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33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100章 抓手

  今年的八月十五,天氣晴好,碧穹萬里無雲。入了夜,素月懸掛長空,依傍斜枝,將瓊華撒滿人間。

  地上宛如一層薄霜。

  七彎巷不復往日的靜謐,遠遠能聽到西街傳來的鼓樂聲。

  「……大伯母請我們去聽戲賞月。」晚膳的時候,李氏突然說,「訪裡請你們了嗎?」

  中秋之夜,闔府團圓。旌忠巷也要宴請族人。

  外院並沒有下邀請,估計是陳二他們兄弟也要出去玩樂。如此佳節,男人是不會拘泥在家裡喝酒聽戲的。

  「沒有。」陳璟道,「不過,也有朋友相邀……」

  「什麼朋友啊?」李氏問。

  李八郎有點不自然,生怕陳璟亂說話。他和蔡書閑,雖然兩家心知肚明,到底沒有正式辦事,李八郎不喜歡別人多提。

  對這件事,他還是挺扭捏的,像個情竇初開的男孩子。

  卻聽到陳璟說:「沈家的。」

  沈南華也姓沈,說是沈家的朋友,倒也沒撒謊。

  李八郎心想陳璟真機敏。

  「哦……」李氏理所當然的誤會了,以為是沈長玉,「咱們這就散了,旌忠巷那邊,我也要早些過去,免得大伯母空等。」

  頓了頓,她又笑道,「玩鬧歸玩鬧,別太衝動。再關到牢裡,可怎麼遮掩?」

  李八郎嚇一跳,驚愕看著李氏。

  陳璟一愣,然後笑了笑。

  「……清筠嘴上不牢靠。」陳璟笑道。

  這回,輪到李氏吃驚了,轉頭看了眼清筠,道:「原來你也知道?」

  清筠尷尬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聲音急促解釋:「是……是在早市上聽到的。二爺怕太太擔心,婢子就沒敢說……」

  李氏笑笑,輕輕握了下她的手。

  清筠就止聲,低垂了腦袋,很心虛。

  一家人都知道了,卻彼此瞞著。

  「大嫂,您是怎麼知道的?」陳璟問。

  「我說的,我說的!」一旁安靜吃螃蟹的侄兒陳文恭,邀功似的,高聲道,「學裡都在說,二叔和旌忠巷的七叔,在鬧市大戰惡霸,打得他們滿地打滾。」

  陳璟失笑。

  「我也是出門的。」李氏笑道,「文恭說過,文蓉也說過,他們族學裡都在傳。街頭巷尾,這幾日也說呢,鄰里擔心你回不來,還跑到家裡來問。你以為瞞得住嗎?」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輕輕的,看不出生氣,也沒有責備。

  她答應把陳璟當成家主,真的做到了。

  況且,她已經知曉陳璟結交了楊之舟,陳璟又平安無事回來了,故而她也不太擔心……

  「以後不會了。」陳璟道。

  「嗯。」李氏點點頭。

  家裡散了席之後,陳璟和李八郎,送李氏、清筠、侄兒侄女去了旌忠巷,並答應兩個時辰後,便來接他們。

  然後,他們倆去了竹醪酒坊。

  ……

  竹醪酒坊是望縣的大酒坊之一。

  陳璟沒來過。

  既是沒錢,也是不擅長飲酒。

  月上樹梢,繁夜明亮。整條街都懸掛了高高的燈籠,氤氳的紅光曳地,整個城市籠罩在譎灩的燈火之下。

  竹醪酒坊對面,用彩幔圍起,搭建了高高的戲臺。

  今晚,望縣的名伎都要登臺獻藝,還有各種民間技藝,會熱鬧整夜。

  而勾欄對面,除了竹醪酒坊,還有好幾家酒肆,臨街的雅間全部被租賃。有富貴人家的男女飲酒聽戲,有學子們吟詩誦月。也有專門來看各位名伎的,相當於後世的追星族。

  陳璟和李八郎沒有來過竹醪酒坊,在街上找了半天。

  然後就遇到了熟人。

  陳璟一開始沒有認出來,是李八郎先看見了,指給陳璟瞧,問他:「那個,是不是惜文?」

  陳璟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了街對面,兩個女子結伴而行,身後跟著兩名身材高大的護院。

  其中一個是惜文。

  陳璟點點頭,忙對李八郎道:「別出聲,快走吧。」

  他不想被惜文認出來。

  不成想,惜文已經瞧見了。

  她沖陳璟微笑,挪步就往這邊來了。

  「你怕她啊?」李八郎見陳璟有點不自然,打趣他道,「有什麼可怕的,不就是長得好看了點,還能吃了你?」

  陳璟笑。

  「瞧見了我,跑得那麼快!」惜文上前,微帶嗔怒,對陳璟道,「難道我是鬼?」

  她和李八郎的口氣一致。

  「誤會,並沒有瞧見你。」陳璟笑道,「朋友相約,不好遲到,才著急趕路。」

  他見惜文穿了身素色折枝花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梳了低髻,臉上不施脂粉,就問,「你不用獻藝?」

