,告訴了掌櫃,他要去趟外地,可能一個月才回來。

  「是啊。」陳璟笑道,「既然好了,趕緊運到我鋪子裡去吧。」

  陳璟把剩下的錢給了,掌櫃就派幾名夥計,把藥櫃抬到了陳璟的鋪子裡。

  藥櫃很高,能一直衍生到藥鋪一樓的頂。

  送櫃子的夥計幫忙裝好、訂好。

  數不清的小藥櫃,上門都已經用鐵牌篆刻好了各種藥材的名字,送貨的小夥計和陳璟他們,一齊將小櫃子合上。

  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這一整天又過去過去了。

  陳璟的大嫂不放心陳璟,讓李八郎到鋪子裡來找陳璟。

  李八郎看到他這裡仍是兵荒馬亂,鋪子裡亂七八糟,估計要收拾到很晚,就幫忙一同弄,讓掃亭回去報個信。

  陳璟他們一直忙到亥初,才將這藥櫃收拾妥當。

  藥櫃足足有兩人高,到了一樓的樓頂,大約上千個小藥櫃,琳琅滿目。

  陳璟讓朱鶴去買了兩把梯子。

  「光把這些藥櫃上填上藥材,也要花費好幾天的功夫吧?」李八郎感歎道,「真不容易啊。」

  「開業之初就是這樣。」陳璟道。

  藥櫃終於裝好,小櫃子也合上了,陳璟松了口氣,對眾人道:「趁著夜市還有吃的,咱們先去吃飯吧。」

  陳璟自己也沒吃。

  朱鶴他們點頭道是。

  大家就去夜市,吃了東西。

  吃完之後,陳璟和李八郎、清筠回了七彎巷。

  已經快亥正三刻。

  陳文恭和陳文蓉兄妹倆已經睡下了。

  李氏在燈下做針線,等著陳璟他們回來。

  她神情倦怠。

  陳璟看她這樣,估計也沒有精力說話了。況且,陳璟自己也累得不行,於是想著,明早再把宅子買好了的事情,告訴大嫂。

  簡單洗漱之後,陳璟就睡下了。

  可能累得過頭了,他竟然睡不著。

  他想了很多事。

  也想到了沈南華。

  上次見到沈南華,還是中秋那夜……

  「等忙好了,去趟沈家吧。」陳璟在心裡打算,「讓沈長玉引薦,去給十娘的父母請個安,先混個面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3章 離去

  次日早上,陳璟把房契和鑰匙,拿給了他大嫂。

  「搬家的事,就靠您和八哥了。」陳璟笑道,「藥鋪那邊,我是忙不過來了。怎麼搬、什麼時候搬,您看著辦。」

  李氏愣了下。

  她沒想到這麼快就買好了。

  「你終於把宅子買好了?」李八郎則笑了。陳璟是從端午節之前就說要買房子的,現在都十月底了,拖了整整半年。

  「是啊。」陳璟笑道,「地方非常好,上午你和大嫂過去瞧瞧,就是錦裡巷第三家。」

  他把具體位置,告訴了李氏和李八郎。

  李氏只是笑笑。

  她拿到鑰匙,感慨萬千。

  「央及,咱們現在這宅子,你打算怎麼辦?」陳璟要出門的時候,李氏突然問他。

  陳璟笑道:「這宅子是您和大哥的,自然是聽您的。最好留著,也許往後用得上。這裡很好,離河很近,很方便。」

  李氏笑了笑。

  「藥鋪事多,你去忙吧。」李氏說罷,催陳璟走。

  陳璟點點頭,喊了清筠。

  清筠連忙跟上陳璟。

  他們倆就去了藥鋪。

  到了藥鋪,陳璟對朱鶴道:「您去把咱們鋪子的牌匾做好。木板要結實的花梨木,用白玉鐫字。」

  「您放心吧。」朱鶴笑道。

  陳璟就親自揮筆,用了「玉和堂」三個大字,交給朱鶴,讓鋪子裡照著這幾個字臨摹。

  「東家的字寫得好。」朱鶴贊了句。

  陳璟的字,勉強過得去,說不上好。

  朱鶴去做牌匾,陳璟則認藥,然後夥計們把陳璟說的藥材,都放到藥櫃的小櫃子裡去。

  三個小夥計裡,阿吉差不多的字都認識,阿祥和阿來則認不全。

  大家磕磕絆絆,一上午才裝了四十多種藥材。

  朱鶴到了午時,才回了鋪子,對陳璟道:「東家,已經置辦好了,三日後取匾,花了三百文錢。」

  陳璟點點頭,說他知道了。

  這中間,他們休息了半個時辰,吃了些點心,喝了點水。

  大家在藥材堆裡,都是灰頭土臉的。

  下午的時候,陳璟繼續認藥,夥計們拿小櫃子過來裝。

  阿祥認識的字不太多,於是陳璟說「天竺黃」,他把鐫刻著「天仙藤」的小櫃子拿了來,他只認識「天」字。

  這種問題,阿吉也鬧過,讓他拿「白術」的櫃子,他把「白蔻」拿了來。

  「一個個的,都給老子用心些!」朱鶴氣得大罵,「這拿錯了不打緊。回頭病家抓藥,你們也拿錯了,那就是毀了鋪子的聲譽!往後,東家還怎麼做生意?要不要我尋根戒尺來,你們才肯用心?」

  幾個小夥計被罵得噤若寒蟬,都不敢吭聲。

  朱鶴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他們更加敬畏朱鶴。

  陳璟第一次見朱鶴髮火。

  治下要嚴明,才有紀律,這些孩子才肯用心學習。

  故而,陳璟沒說話。

  一連忙了三天,才把全部的藥材裝好。

  裝好了之後,陳璟又花了三天的功夫,仔仔細細檢查了兩遍。他的夥計連字都認不全,藥材更無法分辨真假,萬一弄混了,這藥鋪就開不下去了。

  「藥材關乎病家性命,是要小心仔細的!」陳璟也這樣對夥計們道。

  藥材全部裝好,陳璟回來檢查了兩遍,牌匾也做好了,接下來看個好日子,就可以開業。

  「朱掌櫃,您去找個先生,尋個好日子,咱們鋪子就正式開業了。」陳璟對朱鶴道。

  朱鶴道是。

  忙妥了之後,陳璟回了七彎巷。

  他大嫂和李八郎已經看過了宅子,非常滿意。

  李八郎贊陳璟有眼光。

  「離藥鋪很近。」李氏對陳璟道,「咱們也要儘快選個日子搬過去。這樣,你和清筠到藥鋪去也方便。」

  陳璟點頭,笑道:「大嫂您看著辦。」

  李氏笑了笑。

  對於七彎巷的宅子和鄰居,李氏是很捨不得的。

  但是這地方的確很逼仄,陳璟交友不便,李八郎讀書也不安靜。

  換到錦裡巷那個大院子去,大家都方便。

  李氏很為陳璟和李八郎著想。

  姚江的李氏,也是大門大院,李氏出身那樣的家庭,對於現在的院子並不滿意。她一直盼著她丈夫加官進爵,將來封妻蔭子,能換上更寬敞的門第。

  所以,雖然對七彎巷不舍,倒也沒有讓李氏傷感。

  「咱們換了新宅子,要宴請親朋摯友。」李氏對陳璟道,「你鋪子開張,也要宴請朋友。不如,咱們選個前後的日子,這樣兩次一起宴請,你也省事。」

  「好啊。」陳璟道。

  朱鶴幫他看日子,很快就選好了吉日,開業定在冬月初六。

  李氏得到信,也去看了風水先生,請了個吉日。

  「吉日選在冬月初五。」李氏對陳璟道,「如此正好了,先進宅,再開業。開業當天,就可以擺宴。」

  「這樣最好了。」陳璟也比較滿意。

  今天才冬月初一。

  他正好有幾天可以歇歇,喘口氣。

  離開望縣這麼長時間,朋友們也要去拜會,順便給他們送請柬,邀請他們來參加開業。

  中午陳璟吃了點東西,睡了一覺。

  下午起床後,他開始磨墨,然後寫請柬。

  熟悉的親朋好友,都要邀請到。

  忙活了整整兩個時辰,才把請柬一封封寫好。

  到了初二,陳璟起了個大早,去街上雇車,去了趟醉霄閣,定了初六晚上的席面。

  「您放心吧,整個三樓給您空出來。」掌櫃熱情對陳璟道,「您是邢二爺的朋友,醉霄閣就是您自家一樣,需要吩咐一聲即可。」

  陳璟道謝,留下了定錢。

  從醉霄閣出來,他又讓馬車往南橋巷沈家去。

  他在大門口,報了沈長玉的名字。

  「……你認識我們家四少爺?」小廝斜眼看了眼陳璟。

  最後有個當差的,見過一次陳璟,連忙道:「上次詩會,您也來了。請稍等,小人去替您通稟。」

  這小廝很機靈,連忙跑進去告訴了沈長玉。

  很快,沈長玉親自迎出來。

  「央及!」沈長玉和陳璟見禮,笑道,「聽說你去了藥市,好些日子不見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些日子回來的。」陳璟回答。

