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39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10章 未歸

  清筠幫陳璟脫衣。

  她的手有點抖。

  清筠從小在陳家長大。從前,服侍陳璟的大哥陳璋盥沐,都是李氏親力親為。哪怕李氏不在家,陳璋也不會要清筠服侍。

  陳璋其實很抵觸清筠的。

  七彎巷子嗣單薄,陳璋很沒有安全感,遲早要納妾,開枝散葉,以期望子孫繁茂。這是陳璋的想法,也是李氏的願望。與其從外頭買個女孩子,或者娶個寒門女,李氏寧願培養清筠做侍妾。

  自己養大的丫鬟,跟自己貼心,將來做了妾室,不會和李氏爭寵,更不會妖言蠱惑陳璋,過度寵妾。這是李氏的私念。

  這個私念,大家都心知肚明,連清筠都知道。

  陳璋肯定知道。

  所以,清筠一日日長大,陳璋就越發不喜歡清筠往他跟前湊。

  這大概是種不滿。

  沒有哪個男人喜歡被妻子掌控。

  娶那個女子做妾,應該是男人說了算,而不是妻子替丈夫籌劃。

  盥沐這種私事,陳璋從來不叫清筠服侍。所以,清筠只幫陳文恭和陳文蓉洗過澡。她是第一次服侍男子。

  陳璟喝了酒,原本就心浮氣躁,體內熱流四竄;清筠因為緊張,行動不自然,呼吸都有點重。

  淨房裡空氣有點凝固,讓他們呼吸都不暢。

  「你……」陳璟遽然伸手,抓住了清筠的胳膊,想阻止她繼續幫他脫衣的動作。

  清筠的手臂柔細,卻有點肉,軟軟的。

  陳璟是想讓她出去,不用服侍,可是話到了嘴邊,又感覺難以出來,心裡一團火似的,燒灼著他。

  他有瞬間的躊躇。

  下身早已昂然挺立。

  他的手指,捏住了清筠的胳膊,倏然有點緊,想把她往懷里拉。

  清筠身子一震,頓時呼吸急促起來,胸膛急急起伏著,似波浪滾翻。她低垂了眼臉。

  陳璟抓住她的手臂,她沒有掙扎。明白了陳璟的意圖之後,她緊緊咬了下唇,然後身子不著痕跡往陳璟懷裡傾了幾分。

  陳璟愕然。

  人也清醒了。

  「……你先出去,我自己洗。你在這裡,我不自在。」陳璟推開了清筠。

  清筠臉刷的變了,一陣紅一陣白。

  她的手,有點哆嗦。

  不是緊張。

  清筠喜歡低頭,遇到尷尬或者難過的事,就喜歡把頭壓得低低的。此刻,她的螓首深深低垂了下去。

  頓了頓,她轉身疾步奔出去。

  片刻,陳璟聽到他嫂子問清筠:「怎麼不服侍了?」

  「二爺不讓服侍。」清筠道。

  「你眼睛怎麼了,是哭了?」李氏又問。

  「沒有,熱水蒸的。」清筠回答,聲音很平靜。

  李氏沒有懷疑。

  陳璟心裡卻有幾分狐惑。

  他手腳不利索,半天才洗好,水都涼透了。

  出來回房的時候,只見他大嫂已經把茶壺、痰盂準備妥善,怕他夜裡渴了,也怕他要吐。

  陳璟沒有吐,很快就睡著了,一覺睡到了天亮。起來的時候,手腳已經靈活了,就是頭隱隱作痛。

  他依舊像往常一樣,去玉苑河邊提水。

  提到第二趟回來的時候,清筠已經起來,燒熱水,準備好洗臉水,回頭李氏他們起來洗梳用的。

  晨曦中,兩人四目相對,清筠面無表情,跟往日一樣,叫了聲「二爺」,低頭鑽到了廚房。

  陳璟猶豫了下,把水倒入水缸裡,繼續去提水。

  等他提到第五趟的時候,大嫂、李八郎他們終於起來了。

  清筠平日話就少,沒人發現她的異常。

  陳璟恍惚,心道可能是我多心了。我昨晚喝得那副鬼樣子,產生了幻覺也不一定呢,清筠還是這樣啊,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這麼一想,再看清筠,他真覺得沒有什麼異樣。

  陳璟也沒時間多想。

  上午的時候,孫伶牙找他,說:「齊東家已經將鋪子盤點妥善,讓陳官人去瞧瞧……」

  陳璟知道,齊華的鋪子已經盤點好了。當即回屋,更衣,拿了銀票和自己的印章,跟著孫伶牙,去了鋪子。

  果然,鋪子已經收拾出來,屋子裡乾乾淨淨的。

  「齊東家很快嘛。」陳璟笑道,「多謝了。」

  「那都是因為陳官人大方啊。」齊華也笑。

  陳璟承諾現銀結帳,齊華才有動力,這麼快把鋪子騰出來。很多東西,都沒有處理掉,臨時搬回來齊家。

  大家都笑了。

  兩邊都很滿意。

  孫伶牙心裡高興。

  這樁買賣做得不錯。

  陳璟把剩下的銀子結算給了齊華,和他去了趟縣衙,把商鋪備案在自己名下,這鋪子就成了陳璟的私產。

  在縣衙遇到了金縣令,說了幾句話。

  金縣令對陳璟,仍是觀望的態度,沒有打算深交。

  陳璟笑笑,和大家作辭,拿著房契,回了七彎巷。

  他把房契給大嫂和李八郎看。

  「這麼快啊?」李氏感歎道。

  「爭取今年年內把藥鋪開起來,也不枉這一年,總算沒有白費。」陳璟道,「故而讓齊家快點騰出鋪子。也不算快的。」

  李氏點點頭。

  李八郎則道:「那我明日回趟姚江,同我大哥說說,把香料鋪子的人帶過來。雖說是父親給我的,到底還是要我大哥答應……」

  香料鋪子,可以算作李八郎的私產。

  但是鋪子、僕人,都是李家的。

  這就需要和當家的人交代一聲。

  「多謝八哥了。」陳璟道。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八郎去早市雇了馬車,回了姚江。

  臨走的時候,他道:「我今天必定趕回來,你們給我留門啊。」

  可是到了黃昏,他仍沒有到。

  李氏有點擔心,對陳璟道:「眼瞧著天就要黑了,八郎要走夜路。」

  趕夜路是危險的。

  特別是那個年代,照明條件不好,就更加危險。

  李氏寧願李八郎晚一天。

  但是李八郎答應今天回來,應該在路上。

  「應該快到了。」陳璟安慰李氏,「我去城門口等等他吧。」

  「別去了。要是錯過了,回頭還要去找你。」李氏道,「家裡也沒人手四處找你們的。八郎行事穩重,哪怕趕夜路,他也會慢慢走,不用太擔心。」

  明明是她擔心,最後她反而安慰陳璟。

  陳璟點頭。

  他們自己吃了晚膳,李氏在燈下做針線,清筠在一旁幫忙;侄兒、侄女在旁邊的桌上練字。

  陳璟回了自己屋子裡,拿住賬本,開始記帳。

  後世的複式記帳法,他是自學過的,可不太熟練,都忘了大半。

  等李八郎回了,掌櫃、賬房、夥計都有了,接下來就是準備櫃檯、藥櫃;再接下來,就是去藥市置辦藥材……

  這一切,最多花費兩個月。

  他的藥鋪,冬月中旬可以開業。

  陳璟興致起來了,順便把自己熟記的幾個秘方,也寫下來。然後仔細疊起來,收藏在匣子裡,上了鎖。

  至於去藥市,需要進什麼藥,也簡單記下。

  這麼一弄,就到了後半夜。

  侄兒侄女困了,都回房睡下了。

  李氏和清筠憂心李八郎,站在屋簷下說話。

  陳璟放下筆,出來和大嫂說話:「八哥好幾個月沒有回家。家裡兄弟眾多,少不得拉了他說話吃酒。今天可能回不來。」

  李氏微微頷首。

  要是沒有動身,倒也好。

  就怕在路上。

  信息閉塞的年代,有時候心要放寬些,不能胡思亂想。

  「大嫂,你們先睡下吧,我給八哥留門。」陳璟道。

  「不了,等等吧。」李氏道,「咱們一處說說話兒,免得我們犯瞌睡。」

  陳璟就在中堂,和李氏說話。

  平常他們說話的時候,說到了興頭上,清筠也接一兩句。

  今天,她什麼也不說,低頭坐在旁邊的矮杌上。

  陳璟和李氏說的,都是藥鋪的事。

  「……其他的,我倒也不擔心。」李氏道,「賬房卻是用李家的人,叫我心裡不踏實。」

  沒有家奴,什麼都要用外人。

  像賬房,當然盡可能用私密的人,免得什麼賬務都叫外人知曉。

  「現在也只能用李家的人。」陳璟道,「其實挺好的,總比外頭買,或者去求旌忠巷的人好。」

  李氏點點頭。

  兩害相權取其輕,李家的人,比其他人稍微好點。

  「清筠算帳快。」李氏看了眼身邊沉默的清筠,對陳璟道,「什麼帳目給她一瞧,她都能看出破綻。等將來藥鋪開起來,每個月帳目拿過來,讓清筠幫你對對。」

  清筠心算很厲害。

  陳璟微訝。

  「真的嗎?」陳璟問。

  他都不知道清筠還有這本事。

  「真的。」李氏道,「前些年我陪嫁的鋪子,賬房弄鬼,欺負我是婦人家,你哥哥是個讀書人,看不懂帳目,就亂做賬。我拿過來,給清筠瞧了瞧,清筠當即看出兩處不對勁……」

  清筠依舊沒接話。

  「清筠,九萬八千一百三十五,減去四千九百二十一,再添加一萬九千二百六十三,是多少?」陳璟隨口道。

  這個運量算有點大。

  說完之後,陳璟在心裡算了算,感覺太複雜了,他需要公式。

  「……十一萬二千四百七十七。」他尚未把公式想清楚,清筠就回答。

  花了不到半分鐘。

  陳璟頓了頓。

  他在桌上用茶水,寫了公式,半晌才算出來。

  清筠說的,是正確答案。

  他驚喜看著這丫頭,道:「厲害!」

  清筠頭壓得更低,不再說話。

  李氏終於感覺不對勁,道:「清筠,你今日怎麼了,可是困了?」

  「不困。」清筠回答。

  完全不動聲色。

  李氏還說什麼,卻留意到更漏的時辰,已經到了亥末。

  李八郎還沒有到。

  哪怕是下午出發,這個時候也該到了……

  李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11章 不見

  都到了這個時辰,李八郎還是沒回來,李氏覺得不對勁,豁然站起來,焦急踱步道:「都這麼晚了……」

  清筠忙起身,扶住了李氏的胳膊,低聲道:「太太,許是舅老爺沒有動身。」

  陳璟也道:「對啊,大嫂。」

  李氏的心,亂成了一團糟。

  沒有動身,是最好的。

  就怕路上出事。

  雖說現在太平,也有剪徑的土匪。那些土匪,不太敢進城,卻可以劫持路人。李八郎這次回來,應該帶了不少東西,被賊人盯上也是可能的。

  這些話,李氏不敢說出口,生怕說出來就成了真。

  但是她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

  「……八哥和蔡家,不是暗地裡算有婚約嗎?」陳璟道,「也許,蔡姑娘知道八哥回了姚江,去看望他,這才耽誤了呢?」

  為了美色誤事,更有可能。

  陳璟這麼一說,李氏覺得有點靠譜,心微微松了幾分。

  他們愣是等到了子時。

  過了子時,確定今天是不會來了,李氏讓陳璟去睡覺。

  陳璟就回房了。

  這一晚,他們都沒有睡著。

  天亮之後,陳璟對李氏道:「我去迎他吧。要是路上碰到了,就最好不過了。要是沒碰到,我去姚江看看。」

  李氏不同意:「路上容易錯過。要是你也一去不回,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你還是別走。如果昨日沒動身,今天哪怕不回來,也會派人來傳話的。」

  陳璟點點頭。

  他等到了巳時末。

  李八郎走的時候,說過當天即返。哪怕真的有事,他應該也知曉,陳璟和李氏在家裡憂心,今天一早會派人來報個信。

  從姚江到望縣,清早出發的話,現在應該到了。

  陳璟覺得出事了。

  不能僥倖。

  李八郎八成是在路上出事了。

  不管姚江有什麼事,李八郎都應該派人報個信才對。

  「我去姚江。」陳璟道。

  李氏沒有再阻攔他。

  可是李八郎出事在先,李氏很怕陳璟也出事,就道:「你不是有朋友嗎?看看誰有護院,借一人帶在身邊,可防萬一。」

  陳璟現在的武力,自保沒有問題。

  但是他大嫂不知道。

  「好,我去旌忠巷借個小廝跟著。」陳璟道,「三叔那邊,應該好借的。」

  李氏點點頭。

  她送陳璟到門口。

  陳璟出了七彎巷,快步去了西街,雇了匹快馬,翻身上馬,就往姚江而去。他沒有到旌忠巷去借小廝。

  兩個時辰,他就到了姚江縣城。

  上次來過李家,他記得地方,直接往李家去。

  他在鬧事飛奔騎馬。

  然後就和別人的馬車差點撞了。

  「什麼人,這樣不長眼睛!」被他撞到的馬車,伸出個腦袋,罵罵咧咧的。

  陳璟沒有理會,驅馬繼續前進。

  一路到了李府門口,下馬的時候,感覺雙腿發軟。定了定腳步,陳璟上前敲門。李家的小廝見過陳璟,笑道:「親家二少爺,您怎麼來了?」

  「你們家八爺呢?」陳璟問小廝。

  「八爺昨日回來了,又走了。」小廝道,「八爺還沒到嗎?」

  陳璟就知道自己猜測不差。

  他沒有再同小廝說什麼,直接去了李家大郎的書房。

  李大郎和管事們商量事務,倏然見陳璟來,不免吃驚。

  「……可是老八昨日忘了什麼,讓你來取?」李大郎笑道,「他昨日急急忙忙把鋪子清點一番,我就知曉他要落下東西。」

  陳璟輕笑了下。

  他對李大郎道:「大哥,八哥讓我私下裡和您說幾句話。」

  李大郎就讓家裡的管事們都出去。

  書房裡只剩下陳璟和李大郎的時候,陳璟笑容斂住,問道:「大哥,八哥昨日什麼時辰動身去望縣的?」

  李大郎是個聰明的人。

  陳璟這麼風塵僕僕趕到姚江,又如此問,李八郎心裡猛然就涼了半截。

  應該是李八郎根本沒有回去。

  「怎麼,八郎沒到嗎?」李大郎反道。

  陳璟點點頭。

  李大郎緊緊擰眉。

  他站起身,在屋子裡回來踱步。

  「……他昨日什麼時辰出發的?」陳璟問李大郎,「帶了多少東西,多少人?」

  「他昨日巳正三刻才到家。一回來就說,要把香料鋪子整頓,人都帶走。他說你要開藥鋪人,讓人去幫襯你。那鋪子,是父親單獨留給他的私產。他是做正經事,我同管事們商量,就同意了。鋪子的帳目,都沒有算,只是把櫃上的現銀、掌櫃、賬房和三個夥計帶走。他還把自己的兩個小廝也帶去。三輛馬車,八個人,申初動身的。路上慢慢走,酉末戌初也該到了的。」李大郎道。

  李八郎那一行人,哪怕再慢,昨晚應該到的。

  若說他們不敢走夜路,入夜歇息,應該是歇在半途,今早也能到的。

  陳璟這個時候到了姚江,說明上午沒到。

  這是出事了的!