  「要的。我可是名角,哪會這麼早?我要到子時過後才登臺,所以先出來玩玩,吃些東西。吃飽了、玩足了,才有好嗓子嘛。」惜文笑道。

  像名妓,都是要壓軸的。

  陳璟點點頭,道:「不耽誤你吃好、玩好,就此別過啊。」

  然後拱手要走。

  惜文卻倏然上前,橫步攔在陳璟面前。

  陳璟差點撞到她。

  李八郎覺得有趣,在身後偷笑。

  跟著惜文的女子,也默默在後面,沒有過來打攪。

  陳璟凝眸看著惜文。

  他們站在街上,店鋪門口的燈籠,投下豔紅的光。那光融入惜文的眼波裡,她的眼神格外灩麗。媚眼如絲的女子,揚臉微笑,粉腮明眸皆是風情。

  「……你去幹嘛,帶著我。」惜文道,「難得遇上你!」

  她的眸子,瞬間就霸道起來。若是陳璟不答應,她恨不能一把抓住陳璟的衣領。

  「不合適。」陳璟道,「我是去見朋友。」

  「有什麼不合適?我會唱曲、會彈琴,你們喝酒吟詩,我還能彈曲助興。」惜文笑道,「你帶了我去,你的朋友只會覺得你好豔福,不會怪你唐突的。」

  惜文在整個望縣聞名,多少學子以見她一面為榮。

  若是帶了她去,也是一樁風流韻事,為人津津樂道。

  「我不想利用你。」陳璟道,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那你就當帶個普通朋友,賞我幾杯好酒吃嘛。」惜文進一步,笑道,「反正,你要帶著我!」

  「別耍賴啊。」陳璟失笑,「我要見的,是姑娘家。」

  惜文微頓,臉上嬉笑的表情收斂幾分。

  而後,她隱約猜想,陳璟是去見未婚妻的。

  但是陳璟身後,還跟著李八郎,那就不是單獨私約了。既然不是私約,惜文去了,也不算打攪。

  「……那正巧了,我也是姑娘家。」惜文又笑起來,道,「是不是你的姻緣?我也想去瞧瞧。」

  她簡直沒完沒了的。

  「真不合適!」陳璟臉色板起臉。再客氣下去,這姑娘越發來勁了。說罷,他繞過惜文,繼續往前走。

  錯身而過時,倏然感覺胳膊一緊。

  他的掌心,有點涼滑。

  惜文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掌有點涼,肌膚滑膩,五指纖瘦,緊緊攥住了陳璟的手掌,似塊美玉倏然落掌,陳璟心口一窒。

  他愕然,低頭去看她。

  「帶著我嘛。」她眼波瑩潤,似有水光,委屈萬分對陳璟道。她這神態,像只寵物狗,嬌憨可人。

  陳璟心裡微緊,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她卻攥得很緊,委屈嘟起了嘴巴。

  陳璟覺得,這要是一心軟,以後後患無窮了。他的另一隻手,在惜文胳膊上重重一捏。惜文五指發酸,不自覺就鬆開了。

  惜文生氣了。

  她眼眸微冷,更加湊近,墊著腳在陳璟耳邊說:「你這個人,真狠心。我不過是想瞧瞧未來主母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又不是去示威。不過,我是伎人,對你不好。你不帶,我便不去了……改日再找你,好些話同你說!」

  未來主母……

  陳璟這下真的被她驚了。

  像惜文這種身份,只能是做妾的,不管跟誰。入了這行,就是這命,誰也改不了。她也自知。

  丈夫的妻子,就是妾的主母了。

  陳璟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起了這個心思!

  可到底,陳璟也不能確定她是認真的,還是調戲他。

  這種事,他覺得煩躁。

  「自己玩去吧,別胡鬧了。」陳璟道,轉身就走。

  走了半天,李八郎才追上來,欲言又止。

  陳璟只顧往前走,甩開惜文再說。

  走了半天,回頭看看,惜文已經逛到了街尾,陳璟慢慢舒了口氣。這姑娘,太磨人了,陳璟也不知他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調笑。

  歡場出身的女子,陳璟是難以相信她表達出來的感情。

  也許,她就是調戲陳璟一番,作為樂趣。

  李八郎想說什麼。

  「你有話說?」陳璟問李八郎。

  李八郎點點頭。

  他未開口,卻倏然大笑起來。

  「……你剛才好狼狽,像個呆子!」李八郎大笑不止,「原來,你真的怕那個姑娘啊?」

  「胡說八道。」陳璟道,「我挺正常的,哪有狼狽?我同她都沒見過幾面,怕她作甚?」

  李八郎仍是笑。

  陳璟表情嚴肅起來。

  「你到底走不走啊?」陳璟道,「一會兒晚了,那只小猴子要找你算帳的。」

  李八郎攔住了他的袖子,仍是笑了半天,才道:「還說不狼狽?你走過了。方才你和惜文說話的地方,隔壁就是竹醪酒坊。你只顧害怕,走了半天,已經走過頭了!」

  陳璟回頭,抬頭看去,果然已經走過了。

  竹醪酒坊的二樓,似乎有兩個小腦袋,趴在窗口看,正望著他們。

  隱約就是蔡書閑和沈南華。

  方才那一幕,她們是不是看到了?