  沈長玉把他請到了他的外書房。

  一進門,瞧見一抹緋紅色身影,正要往外走。

  穿著緋紅色雲錦累珠鶴氅的少女,輕綻蓮步,正要出門。她削瘦婀娜,肌膚白淨勝雪,五官精緻。小巧的鵝蛋臉,筆挺的鼻樑,大而明亮的眼睛,粉紅的嘟唇,可愛又不失嫵媚。

  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和十娘不同。

  沈十娘的美,是譎灩裡透出清冷高貴;這少女的美,是純淨裡添了幾分俏皮,像個鄰家妹妹可愛親切。

  瞧見陳璟,她腳步微停,打量著他。

  「十三娘,給恩公行禮啊!」沈長玉見這少女愣住,笑著提醒她,「你不記得這是你的恩公陳神醫了嗎?」

  陳璟愣了下。

  他真沒想到這少女是沈十三娘。

  上次見沈十三娘的時候,她正病了大半年,瘦得皮包骨頭,臉上顴骨都瘦得高高突起,皮膚也是蒼白裡泛青,瘦骨嶙嶙的模樣,可憐兮兮的。

  現在這少女,雖然瘦,卻是那種正常的纖瘦,肌膚更是白裡透紅,很健康。

  才半年的功夫,她恢復得很好。

  「恩公!」沈十三娘緩緩給陳璟行了福禮,叫了聲恩公。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

  「別叫恩公啊。」陳璟回神,笑道,「不過是治病罷了。」

  「也是,大家都是朋友,叫恩公的確顯得見外。」沈長玉笑道,「往後呢,就以‘兄’稱呼吧。」

  「央及兄。」沈十三娘又改口,叫了聲陳璟。

  陳璟笑了笑,回了句:「沈姑娘。」

  「叫十三娘吧。」沈長玉笑道。

  陳璟改口,叫了聲十三娘。

  說了半天的話,這才彼此坐下。

  沈十三娘坐到了沈長玉的下首,含笑端坐,不言不語,眼睛卻看著陳璟,似乎想把他看穿一樣。

  陳璟一開始不太自在,後來就忽略了,隨便她看。

  「……初六開張,晚上請酒,望長玉兄去捧場。」陳璟對沈長玉道,「還有這張請柬,是給長青兄的,讓長青兄也一起去。」

  「好,我們一定去。」沈長玉笑道。

  他心裡頗為震撼,沒想到陳璟真的開了藥鋪。

  陳舉人的弟弟,就要成了醫匠了。

  陳璟果然是個有膽量的人。

  沈長玉頗為敬佩陳璟的勇氣,笑道:「央及將來定會名震天下,成為一方醫學大家的。」

  陳璟笑笑。

  「沒有我的請柬嗎?」沈十三娘突然插嘴,「不請我?」

  「你想去,回頭跟著我和六郎。」沈長玉回頭,寵溺看了眼妹妹,笑道,「央及不知道你回城了,所以沒有準備你的請柬,回頭補給你就是了。」

  「是啊,我回頭叫人送請柬來。」陳璟道,「十三娘去捧場,我榮幸萬分。」

  「那多謝了。」沈十三娘道。

  她說話的時候,輕聲柔語,很溫柔的樣子。

  坐了一會兒,她手爐裡的炭沒有了,起身進了裡屋,去換個手爐。

  見她走了,陳璟就趁機對沈長玉道:「長玉兄,我與令堂妹十娘有點私交,這次宴請,家裡也請女客,不知能不能請長玉兄引薦,去拜會沈大老爺和大太太,支會一聲。」

  「十娘?」沈長玉錯愕,「你和十娘有私交?」

  裡屋簾子後面,沈十三娘正好聽到了這句話,腳步微頓,緩緩往後退了幾步。

  「是啊。」十三娘聽到陳璟如此回答,「說來話長了……」

  他不太想細說和十娘的事。

  「十娘她……」沈長玉頓了頓,「十娘她走了。去了京城,十月初就走了。」

  陳璟懵了下。

  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

  「去京城做什麼,為什麼突然去京城?」他問沈長玉。

  沈十三娘在簾幕後面聽到這話,她覺得陳璟的聲音有點發緊。她眼睛的笑意,全部斂去。

  「我大伯母有位表親,早年考中進士,留京任官。他有三個兒子,都尚未婚配。明年年初,他們家嫁閨女,我大伯讓十娘和二堂哥去送禮。」沈長玉道。

  他特意點名十娘母親的那位表親有三個未婚兒子。這意思,不言而喻了。

  說是去送禮,實則是讓十娘去碰碰運氣。

  十娘生得絕豔,又知書達理,正常的男人都會喜歡她。

  她克夫的名聲,已經在望縣傳遍了,她只怕難以嫁入高門。

  京城卻未必知曉她的事。

  十娘如果運氣好,京城的人不知道她的事,娶了她。哪怕將來知道了,十娘也進了門,丈夫健康,若能添了下孩子,這件事就妥了。

  這些話,沈長玉不好跟陳璟說。

  陳璟沉默,神色瞬間全冷了。

  他沒有說話。

  他心裡清楚得很,頓時心下一片冰涼。

  沈長玉見他這樣,只得又補充般,解釋道:「原本過完端午節,就該去的。但是十娘不肯,說不想去,就耽誤了。要不然,也不會這個時節走的。

  她曾經要和孟家的孩子說親。後來因為八字不和,就作罷了。

  那孩子有點不甘心,鬧了起來,糾纏十娘有些時日了,我大伯還親自去孟家警告過他和他父親,沒什麼用。九月下旬,孟燕居還在街上攔了十娘的馬車,要和十娘說話。

  十娘身邊有個護院,是她姚江的表兄送給她的,武藝高強,把孟燕居打了。十娘站在旁邊,說往死裡打。後來孟燕居被她的護院打暈了,十娘還要把孟燕居的腿砍下來。

  不少人都聽到了她說那句話。她原本就有克夫的名聲,又當街說把人家的腿砍下來,於是大家就說她是蛇蠍心腸,很快就傳開了。

  孟燕居被她的護院打得半死不活,我大伯親自去賠禮道歉。孟家的人說,讓十娘嫁過去,這件事就算了,他們家不怕十娘克夫的名聲,願意娶她。

  十娘這才說,要去京裡。所以,我大伯和大伯母讓二堂兄送她上京,先避一避風頭,等事情緩和些,再回來……」

  話雖如此,沈長玉覺得十娘不可能再回望縣了。

  她的名聲原本就不好,可能嫁不掉。

  一個姑娘家,當街把人打得半死。昏死過去,還說要把人家的腿砍下來,何其惡毒?

  現在更別想嫁得好了。

  去京裡,如果能嫁掉,無疑是最好的了;假如嫁不掉,也可以避避風頭,過幾年再回來。

  反正她是和哥哥去走親戚,回來也是正常的。

  陳璟怔愣聽著,仍是沒有說話。

  他感覺後背也涼透了。

  後來沈長玉再說了什麼,他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腦子裡只盤旋一件事:十娘走了,十月初就走了,現在怎麼也追不上她了。

  她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給陳璟。

  陳璟覺得自己一口氣透不過來,壓在心頭。

  心裡千斤重。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4章 緣淺

  陳璟從沈家回來,心情很沉重。

  回家後,他問李八郎,知道不知道這件事。

  「怎麼沒有告訴我?」陳璟問他。

  李八郎說他知道,又道:「你才回來,那麼多事要忙,怕你分心。看看,你現在很難過的樣子……」

  「倒也不是很難過。」陳璟蹙眉道,「意想不到罷了,心裡感覺有點突兀,挺失落的。」

  李八郎歎了口氣。

  陳璟坐在李八郎書案前的椅子上,又沉默良久。

  他不說話的樣子,李八郎有點擔心。

  於是,李八郎開始說話,轉移陳璟的注意力。

  「……我每天讀書,原本不知情。是有天二姐從外頭回來,突然問我,你和沈十娘是不是相熟。」李八郎道。

  陳璟抬頭,看了眼李八郎。

  頓了頓,陳璟才道:「之前大嫂說,要給我定親。我說,等過了年再提,我相中了一人,是南橋巷沈家的,其他人就不必說了。」

  「就是這話。」李八郎道,「我二姐一直把你這話擱在心上。她回來跟我說,沈家的十姑娘在鬧市打人,還說要把人家公子的腿砍了,惡毒至極,整個城裡的人都在說。

  二姐說,‘沈十娘原來還是這麼個狠毒的人,怪不得她克夫了。娶這樣的女人,家門不幸的。沈十娘和蔡姑娘是表姊妹,上次蔡姑娘來望縣,央及是不是認識她,是不是想求娶她’。

  我便說,我不知道的。

  當時我也是糊裡糊塗的。事後去打聽,才知道沈十娘兩天前就走了,去京裡走親戚。但是她有兄弟,家裡也有僕婦,沒有道理她一個姑娘家去走親戚。

  況且,真是走親戚,也該由家裡女性長輩陪同,不是母親也是嬸母,獨獨沒有哥哥送她去走親戚的說法。仔細想來,應該去別的事了……」

  別的什麼事,就不好猜測了,畢竟李八郎也和沈家不熟悉。

  陳璟聽罷,又是久久沉默。

  半晌,他歎了口氣。

  早知道十娘性格這麼烈,中秋那夜就該替她打孟燕居一頓,讓她出出氣;或者不說讓她打斷孟燕居腿的話。

  沒想到,她真聽了陳璟的話。

  那姑娘也真夠傻的。

  沈長玉說,他們家端午節過後就要送十娘走。十娘不肯,那時候她遇到了陳璟,或多或少有點這個緣故嗎?