  李大郎糟心得很。

  「只怕是被土匪劫持了。從去年五月,黑林鎮鬧匪患,官府睜隻眼閉隻眼,就沒消停過。土匪只怕是把他們當成了過路的商戶。」李大郎又道,「我去報官!」

  頓了頓,李大郎不知是安慰陳璟,還是安慰他自己,道:「黑林的土匪只劫財,不殺人。」

  黑林鎮是姚江縣和望縣之間的一個小山鎮,背後黑林山。

  黑林山是一片連綿群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山上的土匪,是去年五月才來的。他們到了之後,擄劫了幾次路過的商戶,劫財不傷人。

  黑林是姚江的地界。

  姚江縣衙去圍剿了兩次,因為山勢難攻,都大敗而歸。黑林的土匪不進城、不進鎮子、不擾民,只是劫持過路的商人。

  官府打不過他們,心想反正不是什麼大事,就算了。

  姚江的商人路過黑林,都會先派人去送筆錢到寨口,算是過路費,就安全無虞。

  其他地方的商人,只得吃個巴結虧。

  陳璟聽了,點點頭。

  土匪也要長期發展。殺人,必然不是長久之計,也會激怒官府和民眾,劫財不傷人,才是可持續發展道路。

  「……您先給我一個小廝,讓他連夜去趟望縣,編個話,就說我和八哥留在姚江,需要點時日,別讓我大嫂擔心。」陳璟道。

  李大郎喊了個小廝。

  陳璟編了個謊言:「給你們姑奶奶說,蔡家姑娘生病,請醫吃藥。病情有點重,我給她瞧病,估計要治個十天半個月。」

  這樣的謊言,有點詛咒蔡書閑。

  卻是最說得通,又不叫大嫂擔心的。

  李八郎昨日未歸,肯定是他重要的人出了事。對他重要的家人,李氏自然也擔心,說不定會跑到姚江來看。

  唯有蔡書閑生病,李氏是不好來探病的。

  能瞞住一時是一時。

  陳璟暫時也顧不上這些了。為了李八郎,詛咒下他的未婚妻,以後李八郎償還就是。

  交代妥善,外頭的天已經黑了。

  陳璟和李大郎,去了姚江縣衙門。

  「縣尊已經歇下,你們明早再來!」衙門的人語氣不佳,把李大郎和陳璟趕了出來。

  李大郎還要喊。

  陳璟拉住了他,道:「沒用的。」

  李大郎一想,官府是不願意管這種事的。要是糾纏下去,惹惱了縣令,他真的不管,可就麻煩了。

  兄弟倆踏著夜色往回走。

  李大郎一籌莫展。

  陳璟倒看不出焦慮,神色如常。

  李八郎失蹤的事,李大郎瞞著老太太,所以陳璟來了,也沒有進內院,只是歇在外院。

  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早,陳璟向李大郎辭行:「我先回望縣……」

  李大郎微愣。

  繼而,他明白過來,一下子拉住了陳璟:「你要自己去黑林?」

  陳璟頓了下,然後點點頭。

  李大郎氣得罵他:「糊塗!你一個書生,能頂什麼用?再把你搭進去,回頭去贖人的時候,多花筆錢罷了!」

  「我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陳璟道,「大哥,恕我無禮,你現在也是束手無策,只得寄望官府幫忙……」

  李大郎啞口。

  「總不能坐以待斃。」陳璟道,「也許,根本不是黑林的人呢?」

  「什麼?」李大郎愕然,「不是黑林寨的人,那是什麼人?」

  「我亂猜的。」陳璟道,「您忙您的,去官府看看。我去趟黑林,打探打探情況,也許鎮子上的人瞧見了。況且,我一介書生,一看就沒錢,土匪哪裡把我放在眼裡?大白天的,他們也不敢出來。我就裝成路過的。」

  李大郎猶豫。

  片刻,他才道:「你別去,我派個小廝去!」

  陳璟搖搖頭,道:「我是要親自去的。」

  李大郎還欲說什麼,陳璟已經跑了出去。

  「央及……」李大郎氣得跺腳,覺得這孩子在這個關頭添亂,忙叫小廝去追。

  不成想,陳璟腳步飛快,很快就到了李家馬房,牽了自己的馬,翻身上馬,動作快捷伶俐,小廝們攔著攔不住。

  李大郎氣得在身後罵:「這是胡鬧!」

  家裡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大哥,央及來做什麼?」李三郎問。

  其他兄弟也看著李大郎。

  這個時候,正是用人之際。

  李大郎就把自己的兄弟們,都叫到了書房,把這件事,簡單說了說。

  「會不會是央及錯過了?也許老八已經到瞭望縣呢?」有人懷疑。

  正說著,派去望縣報信的小廝回來了。

  李八郎沒有回望縣。

  陳璟編的謊言,李氏相信了。

  李家兄弟這才確定,李八郎真的失蹤了。

  一家人頓時亂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12章 判斷

  陳璟快馬奔騎,一個時辰就到了黑林鎮。

  他還好,他的馬累得脫了力。

  陳璟在鎮上,尋了家客棧住下,給了掌櫃的五兩賞銀。店家驚喜萬分,將他奉若上賓,仔細服侍他歇下,照料他的馬。

  陳璟就跟店家打聽黑林寨土匪的事。

  「……一般關押的人,什麼時候通知家屬贖人?」陳璟問,「要多少錢贖?」

  店家對黑林寨的事頗為忌諱。

  但是陳璟一進門就給五兩銀子賞錢,這就是要打聽消息的,店家只得壓低聲音,悄悄和他說:「黑林的土匪,是不關押人質的!他們是不肯洩露行蹤,怕人質看出他們山寨所在。」

  「不關押?」陳璟反問,「真的?那若是搶劫的人犯渾,都殺了嗎?」

  「也不殺。大家出來討生活,誰不惜命?碰到了土匪,自認倒黴,給錢都痛快,誰不要命去犯渾?」店家道。

  聽店家的口氣,黑林寨的土匪,神秘得很。

  他們幹的,僅僅是劫財。

  似乎有點斂財的意味。

  陳璟打聽清楚了,將馬留在店裡,出門去吃飯,又偷偷打聽了一遍。

  鎮上的店家口吻一致,都說黑林寨從來不關押人質。一般打劫遇到的,哪怕是年輕女孩子,都不帶走,只要財物。

  陳璟的馬歇了一個時辰,喘了口氣,恢復了些許腳力。

  他騎上馬,又回了姚江縣。

  他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李大郎。

  李家幾位兄弟,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他們已經去縣衙門報案了,但是縣令說要籌劃一番,才能去救人。

  話裡話外,就是不想去招惹黑林的土匪。

  官府居然怕土匪!

  李大郎是既無計可施又生氣。

  「不關人質?」李大郎也吃驚,「那老八去了哪裡?」

  官府推諉不肯作為,李大郎一籌莫展;現在陳璟又這麼說,李大郎更是迷茫了。

  好好的,人不見了……

  「不知道。」陳璟道,「大哥,把家裡人都派出去,就在附近找找看吧,也許有蛛絲馬跡。」

  「已經派了。」李大郎道。

  官府找藉口不去尋人,李大郎只得把家裡的小廝們都派了出去。

  都快一個時辰了,現在還是沒有一個人回來報信。

  陳璟坐了坐,又站起來,道:「找蔡二哥。蔡二哥神通廣大,也許他有法子。」

  李大郎不是沒想過去找蔡書淵的。

  但是,他又覺得不好意思。李家到底是男方,若是什麼事都做不成,遇到事就去求蔡家,過分依靠妻族,傳出去李八郎名聲不好。

  男人依靠妻族,總歸叫人瞧不起。

  李家的男人,自尊心都重。

  陳璟說去找蔡書淵,李大郎猶豫了下。

  「……我去找。上次一起喝過酒,算是朋友了。」陳璟猜得出李大郎的心思,道,「大哥在家裡坐鎮,等消息吧。」

  李大郎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陳璟就去了蔡家。

  他不知道蔡家所在,李家的小廝又都出去了,沒人給他帶路,只得一路問人,半晌才摸到蔡府門口。

  「二爺不在家。」蔡家門口的小廝,態度傲慢。聽說陳璟是找蔡書淵的,又問了陳璟的名姓,確定陳璟不是什麼貴公子,並沒有進去通稟的打算,直接敷衍陳璟。

  陳璟頓了頓,轉身走了。

  蔡二哥都見不到,蔡書閑就更加難見了。

  小鬼難纏。

  還是直接去望平閣球場。

  那邊的人,見過陳璟。哪怕蔡書淵不在球場,也能求球場的人做個引路,領了他去找蔡書淵。

  他剛轉身,一輛華蓋濃流蘇馬車,緩緩駛進來。

  陳璟腳步微停。

  結果,下車的,竟然是蔡書閑。

  真是巧。

  「蔡姑娘。」陳璟喊了聲。

  蔡書閑回頭,瞧見了陳璟,俏臉上堆滿了笑,道:「馬術好的小子!你怎麼回來了,八哥也回來了嗎,人呢?」

  說罷,往陳璟身後四處張望。

  蔡府門口的幾個小廝們,一時間都變了臉,嚇得臉色發白。

  方才,就是他們把陳璟攔在門外的。

  這小子居然認識他們家姑娘!

  「就我自己。」陳璟笑道,「蔡二哥在家?八哥讓我來傳幾句話。」

  「什麼話?」蔡書閑好奇。

  陳璟輕咳。

  蔡書閑這才道:「我二哥不在家。這麼青天白日,呆在家裡做什麼?他院子裡的人應該知曉他去了哪裡。我派人去找?」

  「多謝了!」陳璟道。

  蔡書閑把陳璟領進了大門。

  臨進門的時候,她倏然轉身,問幾個看門的小子們:「方才,陳公子怎麼在門口?你們又把人攔住了?」

  幾個小廝嚇得腿軟。

  「……有急事呢,別耽誤了。」陳璟道。

  蔡書閑瞪了眼那些小廝們,倒也沒有追究,帶著陳璟去了外書房。

  遣散了下人,陳璟這才把李八郎失蹤的消息,告訴了蔡書閑。

  蔡書閑嚇得花容失色。

  「這……沒有被土匪劫持,那是去了哪裡?」蔡書閑著急起來,「走,我帶你去找我二哥!」

  她原本是讓下人去找蔡書淵的。

  現在等不及了,她要自己去找。

  陳璟跟著她。

  兩人在蔡家的布行,找到了蔡書淵。

  今日是布行對賬的日子,蔡書淵過來坐纛旗兒。

  蔡書閑眼角有淚,讓蔡書淵微訝;她身後,又跟著陳璟,蔡書淵隱約覺得,是李八郎惹事了。

  他把掌櫃和賬房們都遣了下去,忙問:「怎麼了?」

  陳璟如實相告。

  「不著急。」蔡書淵聽完,很鎮定,「只要還在明州,就能找到!咱們先在姚江和附近城鎮尋找……」

  「二哥,是不是有人害他?」蔡書閑在她哥哥面前,終於忍不住落淚,「是因為知曉他要和我們家結親,而嫉妒他嗎?」

  李八郎去瞭望縣小半年,蔡書淵也不知道他在望縣做了什麼。

  所以,蔡書閑這話,蔡書淵也不敢肯定。

  「跟你無關的。」陳璟卻在一旁,先出聲安慰道,「他帶了掌櫃和賬房,只怕是土匪把他當成了商人,想劫財。最後卻發現,他沒有帶錢,一怒之下把他押解回了山寨。」

  「是啊,不是你的錯。」蔡書淵起身,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頭,「二哥答應你,天黑之前,一定找到他!」