  陳璟整了整心緒,面上表情平和,道:「真的走過了……」

  然後就若無其事往回走。

  李八郎又笑了半天,跟上了陳璟的腳步。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101章 有眼光

  陳璟和李八郎上了樓,在二樓的第五雅間,找到了蔡書閑和沈南華。

  已是戌正,樓下勾欄的戲臺上,已經開鑼打鼓,熱鬧喧囂。

  雅間的窗臺上,懸掛了兩隻大紅燈籠,紅光照得屋子裡暖融融的;點了三盞燈,暈黃燈火與紅光相嵌,奢侈靡麗。

  「……這麼早?」蔡書閑高興站起身,笑道,「還以為要等你們到午夜呢。」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知曉李八郎肯定會來的。

  「你們更早啊。」李八郎道。

  然後,他們彼此落坐。

  沈南華沖陳璟微笑,她仍是那麼驚豔美麗。

  今日的沈南華,穿著織金錦段長褙子,素白色瀾裙,身量婀娜窈窕;她青稠般的髮髻,梳得高高的,露出了纖長白皙的頸項,鬢角各插了兩支珍珠梳篦。

  珍珠映照著燈火,泛出淡淡流光,落在她雪色頸項上,她整個人,便有了種似玉的溫潤。

  穠豔的五官,映襯著這種溫潤,生生逼退了世間所有的繁華盛景,譎灩綺麗。

  「你幹嘛盯著我表姐瞧?」蔡書閑倏然出聲,對陳璟道,聲音裡滿是不悅,「真是個孟浪的小子!」

  沈南華微窘,低垂了眼簾。

  李八郎就笑。

  「……因為你表姐好看啊。」陳璟道,「好看,自然要多看幾眼。」

  李八郎下巴掉了,心道陳央及你也太直接了,不怕人家姑娘把你打出去啊?你這樣很好色啊你知道嗎?

  屋子裡紅光原本就盛,他們也看不出沈南華是不是臉紅了。

  只見她纖濃羽睫微閃,咬了咬唇。

  而後,沈南華抬起臉,眸光堅定,羞赧褪去,看著陳璟,問道:「你覺得我好看?」

  李八郎咳了咳,想替陳璟打個圓場。

  他覺得氣氛尷尬。

  陳璟很囂張的,直接誇人家姑娘好看,這樣很不莊重;而這姑娘,不似其他姑娘那樣,羞得半句話說不出來,她反而主動問。

  這麼一問,她是不是有點生氣了?

  李八郎看不出來,只能猜。

  反正蔡書閑是生氣了。

  不能叫陳璟破壞了中秋之夜,李八郎還想好好和他的小猴子說說話兒。

  只是,李八郎尚未來得及開口,陳璟卻先說話了。

  「是啊。」陳璟正面回答沈南華,語氣溫和,沒有欲望,沒有調笑,似說件平常之極的事,「我第一次見到你,便覺得你好看。」

  沈南華抿唇,在面頰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淺笑嫣嫣,大方道:「眼光真好。」

  陳璟失笑。

  蔡書閑看得眼睛都直了。

  沒想到南華表姐這麼直爽,如此大膽。

  蔡書閑總覺得自己大方豪氣。但是,她當著男人的話,問不出她好看不好看的話。哪怕真的問了,男人肯定回答了,她也不可能說人家眼光真好……

  如此一比,嫺靜溫婉的表姐,讓蔡書閑大為佩服。

  真沒想到,她表姐這麼痛快!

  陳璟和沈南華沒什麼,倒是李八郎和蔡書閑發愣半晌。

  兩人的世界觀是不是受到了挑戰?