  陳璟又想,只是見過兩面,不該這麼妄想她什麼都是為了陳璟的。

  現在好了,她貿然行事,弄得他們家不得不送走她來平息此事。

  她和陳璟只有兩面之緣,她未必相信陳璟會去找她,或者等她。她也許覺得,陳璟這邊沒有指望了,找個人嫁了,解決自己當前的尷尬處境,也是可能的。

  說不定她很快就要成親。

  他們,到底沒有把彼此的好感說破。

  哪怕說破了好感,也沒有到海誓山盟的地步。

  見過兩面的人,說什麼終身?

  而且第一次見面都沒說上話。仔細一說,就是只見過一面了。苦苦等一個一面之緣的男人去找她?

  陳璟覺得沈十娘沒有這麼天真。

  十娘這一去,陳璟感覺,今生與她是情淺、緣也淺。

  他悵然良久。

  沒想到他和十娘,是這麼一個結局。

  「也許,她真是只是去走親戚呢?」李八郎安慰陳璟,「你要是真的喜歡她,往好處想。或者,你去京裡找她?」

  「去京裡找她,這不可能的。」陳璟道,「大哥沒有回來,我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大嫂和文恭、文蓉,清筠都依靠我,我有藥鋪,還有朋友。這些,不可能都放下。

  假如十娘是我的未婚妻,那暫時放下去所以追她,倒也可以。關鍵是,我們什麼也不是,去追她都沒有立場。我喜歡她,喜歡她漂亮、豪氣,卻沒有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她也沒有表明真的會嫁給我。

  我不過是有點意外。再仔細想想,才見過她兩次,鏡花水月一樣。我原本以為,可以向她求親的,心裡有期待。猛然聽說她走了,自然失落。與她有緣相遇,無緣相守,我倒也能看得開。……」

  陳璟說得很瀟灑。

  李八郎也不知他是真話還是安慰自己的。

  陳璟和沈十娘只見過兩次,兩次李八郎都在場。說心裡話,如果說那麼簡單的兩次相見就能為了對方要死要活的,李八郎也覺得不可信。

  但是沈十娘對陳璟有好感,李八郎看得出來。

  似乎他們是一見鍾情。

  所以,陳璟有點失望,未必真的難過。

  李八郎覺得陳璟是個很理智的人,沒有少年人的稚氣,他應該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大約是情緣未至。」李八郎又道,「十娘未必就是你的情緣。」

  陳璟點點頭。

  和李八郎說了幾句話,陳璟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又沉默想了良久。

  倏然間,他覺得十娘的面目有點模糊。才見過兩次,他都沒有非常仔細去瞧她。記得她的模樣,她的神態,可要去具體化,他不知道……

  「唉!」陳璟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這種感覺,大概相當於一次的醫案沒有斷好,被祖父和師傅們罵了,心裡很難過。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心裡就慢慢淡去。

  陳璟果然睡著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他也沒有醒。

  李八郎就對李氏道:「他累了好幾天,讓他睡吧。飯菜放在灶裡,等他起來再熱。」

  李氏點點頭,果然沒有吵陳璟。

  她不知道陳璟的秘密。

  陳璟一覺睡到了辰初。

  天氣晴好,驕陽篩過樹梢,將斑駁樹影從疏窗裡透進來。雕花窗櫺的痕跡,落在幔帳上。鍍金的簾勾映襯著朝陽,金光熠熠,晃著陳璟的眼睛。

  陳璟睡得很安穩,似乎沒有做夢。

  他起來,伸了伸懶腰,心情還不錯。昨天壓在心中的重石,已經散去了。想到沈十娘,也能接受這段尚未開始的情緣已經無疾而終。

  能接受,就沒有了難過。

  陳璟出來洗漱。

  李八郎已經把水提好了。

  「你差點睡死過去了。」瞧見陳璟起來,李八郎在窗口道,「昨夜我二姐和清筠還給你留飯,不成想白等了。」

  陳璟笑了笑,摸了摸肚子,道:「我也沒想到睡得那麼香甜,一晚上就這樣睡過去了。」

  李八郎見他這樣,知道他的情緒好轉了,笑了笑。

  「東家,您起來了。」清筠把熱水打過來,給陳璟洗臉。

  她也剛剛睡醒不久,才梳好頭。初醒的肌膚,白皙紅潤,眼眸微睞,似初升的驕陽般溫暖。

  陳璟的心路,豁然開朗。

  「嗯。」陳璟笑了笑。

  用過了早膳,他又去拜訪了其他朋友們,把請柬都送出去。

  早上出去,下午早早回來,晚上早睡,這幾天他過得很簡單也很舒適,精神好了很多。夜裡,他也會想想沈十娘。

  再想起來,覺得遺憾,如果自己在望縣,估計會去追她,挽留她。

  偏偏她出事的時候,自己離開了。

  也許,冥冥中就註定了她不是陳璟的情緣。

  再後來,藥鋪的事情一多,慢慢就釋懷了。

  只是這種遺憾,一直在陳璟心裡。

  沈十娘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喜歡的第一個女孩子。

  這種喜歡,淺淺的。

  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心動。

  第一次心動,不論情深情淺,都特別有執念,陳璟也是。

  他想,沈十娘大概要成為他心頭的朱砂痣了。

  ……

  到了冬月初五,陳璟他們搬家。

  李氏和清筠前天就開始裝箱收拾。

  陳璟也把自己的房間都收拾出來。

  到了那天,李氏雇了人,把他們的東西全部搬到了錦裡巷去。

  花了不過兩個時辰,就搬好了。

  「大嫂,你們住正院吧。」陳璟對李氏道,「我和八哥住外院,你們若是搬到後花園,整個內院就空了,反而不緊湊。」

  李氏想了想,就答應了。

  這個年代,從開始說親到正式出閣,至少要兩年的時間。這中間,各種禮儀繁瑣,每一樣都要等的。

  陳璟現在連親都沒有說,他的太太進門,至少是兩年後,所以李氏先住在這正院,大家緊湊些,彼此照應。

  後花園冷森森的,李氏也不想和孩子們過去。

  「等央及娶親的時候,他哥哥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我們就不住在這裡了。」李氏這樣想著。

  大家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收拾了一通。

  「我要去旌忠巷,和大伯母她們說一聲。」李氏對陳璟道,「明日的晚宴,安排了女客的席位吧?」

  「有的。」陳璟道,「整個三樓都留著。到時候,大堂用屏風隔開,女客占一邊,男客占一邊。」

  「那就好。」李氏笑道,然後又問陳璟,「明日鋪子開業的事,和伯祖父說了吧?」

  「說了。」陳璟道,「伯祖父沒說什麼。看樣子,除了三叔,他們其他人應該不太樂意去捧場。」

  李氏沒說話。

  她知道旌忠巷那些人的心思。

  他們覺得陳璟這是往下游走,丟了陳家的臉。

  「不要理會他們。」李氏笑道,「咱們是出了三服的族人,他們管不著。他們不過是仗著咱們的祭田是伯祖父給的。若是他們多嘴,祭田還給他們就是了。」

  陳璟笑起來。

  「聽大嫂的。」陳璟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5章 送禮

  冬月初六,玉和堂正式開業。

  陳璟和鋪子裡的掌櫃夥計,都換上了嶄新的衣裳。

  鋪子門口已經懸掛了長長的炮竹。

  李氏、李八郎、陳文恭和陳文蓉也來了。

  楊之舟也早早到了。

  「老爺子,您快屋裡請。」陳璟和李八郎,連忙先把楊之舟迎到了鋪子裡。

  楊之舟上下打量這鋪子,微笑點點頭。

  辰正才是吉時。

  轉眼到了辰正,陳文恭去幫陳璟點燃了炮竹。陳璟自己,解開了牌匾上鮮紅的布。「玉和堂」三個大字,應著日照,皎潔清晰。

  「玉和堂陳氏藥堂,今日開業嘍。」朱鶴站在門口,高聲唱喝。

  不少人圍觀。

  但是沒有人進鋪子。

  楊之舟送上了他的賀禮,笑道:「生意興隆,大吉大利。」

  「多謝您的吉言。」陳璟笑道。

  門口仍是有人在圍觀,指指點點的,就是沒人踏進來。

  藥鋪不好吆喝招呼,朱鶴和小夥計們也只能任由外頭的人圍看,不好把他們拉進來,心裡有點著急。

  「這才剛剛開始。」陳璟笑道,「估計幾個月內,生意都是很慘淡。要慢慢來,百姓街坊才能信任咱們。」

  朱鶴等人點頭。

  藥鋪不像其他地方。這裡是治病救命的,街坊們也怕陳璟是個蹩腳郎中,把他們治死了。

  故而,需得慢慢積累口碑。

  陳璟也不著急。

  正說著,突然有個穿著寶藍色鼠皮大氅的男子,身後跟著幾個小廝,抬了四台賀禮,踏入鋪子。

  一進門,他就高聲笑道:「陳兄弟,生意興隆啊!」

  鋪子裡的幾個人,都不是這人。

  陳璟倒記得,連忙上前,恭敬迎了他,笑道:「縣尊大人!您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啊!」

  滿鋪子裡的人都怔了下。

  李氏、李八郎等人,連忙過來行禮,都叫縣尊大人。

  朱鶴和小夥計們則驚呆了。

  他們沒想到望縣的父母官居然給陳璟的藥鋪送開業禮。

  他們東家,居然有這個體面?