  他眼神堅毅,噙了幾分雷霆之意。

  蔡書閑吸了吸鼻子,點頭。

  蔡書淵沒有耽誤,立馬起身,回了蔡府。

  他把自己的人,都派了出去。在望縣,不管是明處還是暗處的勢力,他都結識了很多。哪怕是去年入駐黑林寨的土匪,他都有相熟的。

  他也派人去黑林寨打聽。

  「……人不在黑林寨,不是土匪劫持的。」一個時辰之後,蔡書淵的人回來,稟告道。

  蔡書淵眉頭緊緊鎖起來。

  如果人在黑林寨,反而安全。

  不在黑林寨,更麻煩了。

  姚江地方大,漫天撒網很難找的。

  到了下午申初的時候,蔡書淵的人,在黑林山的後山窪裡,找到了兩具屍身,像是李府的人。

  但不是李八郎。

  「叫李家的人去認認。」蔡書淵道。

  小廝就去李家通知。

  李家認屍之後,回來說:「一具是八少爺的貼身小廝,一具是八少爺鋪子裡的賬房,都是李家的人。」

  蔡書淵臉色不好看。

  既然死的是李八郎的人,說明李八郎凶多吉少。

  一開始哭哭啼啼的蔡書閑,這個時候反而鎮定下來。她想了想,問蔡書淵:「二哥,黑林寨的土匪想在姚江紮根,素來小心謹慎,打劫的時候都蒙著臉,從來不劫人質。若是他們殺人,自然不會把屍身丟在黑林山窪,給自己惹事。」

  蔡書淵點點頭。

  人不是黑林寨的人殺的。

  「既然要嫁禍給黑林寨的人,那麼八哥他們,會不會關在黑林山某個地方?」蔡書閑又問。

  黑林山是一處連綿山脈,地處廣袤。

  山裡還有少數的獵戶和農戶。

  土匪進山,只占了幾座山頭,其他的地方的獵戶依舊在。

  他們有房子,有陷阱。想要藏幾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既然都殺人了,自然不是求財。」陳璟接了蔡書閑的話,「我倒覺得,這是聲東擊西。人絕對不在黑林山。他們故意把屍身丟在黑林山,就是讓咱們的人都去黑林山找,浪費咱們的時間。」

  黑林山那麼大的地方,要找很久,需要很多人力。

  如果去黑林山找,蔡書淵的人就沒有精力去其他地方。

  蔡書淵的人出動了,對方才把屍身拋出來,說明他們怕被蔡書淵的人找來,故意誤導蔡書淵。

  他們害怕蔡書淵。

  「不錯。」蔡書淵更同意陳璟的看法,「黑林山不用管,人不在那裡。」

  「人在姚江縣城!」陳璟終於肯定道,「二哥的勢力,都在縣城。縣城眼線最多。您一出手,他們就拋屍,這是忌憚您。若是他們把人關在外面,完全沒必要冒風險。他們就是在縣城,害怕暴露,才想出調虎離山計。」

  「對!」蔡書淵眼睛驟亮,猛然站起身,「你說得有理!我去趟縣衙,讓縣尊大人把城門全部關進來,挨家挨戶的搜!」

  此刻,人在縣城,是唯一的可靠點的猜測。

  既然如此,不如先集中人力找一找。

  不管能不能找到,總好過坐以待斃。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13章 燙手

  仲秋的夜,輕寒料峭。新月清麗,淡淨月華從繁茂花枝透過,輕柔拉開了初降的夜幕。

  已經起更了。

  陳璟要回李家,蔡書閑不讓他走。

  「你跟我說說話。你這個人,會說好話。」蔡書閑道。

  陳璟說的話,總是積極的,而且有理有據,能安慰到蔡書閑。否則,她一個人要急得發瘋。

  蔡二哥出去找人了。

  陳璟和蔡書閑坐在書房裡,沉默不語,兩人各有心思。

  軒窗簾外,彎月新上枝頭,流水般的月色傾灑,夜風透涼。

  「你說,他們會殺了八哥嗎?」安靜的書房裡,蔡書閑倏然問。這話,一直在她的心頭,似絲線緊緊纏繞著她的心,快要勒出血痕,勒得她透不過來氣。

  「不會。」陳璟撿好聽的說。

  任何時候,都不要把悲觀的情緒傳給女人。

  因為,女人會放大悲觀,變得鬱鬱。

  「為什麼?」蔡書閑追問。

  陳璟道:「殺人是觸犯律法的。賬房、小廝,那都是家奴,殺了他們轉移注意力,讓找八哥的人緊張,急急忙忙奔到山裡,他們好隱藏八哥的蹤跡。但是動了八哥,蔡家能輕饒他們嗎?」

  「絕不!」蔡書閑眼眸凜冽,冷冷道。

  她說得有點咬牙切齒。

  陳璟點點頭:「所以說,人是不能輕易殺的。況且,假如要殺八哥,何必費力綁走他?綁走活人,可比殺人難多了……」

  蔡書閑眼睛微亮,轉頭看了眼陳璟。

  這話,她覺得有理,聽了進去。

  「……你這小子,最會說話了!」蔡書閑道。

  陳璟也懶得計較,隨她把自己稱為小子。

  「那你再說說,是什麼人綁走了八哥?」蔡書閑又問。

  這個……

  陳璟深深歎了口氣。

  良久,他才道:「八哥從來沒有和人結下深仇!若說真的有仇,上次贏了幾萬兩銀子,足夠殺人了。」

  他指杜世稷那群人。

  蔡書閑猛然站起身來。

  她對陳璟道:「走,咱們去杜家!杜世稷那個愣種,真是不知死活!要是查出是他做的,我便要活剮了他。」

  陳璟攔住她。

  「不好去的,八哥肯定不在杜家。咱們貿然去了,會打草驚蛇。若真是杜世稷綁的,你殺氣騰騰上門,他知曉饒不過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人藏屍,幹淨利落。」陳璟道,「已經殺了賬房和小廝,就不在乎多殺幾個……」

  蔡書閑的臉都沉了下去。

  她袖底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她倏然發怒,將茶几上的青花瓷茶盞,狠狠摜在地上。

  茶水四溢,碎瓷滿地。

  茗香暗動。

  陳璟沒有阻止她。情緒來了,總有發洩出來,砸個茶盞,不算什麼。

  蔡書閑發怒之後,脾氣越發難以控制,又把陳璟的茶盅也砸了。

  她想哭。

  但是,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哭都哭不出來。這種感覺,幾乎令她窒息。好好的,怎麼會出事?

  李八郎到底得罪了誰?

  要是他有事,自己怎麼辦?蔡書閑不禁想。

  從兩年前被他從水裡撈上來,這顆心就丟在他身上,此生別無他念,就是想嫁李八郎為妻,在他面前溫軟懂事,替他養育兒女;允許他討一兩個小妾,卻不能討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好像一生都計劃好了。

  現在,李八郎出事了,計劃遽然被打亂,讓蔡書閑怒火攻心。

  蔡書閑正發火,卻聽到了腳步聲。

  她急忙奔到了門口。

  是蔡書淵的貼身小廝回來了。

  「姑娘,二爺他們找到了系馬街,聽人說系馬街昨日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小廝道。

  系馬街,是從前姚江縣城的馬市,在西侖河邊上。

  姚江縣城,水域較多,西侖河穿城而過。西侖河是甬江的分支,可以直接通往明州。早期,沿岸建起了馬市。而後還有其他集市,熱鬧繁華。後來發洪水,把兩岸的商鋪全淹了,還造成了瘟疫。