  「……上次聽說你打架的事了。」沈南華繼續道,「邢文定我不太瞭解,孟燕居可是個混帳東西。」

  「已經無事了。」陳璟道。

  他不想在中秋夜說這種掃興的話。

  「什麼事?」蔡書閑回神,連忙問陳璟,「你打架了?」

  李八郎就把事情,簡單跟蔡書閑解釋了下。

  蔡書閑聽到往人家酒裡吐痰,覺得噁心透了,差點反胃。

  聽到陳璟下了邢文定的胳膊,又自己跑去接上,蔡書閑撇撇嘴,道:「老好人!」

  她這話,不是褒義。

  陳璟笑笑。

  「那些無賴,沒有再打攪你們吧?」蔡書閑有點擔心,「八哥還要念書呢,要是不安靜,可怎麼辦?」

  她這句八哥,說得很自然。

  李八郎聽了,心湖仿佛投入了巨石,掀起了陣陣漣漪。

  「沒有。」陳璟笑道,「他們也不敢……」

  蔡書閑微微放心。

  正說著話,跑堂的夥計端了瓜果點心上來,還開了幾壇酒。竹醪酒坊的酒,都是存在竹筒裡,沾染了竹子的清香。

  因為味道獨特,有不少的熟客專門奔著這酒來。

  竹醪酒坊的竹筒酒,味道奇特,並不是最主流的,有回頭客,客流卻不大,故而名聲不顯。

  竹筒酒,算是望縣的特色之一。

  酒端上來,蔡書閑親自斟酒。

  每個人跟前的杯盞倒滿了酒,蔡書閑迫不及待舉杯,然後她喝了一大口,舒服歎了口氣,道:「正是這個味道!」

  這竹筒酒,兩年前端午的時候,她姑丈送了她父親一壇。

  蔡家的人都覺得有點辛澀,不太喜歡,唯有蔡書閑愛得緊。

  往後,逢年過節,兩家相互送節禮,沈家就要捎這酒去姚江,單獨給蔡書閑的。

  蔡書閑喝的,都是外送酒,年份比較少。而在店裡賣的,年歲深,發酵更純,味道更佳。

  她一口氣,把一大杯給喝完了。

  豪爽!李八郎滿意地想。

  「……別喝得太快,小猴子。」陳璟笑道,「這酒後勁大。要是喝醉了耍酒瘋,就丟臉丟到客人家了。」

  「多嘴!」蔡書閑皺了下小鼻子,道。

  陳璟笑,不再多言。

  大家重新滿上,舉杯的時候,蔡書閑發現,陳璟只是把杯子舉起來,又放下。等到添酒的時候,他就把杯中酒撒掉幾分,再滿上。

  這男人!

  蔡書閑不由大怒:「酒品觀人品。你這個人,人品太壞了,不是好東西!」

  李八郎覺得她說得有點嚴重,又覺得她說得有道理,陳璟不喝酒這習慣,真的不太好。

  一時間,李八郎默然。

  「我不會喝酒的。」陳璟承認。

  蔡書閑愕然:「還說得這麼理所當然。男子漢大丈夫,你不會喝酒,你是娘們嗎?」

  「央及他真不會喝酒。」李八郎笑道,「算了,咱們喝,省了他那一份。」

  蔡書閑蹙起秀眉。

  她自己愛喝酒,所以不喜歡男人畏酒。

  她還欲說什麼,突然一隻纖纖玉手,把陳璟跟前的酒盞端了過去。

  沈南華端起陳璟那酒盞,一飲而盡,然後面不紅氣不喘,將酒盞重重頓在蔡書閑跟前:「聒噪什麼,我來喝就是!不會喝酒就是娘們?像你,不會拿針線,不能上灶廚,難道我也要說你是爺們嗎?」

  居然當著外人的面,揭蔡書閑的短。

  這是生氣了。

  她們姐妹倆,感情很好,私下裡揭短也是常事。蔡書閑惹急了沈南華,沈南華說話是很毒辣的,直接踩蔡書閑的痛腳。

  感情好,才會打打鬧鬧。

  有時候寫信,她們也相互調侃。

  但是沈南華這個人,有個脾氣,就是在外人面前,嫺靜溫柔,絕不洩露半分情緒,除了在蔡書閑跟前。

  蔡書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外在場,沈南華說話不客氣呢。

  「……你酒量好,我不和你拼。我要細細品嘗。」蔡書閑有點怕生氣的沈南華,笑嘻嘻打岔。她甚至都不敢再取笑,說沈南華護短什麼的。

  這麼一鬧,蔡書閑再也沒有勸陳璟喝酒。

  沈南華回眸,沖陳璟眨了眨眼睛。

  像只小狐狸。

  沈南華舉止端莊溫雅,有大戶千金的氣度;她的長相卻是穠豔嫵媚,特別是她的眼睛,斜長微挑。眨眼的瞬間,妖媚又不失可愛,像只雪白的狐狸……

  陳璟頓了頓。

  好半晌,他才慢慢透出一口氣,回了一個淡笑。

  喝了一壇酒,吃了幾隻螃蟹,大家的酒興都到了頭。

  蔡書閑也感覺酒勁上來了,屋子裡熱得很。

  桌上放了幾個柑橘。

  沈南華拿起一個,緩緩剝開。金黃的橘皮在她雪白十指間翻飛,似金色彩蝶蹁躚,煞是好看。

  她將柑橘破開,拿了一半,遞給蔡書閑,又拿了一半,遞給了李八郎。

  兩人接了,都道謝。

  「……我熱得緊。」蔡書閑對李八郎道,「樓下是不是有賣梨湯的?我要下去喝一碗。」

  「我去替你買。」李八郎道。

  「我也去。」蔡書閑笑道,「我正要透透氣……」

  他們倆就跑了下去。

  屋子裡只剩下陳璟和沈南華,空氣頓時就凝固起來。

  陳璟總感覺呼吸緊,有點透不過來氣。

  沈南華則毫無異常,緩緩剝柑橘。

  然後,她把一半的柑橘,遞給了陳璟,自己拿另一半吃。

  陳璟接在手裡,沒有吃,只是怔怔想著什麼。

  「……上次在沈家門口,你為何不理我?」陳璟問她。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點輕,似喁喁私語。