  李氏和李八郎一開始也震驚。不過,看到在場的楊之舟,他們姐弟倆就釋然了。

  金縣令哪裡是給陳璟送禮?他是來巴結楊之舟的。

  「縣尊大人吉禮。」朱鶴在門口唱喏,然後又點燃一掛長長的鞭炮。

  鞭炮聲震耳欲聾。

  「縣尊給這藥鋪送禮?」門口圍觀的群眾,也是難以置信,「這東家是什麼人啊,怎能讓縣尊大人送禮?」

  他們都很震撼。

  「是冒充的吧?」震撼之餘,他們覺得不可信,就私下裡嘀咕。

  「誰敢冒充縣尊大人?」

  「還真是縣尊大人啊?」有人去衙門看過打官司,見過金縣令。

  因為這個唱喏,鋪子門口積聚了更多的人看熱鬧。

  他們在門口指指點點的,想進來又不太敢。

  金子久坐了會兒,喝了杯茶,就離開了。陳璟再三邀請他晚上去吃酒,他也答應了,還說要帶家小來。

  很客氣的樣子。

  楊之舟就眯起眼睛,微微沖金子久微笑。

  金子久更是心花怒放。

  今晚的酒席,他是一定會去的。

  金縣令剛剛走,陳璟叫人把他的賀禮抬到後院去。

  片刻後,賀提和賀振也來送禮。

  他們抬了八台賀禮。

  朱鶴依舊在門口唱喏:「賀府官人吉禮。」然後點燃了鞭炮。

  「是賀家的人……」

  圍觀的人都低聲議論:「是布行賀家嗎?」

  「是了,賀家和陳家是姻親。」

  「這鋪子東家,是哪個陳家啊?」有人還沒有搞清狀況。

  「就是陳舉人的兄弟啊。」

  「陳舉人的兄弟,怎麼開藥鋪?」問話的人不相信,「好好的,做什麼生意人……」

  議論聲不絕。

  圍觀的人,走了一批,又換上一批。

  卻一直都在看在。

  鋪子裡的人,沒有理會外頭看熱鬧的。

  「恭喜啊央及。」賀提拍著陳璟的肩頭,笑道,「你開這個藥鋪,是造福一方百姓啊!」

  「表兄過獎了。」陳璟笑道。

  賀振已經恢復得很健康,也過來跟陳璟恭賀。

  他們尚未走,沈長玉兄弟也來送禮。

  沈長玉送了四台賀禮。

  朱鶴依舊唱喏,說:「沈府官人吉禮。」

  「應該就是陳舉人的兄弟了!」圍觀的人聽說是沈大才子,都紛紛道,「要不然,沈舉人怎麼來捧場?」

  「就是陳舉人的兄弟。」

  「怎麼想不開,不讀書要開藥鋪?」

  「醫術挺好……」

  「上次還把邢三官人的胳膊扭下來了。」有人突然道,「邢三官人可不是吃虧的。這鋪子估摸著開不長久的。」

  「正是,還得罪了孟官人。」

  他們越說越鬧熱,都不走,就在旁邊瞧熱鬧。

  ……

  冬月初六的上午,旌忠巷一片寧靜。

  寒冬降臨,百草凋零,原本繁華錦繡的庭院,如今蕭疏清冷。

  陳家的外書房裡,坐滿了人。

  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和陳二兄弟等。

  他們正在商量事情。

  「……央及對我有恩。」陳三老爺道,「你們怎麼做我不管的,他今天開業,我自當去送禮!」

  「不許去。」陳大老爺呵斥,「你去送禮,就是咱們旌忠巷的人去了。丟臉還不夠?好好的儒生不做了,去做商人,做低賤人!」

  他覺得陳璟丟了整個陳氏的臉。

  但是老太爺對這件事,睜隻眼閉隻眼,大概是上次陳二老爺父子告陳璟嫂子賣田的事,讓老太爺覺得冤枉了陳璟,面子上過不去。

  所以,陳璟胡鬧,老太爺懶得管了。

  老太爺就是這樣,他覺得你還有出息,才會管束。若是覺得你無可救藥,他就懶得多言,故而他任由陳璟胡鬧。

  「你們不要去,我自己單獨去。」陳三老爺道,「這事沒什麼可商量的。現在你們不讓我去,我回頭還是要去。」

  然後,陳三老爺把矛頭直接對準了大老爺,「上次我生病,央及要為我治病。你家老七卻在一旁作怪,差點害得我送了命!你不記得,我可不敢忘。」

  陳七就在一旁。

  聽到這話,他尷尬得無地自容。

  不過想想,要不然他用話激將徐大夫和二伯,陳璟根本沒有機會去給三叔治病。自己也算有功的。

  如今三叔卻怪他。

  陳七撇撇嘴,難堪低下頭。

  「說什麼混帳話!」大老爺怒了。

  說他可以,說他兒子不行。

  大老爺和三老爺幾乎吵起來。

  「父親,三叔。」陳二站起來,緩和氣氛,「我已經派人去央及的藥鋪,看看情況。看看有誰去送禮,送多少。咱們酌情考慮。若是有人送四台賀禮,咱們就送兩台,叫下人送去。這樣,既成全了三叔和央及的情分,也不至於丟咱們家的臉。三叔,您意下如何?」

  旌忠巷的人是不會去的。

  是陳三老爺非要去。

  所以,陳大老爺把兄弟們叫到外書房,讓他們都勸勸陳三老爺。

  不成想,他這些兄弟們,都不說話,任由大老爺和三老爺吵。

  在他們看來,七彎巷是榮是辱,跟他們沒關係的。

  反正他們不會去送禮。

  「我是要親自去的。」三老爺根本不買帳。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陳大老爺氣得半死。

  「依我說,三叔不必去。」陳三冷冷道,「央及得罪了邢家和孟家,這筆賬還沒有了呢。他那個鋪子,開不了半個月。邢家和孟家是好惹的?」

  「上次邢二還請央及打球。」陳七突然插嘴,「央及和邢家好得很,你少唱喪歌!」

  陳三這幅幸災樂禍的模樣,讓陳七很不爽。

  陳璟可是答應過陳七,給他如七千兩銀子的股,藥鋪也算有陳七的一部分。陳七不好意思主動去提,也沒敢告訴家裡人。

  但是陳三詛咒這鋪子早點關門,讓陳七惱火。

  「邢二是個什麼東西?」陳三很瞧不起紙馬店鋪發達的邢家,對邢二也算有嫉妒又羡慕,「央及把他弟弟的胳膊卸下了,他父母能饒恕央及?邢二和央及要好,又有什麼用?再說,他也許是想拉攏央及,再害他呢?」

  其他人不知道陳璟給邢二治病的事,也不知道陳璟治好了邢家當家女人張氏的頑疾,還以為陳璟和邢家仍有深仇大恨。

  陳三這話,說得陳七無法反駁。

  先拉攏再迫害,是陳七慣用的手段。

  這麼一說,邢二的確包藏禍心。

  陳七有點擔心陳璟。

  正說著,去看熱鬧的小廝,急急忙忙跑回來,對諸位老爺、少爺們道:「央及少爺的鋪子,已經開業了。縣尊大人、賀家和沈長玉舉人,都去送了賀禮。」

  「什麼?」陳家眾人都怔愣住了。

  幾個漠不關心的陳二老爺、四老爺、五老爺等人,都全部豎起了耳朵,驚愕看著這小廝。

  「什麼糊塗話?」大老爺聽懵了,「賀家就是賀輔仁府上?這個說得通,央及治好了賀振。什麼縣尊大人,什麼沈長玉舉人,怎麼糊裡糊塗的?」

  「大老爺,沒有糊塗,就是金縣尊和沈長玉舉人。金縣尊送了六台賀禮,沈舉人送了四台,都在門口唱喏放炮,小人聽得一清二楚。」

  旌忠巷幾個人,都面面相覷。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6章 全部來了

  小廝傳回來的消息,讓旌忠巷人人吃驚。

  在他們心裡,雖然陳璟治好了陳三老爺和賀振,到底只是個書呆子。上次在街上和孟燕居、邢文定打架,也應該是陳七挑唆的。

  後來又被無故釋放,也是黃蘭卿或者孫世一家裡使了錢。

  總之,跟陳璟這個人沒關係,他仍是那個不起眼的窮家小子,唯唯諾諾的,書念不好,將來只能靠他哥哥。

  沒什麼希望。

  他開藥鋪,更是往下游走,給陳氏祖宗抹黑。

  陳三老爺耿直,非要去送賀禮,讓陳家眾人覺得沒臉。

  「肯定沒人去陳央及送賀禮。」他們是這樣想的。

  要是他們家三老爺去送了,就太過於醒目。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旌忠巷同意這件事。

  到時候,惹得旌忠巷也丟人現眼。這些年,旌忠巷一直力爭上游,想做個有名望的書香門第,將來和沈家一樣。

  可沒想到,金縣令和沈大才子都去給陳央及捧場。

  「金縣尊怎麼去給央及送賀禮?」大老爺擰眉,心裡震撼不已。一個父母官,去給開藥鋪的送禮,怎麼拉得下這個面?

  金縣令是瘋了嗎?

  匪夷所思!