  姚江的官府將河道封鎖,不准船隻直接從西侖河往明州。

  漸漸的,這條水路失去了交通的作用,集市也慢慢落寞。

  再後來,系馬街不復往日繁華。

  五年前,有人在系馬街廢棄鋪子裡屠宰豬羊。如今,那邊儼然是條屠宰街,每日都有屠戶在西侖河裡洗刀,把河水染得腥臭。

  所以,住戶越來越少了。

  「走!」蔡書閑起身道,「去給我備車,我要去系馬街。」

  「那邊污穢不堪,二爺不讓姑娘去!」小廝道,「二爺和捕頭已經帶人,一間間房子找,應該能找到。」

  蔡書閑推開這小廝,直接出去了。

  她到了馬房,讓看馬的小廝給她套車。

  小廝猶豫著。

  蔡書閑就搶過一匹已經備好馬鞍的馬,翻身騎了出去。

  「姑娘!」小廝們嚇住了,急忙在身後喊。

  陳璟也牽了匹馬,驅馬追了上前。

  蔡家有馬球場,蔡書閑會打馬球。雖然她球技不佳,到底能打,故而馬術也不錯,至少不會從馬背上跌下來。

  她的馬跑得飛快。

  從蔡府出來,不遠就是南街,姚江最繁華的街道,夜市上人頭攢動。

  蔡書閑打馬快速而過,少不得撞到人,甚至撞翻了攤位。

  陳璟跟在她身後,也跟在撞了幾次。

  「……什麼人啊?」身後有人罵。

  「是蔡家的。」有人回答。

  罵聲就戛然而止,被撞到的人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

  蔡書閑跑得很快,陳璟半晌才追上她。

  「小猴子,你慢點!」陳璟在身後喊。

  蔡書閑根本不聽。

  她知道系馬街所在,轉走小巷。已經天黑,小巷沒有掌燈,黑燈瞎火的,陳璟的馬差點翻了,驚心動魄趕了半刻,就到了系馬街。

  河風習習,確有腥臭味。

  蔡書閑的鬢角,早已散落,半縷青絲垂在耳邊。她輕攏了散發,快步往前跑。

  系馬街燈火通明,蔡書淵正帶著他的家奴和衙役們,到處搜。每間破舊的屋子,都要搜個遍,看看有沒有地窖等。

  「二哥,怎樣了?」蔡書閑跑到蔡書淵跟前,緊緊攥住了她哥哥的胳膊。

  「還沒有找到。」蔡書淵擰眉,「昨夜確是有人在這裡落足,好些人看到了。你莫要急……」

  蔡書閑微微頷首。

  她依舊攥著蔡書淵的手,瀅瀅眸子裡有水光:「二哥,找到他!」

  蔡書淵覺得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頭。

  陳璟沒有理會這對兄妹,自己也往各處找。

  系馬街的鋪子,有廢棄的,也有住戶,找起來很麻煩。找了半個時辰,幾乎把這條街翻了個遍。

  仍是沒有找到人。

  「會不會從這裡出去了?」街尾,就是靠進城牆的地方,建起了高高的鐵門,阻隔了外頭和城裡的來往,愣是把西侖河隔開。

  姚江不屬￿軍事重鎮,所以城裡沒有戰爭防備的準備,故而鐵門上面高大結實,底下不足二十米,可以潛水穿過去。

  每年盛夏,頑皮的孩子們總是走這麼穿來穿去的玩。

  遇到了災荒年,這裡會有衙役巡防。現在太平時節,連個巡查的人都沒有。

  「有可能。」蔡書淵在系馬街搜索半天無果,覺得從河裡溜出去的可能性很大。他看了眼捕頭,問他,「這門能開嗎?」

  「……需得回縣衙取鑰匙。」捕頭回答。

  這門,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可以開,只要縣令答應。

  「可以從水底鑽過去。」陳璟道,「要不,你們等著拿鑰匙,我先鑽過去?」

  蔡書淵愣了下。

  拿鑰匙,無疑要耽誤一兩個時辰。

  眼瞧著夜色越發深了。

  也可以從西門繞過去。

  卻到底不如從水底鑽來得快。

  「鑽倒也可以。」捕頭道,「只是,我們多半不會水……」

  剩下的事,蔡書淵會同他們商量。

  陳璟脫了鞋子,又把直裰脫下來,將鞋子包起來,擰成一團,兩條袖子做成了系帶,往腰上一系,縱身跳入河水裡。

  這河水外界甬江,是活水,可仍是有腥臭味。

  每日屠宰的豬養實在太多了。

  陳璟沿著鐵門的邊沿,往下潛入。

  這門下面,並不是那麼好過去,有非常尖銳的鐵樁,不小心就會割破腳掌。鐵樁和大門底部間距並不大,需得小心翼翼穿過去。

  水底黑暗,陳璟看不清楚,又憋氣得厲害,嗆了好幾口水,終於擠了過來。

  他爬上岸,大口喘氣。

  城外的河邊,芳草萋萋。

  夜風涼颼颼的。

  「……央及!」蔡書淵在大門裡面喊陳璟。

  「二哥,我出來了。」陳璟歇了兩口氣,才回答。他把腰間濕漉漉的直裰和鞋子解下來,擰了水就直接穿上。

  九月初的新月,瓊華素淡,河邊不至於黑漆漆的。

  就是冷。

  陳璟打了個寒顫。

  他沒有等蔡書淵他們,而是沿著泥濘的河岸,慢慢走著。

  陳璟四下裡看。

  河岸四周,都是農田。這個時候,稻子已經成熟,月影下的稻田起伏搖曳著,稻香陣陣。

  他沿著農田埂,往遠處走。

  遠遠的,瞧見了一片樹林。

  陳璟快步跑了過去。

  跑了半晌,才跑到樹林。原來,月光色看不真切,比他想像中更遠。

  樹林後面,又是一片無垠的水田。水田的遠處,隱約還有低低的建築,是農舍。陳璟走了過去,是個小小農莊,有幾家農戶。

  其中有兩戶,點了燈。

  陳璟慢慢摸了過去。

  然後,他就聽到了說話聲。

  ……

  樹林後面的小農莊,大約有十來戶。

  臨近縣城的農莊,應該是城裡某個大戶人家的祭田,住著家奴。

  故而,農舍修建得整齊,都帶著矮矮的籬笆牆。

  農舍是沒有後窗的。

  陳璟輕輕跨進籬笆牆,站在牆根。

  「……叫你們辦事輕率!既然查到了系馬街,不久就要查到這裡!」聲音很熟悉。

  若是討厭某個人,他的聲音也會記得。

  說話的是杜世稷。

  「大少爺,真不是小的幾個辦事輕率。昨日沒人看到咱們,也不知怎麼就要查到系馬街。」

  「蠢貨!」杜世稷大罵。

  原本杜世稷綁架李八郎,不過是想勒索點錢財,順便讓李八郎吃吃苦頭。

  上次端午節的馬球賽,李八郎贏了杜世稷十八匹賽馬、二萬兩現銀,合計有四五萬兩,杜家的家主氣得個半死。

  五萬兩銀子,是杜家兩三年的總入帳。

  杜家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

  杜世稷少不得挨打又禁足。

  事後想想,杜世稷也覺得心疼。

  杜家對付了李家一次,後來被蔡書淵攪合了。

  蔡家放出話,說李八郎將來是會是蔡家的女婿。整個姚江,都要仰蔡氏鼻息的,哪怕杜家也不敢輕易和蔡氏作對。

  李八郎贏杜世稷,贏得光明正大,不少人可以作證。

  這個虧,杜家必須認下。

  家裡人不滿,也不敢再找茬;杜世稷挨打,又時常被父親念叨,心裡苦悶,總想找李八郎報仇。

  可是李八郎躲開了。

  昨日也是偶然,杜世稷的人偶然遇到了李八郎回姚江,還盤點了鋪子,要帶去望縣,立馬告訴了杜世稷。

  杜世稷認識幾個混賭場的朋友。

  他瞞著家裡,只帶著貼身小廝,找了道上的朋友,把李八郎綁了。

  李八郎那群人,沒一個身強體壯的。除了李八郎自己和他的一個小廝反抗了下,其他人都是束手就擒。

  李八郎的一個小廝,反抗過程中,被杜世稷的人失手打死了;而李八郎的賬房,是因為原本就有病,受不得驚嚇。

  受到了驚嚇,那個賬房一口氣沒喘上來,當即閉氣,再也沒醒,死了。

  李八郎原本只帶了七個人,沒想到一下子死了兩個。

  杜世稷當時也愣了下。

  他沒想殺人的。

  杜世稷打算,先關李八郎幾天,嚇嚇李家的人;再托人把李八郎運到明州去,找明州的人去李家要銀子。

  要狠狠敲李家一筆錢。

  這件事,杜世稷不好經手的,畢竟李八郎將來是蔡家的女婿。

  杜世稷也忌憚杜家。

  沒想到,第二天就敗露了。

  蔡書淵到處找李八郎。

  別說杜世稷,就是整個姚江,誰混市井有蔡書淵混得深?

  蔡二哥找人,昨日幫杜世稷綁人的賭場兄弟,立馬把杜世稷給的賞錢退回去,甚至威脅杜世稷:「這事,是你自己做的,跟我們沒關係!要是把我們出賣給蔡二哥,我們敲斷你的腿!」

  這些混賭場的,不怕杜氏,卻對蔡二哥敬畏不已。

  事情已經被發現了,解釋沒有用,只得撇清,死咬什麼都不知道。

  賭場的人撤了,杜世稷就慌了。

  他自己沒本事藏人啊。

  後來是他的小廝出主意,讓他把已經死了的兩個人扔到黑林山,嫁禍給土匪,再假裝李八郎被藏在黑林山,移禍江東。

  不成想,蔡書淵並沒有去黑林山找人,反而說動縣令,在各處城門設立了哨卡,到處盤查。

  城裡就藏不得了。

  蔡書淵只得把李八郎等六個人迷暈,立刻從西侖河底偷出來,藏在這個莊子上。

  他現在都不敢去明州了。

  蔡書淵肯定也請了明州的朋友幫忙。只要進城,立馬會被發現。

  綁架李八郎,不過出口氣。沒想到,最後成了燙手山芋。

  「……大少爺,咱們現如今怎麼辦?」下人問杜世稷。

  總歸有六個人,都是杜世稷的貼身小廝和書童,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都是孩子。此刻,他們有點害怕了。

  「怎麼辦?」杜世稷也不知道。

  早知道蔡家這麼快就能找到縣城裡,昨日抓到李八郎就該把他送到明州去。

  讓明州的人幫忙要錢,杜世稷可以撇清。

  明州混市井的人,可不怕蔡書淵。

  現在好了,人砸在杜世稷手裡。

  「能怎麼辦,自然是把人交出來啊!」窗外,突然有人開口。

  杜世稷和他的家奴嚇得魂丟了一半。

  「什麼人!」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14章 三腳貓的功夫

  窗外的話,把屋子裡的人嚇得一身冷汗。

  「什麼人?」杜世稷厲聲呵斥。

  他急忙跑出來。

  一個頎長身影,站在牆根下。月色素淡,瞧不真切,只感覺很瘦,似道鬼影。杜世稷心裡大驚。

  他還感覺從那個方向吹來的風更加陰寒,甚至有血的腥氣!

  杜世稷往後退了一步。

  他身後,兩個高大的護院,上前幾步,擋在杜世稷跟前。

  從屋子裡燈下出來,眼前昏暗一片。

  等適應了,他們也看清了牆根的人。

  是個男人,衣衫緊貼著,很詭異。

  「是我,陳央及。」陳璟從暗地裡,緩緩走出來。

  他那麼一聲呵斥,屋子裡的人全部跑了出來。陳璟在暗地裡沒動,慢慢打量出來的人,在心裡估量他們的實力。

  兩個護院,有點拳腳功夫;五名小廝,個個都是十五六歲的年輕,中等個子,其中一個比較胖,剩下都偏瘦;剩下就是杜世稷。

  把他們打量清楚了,陳璟從陰暗處,緩緩走了過來。

  杜世稷看到只有陳璟一個人,松了口氣。而後,他又覺得「陳央及」三字很耳熟。愣了愣,他終於想起來:上次的望平閣馬球場,幫著李八郎贏球的,就是陳央及!

  因為李八郎是隊長,杜世稷要先只恨他。

  等弄死了李八郎,再對付陳璟。

  杜家的錢可不是好賺的。

  拿了錢,杜世稷就要他們的命!

  五萬兩銀子,足夠買陳央及和李八郎兄弟倆的命了。

  「原來是你!」杜世稷冷笑,「好,你送上門來了,爺爺正想找你算帳呢!」

  他給小廝們使了個眼色,讓小廝去四下裡看看,陳璟帶了多少人馬來。

  然後又沖護院道,「先把這小子綁起來!」

  陳璟卻倏然快步,竄到了一個護院身邊。

  他動作很快。

  因為他很瘦弱,又沒有說話,護院不知道他要幹嘛,沒有防備。

  而陳璟的腳步,輕便迅速。

  眨眼的功夫,杜世稷聽到了兩聲清脆的哢擦聲。

  仲秋的夜,並不寂靜。農舍四周蟲吟蛙啼,頗為熱鬧。那兩聲哢擦,在這種喧鬧的鄉間,不那麼明顯。

  可接下來,就是「啊」的一聲尖叫。

  那護院的腰,彎了下去!

  他疼得大叫。

  杜世稷等人,都愣了下。

  另一名護院反應機敏,在陳璟尚未來得及撤身,他的腳已經抬起來,往陳璟身上招呼。

  腿風犀利。

  他的腿橫掃過來,暗卷了夜風的寒意。

  陳璟急忙後退,仍是差點被他踢到了,踉蹌幾步,才堪堪站住了身形。

  「啊!」那個被陳璟偷襲下了胳膊的護院,這個時候又痛苦大叫。

  他的大叫,分散了踢到陳璟護院的注意力。

  「三哥,你沒事吧?」踢到陳璟的那名護院,去攙扶被陳璟卸下胳膊的護院,關切問道。

  「我的手,我的手!」老三聲音淒厲,「老五,宰了那小子,快宰了那小子!」

  陳璟的偷襲,需要快、趁其不備。

  等對方有了防備,又會武藝,他再下人家胳膊就不那麼容易了!

  陳璟一言未發,暗地裡又回退兩步。

  老五將老三放下,猛然站起身,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快步沖陳璟而來。那匕首的鋒刃,在月色下泛出慘白陰森的寒光。

  人未至,寒光已經逼迫人心。

  「哎哎,老五,手下留情,我也慢慢折騰死這小子,你別傷了他!」杜世稷在身後喊道。

  老五是恨不能一下子捅死陳璟,因為陳璟傷了老三。他和老三是一起學藝的兄弟,感情深厚。

  但是杜世稷和老三沒感情,他才不在乎老三死活。

  杜世稷要陳璟活著。

  「是,大少爺。」老五咬牙答應著。匕首寒光微閃,老五將匕首重新插回了腰間的鞘裡。

  杜世稷是主子,老三是兄弟。自然是主子比兄弟重要,這叫忠誠。

  他們這麼一停頓,陳璟就占了點優勢。

  他趁著老五腳步微停,欺身而上,雙手翻動,打在老五的胸前。收掌之餘,他的腳步已經回轉,往後跳開了十來步。

  老五隻感覺胸口一陣奇痛。

  肋骨似乎要斷了。

  他疼得一口氣沒接上來,腳步停頓。

  這麼一招偷襲,又成功了,都是老五學藝不精。陳璟暗暗慶倖,今天遇到兩個武藝這麼差強人意的護院。見老五腳步微頓,他又快速欺身而上。

  接著兩聲哢擦聲,老五的胳膊也斷了。

  老五「啊」的呼痛聲,比老三更響。

  夜空下,淒厲慘叫此起彼伏,給夜添了淒涼。

  杜世稷頭皮發麻,不由往後退。

  陳璟也後退幾步,心想:「好運氣!杜世稷這廝的護院,都是三腳貓的功夫,還不如我提水練出來的武力……」

  前世陳璟學過武,是他二師父教的。

  那時候就覺得很辛苦。

  如今到了這個世界,荒廢了一年,心想等過些日子再慢慢撿起來,先偷個懶,從提水練體開始。

  前世他也不算高手,僅僅能自保。現在,他就是半調子的。所幸有點醫術,下人家胳膊的本事倒沒有荒廢。

  這算是秘密武器。有了這個秘密武器,才僥倖贏了。

  遇到個稍微武力好點的,足夠將他碾成齏粉。

  「啊!」老五的功夫,在腿上。

  他的胳膊斷了之後,他疼得大腦一片空白。片刻之後,他緩過點勁,直起來腰,想要抬腿踢陳璟。

  不成想,他腿剛剛一抬,方才被陳璟打中的胸膛肋骨,鑽心劇烈的疼。

  這麼一抬腳,沒有踢出去,反而讓他疼得滿地打滾。

  「這……廢物!」杜世稷先是吃驚,而後又大怒。

  杜世稷不學武,也不學醫,只見陳璟在老五胸前打了兩掌。那兩掌打得有點重,老五當時身子晃了下;而後,陳璟又下了老五的胳膊;可是他沒有廢了老五的腿。

  怎麼老五這麼沒用,腿都抬不起來?

  老五的呼痛,在杜世稷看來,很誇張,似裝模作樣!

  看著老五這樣,杜世稷還要罵什麼,卻見陳璟半蹲下身子,在老五的袖子裡掏了半天,最終把老五方才那只匕首掏了出來。

  匕首很鋒利,鋒刃上寒光點點。

  杜世稷又退了幾步,撞到了門檻上,差點跌進了屋子。

  他身邊,還有五個小廝。

  「大少爺,他沒有帶人,就他自己……」小廝給杜世稷打氣,「大少爺,咱們自己上!」

  另外的小廝們,則看了眼跪在地上起不來的護院。人高馬大的護院,被陳璟下了胳膊,現在疼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他們幾個年幼的小廝,又頂什麼事?

  所以,鼓動的話,沒有任何作用。

  「李永容呢?」陳璟問。

  他上前來。

  杜世稷往後退,就退進了屋子裡。

  陳璟也踏進來。

  屋子的角落裡,李八郎幾個人,口中被塞了破布,手腳都捆得結結實實。

  「嗯嗯……」李八郎看到陳璟,想說什麼。無奈他口中被堵得嚴實,舌頭動不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璟數了數。

  一共六個人。

  「人我帶走,你自己去縣衙門投案,沒有意見吧?」陳璟問杜世稷。他踏入屋子,隨手把門關上。

  外頭那兩個護院,雖然胳膊斷了,暫時疼得動不了,難保回頭不背後偷襲。

  所以,陳璟關了門,反手還把門上了栓。

  他這個甕中捉鼈,讓杜世稷大喜。

  杜世稷這個時候,仍是低估了陳璟的勢力。

  「呵,口氣不小!」杜世稷冷笑,對小廝們道,「一起上,把他給老子捆起來!常家那兩個廢物兄弟沒用,我就靠你們了!綁了他,每人賞銀二十兩!」

  小廝們心裡頗為振奮。

  二十兩呢!

  可是想到常老三和常老五,小廝們又膽怯了。

  常老三碾死他們,跟碾死螞蟻一樣。結果,陳璟斷常老三的胳膊,輕易得很,足見陳璟更厲害。

  「何必呢?」陳璟道,「一起上也是找死。幹嘛拖累這幾個孩子?」

  「說什麼廢話。給老子上啊!」杜世稷被陳璟氣個半死,呵斥他的小廝。

  找死?

  還不知誰死呢!