  沈南華垂眸,沒有回答。

  陳璟沉默一瞬,換了個問法:「你……你是記得我的吧?」

  「記得。」沈南華道。

  她的聲音也輕,好似沒有著力點,有點飄忽。

  「記得便好。」陳璟笑了笑。

  沈南華也笑了下。

  屋子裡重新寂靜起來。

  沈南華只感覺臉上一陣陣的燥熱,不知是酒勁還是旁的,熱得也燒灼了。她起身,趴到了窗臺前,往對面勾欄看。

  戲臺上在耍百戲,熱鬧極了,戲臺下面圍滿了人。

  陳璟也起身,站在另一邊的窗臺前吹風。

  「……我閨名叫南華,排行第十,家裡人都叫我十娘。」沈南華倏然道,「我知道你叫陳璟,表字央及,住在七彎巷,行二,你哥哥是舉人。」

  陳璟轉臉,隔著窗櫺看了眼她。

  她沒有轉頭,繼續看著外面,似自言自語道:「……瞧,我說我記得,不是哄騙你的。」

  陳璟緩緩回頭,亦看著外頭。

  夜風微涼,吹在面上,溫柔舒適。

  「十娘。」陳璟緩緩念著這個名字,舌尖似挑起了一抹綺麗。

  「嗯。」沈南華答應著,卻沒有回頭。熏風吹散了她一縷青絲。那青絲似墨稠,在瓊華裡初綻繾綣。

  明明很熱鬧,陳璟卻覺得靜謐。

  很安靜,整個世界只有他和沈十娘。

  「沈十娘!」

  竹醪酒坊的樓下大街,孟燕居正巧路過,一抬頭看到這一幕,驚歎駐足!

  他一仰頭,就看到了二樓的窗臺下,站了個女子。燈籠的光,落在她臉上,譎灩妖嬈,而又端莊溫婉,似九天之上的狐仙,蒞臨凡塵。

  他認識,那是沈十娘。

  「誰啊?」孟燕居的同伴也抬頭看。

  卻只見一個淡淡的輪廓,是個女子,纖柔窈窕。

  其實根本看太清楚,只是孟燕居見過沈十娘,魂牽夢繞,一瞧見她的身量,立馬認得出,甚至在腦海裡幻想出她的面容,只當是能瞧見的。

  要是真的能看見,他就會知道,旁邊站的是陳璟。

  「沈十娘……」孟燕居癡癡道。

  他拉住了身邊的青衣男子,「邢二哥,咱們就在竹醪酒坊吃酒吧!」

  「……可是,在醉霄閣定了席面啊。」邢二擰眉。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102章 欲迎還拒