  「肯定是央及使錢了。」陳三在一旁酸溜溜道。

  「你去使錢試試,看看金縣尊給不給你送禮。」陳七立馬堵他。

  陳三氣得要死。

  陳七這人,除了他父親和他二哥,其他人都不放在眼裡。陳三是他堂兄,但是他照樣當著長輩的面駁斥他,讓陳三倍感顏面無存。

  「這事,的確蹊蹺。」陳二回答大老爺,然後順便瞪了眼陳七和陳三,不准他們再說話。

  陳七和陳三果然不敢再多言。

  陳二的意外和震撼是最少的。上次陳璟和陳七被關到牢裡,金縣令嚇得裝病退堂,那時候就有了苗頭。

  陳璟不簡單,他暗地裡不知道結交了什麼勢力。

  「何止蹊蹺!」陳二老爺感歎道,「央及居然和金縣令有交情,叫人意想不到。你們說,今晚央及宴請,金縣令會不會去?」

  這話,說得大家一默。

  金縣令能去給陳璟送禮,自然會去參加他的宴請了。這次的宴請,是陳璟開業大吉的喜酒,送禮了,應該會去捧場吧?

  「如果我也去,興許能碰到金縣令,得到他的賞識呢?」陳三在心裡想。

  他倏然就期盼起來。

  只是,陳璟到底得罪了邢家。

  邢家有人在宰執府做總管事。宰相門前七品官,比縣令厲害多了。邢家在知府跟前都能囂張,何況是縣令?

  還是小心點,陳三想。

  「咱們……要不要去送禮?」陳四老爺突然開口道,「縣尊大人都去了,咱們不能不給央及這個體面啊。」

  「什麼體面?」陳大老爺不高興。

  他當然也想認識縣尊大人。但是陳璟只是個開藥鋪的,那是個匠人。陳家雖然沒出多少仕子,也是多年自詡書香門第。

  像他們的姻親賀家,那麼有錢,算得上望縣首富,陳家在賀氏眾人面前也是趾高氣昂,表明他們陳氏更加尊貴。

  陳璟別說首富了,他那藥鋪還不知道能開多久呢。

  「就是啊,的確沒什麼體面呢。」陳三又道,「還不知道能開多久。哪怕邢二和央及有來往,邢家其他人呢,那個張氏呢?他們難道不要收拾央及?咱們何必趟這渾水?」

  陳三是真的忌憚邢家。

  他心裡,更怕陳家其他人都去。

  他想單獨去巴結縣令。

  要是大家都去巴結了,還有他陳三什麼事!

  若是他能到了縣令的賞識,陳三就不用在陳二和陳七跟前裝慫了。一旦他陳三得勢,首先就要收拾這些嫡子嫡孫,讓他們看不起庶出的!

  「還有孟家……」陳五老爺補充道,「上次央及是惹了大事。他還敢開藥鋪,我看他要賠得一乾二淨!」

  這麼一說,金縣令去捧場,似乎也不足以保障陳璟這鋪子能開下去。

  所以,旌忠巷去捧場,不能占到太多的好處,還會讓邢家和孟家也記恨他們。畢竟,當時陳璟打邢家和孟家的孩子,陳七也在場。

  還是遠離陳璟!

  「對對。」大家都點點頭。

  於是,他們心裡的震撼,漸漸散去了。對陳璟和他的藥鋪,依舊是鄙夷。

  三老爺一直沒說話,任由他們胡扯。

  等他們說完了,三老爺仍在決定,他要去給陳璟捧場的。

  正想著,又有小廝跑回來。

  陳二派了四五個小廝去探視情況。

  「……邢家去給央及少爺送賀禮了。」小廝氣喘吁吁。

  「邢二?」陳三冷笑。

  他料定邢二是捧殺陳璟。現在使勁捧陳璟,就是為了想個法子害死陳璟。

  陳三完全不知道他這種想法多麼幼稚:邢文燋和陳璟地位懸殊。要弄死一個比自己地位低很多的人,根本不用陰謀詭計,直接碾死就可以了。

  「不止邢二爺,還有邢家老爺和太太。」小廝道。

  哐當一聲,不知是誰的茶盞掉到了地上。

  這下子,大家徹底驚呆了。

  陳三驚愕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其他人也合不攏下巴。

  「這是見鬼了?」他們在心裡想,「陳央及下了邢家三少爺的胳膊,邢家老爺和太太反而給陳璟下禮!邢家什麼時候這樣謙卑?」

  邢家這件事,叫人難以置信。

  「邢太太張氏,那女人冷傲得很,連知府、縣尊都不放在眼裡,居然去給陳央及下禮?」陳二也震驚得難以說話,心想,「陳央及這段時間,到底做了什麼啊?」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是陳二最疑惑的地方。

  他正想著,很快又有小廝回來傳話。

  「魏家給央及少爺送了賀儀……」

  「賈家給央及少爺送了賀儀……」

  「李家給央及少爺送了賀儀……」

  ……

  差不多望縣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去了。

  因為邢家太太和老爺去給陳璟的藥鋪下禮,所以望縣大小門第,不知道情況的,都跟風去捧場,順便巴結邢家。

  旌忠巷的書房,大家有點坐不住了。

  一直嘲笑陳璟的陳三,不再說話。

  「怎麼辦,咱們去不去?」陳五老爺問。

  大家都不回答。

  陳三老爺站起身,哈哈笑了起來,道:「你們隨意啊。我是要去的。」

  這下,大老爺不再阻攔。

  三老爺不管他們,走了出去,回自己院子去準備賀儀,回頭親自給陳璟送去。他想,陳璟那鋪子,如今應該堆滿了賀儀的。

  錦上添花的人真多。

  「邢太太怎麼會給央及下禮?」三老爺也震撼,心想回頭一定要好好和這小子聊聊。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本事。

  居然不告訴三叔!

  陳三老爺哈哈笑,想到今日之後,陳璟在望縣就要揚名了,陳三老爺很欣慰。他想:「央及要出人頭地了。他們還說央及丟臉、往下游走,哈哈!」

  陳三老爺離開後,旌忠巷的書房,仍是寂靜。

  大家都不走,也不說話。

  片刻後,陳二才道:「諸位叔叔、弟弟,都散了吧。」

  大家這才起身離開。

  他們心裡,各自有了打算,紛紛回院子,吩咐下人去準備賀禮。他們也要去給陳璟恭賀,晚上更要去參加陳璟的晚宴。

  多認識幾個有頭有臉的人,他們也風光。

  「二哥,咱們去不去?」陳七躍躍欲試。

  他早就想去陳璟的鋪子看看了。

  陳二卻沒說話,只是看了眼他父親。

  陳大老爺冷著臉,道:「沒想到,陳央及這樣本事!哼!」

  這話,原本只是嫉妒陳璟的。

  但是落在陳二耳朵裡,就是怪陳二兄弟沒有陳央及那麼有出息了。

  陳二心裡微冷。

  從前,陳璋的名聲就壓旌忠巷的孩子們一頭。每次提到陳璋,都是讚揚,順便把旌忠巷的孩子們貶得一無是處。

  好不容易陳璋失蹤了,也許是老天爺垂憐旌忠巷的孩子。

  不成想,現在又蹦出個陳璟。

  七彎巷那對兄弟倆,是想徹底逼得其他不上進的兄弟沒有活路啊!