  杜世稷是不敢親自處理李八郎的。但是,他把李八郎弄到明州去,只要蔡家找不到,他也不準備把李八郎再弄回來的。

  李家出再多的錢,李八郎也死定了。

  李八郎這條命是要的,杜世稷不好自己取,只得派人幫忙。

  所以,要死,也是李八郎和陳璟先死!

  結果,陳璟如此囂張!

  「大……大少爺,他手裡有匕首。」小廝們不太敢上,只得找藉口。

  陳璟也怕他們背後偷襲,故而站著沒動,沒有去割開李八郎的繩子。

  「胳膊還要不要了?」陳璟道,「敢亂動,也下了你們的胳膊!你們去打聽打聽,我陳氏央及下的胳膊,誰能接得上?」

  小廝們聽罷,想到外頭兩個被斷了胳膊的,都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心裡發寒。

  接不接的上,另說了;當前被斷胳膊,還是很疼的。

  常氏兄弟自負硬漢,都疼得起不來。

  「大少爺,小人回城去叫人?」有個小廝想溜,低聲對杜世稷道。

  杜世稷聽得出他的意圖,狠狠瞪了他一眼。

  「快,給我上!」杜世稷厲聲道,「要不然,回頭殺光你們全家!」

  小廝們微怔。

  他們猶豫著,終於有兩個人站出來,朝陳璟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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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要他死

  此刻在屋子裡的小廝們,都是杜世稷的貼身小廝。

  杜世稷身為杜家長孫,將來就是杜氏家主。他身邊的貼身小廝,未來必然都是杜家各處的管事。

  所以,能在杜世稷身邊服侍的,都是杜家世代家奴的孩子。

  他們的父兄有功于主子,他們才有資格在大少爺身邊服侍。

  他們全家都在杜家效力。

  主子殺死家奴,等於丟了自己的財產,官府也不好管的。

  聽到杜世稷說要殺他們全家,幾個小廝們心裡知道,這並不是空話。

  杜世稷可以做到。

  於是,兩個小廝沖陳璟而來。

  他們一沒有無力,二又單薄。

  陳璟快步迎上,匕首往腰間一塞,踢翻了一個,另一個被下了胳膊。

  風馳電掣間。

  等杜世稷看清楚,他的一個小廝已經昏迷不醒,鼻血流了滿臉,染紅了衣襟;另一個叫聲淒厲,比外頭常家兄弟叫得慘多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那小廝不禁疼得叫,還哭了起來。

  屋子裡被他哭得宛如煉獄般。

  其他三個小廝,更是蒼白,沒有半點血色,不著痕跡退後;杜世稷自己,也徹底嚇傻了!

  原來這小子不僅僅馬術好,還武藝高強。

  陳璟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不夠的武藝,因為有了醫術的配合,此刻在杜世稷眼裡,似個絕世高手。

  「你們……」陳璟重新拔出匕首,對杜世稷的兩個小廝道,「給人鬆綁,我繞過你們,今天不傷你們!」

  兩個小廝微愣,眼裡有了渴切。

  他們看了眼杜世稷。

  杜世稷又狠狠瞪過來。

  兩個小廝連忙低下頭,不敢動。杜世稷可是主子,小廝們的家人都在杜家,他們哪裡敢得罪杜世稷?

  這位陳公子,敢打傷護院和小廝,卻肯定不敢殺了杜世稷。

  只要杜世稷不死,今天背叛了他,他必然報復。

  所以,小廝們不敢。

  「既如此,退到那邊去。」陳璟見他們不動,就道,「要不要也吃點苦頭?」

  小廝們不等杜世稷反應,急忙退到了西邊牆角。

  杜世稷氣得半死,卻沒有動。

  陳璟不顧他,繞過他,上前摘下李八郎口中的破布。

  李八郎的舌頭都木了,頓了頓才開口:「央及,你自己來了?」

  「不止呢。蔡二哥帶著捕快們,很快就趕到了。八哥,你沒有受傷吧?」陳璟一邊割開李八郎的繩子,一邊回答道。

  匕首很鋒利,很快就把李八郎身上的繩子割開了。

  李八郎站了起來。

  他被邦得太結實,從西侖河底運過來,身上衣裳還沒有幹。又冷又筋骨不通,渾身都僵了,半晌都站不穩。

  「再坐坐。」陳璟道。

  李八郎點頭。

  陳璟就扶他再席地而坐。然後,陳璟把其他幾個人的繩子,全部割開。

  「……外頭有月亮。反著月亮的方向,就是城門!你們就反著月亮跑,往城門去。回李家,我們稍後就來。」陳璟道。

  掌櫃的四十來歲,經過這麼一驚嚇,臉色很差,也站不住。

  「誰讓你們走的?」杜世稷高聲,幾乎要攔在陳璟面前。

  陳璟看了他一眼。

  匕首一翻,一刀插入了杜世稷的大腿。

  陳璟的動作很快。

  至少在這些不會武藝的人面前,是非常快的。

  「啊!」杜世稷疼得跌倒在地,厲聲呼痛起來。

  李八郎的掌櫃和夥計就去開門,跑了出去。

  他們身上也僵,卻惜命,怕不走一會兒走不了,只得腳步踉蹌,趕緊從小院跑出去。

  院子裡的護院,一個腿動不了,一個不會腿上功夫,想攔也攔不住。

  等李八郎的掌櫃和夥計走後,陳璟繼續關了門,不讓兩個護院進來。

  李八郎也慢慢站了起來。

  他走到杜世稷身邊,狠狠踢幾腳。

  踢了七八下,著實沒有力氣了,才停下來。

  李八郎退回到了牆根,靠牆歇下。

  杜世稷大腿被陳璟捅了一刀,鮮血直流個不停;他的小廝們,要麼傷了,要麼怕了,沒人上前幫忙,任由他的血染紅衣襟。

  血腥味很濃,在屋子裡散開。

  杜世稷直裰下面,穿著銀白色的褲子。鮮血從傷口湧出,用褲子上沁出來,似盛綻一朵妖冶的花。

  那花,要一點點把人吞噬。

  杜世稷又疼又怕,大叫,忍著沒哭。

  「……老子要宰了你!」杜世稷大聲罵道。

  「那老子現在就宰了你!」李八郎狠狠回罵。他眼睛通紅,似暴怒的獵豹,「你殺了華燈!」

  李八郎的兩個小廝,一個叫華燈、一個叫掃亭。

  被杜家的人失手打死的,就是華燈。

  從小在身邊的小廝,服侍起居,也充當書童。李八郎寫字的時候,是華燈和掃亭研墨;他念書的時候,是他們端茶遞水;他出門,也是他們兩人跟車。

  大戶人家,父母也不能時刻在身邊。

  小廝雖然是家奴,卻是最親近的人了。

  李八郎想到華燈的死,眼眶都紅了。

  華燈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小廝,他時常問李八郎:「八少爺,將來分家了,小人可以做您府上總管事嗎?」

  李八郎那時候總是哈哈大笑,罵他:「癡心妄想。再怎麼說,總管事也輪不到你,掃亭比你穩重多了,他更適合。」

  如今,只感覺心痛難忍。

  「來啊,你有膽子就來啊!」杜世稷冷笑叫囂,「敢贏老子的錢,老子要你的命!今天你僥倖,往後你能不回望縣?老子遲早弄死你!」

  杜世稷的左邊大腿被刺傷,他疼得急了,什麼理智也沒有,心裡的話脫口而出。他甚至說得更狠,來發洩心中情緒。

  「畜生!」李八郎上前,又踢了幾腳。

  李八郎傷心,倒也不至於失去理智。

  現在殺了杜世稷,是要坐牢的。杜家的勢力不及蔡家,卻比李家強多了。杜世稷乃長孫,是杜家下一代的家主。他若是死了,杜家豈會放過李家?

  李八郎想要鬥贏杜家,就要借助蔡家的勢力。

  但是,他還沒有娶蔡氏女呢。

  要是太麻煩了,蔡家會不會乾脆和他斷了來往?其他好說,李八郎捨不得蔡書閑,他喜歡那個女人,他無論如何也要娶那個女人。

  他不能因為杜世稷,毀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而且,李八郎也沒有想過殺人。

  他不敢。

  「哦,你這麼狠啊。」陳璟在一旁道,「既如此,給你點教訓吧。」

  說罷,他拉住了李八郎,不讓李八郎再踢打杜世稷。

  陳璟上前,也下了杜世稷的胳膊。

  他的手法,和上次卸邢文定的胳膊一樣。

  杜世稷扛不住疼,昏了過去。

  他的幾個小廝,抱頭縮成了一團,躲在牆角。

  李八郎看著地上的杜世稷,問陳璟:「他暈了?」

  陳璟點點頭。

  「走吧……」陳璟放下匕首,要扶李八郎。

  李八郎卻擺擺手。

  他看著杜世稷,久久沒動。

  良久,李八郎才說:「他殺了我的華燈,也害死了我的賬房!他先害我朋友,雙腿癱瘓在床;又收買我的人,想故意讓我輸球;沒想到我贏了,他不甘心,讓整個姚江的人和我們作對,那次芊芊生病,差點請不到大夫;如今,他又要殺我,我卻只能這樣放過他……」

  陳璟聽了,從地上撿起匕首。

  他把匕首塞到了李八郎手裡,道:「捅下去啊!一刀捅死他,就什麼仇都報了!」

  陳璟的聲音,沒有半點嘲諷,跟往常一樣,他再說件很平常的事。

  李八郎卻愣了。

  那匕首,很沉手,他似乎要拿不動了。

  陡然間,他半蹲了下去,匕首尖對準了杜世稷的小腹。

  這一刀捅下來,再拉一下,杜世稷就死定了。

  從此,世上沒有這個人;從此,徹底和杜家成仇。

  留下他,也要和杜家成仇;殺了他,可能自己要坐牢,可能失去蔡書閑,也要徹底和杜家成仇。

  竟是兩難!

  沒有實力的時候,竟這麼為難!

  陳璟卻突然從身後,抱住了李八郎的胳膊。

  李八郎捧著匕首的胳膊,被陳璟握住。

  「往這裡捅……」陳璟把李八郎的胳膊壓了下去。

  那刀,往下挪了幾分,最終捅在杜世稷的大腿上。

  血立馬從匕首端湧了上來。

  李八郎心裡大驚,幾乎要吐出來。

  他放開了匕首,推開陳璟,轉身奔到了一邊,幹嘔起來。

  這滋味,很難受。

  血湧出來的感覺,很是噁心。

  陳璟也慢慢站起身,走到了李八郎身邊,拍了拍他的後背,低聲道:「看,殺人並沒有那麼快樂。殺人的快感,不是每個人都有。想要一個人死,不如往他生不如死。八哥,君子報仇,來日方長!」

  李八郎抬眸,看了眼陳璟。

  原來陳璟幫他捅那麼一刀,是教會了他這件事。

  若是不捅那一刀,李八郎只怕會永遠後悔,總記得當年的猶豫。

  如今捅了那刀,他知道不過如此。哪怕捅死了杜世稷,也沒有報仇雪恨的快樂,反而時刻擔心杜家……

  「央及,多謝你!」李八郎道,「我李永容這條命,是你今天救回來的!」

  「走吧,回家吧。」陳璟笑了笑。

  他們倆出了屋子。

  然後,他們聽到了遠遠的家腳步聲。

  蔡二哥終於趕到了。

  他帶了幾名衙役,也是渾身濕透了。

  「沒事吧?」蔡書淵上前,打量李八郎。

  陳璟架著李八郎。

  「二哥,我沒事!」李八郎道,「書閑呢,她不知道我的事吧?」

  第一件事知道關心蔡書閑,怕她擔心。

  蔡書閑微笑道:「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她從城門口出來,一會兒也要到了。你跟我們一起吧。」

  然後吩咐衙役,把院子裡的人都帶回衙門。

  看到護院、小廝們的胳膊都斷了,杜世稷下半身浸滿了鮮血,胳膊也是掉著,蔡二哥微怔。

  蔡書淵看了眼陳璟。

  混江湖的人,都有股子狠勁,也欣賞狠人。看這個情況,屋子裡的人都是陳璟傷的。而陳璟,表面上不過是個文弱書生。

  陳璟馬球打得好,沒想到竟有武藝。

  蔡二哥頗為驚詫看了眼他。

  陳璟笑笑,沒有解釋什麼。

  衙役們把杜世稷抬了起來,剩下的人,都帶回了衙門。

  蔡書淵就跟著陳璟、李八郎,慢慢往回走。

  「……你不是帶著人?他們呢?」蔡書淵問李八郎。

  「先回去了。」李八郎道。

  路上,他們就遇到了趕過來的蔡書閑。

  蔡書閑不顧身後跟著的家丁,也不顧她二哥,拉著李八郎的手,哭了起來。她的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停不住。

  李八郎的手,被她緊緊攥住。

  她的手很涼,滑軟溫膩,李八郎從未覺得這麼踏實。

  「我沒事,真沒事。」他一個勁安慰蔡書閑。

  蔡書閑卻越哭越起勁。

  李八郎只得伸手,輕輕摸了下她的頭。

  蔡書閑這才止住了哭。

  回城之後,李八郎直接回了李府,陳璟也回了李家。蔡氏兄妹把李八郎送到府門口,這才轉身離開。

  「你自己回家,我去趟衙門。」蔡書淵道。

  蔡書閑卻拉住了她哥哥的袖子,上前幾步,低聲道:「我要杜世稷死!今晚的那些人,全部死!」

  蔡書淵看了眼她。

  「有點難做啊,杜家也不是寒門祚戶。」蔡書淵笑道,「要不,索要杜家一筆錢,給你將來做陪嫁。」

  「不!」蔡書閑狠戾道,「我要他死!」

  蔡書淵表情一肅。

  好半晌,他沒有回答。

  蔡書閑攥住他袖子的手更緊了,貝齒陷入紅唇,幾乎咬破嘴唇,咬出血痕來。

  她的眼眸,透出狠戾和悲痛。

  蔡書淵心裡莫名發緊。

  從小就疼這個妹妹,最受不得妹妹委屈了。

  「好!」蔡書淵終於道,「杜世稷死!」

  蔡書閑的眼淚,又湧了上來。

  她撲到了哥哥懷裡,低聲抽泣道:「我魂都嚇沒了!我要是個男人,我就要把杜家每個人都殺光!二哥,多謝你。」

  蔡書淵被她哭得心酸。

  他妹妹是個頑皮活潑的性格。

  她出生到現在,似乎從來沒有大哭過。上次這麼哭,還是五年前,她的乳娘辭世。如今,又見到她這麼傷心。

  她是真的對李八郎用情至深!