  被孟燕居稱為邢二哥的男子,有點不高興。

  他叫邢文燋,就是那個紙馬邢家的第二子,是張氏的兒子、邢文定的哥哥。

  邢文燋今年二十三歲。

  他在家裡排行第二,是爹不疼、娘不管的。他有大哥,母親只監督大哥學做生意,非常嚴厲,將來要指望大哥繼承家業;而父親,只顧疼愛小弟邢文定。

  不上不下的邢文燋,既不惹人喜歡,也不被寄以厚望,所以父母都沒空管他。他從小混跡市井,需得一身潑皮無賴。

  他們家發達之後,望縣不少人巴結邢氏,酒樓、賭場、妓院,都給他入股,讓他吃幹紅。

  張氏不准家裡其他人收賄,卻不太管邢文燋。

  母親睜隻眼閉隻眼,邢文燋就越發囂張了。

  像醉霄閣,是望縣最好的酒樓,東家把酒樓分成了九股,給了邢文燋其中二股。所以,邢文燋吃酒,只去醉霄閣。

  孟燕居卻說要在竹醪酒坊吃酒,邢文燋心中不快。

  發達之後,邢文燋吃喝穿戴,全部要最好的。

  竹醪酒坊只是個二流酒樓,邢文燋在此吃酒,太抬舉他們了,也讓邢文燋覺得跌了面子。

  「二哥,沈十娘在這裡。」孟燕居笑道。

  「哪個沈十娘?」邢文燋問。

  「就是南橋巷沈家啊。」孟燕居道。

  「‘一門兩進士,合族三舉人’的沈家?」邢文燋問道。他說起沈家,很是不屑,心裡卻也知道,沈家是望縣真正的豪門望族,非邢家可以比擬的。

  「正是呢。」孟燕居道。

  邢文燋瞟了眼孟燕居:「你這德行,怎麼結識沈家千金的?」

  孟家和邢家一樣,是暴發戶人家,和沈家沒有來往。邢文燋也不知孟燕居從何處認識了沈家姑娘。

  「這個說起來,就話長了。咱們尋個雅間,慢慢說道可好?」孟燕居道。

  邢文燋有點動搖了。

  一起玩的,總要相互照顧幾分。

  他們身後,還跟著四五個人,都是邢文燋的朋友。見邢文燋有點猶豫,有人就打邊鼓:「……醉霄閣都吃膩了,換個地方吃也不錯。」

  「是啊邢二哥。」有人附和。

  「這對面就是勾欄。聽說今日惜文姑娘也要獻藝的,正巧聽聽曲兒,更是熱鬧。中秋嘛,就圖個熱鬧。」有人道。

  這話,打中了邢文燋的心思。

  他是很喜歡惜文的。

  只可惜,惜文出身婉君閣,他弄不到手。婉君閣的婉娘,是個頗有手段的女人。她在市井混得比邢文燋還要深,邢文燋真有點怕婉娘。

  「……既如此,等會兒給惜文捧個場。」邢文燋大手一揮,就進了竹醪酒坊。

  掌櫃的忙迎接。

  東家也出來了。

  他們恭恭敬敬,像迎財神爺一樣,把邢文燋和孟燕居等人,迎到了二樓第一的雅間,東家和掌櫃的親自當跑堂夥計。

  孟燕居拉住東家,問:「沈家租賃的雅間,是哪一間?我去敬杯酒。」

  東家微愣。

  他不知道。

  他看了眼掌櫃的。

  掌櫃的忙道:「孟官人,沈家沒來咱們這兒租雅間。您瞧,第二間是孫氏、第三間是郭氏、第四間是文氏、第五間是蔡氏、第六間是劉氏。」

  「放屁!」孟燕居變臉,「你們上酒上茶,都是瞎子?哪個雅間,有位貌若天仙的姑娘?」

  掌櫃和東家都不知道,兩人面面相覷。

  「孟官人,第五雅間,有位天仙……」身後的小夥計,突然上前獻殷勤,「他們是兩位姑娘,兩位官人。」

  孟燕居笑笑。

  他仔細回想,方才從樓下看,沈南華所在的雅間,是靠後面的。

  那麼,第五間,不會錯了。

  「下去吧。」孟燕居道。

  小夥計退了下去。

  掌櫃的和東家,擺好了螃蟹、石榴、榅桲、栗子、柑橘等中秋拜月的吃食,又端了五壇最好的竹筒酒,這才退了下去。

  邢文燋沒喝過竹筒酒。

  一輩子入喉,只感覺有點辛澀。但是辛澀過後,綿柔悠長,清香甘醇,特別回味。

  「咦,這酒甚好!」邢文燋很高興,「我竟不知曉,咱們望縣還有這麼好喝的酒……」

  孟燕居幾個人,也都喝了幾口。

  有人覺得勉強,堪堪入口;有人覺得難喝極了,味道古怪。

  孟燕居就覺得味道太怪了,咬牙喝了一盅。

  「說說,什麼沈十娘,讓你魂牽夢縈的?」邢文燋喝到了喜歡的酒,心情極好,笑著問孟燕居。

  孟燕居不是邢文燋圈子裡的。

  他和邢文燋的弟弟邢文定關係很好。

  今日,孟燕居去邢家看望邢文定。恰好邢文燋出門,見這孩子對他弟弟很不錯,就順道邀請他一起喝酒。

  邢文燋的朋友們,都知道這孩子是孟家官人,也格外希望他能加入。

  孟家也是蠻有勢力的。

  「說起來,真是一件憾事啊!」孟燕居提到這話,深深歎了幾口氣,「去年的四月,我父親帶著我們兄弟,去明州給我姐夫拜夀,恰好遇上了沈家大老爺。」

  他口中的姐夫,就是明州知府。

  他姐姐只是個小妾,但是孟家,一直以知府外家自居,洋洋自得。外人都覺得好笑,孟家卻毫不自知。

  「……沈家大老爺瞧著小弟我有幾分人才,就說他家裡有個姑娘,尚未婚配,和小弟年紀相當,郎才女貌,好結姻親。

  我父親高興極了,心想沈家是書香門第,他們家姑娘,自然是知書達理的。能娶個望族千金,上承宗廟,下及子孫,也是件幸事。

  回來之後,就知道想同我結親的,是沈家十姑娘。我父母同意了,兩家相互交換了庚帖,請人算八字。

  也是小弟合該沒有這個福氣。小弟在外頭廝混,偶然聽聞,說沈家十姑娘克夫,已經克死了兩位。我膽子小,想多活幾年呢,就把這話告訴了父母。

  父母也覺得,不管多麼尊貴的千金,命不好,就不中用的。到底是我的命要緊。算八字的時候,讓批命的道士故意撒謊,說我同沈十娘的八字不合,不好結姻親,這事就算了。

  沈家也沒說什麼,只覺遺憾。沈大老爺是很喜歡小弟的,多次說小弟人品好,相貌好,很般配沈十娘。

  到了七月,小弟和兄弟們去觀音寺逛廟會,偶遇一女子,簡直堪稱天仙。我回來,做了幾晚上的夢。多方打聽,才知道那就是沈十娘,當時腸子都悔青了!