  哪怕上進的兄弟,也被他們逼得沒有活路了。

  太出色,就會把其他族兄弟們比到塵埃裡,引得其他家長嫉妒羡慕,用來激勵自家孩子。對於自己孩子,就是種難以忍受的折磨了。

  「你們兄弟去!」大老爺最後道。

  大家都去了,他們大房不去,顯得他們不通人情。

  況且,那麼多有頭臉的人都去了,他們不去,還以為他們怯場。

  旌忠巷也是有身份的門第。

  旌忠巷的人討論半晌,原本是要阻止三叔去給陳璟恭賀。不成想,最後他們全部爭先恐後的去了。

  陳璟和李氏之前也沒有預料到。

  前幾天陳璟去送請柬的時候,伯祖父、大伯和陳二臉色都不太好。大伯甚至說了幾句難聽的話,意思就是不會再和陳璟有什麼來往,免得降了旌忠巷的身份。

  不成想,他們最後都來了。

  每一房都來了。

  陳璟笑了笑。

  李氏和李八郎幫忙接待。

  抽空的時候,李氏偷偷和陳璟道:「一群勢利眼。他們真有骨氣,就該不來的。聽聞大家都來了,他們立馬就到了。」

  李氏看不慣旌忠巷的人這種做派。

  陳璟倒無所謂,笑道:「來了就行。」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7章 神志病

  陳璟的藥鋪,開業當日熱鬧至極。

  沈長玉和邢太太張氏的捧場,讓望縣不明情況的人家都跟風。很多往日沒有交情的人家,也送了吉禮。

  陳璟的大嫂又驚又喜。

  不僅僅如此,連同行也跟著送禮。

  像徐氏藥鋪的東家徐逸,他也送了吉禮。

  同行是冤家,這樣送禮叫人著實摸不透頭腦。

  所以,城裡接下來的幾日,都在談論「玉和堂」。

  陳璟的身份背景,也被津津樂道。

  他的交友,更是叫人猜測不已。

  有這樣的排場,連縣尊大人都捧場,於是,再也沒人嘲笑陳璟是往下游走。提到玉和堂,也是感覺神秘莫測。

  開業之後的幾日,有了點生意。

  他們單單是來抓藥的。

  大夫開好了方子,按方取藥。

  沒人請陳璟看病。

  陳璟不用看病,照樣天天在藥鋪坐堂。

  他主要教魏上幸認藥。

  日子慢悠悠過了二十來天,眼瞧著就到了冬月底。

  生意清冷。

  仍是沒人請陳璟看病。

  陳璟得空,就把二樓收拾出來,置辦了藥櫃,另外開闢出一個小型的藥堂,專門賣比較昂貴的成藥。

  他手頭只有二兩的牛黃,故而才造出了五枚安宮牛黃丸。

  剩下的,他制了紫雪丹、至寶丹。

  閒暇的時候,他也看看清筠記的賬。

  清筠寫字彆彆扭扭,賬記得倒是一清二楚。

  陳璟很滿意。

  到了臘月初一,上午的時候,下起了大雪。

  這是最初的雪。

  初下雪,也不怎麼冷。

  洋洋灑灑的大雪,似扯絮般,很快地面、屋脊、樹梢就白皚皚一片,整個城市銀裝素裹,靜謐安詳。

  素淨的白雪映照軒窗,泛出寒意的清輝,屋子裡敞亮些許。流風掀起積雪,晶瑩雪花輕舞,落在墨色虯枝,又緩緩融化淡去。

  「今天不會有人來的……」陳璟道,「把門半掩著,咱們烤火。」

  朱鶴笑了笑,同意了。

  平日他們也沒什麼客人。

  小夥計們更是樂得清閒,都去將門板上了一半。

  陳璟又吩咐阿吉:「去鋪子裡買些果子,再打兩斤黃酒。咱們煨酒烤火,說說趣事,倒也不錯。」

  「東家,這不太好吧?」朱鶴笑著。

  其實,朱鶴也是喜歡飲酒的。

  天這麼冷,有杯暖酒搪塞寒氣,是最好不過的。

  只是在鋪子裡吃酒,顯得不務正業。朱鶴是掌櫃的,不好帶頭。雖然東家這麼說,掌櫃的還是要勉強勸幾句。

  「下雪天陰寒氣重,吃些熱酒驅寒,免得凍得染風寒。到時候要吃藥,既費錢又遭罪。」陳璟笑道。

  朱鶴就不再說什麼。

  阿吉道是。

  清筠拿些錢,給阿吉,讓他去打酒、買果子。

  很快酒買來。阿吉買了兩斤黃酒,一斤青梅酒。還買了風糖餅、炒杏仁、芥辣餅餌等,作為小酒小吃。

  「這青梅酒是清筠姑娘的。」阿吉呵呵笑。

  清筠道謝。

  他們溫了酒,清筠在一旁篩酒。

  陳璟喝了小半碗黃酒,意思到了即可,就道:「我不擅長飲酒,你們自己喝。朱掌櫃,年長過咱們,應該見識過很多趣事。不如說些奇聞軼事,給咱們開開眼界兒。」

  「是啊是啊。」幾個小夥計起哄。

  朱鶴先喝了碗酒,撚了塊風糖餅慢慢吃著,笑道:「要說趣事,倒也沒有。不過鄉野俗聞,是有些的。」

  他將風糖餅吃完,又喝了兩口酒,這才道:「之前我們莊子上,有件怪事。莊子西頭有座寺廟,住了幾個和尚……」

  可能是鬼故事,陳璟想。

  大家豎起耳朵,等待下文。

  這時,卻聽到了敲門聲。

  魏上幸很機靈,連忙爬起來,去幫陳璟開了門。

  來客穿著蓑衣斗笠,腳著木屐,仍是落了滿身的雪。

  他站在門口,先把雪抖乾淨,這才進來。看到眾人圍著火爐取暖燙酒吃,他只感覺更寒冷了,打了個寒戰。

  「哪位……哪位是先生啊?」他開口,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最後落在朱鶴身上。

  朱鶴最年長,他像個看病的先生。

  「是您看病?」答話的,卻是陳璟。

  來客大約五十來歲,長得白白淨淨,微胖。他的蓑衣底下,是青灰鼠大氅,算是華麗的。

  「不是。」來人見陳璟答話,愣了下。繼而他又想起坊間傳言說玉和堂的東家醫術超高。

  「鄙人朱明生,在城北開了家客棧。內妾染了惡疾,已經快三個月。請了不少大夫,都沒有治好。今兒下雪,不知是不是陰氣太重,她又發作。鄙人聽人說西街新開了藥鋪,先生醫術了得,故而來相請。哪位是先生?」

  「我就是。」陳璟道。

  朱明生愣了下。

  他看了眼朱鶴。

  朱鶴站起身,笑道:「這位是我們東家,醫術高超,有口皆碑。鋪子新開業,沒有其他先生,就東家可以出診。」

  「那……」朱明生有點不情願的樣子,躊躇起來。

  想到家裡那位病得如此糊塗,不好讓她一直鬧下去,只得死馬當活馬醫,道:「那有勞陳東家了。」

  他知道玉和堂的東家是陳璟,陳舉人的弟弟。

  「走吧。」陳璟道。

  魏上幸連忙進裡屋,把陳璟的行醫箱背起來,跟著陳璟要出門。

  陳璟和魏上幸換了木屐,也都穿了蓑衣斗笠,跟著朱明生,往朱家走去。

  玉和堂在西街,是靠近城西城門;朱明生的聲音在城北,也是住在城北。他們過去,等於繞過了小半個縣城。

  故而,要走一會兒。

  雪仍在下,洋洋灑灑的。

  路上,朱明生和陳璟說起病家的情況:「是鄙人的小妾。當初發病,正巧是鄙人原配除服的日子。」

  原配除服,就是原配已經死了一年,孝期過去了。

  在這個時空,丈夫死了,妻子要守喪三年;妻子去世,丈夫只要服孝一年。

  這可能牽扯到家庭關係。

  陳璟沒有見到病人,也不好說什麼。

  「……發作起來,神志不清。」朱明生又道,「有次發作,抱著小兒就要往外走,不知去向;有次走到了河裡,都淹到了腰上,差點嗆了孩子。有次發作,就是不說話,睜眼躺著,人事不知;還有次發作,跪在我亡妻的墳前哭了三天,怎麼也拉不回來。」

  「那這次發作呢?」陳璟問。

  「這次,跪倒祠堂去了。」朱明生道,「我請遍了大夫,也吃了藥,都不管用。倒是有個道婆,說她是撞了邪。」

  陳璟笑了笑,道:「撞邪就不一定了。等見到了人,我才知道是什麼情況……」

  他心裡,隱約有了猜測。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他們才到了朱家。

  朱家住的巷子,不算寬敞。

  門口也堆滿了積雪,將墨瓦白牆都遮掩住。

  朱明生上前敲門,有個老奴開開門,叫了聲老爺。

  「姨娘呢?」朱明生問這老奴,「還在祠堂跪著?」

  朱明生沒有兄弟姊妹。所以,他父母、他亡妻的牌位,都擺在家裡的後院,算是家裡的小祠堂,沒有大宗族那種大祠堂。

  「是啊。」老奴回答朱明生,「都跪了大半頭,就是不停給老太爺和老太太磕頭,不說話,額頭都快要磕破了,攔不住。」

  朱明生看了眼陳璟,歎了口氣,領著陳璟快步往後院的祠堂去。

  路上雪滑,小徑泥濘不堪,朱明生自己差點摔倒了。

  陳璟就順手攙扶了他一把。

  他對朱明生道:「不必擔心。我既然來了,自然想法子治好病家。您慢些走,要是扭傷了,回頭還要治您。」

  朱明生苦笑了下,點點頭。

  他們腳步放慢了些。

  幾個人很快就到了朱家的後院。

  小祠堂修建得比較簡樸,就是一處小巧院子,兩間大房。

  有檀香的氣息。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8章 小蘿莉

  朱明生自己開了間小客棧。

  望縣不是交通要塞,有水域,卻不是船隻需要停靠的地方。所以,來往的都是到望縣走親戚或者玩的人,沒什麼大商人。

  望縣的客棧,賺不到大錢。

  朱家算是小富之門。

  朱明生帶著陳璟和魏上幸,很快就到了小祠堂。

  一個穿著銀紅色長襖的婦人,正跪在祠堂的蒲團上,使勁磕頭。

  有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和一個三十來歲的臃腫僕婦站在一旁,不敢去攙扶那位姨娘。

  「愣著做什麼,趕緊把姨娘扶起來!」朱明生進門,看到這種情況,忍不住呵斥。

  小丫鬟和僕婦就去攙扶。

  卻被那姨娘反手,一人扇了一耳光。

  丫鬟年紀小,被打得踉蹌。

  僕婦也挨了打,不敢強行去拉這位姨太太。

  「老爺,您瞧……」僕婦齜牙咧嘴,捂住臉跟朱明生訴苦,「姨娘不讓扶。」

  朱明生見丫鬟太小,這僕婦又懶散,沒法子,他只得自己去攙扶姨太太。不成想,那姨太太反手,又扇了朱明生一耳光。

  啪的一聲,非常清脆。

  陳璟站在旁邊,瞧著這鬧劇。

  那姨娘不說話,眼神兇狠、清明。她已經跪拜了許久,額頭的確磕紅了。

  「綁……綁起來!」當著外人的面,朱明生被小妾扇了一巴掌,自己臉上難堪,只得喊了外面待命的老奴和小廝,把這姨娘綁起來。

  那臃腫的僕婦也幫忙。

  這回,姨太太沒有打人。她兩眼一翻,當著陳璟的面,就這樣昏死過去了。

  陳璟啼笑皆非。

  冒雪來瞧病,就是這麼個病!