  欺負他未來的妹夫,就是欺負他妹妹!

  那還不該死?

  方才的半點猶豫,已經一掃而空。

  「不哭了,不哭。」蔡書淵輕輕哄著她,「有二哥呢。」

  蔡書閑這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3
第116章 首功

  李八郎沒受傷。

  綁架尚未安定下來,蔡書淵就滿城找他,所以杜世稷來不及折磨他。

  李家內院的女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八郎走了,又回來了,少不得進內院給他母親行禮請安。

  他母親簡單問了幾句。

  因為對外頭的事不瞭解,李八郎敷衍,他母親也沒聽出來,沒有多管,只是叮囑他不要頑皮。

  賬房和小廝華燈在這場綁架中死了。

  李八郎把自己的私房錢全部拿出來,先給了賬房家一千兩銀子。

  賬房的老婆上門,哭著磕頭。

  「你家裡若是有小子,交給我,往後就跟著我。」李八郎對賬房的老婆說,讓她把兒子送過來,給李八郎當小廝。

  將來李八郎成家立業,他身邊的人就是個小管事。

  賬房的女人哭著道:「小子才四歲……」

  李八郎很難受。

  「往後生活過不去,就來找我。」李八郎承諾。

  至於小廝華燈,他原本就是賣到李家的,賣了二十年。華燈的命是李家的,他死了,也是李家安葬他,輪不到他親生父母做主。

  華燈本家姓宋,家裡有三個妹妹,兩個弟弟。

  李八郎明知這件事,不需要特別安撫華燈的家人,還是叫人去說一聲,另外給了他父母五百兩銀子。

  華燈家裡也不指望華燈。能拿到銀子,他們還挺高興的。有了這筆錢,可以買田置地,做個小地主。華燈父母覺得,華燈奮鬥一輩子,都賺不到這些。

  如今反正更有價值,華燈死得其所。

  李八郎就更加難受了。

  他無法理解這種親情。

  不過,能把孩子給賣了,又有多少情?

  賬房死了,他女人為他哀痛;華燈死了,還不如五百兩銀子……

  跟著李八郎被綁架的三個夥計、掌櫃、小廝掃亭,李八郎也全部放他們回家,先安安神,五日後再來李家。

  瑣事處理完,李八郎和陳璟去了縣衙門,問杜世稷的案子。

  「杜官人已經回家了……」縣衙的衙役告訴他。

  李八郎當即臉色鐵青!

  「走吧。」陳璟道,「這個結果意料之中。做官的,也不願意得罪當地的權貴,否則政績堪憂,升遷無望啊……」

  李八郎臉色更難看了。

  他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走了……」

  李八郎往縣衙門裡多看了兩眼,目光深邃,透出狠戾。他在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

  兩人往回走。

  李八郎倒也沒有魯莽,以為作證,縣衙就會重新抓起杜世稷。

  陳璟和李八郎回了李家,在門口遇到了蔡家的馬車。

  跟車的,是蔡書淵的小廝。

  小廝笑眯眯上前,對李八郎道:「二爺讓小人來接兩位官人,去文韻樓吃酒……」文韻府是蔡家酒樓,在望縣頗有名氣,也屬￿蔡家的產業。

  李八郎點點頭,和陳璟上了馬車。

  文韻樓門口,有蔡書淵的另一位小廝,等著迎接他們。

  陳璟跟在李八郎身後,上了三樓。

  整個三樓安靜無聲。

  因為蔡書淵來吃飯,三樓就沒有接待其他貴客,故而寧靜,有淡淡酒香從雅間裡飄出來。

  陳璟和李八郎在小廝的帶領下,走到了第三間雅間門口。

  青稠布門簾半垂,隱約可以瞧見一抹緋紅色的身影。

  蔡書閑也來了。

  李八郎撩起簾幕,走了出去。

  陳璟緊隨其後。

  果然,不止蔡書淵,蔡書閑也在。

  兄妹倆邊等邊吃,滿桌的菜沒動,只是喝了小半壺的酒。蔡書淵酒量好,蔡書閑也不弱。

  「……去了縣衙門?」等李八郎和陳璟坐下,蔡書淵問他們。

  李八郎點點頭。

  「杜世稷腿傷了,胳膊也斷了。縣尊怕他在牢裡出事,不死也要落下殘疾,徒惹禍端。杜家極力保他,就給放了。」蔡書淵道。

  李八郎又點點頭,沒有開口。

  他自己拿過酒盞,到了杯酒,一飲而下。

  火辣辣的感覺,從口腔一直到胃裡。而後,慢慢透過綿柔,胃裡頓時就舒服溫暖起來,這酒勁很足。

  「吃點東西,別只顧喝酒。」蔡書閑微笑著,把面前的一碗燒雞推過來。

  她的笑容恬柔。

  今天,蔡書閑穿了件緋紅色銀絲折枝牡丹花褙子,梳了高髻,戴著明晃晃的丁香花銀耳墜。銀光映襯著緋紅,將她白皙臉龐染上了幾抹紅潤。

  她恬柔的笑容,也格外粉嫩,看著人心裡明亮起來。

  李八郎難得擠出一個笑容。

  「多謝……」他伸筷子,往碗裡吃了幾下菜。

  陳璟笑笑,和蔡書淵閒談:「這事,總不能這麼算了的。咱們將杜家的人抓個正著,縣尊會怎麼處置?」

  「縣尊大人賣我一個面子,昨日上門和我商量這件事。杜家呢,能拿得出銀子。杜世稷被抓個正著,他們理虧,必須要搪塞這件事。他們的護院和小廝,如今還在牢裡。只要杜家的錢花得多,縣尊大人和我滿意了,就說杜世稷年少無知,被家奴唆使。護院和小廝頂罪,杜世稷嚴警一番,也就算了。」蔡書淵道。

  他說罷,目光不經意從李八郎臉上掠過,想看看李八郎的反應。

  李八郎濃眉痛苦地蹙了起來。

  他拿著筷子的手,有點發抖。

  好半晌,他才慢慢平復心緒。

  「人是蔡二哥抓的。八哥這邊,也捅了杜世稷一刀。除此之外,八哥也沒有其他辦法懲治他,反正八哥下不去手殺他。既這樣,往後怎麼辦,全憑蔡二哥處理了。」陳璟道。

  他搶在李八郎說什麼之前,先把他們的意思,告訴了蔡書淵。

  這是給蔡書淵尊重。

  陳璟知道,蔡書淵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杜家的。要是放過杜世稷,旁的不說,蔡姑娘都不會答應。

  李八郎的公道,蔡書淵一定會替他討回來。

  現在放過杜世稷,不過是權宜之計。

  何必因此而憤怒?

  李八郎抬眸,看了眼陳璟。

  然後,李八郎起身,給蔡書淵斟了杯酒,又給自己滿上,道:「二哥,這次若不是你,永容現在不知身在何方!二哥救了我李永容的命,我現在無法報答,只敬二哥這杯酒。這恩情我時刻銘記,將來結草銜環,報答蔡家!」

  蔡書淵笑笑,接下了這杯酒,一飲而盡。

  李八郎也陪著喝了一杯。

  「……杜世稷與我的仇,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拿杜家沒轍,二哥處處為我考慮。況且二哥練達,我遠不及。怎麼處理,二哥說了算。」李八郎又道。

  他把這件事,託付給了蔡書淵。

  蔡書淵點頭。

  「既然永容這麼說了,我便看著辦。」蔡書淵笑。

  他偷偷看了眼蔡書閑。

  蔡書閑抿唇,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似淺荷清麗。

  他們兄妹,似乎在謀劃什麼。

  「話都說開了,我也有句話說。」蔡書淵頓了頓,又道。

  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和酒盞,等蔡書淵說話。

  蔡書淵卻只是看著李八郎說。

  「這次的事,首功不在我。永容要謝,應該多謝央及。」蔡書淵說罷,指了指陳璟,「央及,腦子好使!」

  他話裡,對陳璟頗為欣賞。

  李八郎則不明白這沒頭沒尾的話。雖然不明白蔡二哥說什麼,李八郎仍是順著他的話,對陳璟道:「央及,多謝你!」

  「這就對了。」蔡書淵很滿意,笑道,「你出了事,央及當即從望縣趕過來,隻身前往黑林鎮探情況;而後,又是央及判斷精准,說拋屍乃調虎離山,你必然在城裡。要不然,我就要去黑林山找你了。要是真的中了杜世稷的計,也許現在你早已遭了毒手。我們在系馬街找了半天,毫無所獲,也是央及從水底越過去,在農莊先找到了你,救下了你。」

  李八郎微訝。

  營救李八郎的過程中,很多關鍵處的判斷,都是陳璟所為。

  而且,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蔡書淵出人出力。要是沒有蔡書淵,陳璟有想法也無法施展。要說有功,陳璟和蔡書淵各占一半。

  「央及,多謝你!」李八郎知道陳璟不喝酒,不好給他斟酒道謝,只得站起身,深深給陳璟鞠了一躬。

  陳璟忙攙扶他。

  「之前還說咱們是親兄弟,現在就客套了。」陳璟笑道,「要是我失蹤了,你也會到處找我的。況且,你回望縣是替我辦事。你落難,我有責任的……」

  「你這小子!」蔡書閑出聲,笑著打斷了陳璟的話,「才說讓八哥不要客套,你自己也客套!別說廢話了,酒還喝不喝了?」

  陳璟和李八郎都笑了。

  蔡書閑起身,給大家斟酒,順便也給陳璟斟。

  陳璟喝了兩杯,不肯再多喝。

  蔡書閑就罵他酒品差。

  他們插科打諢,氣氛好了不少,李八郎心情也轉好了很多。

  臨走的時候,蔡書閑走在後面,偷偷和李八郎耳語一句:「放心吧,我二哥會替你報仇的。三個月內,叫杜世稷死得好看!」

  她濕潤溫熱的呼吸裡,帶著酒香,湊在李八郎耳邊說了這麼一句。

  李八郎心裡一跳,身子微酥,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記得她的氣息。

  這氣息,攪合得他一晚上都睡不踏實,夢裡全是那姑娘的音容笑貌!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3
第117章 賬房

  在姚江休整了七天,李八郎和陳璟整理好行囊,回瞭望縣。

  他的掌櫃、三個夥計和貼身小廝掃亭,依舊跟著他們。

  至於杜世稷後來如何,都是蔡書閑寫信告訴他們的。

  杜世稷的胳膊斷了,縣尊先不追究他的罪,讓他先接上胳膊。杜家請便了名醫,也沒有接好。每位來的大夫,都會打聽:這是誰下的?

  杜家一開始不肯說。

  後來沒法子,只得說了:「是望縣的陳央及。」

  「哦,那位治好了中風的陳神醫啊。」有人恍然大悟。

  「這麼惡毒下了人家的胳膊,算什麼神醫?簡直是敗類。」也有大夫罵道。

  陳璟的名聲,經過楊家和明州其他大夫的一個多月的宣揚,已經普及了不少地方,姚江的大夫多少有點耳聞。但邢文定的事,讓他在望縣受到不少的質疑。

  他的醫德,是最大的攻訐點。

  如今,又因為杜世稷,被更多的同行攻訐。

  隨著陳璟的名聲越來越大,他的無醫德也越傳越盛。所以,他這個人,同行提及,多少是不屑的。

  雖然不屑,陳璟下了杜世稷的胳膊,他們都束手無策。這說明陳璟的醫術,遠在他們之上。

  醫術比其他大夫高,惹得嫉妒;又因為行事無德,其他大夫們攻擊他就越發狠毒,漸漸把陳璟描繪成一個大奸大惡之徒,十句話有九句話是惡毒的,而且都是杜撰的。

  謠言就是這麼可怕。

  這話,陳璟自己都聽說了幾句。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坊間市井,漸漸忘記了陳璟的好醫術,只記得他的無醫德,覺得他這個人有點妖魔化,都害怕他,甚至用他的名字來恐嚇小孩子。

  「要是你不聽話,陳央及就要把你的胳膊下了。」

  這話,都成了市井俚語。

  一開始只是在姚江說,後來也慢慢傳到瞭望縣……

  陳璟的名聲,在姚江先臭了。

  半個月後,杜世稷的胳膊,被大夫們接得亂七八糟。

  杜家也來人到望縣,找陳璟,希望陳璟去接。

  陳璟不去。

  「你不去,我們就不走了。」杜家的人對陳璟既恨又怒,居然撒潑,想把陳璟架去姚江。

  陳璟靜靜看了他們幾眼,然後溫和的問他們:「你們的胳膊也不想要了?」

  杜家的下人嚇得臉色蒼白,屁滾尿流從望縣滾回去了。

  第二天,杜世稷的父親,親自來請陳璟。

  說是請,那架勢恨不能扇陳璟兩個耳光。

  已經半個月了,杜世稷的胳膊失去了只覺,快要僵硬了。將來哪怕是接上了,以後只怕連筷子也拿不動。

  等於就是廢了。

  但是不接上,杜世稷人都要廢了。

  杜世稷的父親就忍著一口氣,上門請陳璟去接骨。

  「不去。」陳璟道,「若是不犯法,我都想殺了他。但是卸他的胳膊,不犯法。他要死要活,與我無關的!」

  「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惡毒!」杜世稷的父親好意來請,卻聽到這話,氣得大罵,上前要摑陳璟耳光。