  去年中秋,又在沈家的畫舫上見過一次。那次面對面瞧見了,還同她說了幾句話,更是驚豔。小弟這眼裡,從此就看不見其他人了。我求著父母,再去沈家說道說道。

  怎奈,沈十娘性子烈,上次被我拒絕,心裡難堪,咬定八字不合,不肯再續前緣了。我定要向她賠罪的。今年也見了幾次,當面也賠罪了,可到底難扭轉她的心。

  今日再遇上,不管怎樣也要再去敬杯酒。她不肯原諒,小弟就要一直賠禮下去,直到她心意回轉!」

  孟燕居一口氣不歇,把這段前事告訴了邢文燋等人。

  邢文燋等人都在心裡好笑。

  這小子,句句不忘吹噓自己。

  孟燕居生得很美,又斯文懂禮,乍一看是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他說沈大老爺相中他,邢文燋倒是相信。

  相處久了,才會知道孟燕居一肚子壞水,短暫的接觸是看不出來的。

  孟燕居因為傳言說沈十娘克夫而嫌棄她,故意亂批八字。

  沈十娘原本就背負克夫的留言,又有八字不合在後,她是斷乎不可能再嫁給這個男人的。要不然,將來孟燕居有個三長兩短,沈十娘就是原罪,孟家是不會放過她的,孟家合族都要為難她。

  一個女子,沒有到絕境,不會這樣糟踐自己。

  孟燕居現在去賠禮道歉,都是白費功夫。

  邢文燋在市井廝混,人情世故看得比誰都明白。

  但是他懶得點破。

  「……孟兄弟這樣深情,佩服佩服。」有人贊道。

  「小弟沒有什麼本事,只自認對沈十娘深情一片的!」孟燕居不要臉的承認了,「情深動天,沈十娘總有感動之日。」

  「……那便去敬酒吧。」邢文燋道。他對這竹筒酒感興趣,對沈十娘和孟燕居的事,毫無興趣。

  「那小弟先過去了。」孟燕居深吸一口氣,拿起酒壺酒盞,往第五雅間而去。

  卻只見雅間門口,站了兩個身材高大的護院。

  其中一個叫薛蠻,是姚江蔡氏訓練出來的,沈十娘的表兄送給她的護衛。孟燕居多次想接近沈十娘,沒過多久,這薛蠻就到了沈十娘身邊。

  可能就是防孟燕居的。

  不知為何,孟燕居有點得意。

  沈十娘對他恨得深。

  若是沒有動情,豈會這般生氣?

  恨得越深,意味著越在意。想到這裡,孟燕居很心疼。一個女人為了他,到底這般地步,叫人又愛又恨的。

  孟燕居生得美,從小到大,倒貼他的女子不計其數。

  他並非愚鈍。只是他的世界裡,從未被女子真的拒絕過。所以,每個拒絕他的女子,在他看來都是欲迎還拒。

  「性子太烈了,這樣逞強!」孟燕居在心裡好笑,「到底多久才能消氣呢……」

  他自負瞭解女人。

  他見過的女人都是這樣。

  另一個護衛,孟燕居不認識,也沒見過。

  「我是沈十娘的朋友。」孟燕居笑著,對薛蠻道,「十娘在裡面吧?」

  「請回!」薛蠻冷冷道。

  孟燕居對這高大結實的護衛,其實沒什麼法子。他猶豫了下,站在門口大喊:「十娘,沈十娘!」

  他喊了幾聲。

  四周都能聽得到。

  迫于壓力,沈十娘會出來的。

  「牲口,叫喚什麼呢!」倏然雅間門拉開,一個男聲說道。

  孟燕居愣住了。

  而後,他不由自主後退好幾步。

  他娘的,陳央及!孟燕居心裡大罵,同時也嚇了一跳。

  冤家路窄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1
第103章 罎子裡的水

  「陳……陳央及……」看到陳璟,孟燕居嚇得說話都哆嗦了幾下。

  邢文定的胳膊,現在還掛著。

  孟燕居真的有點怕陳璟。

  上次邢文定那胳膊,下了之後,整個明州的大夫都接不上。

  有個做知府的姐夫又能如何?

  知府也接不上骨啊!