  見姨太太昏死了,小廝和僕婦也不忙綁她,只是合力把她抬到了祠堂外頭的小耳房裡,服侍她躺下。

  然後,他們退了出去。

  朱明生引著陳璟和魏上幸,進了耳房,準備給姨太太診脈。

  「陳東家,您看她這樣,到底是什麼怪病?」朱明生方才還因為被打而尷尬,現在又心疼擔心這小妾起來。

  他在家事上沒什麼主見。

  「經常這樣嗎?」陳璟問。

  陳璟拿眼睛看朱明生。

  朱明生說他是自己開客棧的。

  難道,他真的連這點眼色也沒有嗎?

  這小妾的表演,說不上多麼高明啊。

  「是啊。」朱明生卻絲毫聽不出陳璟話裡的暗示,焦急道,「總這樣,只怕是真的撞邪了吧?我原是不信邪的。您給她診脈。若是您也無良策,我請道婆來瞧瞧……」

  「那好吧。」陳璟無奈歎了口氣。

  陳璟答應著,正要去請脈,那小妾倏然就自己「醒了」,豁然坐起來。看了眼陳璟和朱明生,她放聲大哭。

  哭聲震天。

  朱明生忙上前,柔聲詢問她怎麼了。

  小妾不理會,只是嚎啕大哭。

  陳璟有點頭疼。

  「方才太太上了妾的身。」小妾大哭道,「太太說,老爺不該和李家說親。將來李氏進門,定然要欺負大姑娘,太太放不下大姑娘,心裡愁苦!」

  太太,就是朱明生死去的原配。

  原配死了一年之後,有人給朱明生說媒,娶李家女。

  李家貧寒,姑娘也大了,錯過了婚配的年紀,願意給朱明生做續弦。

  這位姨娘怕是不願意。

  陳璟覺得,已經很清楚了啊。

  只要答應不娶李氏,把這小妾扶正,她的病就「不藥而愈」。

  朱明生是真的聽不出來,還是不願意扶正小妾而裝傻?

  那小妾說罷,繼續大聲哭。

  陳璟扶額,進退維艱。

  分貝太高,真的很叫人難受。陳璟站在一旁,聽著那小妾哭,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好,好,莫要哭了。」朱明生哄著小妾,「大夫來了,先瞧病吃藥,等你好了,咱們去太太份上,給太太上香。」

  小妾這才慢慢止住了哭。

  陳璟既然來了,斷乎沒有不瞧病就退出去的道理。故而,他上前給這位姨太太診脈。

  從脈象上看,這位姨太太有點陰虛。

  是太過於消瘦,吃點滋補的就好了,根本不會導致癲狂發瘋。

  她在裝病。

  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也不可能治得好裝病的人。

  況且,這就牽扯到了家事,陳璟更是不願意管。

  清官難斷家務事呢。

  「沒什麼大事。」診脈之後,陳璟對朱明生道,「都不用開方,吃幾隻土雞,滋補一番,就會痊癒。」

  朱明生怔愣了下。

  「她神志不清,跟土雞有什麼關係?」朱明生問道。

  聽到這話,陳璟也怔愣了下。

  都這麼明白的說了,朱明生還是不懂。

  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小妾是裝病,還是也在假裝不知情,故意拖延?

  有點像玩諜中諜。

  陳璟無法判斷朱明生到底是哪種情況,只得胡扯:「婦人癲狂,是血室氣薄。土雞溫熱補血。血充溢,氣行順暢,自然就好了。」

  朱明生將信將疑,看著陳璟。

  陳璟笑笑,起身告辭。

  朱明生又疑惑看了眼陳璟。

  從陳璟臉上,朱明生看不出端倪,只得喊了小廝,讓他送陳璟出門,順便給陳璟診金。

  「不用了,沒有開方,就不需要收取診金的。」陳璟道,「您還是照顧病家吧,我告辭了。」

  朱明生道謝。

  朱家主僕就幾個人。

  小廝把陳璟送到了小祠堂門口,指路給陳璟看:「您沿著回廊往外走,就是大門口。您慢走……」

  他都不打算把陳璟送到門口。

  陳璟笑笑,就下了小祠堂的臺階。

  他和魏上幸緩緩往回走,剛剛踏上回廊,倏然一個小身影,從柱子後面竄了出來,擋在陳璟跟前。

  陳璟不防備,差點撞到。

  魏上幸嚇了一跳。

  定睛一瞧,是個十歲左右的女娃娃。這女娃娃穿著白色披風,裡面是粗麻白襖,有點像孝服。

  朱明生說他原配剛剛去世一年。

  丈夫服孝一年,兒女卻是三年。

  這孩子一身白,應該是還在熱孝中。

  漫天白皚的大雪,她又是渾身白,小小個子,躲在柱子後面,陳璟和魏上幸都沒有看到她。

  她是朱明生的女兒。

  「朱姑娘。」陳璟笑了笑,對她道,「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麼躲在這裡,不進屋子去?」

  小蘿莉長得粉雕玉珠,粉嫩的雙頰凍得紅紅的,很是可愛。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問陳璟:「你怎麼知道我是朱姑娘?」

  她還沒有自報家門,就被陳璟點破身份,有點好奇。這麼一好奇,都忘了自己為什麼躲在這裡攔陳璟。

  陳璟笑。

  小蘿莉以為陳璟笑她,撅嘴不悅。

  「因為你長得好看啊。」陳璟道,「這麼可愛漂亮的姑娘,自然是朱掌櫃的千金。」

  這話,沒什麼邏輯。

  哄小孩子就足夠了。

  小蘿莉當即釋然,笑了起來。她一笑,一雙眼睛眯起來,似彎月。

  「你是我爹爹請的郎中?」小蘿莉依舊擋在陳璟面前,問他。

  陳璟點點頭。

  「你是來給孫氏看病的?」小蘿莉又問。

  她說到「孫氏」,語氣裡甚是不快。

  孫氏,應該就是那位姨娘了。

  「是啊。」陳璟回答。

  「不要給她治!」小蘿莉聲音壓低了幾分,有點委屈的樣子。

  「為何?」陳璟笑。

  小蘿莉看了眼四周。

  這裡離小祠堂不遠,她很怕裡面的人出來。於是,她翻過回廊,沖陳璟和魏上幸招招手,讓他們跟著她過來。

  陳璟看了眼魏上幸,道:「你等著,我去看看。」

  「是。」魏上幸惜字如金。

  陳璟也跨過回廊的欄杆,跟著小姑娘,往旁邊去。

  回廊旁邊,就是一處假山。

  假山不高,堪堪像個屏障。

  小丫頭站在假山後面。

  陳璟就半蹲下身子,和她平視,問她:「怎麼了,為何不要給她治病?她對你不好嗎?」

  「我聽到曲媽媽說,明年新太太要進門了。新太太最和善了,會對我很好。」小蘿莉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陳璟道。

  曲媽媽是她的乳娘。

  「……孫氏病死了,新太太進門,最好了。我不要孫氏。她生了大弟弟、二弟弟和妹妹。上次我聽到她說,要把我娘的牌位砸了。」小蘿莉嘟嘴,聲音軟軟的,有種說不清的委屈。

  陳璟心頭一軟。

  這孩子都看出來,只要孫氏不死,新太太難以進門。

  孫氏估計對這位原配生的女兒頗為苛刻。

  「大夫呢,是救生,不害人。」陳璟笑著,對她道。

  小姑娘睜大了眼睛,有點無辜看著陳璟。

  因為年紀小,她的眼睛很清澈,似碧波無痕。

  「你叫什麼名字?」陳璟問她。

  「萱兒。」她回答。

  「萱兒,天這樣冷,快點回去。」陳璟笑道,「回頭你乳娘要尋你了。不用怕,萱兒這樣可愛,新太太肯定喜歡你。孫氏也不敢砸你娘的靈位……」

  朱萱兒又笑了下。

  她覺得陳璟說她可愛,就是喜歡她。

  小孩子都喜歡被大人喜歡。

  「郎中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朱萱兒問陳璟。

  「我叫陳央及,在西街玉和堂開藥鋪。」陳璟道,「等天氣好的時候,你到藥鋪去找我玩。」

  「好啊。」朱萱兒雀躍。

  陳璟又催她快點回房,她才折身走了。

  陳璟假山後面走出來,又翻過欄杆,回到了回廊上。

  魏上幸一直等著。

  「走吧,回家了。」陳璟道。

  家務事,不要多管,陳璟一路上都這樣跟自己說。

  不是疾病,就跟他無關的。

  況且他想管也管不著。

  可想到那個一身喪服的蘿莉,總覺得那孩子有點可憐。孫氏裝病的手段、朱明生不察的昏庸,都註定朱萱兒在那個家裡不好過。

  孫氏裝病的時候,連朱明生都敢打。

  那麼可愛的小姑娘,天真不諳世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5
第159章 鬧騰

  晚上回家,晚膳後大家一處說話,陳璟也把今天遇到那鬧劇,說給大嫂和李八郎聽。

  清筠也坐在一旁聽。

  「怪可憐的。」李氏聽了,歎了口氣。

  城北和他們離得遠,李氏不認識朱家的人。只是聽陳璟說,那位姨太太頗為厲害,小姑娘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但是世上可憐的人太多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都沒有資格去管。

  「沒娘的孩子就是可憐。」李氏又道,「所以人家說,姑娘家有五不娶:逆家子不取,亂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惡疾不取,喪婦長子不取……」

  子,是指女子。

  「……喪婦長女,沒有母親教養訓誡,原本就不通世俗禮儀,又因為繼母苛待,畏畏縮縮,不能上事宗廟,下承子嗣。」李氏繼續道。

  陳璟挺詫異的。

  朱萱兒的事,怎麼惹得大嫂說起了大道理?