  陳璟繞開了。

  杜世稷的父親不甘心,甚至下令叫人把陳璟帶回去。

  「哦,你們的胳膊也是不要的?」陳璟說。

  於是,下人們都嚇住了。

  杜世稷的父親鐵青著臉從望縣離開。

  陳璟的大嫂不知道緣故。

  她問陳璟。

  陳璟也沒有隱瞞,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仔細和大嫂說了。

  李氏嚇了一跳。好在李八郎現在平安無事,李氏也松了口氣。她想了想,對陳璟道:「取人性命,那是損了陰德的。你還是去給他接上吧。」

  「不用啦。」陳璟道,「那是白眼狼,吃不得虧。杜世稷已經快二十歲了,看他父親的性格,就知道他的性格不會好轉。接好了,將來還是要殺我的。有八哥的事先……」

  李氏聽了,心裡也怪杜世稷。

  她咬了咬牙,裝作不知道。

  倒也沒有狠勸陳璟。

  後來,蔡書閑給陳璟寫信,說杜世稷的胳膊,被一位姓唐的郎中治好了。那位老先生,是越州蕭縣人。

  陳璟就知道,是上次在明州遇到的那位唐老先生。

  整個兩浙路的杏林界,都尊唐老先生為首。

  只有他能接好陳璟下的胳膊。

  陳璟倒也有點意外:「沒想到,唐老先生能有那麼大的手勁。」他下的胳膊,想要再接上,必須精通接骨,而是手勁要大。

  如果沒有手勁,或者接骨術不高超,也治不好。

  唐老先生,比陳璟想像中更加厲害。

  李八郎也看了信,知道杜世稷胳膊接好了,不免氣憤,罵道:「那狗賊時運倒好,碰上了個好大夫!」

  說「好大夫」幾個字的時候,他咬牙切齒。

  陳璟笑笑。

  後來又收到蔡書閑的信,說杜家要花三萬兩,來填補杜世稷犯的事,全部推到家奴身上。

  蔡書淵不依不饒,定要告杜世稷。

  杜家又貼了一萬兩。

  總歸四萬兩,縣尊和蔡書淵分了。

  蔡書淵拿出八千兩,給蔡書閒置辦了田莊和宅子,將來就是蔡書閑的陪嫁;至於剩下的錢,蔡書淵自有用處。

  「……什麼用處呢?」李八郎和陳璟猜測。

  蔡書閑公然暗示,那麼用處必然和杜世稷有關了。

  「是不是要對付杜家?」李八郎悄聲道。

  「對付杜家,哪裡夠?」陳璟笑道,「殺杜世稷,倒是足夠了。」

  李八郎微怔。

  殺了杜世稷,就不是得罪了杜家嗎?

  這件事,杜家可能一時沒有證據,但是肯定要懷疑蔡家和李八郎,將來也要查到他們身上的。

  必須快點強大起來,李八郎想。

  蔡書閑這封信後,很長時間沒有來信。

  又過了兩個月,聽說明州去了命案。

  這樁命案,雖然發生在明州,卻和姚江有關係,所以望縣、姚江這邊也聽說了。

  杜家大公子杜世稷去明州拜年,然後就留在了明州,和親戚家的孩子們上元節去鬧市看花燈,結果被割喉,血濺當場。

  兇手不知去向。

  聽說兇手武藝高強,殺人之後隱沒人群,連杜世稷身邊的朋友都沒有留意到。

  等他們注意到杜世稷倒下的時候,杜世稷的喉嚨已經破了,鮮血直接噴出來。

  這樁慘案,是當街鬧市發生,影響惡劣。

  一時間明州都關了夜市。

  杜世稷是姚江的人,但是他不是死在姚江,姚江的縣尊就不用承擔責任;而姚江的其他人,比如蔡書淵,更沒有關係。

  姚江的縣尊暗中揣測,是不是蔡書淵派人做的。

  但是想想,蔡書淵在姚江,想殺杜世稷還是挺容易的。

  可最後沒有在姚江動手,而是在明州府,縣尊不用承擔這件事的惡劣影響,不影響仕途,縣尊心裡也感激。

  所以,到底是不是蔡書淵做的,縣令一點也不關心。

  杜家行事囂張,得罪的人不少。

  杜世稷喜歡打馬球,從前在明州也得罪過人。

  明州有位皇商的公子,和杜世稷打馬球,從馬上跌下來,當場喪命。當年那件事,鬧得很凶,兩家也成了仇。

  杜家首先懷疑那皇商家,暫時沒有還沒有懷疑到姚江蔡氏頭上。

  總之,他們那邊,焦頭爛額。

  李八郎聽到消息後,一個人沉默了良久。

  「……我想去路口,給華燈和孟先生燒點紙錢。」李八郎對陳璟道。

  華燈和孟先生,就是死在杜世稷手裡的小廝和賬房。

  如今杜世稷有了報應,自然要燒錢告訴一聲。

  「好啊,你去吧。」陳璟道。

  他沒有跟著去。

  李八郎的一塊心病,就徹底放下了。

  而後,杜家查了很久,誓要查到兇手為止。

  李八郎跟陳璟說:「我覺得,是蔡二哥做的。」

  陳璟點點頭,道:「我也覺得是。」

  「我要趕緊考中秀才,再考中舉人,去做官。哪怕將來查到了蔡二哥頭上,我也能保他,保住蔡家!還有你,央及。」李八郎道。

  從此,他就一頭紮入學習中,簡直拼命。

  這些,都是後話了。

  ……

  陳璟和李八郎從姚江回來,他們帶的人,先安頓在鋪子裡。

  鋪子帶個小小後院,有四間小廂房,可以堆房貨物,也可以住人。

  七彎巷屋子太小,李八郎的人,全部安排在鋪子後面的廂房住下。

  陳璟想,人齊全了,接下來就要去清江藥市,採購藥材;等藥材買到了,再招個坐堂先生。

  只是,賬房死了……

  九月初的半下午,秋陽暖融,金色光線斜旎。

  清筠在院子裡洗布料。

  這是大嫂中午從箱底翻出來的料子,有點發黴了,讓清筠趕緊洗出來,晾乾看看能不能做鞋底。

  「清筠……」陳璟從窗口喊她。

  清筠聽到了,身子微頓。

  她依舊低著頭,輕輕回了聲二爺,沒有看陳璟。

  自從上次洗澡那件事過後,清筠再也沒有正眼看過陳璟。不管陳璟怎麼同她說話,她都是低垂著腦袋。

  「清筠,你識字嗎?」陳璟問她。

  清筠又是一愣。

  終於,她緩緩抬起頭,看了眼陳璟。觸及到陳璟的眼神,她又微微撇開目光,不和陳璟對視,道:「識得幾個……」

  「幾個?」陳璟笑道,「你學過寫字嗎?」

  院子就這麼大。

  陳璟問話,不僅清筠聽得到,在屋子裡做針線的李氏、在耳房讀書的李八郎,也都聽得到。

  他們都豎起了耳朵。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3
第118章 女賬房

  清筠抬眸,疑惑看了眼陳璟。

  「沒學過……」清筠道。

  說罷,她又低垂了頭,繼續洗布料。她髮絲濃密鴉青,梳了低髻,有半縷青絲卻滑落,低垂在耳邊。暖陽照耀下,她的頭髮泛出溫潤的光澤,映襯著雪白肌膚。

  黑髮雪膚,嬌嫩喜人。

  從陳璟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她輕垂的羽睫,像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的。

  「她是認得幾個字的。」李氏聽到陳璟問,又見清筠回答不清楚的樣子,就從屋子裡出來,站在屋簷下,手裡拿著針線慢慢做著,道,「我每個月都要對賬,她在一旁替我算。我認得的字,都教過她。」

  李氏教清筠認字,其實不是為了替她看賬,而是因為陳璟的哥哥陳璋是個讀書人。

  將來清筠給陳璋做妾,若是半個字不認識,李氏怕陳璋嫌棄她。

  自己塞給丈夫的偏房,不能太過於窩囊,否則丈夫懷疑李氏的私心。

  所以,李氏教清筠認字,是出於這個目的。

  她希望清筠能記住幾句詩詞,將來陳璋和她說話,哪怕不能兩人對吟,也能明白陳璋再說什麼,增添點情趣。

  「那就是差不多的字都認識了。」李氏出來說話,陳璟也不好再隔著窗牖,他只好也從屋子裡出來,「大嫂,您教過她寫字嗎?」

  「這個,倒沒有。」李氏笑了笑,「從前要教的。她笨,手也笨重,教了半個月,我也煩了,就沒多教。她至今不會拿筆……」

  李氏教清筠認字,也不是專門抽出時間來教的。

  只是每次對賬,都會告訴清筠,刻意引導她。

  日積月累,差不多的字,清筠就認識全了。

  至於寫字,李氏原本是打算教的。只是,清筠在這方面真沒有天賦,李氏也不是老夫子,沒耐心;那時候,陳文恭和陳文蓉年紀小,李氏要照顧孩子,還要服侍丈夫,一天真正空閒的時候很少。

  教了幾天,清筠表現差強人意,李氏就放棄了。

  人,大多數都是平凡的,全能的人很少。

  像清筠,心算厲害,人又勤奮,針線活做得很好,已經比普通人厲害多了。但是寫字方面,她是真的沒有天賦。

  李氏又沒有系統教過。

  至今她認字,卻不會寫。

  「這問題也不大。」陳璟走到了正屋,「大嫂,我有句話和您說。」

  清筠不由側耳傾聽。

  陳璟卻和李氏進了屋子。

  「……咱們沒有家奴,外頭的賬房一時間也難找到合適。去旌忠巷借人,他們就把咱們的底細摸清楚了,這樣不好。不如,您把清筠借給我,先頂用一段日子。等我聘幾個賬房,相處幾個月,看看人品,徹底放心了,再把清筠換回來,您說呢?」清筠聽到陳璟這樣對李氏道。

  他們說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清筠心裡直跳。

  她的頭更低了,使勁揉搓手裡的布料,恨不能把這塊料子揉碎,來壓抑心中的情緒。她感覺一陣陣的熱浪蓬上來。

  半晌,這熱浪才緩緩退下去,驚覺很涼。可見方才那個瞬間,她臉有多麼熱。

  幸而沒人看到。

  「她能行嗎?」李氏卻道,「別叫她誤了你的事。」

  「誰也不是天生的賬房。」陳璟笑道,「清筠的心算本事,幾十年的老賬房都比不過她。單單這一點,就比很多人強。」

  李氏微微沉默。

  然後,她聲音微低:「清筠呢,我當她是女兒養大的。雖說是丫鬟,也是不打不罵,精貴著呢。給你使喚,可以的。但是她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再說她,你可別怪罪她,也別罵她。」

  李氏罵清筠,清筠無所謂。

  但是外人罵不得。

  李氏怕清筠做不好,最後受陳璟的埋怨,落不得好。所以,李氏先和陳璟挑明。別這會兒要清筠去頂事,回頭清筠做得不對,又怪她礙事。

  陳璟失笑:「您見過我罵誰?」

  李氏笑笑。

  陳璟脾氣不急不躁的,說當面罵人,他大約不會。

  「那行啊。」李氏道,「你開這個藥鋪,也是千難萬難。我恨不能親自去幫襯你。可我到底是婦人家,也不會算帳。讓清筠裝扮成男子,去幫襯你一把。」

  既然開了藥鋪,李氏是全力支持陳璟的。

  雖然她心裡仍是忐忑。

  「多謝大嫂。」陳璟道。

  他們後面的話,刻意放低了聲音,清筠沒有聽清,心微提,怕李氏不肯答應。

  她微微緊張,把料子洗好,要晾起來。

  「清筠,你來,回頭再晾。」李氏喊她。

  「是,太太。」清筠放下布料,將濕漉漉的手甩了甩,進屋去了。

  陳璟就從屋子裡出來。

  他將清筠已經把布料洗好了,就去把布料搭在竹竿上,晾好。

  他晾布料的時候,看了眼正屋。

  簷下微風簌簌,半垂紗簾輕卷。清筠斜立在窗邊,半縷驕陽落在她的衣袂,繡了穠麗海棠的衣襟添了幾抹絢麗光芒,似清筠那年輕嫵媚的臉頰。

  陳璟只能看到她的側臉。

  李氏說著什麼,清筠微垂著腦袋。

  最終,她輕輕點頭。

  陳璟瞧見她唇角微翹,露出一點笑意,而後又快速斂去,快得仿佛是陳璟的錯覺……

  「她是願意的。」陳璟心道。

  果然,隨後李氏把陳璟也叫進去,當著清筠的面,對陳璟道:「清筠是答應了。她也怕做不好,給你添麻煩。」

  「不會的。」陳璟道,「清筠,你別害怕,我可以教你的。」

  然後又對他大嫂道,「我過幾天就要啟程,去清江藥市。掌櫃、夥計隨行,讓清筠也跟著我。大嫂,您先拿三萬兩銀子給清筠……」

  清筠嚇一跳,不由啊了聲。

  她從來沒有拿過這麼多錢。

  李氏的錢,雖然由清筠保管,卻不能由清筠支配。她有點發慌,只感覺這麼多錢,萬一弄丟了,死也抵不回來。

  李氏也嚇一跳:「去置辦藥材,需得這麼多銀子啊?」

  平常頭疼腦熱,李氏也是請醫吃藥的。

  每次買藥,一大堆藥材,也不過五百文錢,一兩銀子也不要的。三萬兩銀子,那要買多少藥材啊?

  去清江藥市,路途遙遠,來回少則半月、多則一月,帶這麼筆鉅款在身上,李氏很怕路上出事。

  「這次去,主要想看看能不能遇到珍稀藥材。」陳璟道,「比如牛黃,比黃金還要貴,要是遇到了,自然都要買下來,將來有用途。還要其他的,看運氣。要是運氣好,遇到好東西,能買就多買些。若只買普通藥材,五千兩都花不了。下次再去採購藥材,我未必親自去。故而這次多帶點錢。」

  李氏微微蹙眉。

  她印象中的珍稀藥材,應該是百年人參啊、靈芝啊等。

  牛黃是幹嘛用的?

  央及會不是被人騙,買了不能用的東西回來?

  李氏有點擔心。不過,她轉念一想,這些錢都是陳璟治病賺回來,不是陳璟的家底。陳璟怎麼折騰,李氏都不好多管。

  男孩子嘛,總要吃一塹才能長一智。

  年輕時吃點虧,能早點長大,也不算壞事。

  「那好。」李氏答應。

  陳璟點點頭。

  他還有事要辦,就先出去了。

  李氏從上次陳璟帶回來的匣子裡,取出了銀票,交給清筠。

  清筠顫顫巍巍接過來,道:「太太,婢子害怕!要是丟了,婢子死也償還不了。」

  「丟不了。」李氏笑道,「你從小在我身邊,素來穩重,我還不知道你?你別緊張,一緊張反而出錯。」

  然後又道,「這會子,咱們把手頭的事放一放,我先教你寫幾個字,免得回頭二爺教你吃力。」

  清筠點點頭。

  她感覺心裡暖和。

  似乎所有的血都沸騰了。

  李氏教她寫字的時候,她頭腦嗡嗡的,混混沌沌,滿腦子都在想:「我要給二爺做賬房,我要跟二爺去清江……」

  想到這些,心裡就靜不下來。

  小火苗越躥越旺。

  「怎麼這樣笨!」李氏痛心疾首說。

  她的話,把清筠驚醒了。定睛一瞧,自己將大顆的墨汁滴在紙上,一張紙都糊了。太太示範寫了幾個字,都被清筠弄得亂七八糟。

  「太太……」清筠愧疚。

  「好好寫,可要爭氣。」李氏也沒有多罵,把這張紙收了,重新取了紙,筆端沾墨,寫了兩個字。

  「清、筠。」清筠認得這兩個字。

  這是她的名字。

  於是,她在屋子裡,練了一下午清筠二字。

  李氏一筆一劃教她。

  可是沒有學過寫字的人,難度很高。雖然認識,也覺得像畫畫,彆扭極了,怎麼也覺得難寫。

  清筠都快要哭了。

  陳璟出去兩個時辰,回來見她大嫂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坐在椅子上。而旁邊的清筠,臉上沾了幾塊墨蹟,也是憔悴極了。

  滿地的廢紙,都是鬼畫符一樣的東西。

  那是清筠寫的她自己的名字。

  陳璟撿起一張,看著笑了半天。

  「這橫豎撇捺都寫不好,就不要寫這麼複雜的了。」陳璟道,「明天我來教,先從簡單的開始。」

  李氏大大松了口氣:「如此甚好。先生教我寫字的時候,都沒這麼費勁。你現在知曉,為何我不肯教她寫字了……」

  清筠又把頭低垂了下去。

  陳璟笑。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3
第119章 胸大的煩惱

  第二天,清筠很早就醒了。

  她躡手躡腳,生怕吵醒了李氏。她一直歇在李氏的腳踏上,給李氏作伴。

  她心情極好,烏黑的眸子有種豔瀲的光,心田被陽光鋪滿,似花海招搖,明媚嬌豔。她覺得莫名的開心。

  她打開正屋的大門時,倏然一個黑影一竄,嚇得她差點尖叫。

  是那只叫初一的貓。

  養了一個多月,這貓胖了不少,也長大了。

  清筠仍是怕它。

  今天,她卻覺得這貓也沒那麼可怕。待看清之後,她拍了拍驚魂初定的胸膛,緩緩透出口氣。

  陳璟也從耳房出來。

  「二爺。」清筠叫他。

  「清筠?」天色尚未亮,是黎民前最黑暗的時候,陳璟沒防備家裡有人起來。清筠突然出聲,陳璟轉頭,笑道,「你今天起得早啊?」

  清筠感覺一陣心慌,急忙解釋道:「……是……是夜裡沒有睡踏實,也要準備熱湯給太太少爺姑娘洗漱,就早起了。往常也該起了……」

  「哦。」陳璟原本不過隨口一問。

  清筠平時什麼時候起床,他沒有留意過。

  他每天起來,提水是主要的,順便想想醫案,和清筠打招呼那都是無意識的。他甚至都不記得清筠都在廚下。

  清筠現在倏然這麼一緊張,讓陳璟心裡感覺有異。

  「那去準備吧,我也要去提水了。」陳璟沒有多想,拎著水桶,去了河邊。

  清筠卻追上前幾步,道:「二爺,天還沒亮,您慢些,小心滑了。」

  「知道了。」陳璟笑笑,出了院門。

  清筠緩緩將院門帶上。

  她唇角,也有了淺淺弧度。怕別人發現似的,她急忙將笑意斂去,鑽到了廚房去,準備燒熱水。

  一會兒,晨曦熹微,天色初亮。

  白紗般的薄霧,縈繞在庭院,碧樹繁花批了件婉約的外裝,或婀娜,或嬌媚,深紅淺翠亦變得糊弄朦朧。

  陳璟提水回來了。

  等他提到第三趟的時候,天際泛白,接著就是一陣紅霞湧出。

  天亮了。

  家裡的人陸續起床。

  李氏和清筠一起,服侍李八郎、陳文恭、陳文蓉梳洗。然後李氏也去梳洗。

  梳洗好了之後,李氏到廚下,和清筠一起準備早膳。

  等陳璟提完水,他們便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後,陳文恭和陳文蓉兄妹倆,去了族學;李八郎又一頭鑽進了書房,一言不發。

  「我出去一趟。昨日定制的藥櫃,今天去看看樣板,等咱們從清江回來,應該能做好。」陳璟對李氏道。

  李氏點點頭:「那去吧,下午早點回來。」

  清筠則微愣,心道:「不是要教我寫字嗎,怎麼又要出去?」

  她也不敢問,只是那雪亮的眸子暗沉了下去,失望無比。而後,她又想,反正是要教的,今日不教,明日也要教;明日不教,以後也要教,著急什麼?

  這麼安慰自己,失望也清減了幾分。

  陳璟果然一出去整天,到了黃昏才回來。

  清筠來開門,看到陳璟,道:「二爺,您回來了?」她聲音很愉悅。

  黃昏的時候,晚霞披將下來,似疊錦一樣炫麗。那絢麗晚照,落在清筠眼睛裡,她那似黑寶石般明亮的眸子越發粲然。

  「嗯,回來了。」陳璟回答。

  這丫頭,好開心呢。

  是因為要去做賬房,覺得新鮮有趣,還是因為要跟他去清江?

  常年關在內宅的女人,難得出趟門,自然高興不已。

  只是清筠表現得特別明顯。

  這讓陳璟失笑。

  清筠到底只有十七歲,像個高中女生,也有她可愛活潑的一面。

  家裡已經準備好了晚膳。

  晚膳後,李氏問陳璟:「怎樣,藥櫃訂好了嗎?」

  「訂好了。」陳璟道,「我給了八成的定金,東家一高興,答應我十月十八可以去取貨,他們連日趕工,把我藥櫃趕出來。」

  現在是九月初七。

  四十多天把藥櫃做出來,是非常趕工的。

  藥櫃幾百個小藥盒子,做工繁瑣。

  陳璟打算初十去清江藥市。

  等他從清江回來,估計要到十月初。再準備準備,開業前幾日,藥櫃應該能到鋪子裡。

  時間仍是緊。

  「水路直通清江。雖然慢些,可能回來四十多天,卻也安全些。陸上的土匪比水匪多。而且藥材多,需得好幾輛馬車,也太過於顯眼,還是走船方便。我今天去定了艘大船……」陳璟把今天的行徑,都告訴李氏。

  「船家可靠吧?」李氏問。

  碼頭的大船家,還是都蠻可靠的,李氏不過例行一問。

  「上次不是治好了邢二爺的病?他在市井聲望不小呢。」陳璟笑道,「所以,我請他喝酒,拜託他找的船家。這船家,就是他找的,絕對安全。」

  李氏大大松了口氣。

  混市井碼頭的,有他們的規矩。

  那些人,沈長玉等人去吩咐,未必管用;但是邢二爺的話,是一定要聽的。

  故而,找邢文燋最妥善。

  「那就好。」李氏道。

  「船家那邊,明日還是要再去看看。順便還有些瑣事。」陳璟道,「後天就是重陽節,肯定有馬球賽,找八哥出去玩一天,讓他放鬆放鬆,他太緊逼自己了。」

  李氏點點頭。

  清筠聽了,無比失望。

  看樣子,是不會教她寫字了,也沒空。

  不過,他們坐船,路上也可以教的。

  「……清筠,你明日跟我去街上,買幾套現成的男裝。你跟著我們出門,到底裝成男人,方便幾分。」陳璟又道。

  衣裳,訂做的最好。

  現成的衣裳,多少有點不合身。

  但是臨時有事,也來不及訂做,只得買成衣。

  「嗯,婢子知曉了。」清筠答應。

  清筠這一路,就是賬房先生,相當於財務會計。她不僅僅要記帳,也要管錢,所以不僅要和陳璟打交道,還要和掌櫃的、夥計們打交道。

  她是女人打扮,掌櫃和夥計們怕不自在。

  知道她是姑娘,打扮成男人,也方便些,大家舒服。

  次日,清筠又起得很早。

  陳璟起來,她也起來了。

  用完了早膳,陳璟就和她出門上街,去了成衣鋪子,照著她的身量,買了四套直裰、褲子和鞋襪。

  清筠的胸圍比較大,故而現成的衣裳,沒有合適的。

  胸圍那裡合適了,又太過於寬鬆,顯得很滑稽;袖子腰身合適的,胸圍那裡又太擠,引人注目。

  這個年代沒有縫紉機,衣裳都是一針一線縫製的。

  現在修改,根本來不及。

  「要不,我多添些銀子,後天下午之前,把這幾套衣裳改好。」陳璟道,「若是改得好,回頭再給這位姑娘量身做幾套。」

  這鋪子,有兩位繡娘。

  清筠要買四套衣裳。

  後天下午改好,根本來不及。

  但是開門做生意,有錢肯定要賺的。

  故而,店家答應了:「那成,您後天下午申正來取。」他們重新幫清筠量體,根據清筠的身材修改。

  整個過程中,清筠臉通紅。

  她覺得尷尬極了,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也不喜歡自己長這樣。她見過旌忠巷的幾位姑娘,穿衣裳都是削瘦窈窕,胸前不太起來,身段風流,好看極了。

  胸前似塞了布團一樣鼓鼓的,都是些乳娘……

  清筠心裡越發懊惱,二爺肯定不喜歡像乳娘一樣的女人。想到這裡,不由灰心。從前老爺就不喜歡她,是不是也因為這個?

  「走啦。」店家量好了,陳璟就要走了。回頭見清筠還在那裡低頭發呆,失笑喊她。

  清筠如夢初醒般,哦了聲,跟著陳璟出了鋪子。

  路上,陳璟就笑道:「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這樣呆啊?」

  清筠咬了咬唇,不太高興。

  「女人呆點好。」陳璟又道。

  清筠這才鬆開了唇,把頭壓得更低,眼睛裡帶著笑。

  心情豁然開朗。

  「二爺哄我。」清筠道,「呆不好。太太總說婢子沒用。」

  「太太那是疼你。要是真沒用,太太都懶得說。」陳璟道,「上次太太還說,讓我別罵你,對你維護得緊。」

  然後他又把李氏跟他說得那些話,告訴清筠。

  清筠一直知曉李氏疼她。聽到這些話,仍是感動不已。

  太太對她,是真的很好。

  「婢子也對太太好。」清筠道。

  陳璟笑笑。

  「那自然是最好了。等我大哥回來,你就是偏房,和大嫂就要以姊妹相稱。你對她好,她對你好,家裡才和睦嘛。」陳璟道。

  清筠一怔。

  她整個人,似被什麼重擊了下,腳步頓住,愣在那裡。

  臉色有點發白。

  陳璟往前,半晌發覺身邊的人沒跟上,回頭瞧見清筠站在那裡,喊她:「怎麼了,是落了什麼在店裡嗎?」

  「沒、沒……」清筠聲音倏然像被抽空了力氣,有氣無力回答著,追了上來。

  她的腳步,有點虛浮。

  「沒事吧?」陳璟問。

  清筠搖搖頭。

  她的腳步倏然加快,幾乎是小跑著,回了七彎巷。

  陳璟腳步快,跟著她回來,都覺得累得緊。

  他把清筠送到了七彎巷口,又去了碼頭。

  他有點事要和船家商量。

  清筠自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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