  「也不能一概而論。」陳璟笑道,「有些沒有母親教養的姑娘,也是禮數周全。還是要因人而異。」

  「是呢。」李氏笑道,「自然也有出色的。我說的是普通女孩子。自幼喪母,沒有母親親自教導,到底要差些。沈大才子有個妹妹,剛生下她母親就辭世……」

  陳璟聽到這裡,恍然大悟。

  大嫂要說十三娘。

  上次陳璟告訴她,自己要求娶南橋巷沈氏女。大嫂不敢緊逼陳璟,所以沒有追問到底是誰。她心裡卻是非常想知道。

  她原本猜測是沈十娘。

  前些日子十娘出事,離開瞭望縣,暫避風頭。李氏也沒見陳璟有什麼異樣,又猜測不是十娘,而是沈長玉的親妹妹。

  十三娘也十五歲了,到了婚配年紀,陳璟又曾經去給她治病過。

  可是十三娘生下來就沒有了母親,也算是「喪婦長女」了吧?

  大嫂有點擔心。

  「是吧?」陳璟道,「我也不太清楚。」

  「上次你說,要求娶沈氏女,就是沈家十三娘,沈大才子的親妹?」李氏覺得陳璟這孩子,性格太沉穩了,怎麼試探都試探不出來,心裡一著急,索性捅破了窗戶紙,直接問了。

  沈十三娘雖然是喪婦長女,到底是大家閨秀,家裡有祖母、伯母嬸母幫襯教導,不像朱家那樣的小門小戶。

  李氏雖然擔心,還是能接受的。

  陳璟卻頓了下。

  李八郎也回頭看了眼他。

  「這個,等過了年再說。」陳璟笑了下。

  「我知道過了年再說。」李氏笑道,一步不讓緊逼著問,「也不是讓你現在去定親。不過是告訴我,到底是哪位姑娘。我也好打聽打聽他們家到底什麼要求,好求人去保媒。」

  「二姐,你也太心急了。」李八郎連忙打岔,「央及才多大啊?過了年才十八歲嘛,急什麼?況且現在藥鋪剛剛起步,說親也不能理直氣壯。等央及有了名氣,再去說親,人家也不敢挑刺。要是等明年春闈,姐夫有了消息回來,做了官,放了哪裡的知府,或者京官。央及就是進士的弟弟,那求娶姑娘就更加容易了。」

  李氏聽了,也是微微怔了下。

  她想到了她的丈夫。

  她心裡,從未失去過希望。

  故而,李八郎這話,讓李氏心裡倏然踏實了幾分。是啊,明年就有春闈,陳加行也該有消息了。

  也許,那時候他就能金榜題名,衣錦還鄉。

  「八郎言之有理。」李氏微笑,「是我太過於心急……」

  「我明日還要早起念書,先去睡了。」李八郎見李氏放過了這個話題,連忙打著哈欠,起身告辭。

  陳璟也和他一起,出了內院。

  搬家已經快一個月,李氏買了兩名小廝,兩個老僕婦。

  所以,有個小廝給陳璟和李八郎提燈。

  「多謝你替我解圍。」陳璟對李八郎道,「等過了年尋個合適的機會,再告訴她,和沈家的親事應該成不了。免得大嫂失望,年也過不好……」

  「也別這麼想。」李八郎拍了拍陳璟的肩膀,「也許過了年十娘就回來了。」

  「不會。」陳璟道。

  沈十娘是不會回來的,陳璟有這個預感。

  她想回來,她家裡人也不會同意。她在鬧市把孟燕居打成重傷,又揚言要砍下孟燕居的腿,影響惡劣,人人傳說沈家十娘蛇蠍心腸,又克夫,是個不祥之人。

  沈家還有其他姑娘。

  不能因為沈十娘而帶累沈家其他姑娘們的名聲,讓她們也嫁不好。不管是為了十娘還是為了沈家,她兩三年內不會回望縣的。

  陳璟已經不指望了。

  「……央及,明年二月就是春闈了。」李八郎倏然歎了口。

  陳璟知道他想說什麼。

  春闈了,大哥再沒有消息,他還活著的希望就渺茫了。到時候,大嫂怎麼承受得住?

  已經快四年,如果他還活著,早該有消息。

  盼明年的春闈,不過是自欺欺人。但是過了明年,只怕連自欺欺人的資格都沒有了。

  「前些日子你去了清江,二姐拿了五十兩銀子,托人進京。」李八郎又道,「只要春闈一開,她就能知曉消息。」

  「我寧願相信大哥有苦衷。」陳璟道,「他不念大嫂,難道不念文恭和文蓉?但願他能回來。」

  「姐夫很疼文恭和文蓉。」李八郎道,「他也疼我二姐。」

  兄弟倆說到這裡,都歎了口氣。

  大雪已經停了,漫天雪光映襯著燈火,泛出清冷的寒光,讓寒夜顯得明亮,路也好走。

  陳璟回房,洗漱一番就睡下。

  第二天,天氣放晴。

  推開雕花軒窗,冷氣撲面而來。地面、樹梢,皆結滿晶瑩;屋簷下垂著冰鑽子,似水晶簾幕。

  陳璟起床,進內院去用早膳。

  早膳後,他和清筠去了藥鋪。

  藥鋪離得進,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鋪子門口的雪,掃得乾乾淨淨的,阿吉和阿來正在把雪挑到後街去倒了。

  陳璟坐下,清筠先給他沏了杯熱茶,才去後廂房算帳。

  陳璟端了茶,慢悠悠喝了幾口,就見一個微胖身影,踏進了鋪子。

  又是朱明生。

  「朱東家。」陳璟和他見禮,「這麼早?」

  朱明生這次是乘坐馬車過來的。

  他也和陳璟見禮,然後道:「陳東家,還請您再去給內妾瞧瞧病。」

  「怎麼還請我?」陳璟笑道,「昨日不是說了法子,難道沒有吃嗎?」

  「請陳東家無論如何開個方子。內妾那病,看似像撞邪,我卻是不信。我知道難治。陳東家放心,若是治好了,我紋銀五十兩酬謝您!」朱明生道。

  這算是非常高的診金了。

  朱明生把望縣的大夫都請遍了,現在都沒人願意登門了。

  那孫氏,明顯就是裝病。哪怕有大夫糊塗,看不出來,開了方子也沒用,沒病怎麼能用藥治好?看得出來的大夫,更是不願意多嘴。

  大夫也要謀生,病家的家務事還是少管,多說多錯。

  只有陳璟,開了個亂七八糟的方子,尚未用力。

  朱明生想讓陳璟再試試。

  「那行,我再去看看。」陳璟道。

  他喊了魏上幸,讓魏上幸提著藥箱,上了朱明生的馬車,去了朱家。

  孫氏今天披頭散髮,抱著她兩歲的兒子,滿院子打轉,嘴裡胡言亂語。孩子在她手裡,哭得淒厲。

  陳璟聽了下,孫氏似乎再說:「狐妖進門,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反復就是這幾句。

  孫氏句句是再指朱明生將來要迎娶的那位李家姑娘。她說那姑娘是狐妖,不吉利。

  她手裡的孩子,小臉凍得通紅,哭得聲音都啞了。

  陳璟蹙眉。

  這孩子不是原配所生,而是孫氏自己所出。

  陳璟沒見過這麼狠心的母親!

  朱明生也說,上次孫氏抱著孩子去投河,差點嗆死孩子。

  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孩子死活,這樣狠心的女人,一旦她得逞,別說朱萱兒,就是朱明生,甚至孫氏自己的孩子,都沒有好日子過。

  陳璟上前,用力一把將那孩子奪下來。

  孩子的小手露在外面,都凍僵了。

  什麼母親這樣作賤自己的兒子啊?

  小孩子腑髒嬌弱,染了風寒可能會要命的。

  「我的孫兒,我的孫兒!」孫氏捏著嗓子,大聲嘶叫,沖向了陳璟。

  她要廝打陳璟,根本不顧她的孩子就在陳璟身上,也不怕打到自己的兒子。

  孫氏這次在裝朱明生去世的老母親上身。

  陳璟隨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地面滑,她被陳璟推倒,跌在地上,摔出了好幾步。

  朱明生驚呆了,都忘了攔陳璟。

  旁邊戰戰兢兢的丫鬟和僕婦,也愣住了。

  「把孩子抱進去。」陳璟把哭得快要斷氣的孩子,交給僕婦,「給他煮點姜湯,驅驅寒,不然回頭染了風寒,就不太好了。」

  僕婦回神,連忙把孩子抱了進去。

  朱明生感激看了眼陳璟,然後他自己去扶孫氏。

  「我的孫兒。」孫氏仍在裝,張牙舞爪的。

  朱明生都快拉不住她。

  「是老太太附身了。」一旁的小丫鬟嚇哭了。

  「不妨事,老太太快要走了。」陳璟道。

  片刻,果然見孫氏兩眼一翻,又裝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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