  孟燕居很怕陳璟也給他來那麼一下子。

  「叫什麼呢?」陳璟聲音倒也溫和,「別鬧了啊,大過節的。回去玩吧。」

  孟燕居臉色驟變。

  什麼回去玩吧,哄孩子呢!你娘的,老子玉樹臨風,又不是孩子。

  太憋屈了。

  孟燕居這輩子,在陳璟跟前吃癟最多了,一次又一次。

  他想掙扎下,卻見陳璟往外走了幾步,道:「真不走啊?要不要我送你啊?」

  孟燕居臉色刷得慘白。

  他強自鎮定,撐起冷笑,道:「陳央及,咱們後會有期!」

  「哦,那再會啊。」陳璟道。

  孟燕居就回了自己的雅間。

  聽到腳步聲,從走廊這頭,快步急促走到了那頭,沈南華才伸出腦袋。她好奇盯著陳璟,稱讚道:「好厲害的啊!」

  「是吧?我也覺得我好厲害的。」陳璟道。

  沈南華笑起來。

  她一笑,整個斗室都明豔起來,神采飛揚,似流雲疊錦。陳璟看了她一眼,就挪開了目光。

  「……你是怎麼做到的?」沈南華好奇之餘,也問道,「你難不成會妖法?」

  「妖法不會,會醫術。」陳璟道。

  然後,他把邢文定胳膊的事、望縣大夫和明州大夫束手無策之事,統統告訴了沈南華。

  沈南華眸子裡神采煥然,熠熠生輝,望著陳璟。

  「真了不起!」沈南華忍不住又贊,「真的……很厲害,比我四哥還要厲害呢!」

  「嗯。」陳璟點頭,「我一直覺得我很厲害。」

  沈南華歪著腦袋,恨不能在他臉上盯出個花來。

  氣氛比剛才緩和了很多。

  李八郎和蔡書閑還沒有回來。

  雅間依舊只剩下陳璟和沈南華。

  「……不問問,我為何跟孟燕居結仇?」沈南華道。

  「為何?」陳璟順勢道。

  沈南華頓了頓。

  她的笑容微斂。

  而後,她似乎下定了決心,把自己的事,和陳璟說一說的。於是,她緩緩道:「我訂過親的,兩次。還沒有下定禮,男方就去世了。」

  「所以,他們說你克夫。」陳璟接話,「這是胡扯。」

  沈南華微笑。

  笑容裡,始終有幾抹苦澀揮之不去,不復方才的明媚甜美。

  「……前幾年,對我的婚事,我父母想著能蒙一個就是一個了。」沈南華繼續道,「孟燕居算是一表人才,我父親相中的。

  我父親想著,孟氏那樣的人家,能與我們沈氏結親,拔高他們的門第,什麼毫無根據的克夫謠言,他們未必會當真,故而讓我同孟燕居說親。

  還沒說呢,只是交換了庚帖,要去合八字。兩家各自找人算八字。我們這邊算出來,八字是相沖的,他們那邊也是,故而結親的話就到此為止了。孟燕居這無賴,居然以此為藉口,時常找我。」

  說到最後,她眼眸冷冽,殺意頓現,「我真想叫人打斷他的腿!」

  「打斷好了。」陳璟道,「下次他再找你,直接打斷。」

  沈南華又笑。

  「好……」沈南華笑道,「改日再遇到他,便叫人打斷他的腿。」

  陳璟也笑了笑。

  屋子裡燭火冷而媚,映襯得沈南華的眸子亦瀅瀅動人。

  兩人重新趴在窗臺上,看樓下戲臺。

  片刻後,蔡書閑和李八郎終於回來了。

  夥計又上了茶。

  大家吃了茶,大約到了亥正,還沒有等到惜文登臺,陳璟他們就散了。陳璟和李八郎還要去旌忠巷接李氏清筠他們。

  「……明日上午,咱們去觀音寺玩。」蔡書閑和李八郎約定。

  「好啊。」李八郎痛快答應。

  她們倆都有護院跟著,陳璟和李八郎不需要相送,便在竹醪酒坊門口散了。

  臨走的時候,陳璟往樓上看了眼。果然見一個頎長身影,隱沒在窗口。那是孟燕居,方才吃癟,心裡肯定不快。

  「怎麼了?」李八郎問陳璟。

  「沒事,走吧。」陳璟道。

  他們倆很快就趕到了旌忠巷。

  ……

  孟燕居被陳璟嚇得腿軟,這事他沒和邢文燋等人說起。

  太丟臉了。

  他只說:「沈姑娘不肯賞臉,這是氣大了……」

  「女人嘛,氣性就是大。」有人安慰他,「再哄哄就好了。原就是他們家先提出結親的,那是她有意你在先,你現在不過是給她臺階下。總會下的。」

  「是啊。」孟燕居道。

  邢文燋感覺孟燕居不對勁,卻懶得多問。

  今日這酒,真是太合胃口了。

  邢文燋好些年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酒,就一連喝了四壇,仍意猶未盡。

  他們一直喝到子正,惜文登臺的時候,邢文燋去捧了個場,然後就回了家。

  邢文燋的院子,在邢家大宅的西邊,從角門可以進去。

  他的小廝去敲門。

  值夜的婆子開門,說奶奶和姨娘們都沒睡,在一處說話,等邢文燋回來。

  邢文燋點點頭,往他第三個小妾那邊去了。他的第三個小妾叫平蝶,是城裡讀書人平遠麓的女兒,算是小戶碧玉。

  平遠麓家裡有田地,讀書多年沒有考中秀才。他的女兒,也算小家碧玉。他居然肯把女兒給邢文燋做妾,邢文燋一開始是很瞧不起的。

  那些儒生,哪有半點骨氣?

  而後,見到了平蝶,倒也高興。

  平蝶是真正的溫柔嫺靜小戶女,又知書達理,是邢文燋比較喜歡的類型。從前家裡窮,娶不到這種女人;而後發達了,又嫌棄這種女人勢利眼。

  可心底,仍是想要一個的。

  平蝶是平家主動送上門的,既滿足了邢文燋心底的渴望,又讓他賺足了面子。

  他對平蝶寵愛得很。

  平蝶也懂事。邢文燋的正妻和其他兩位小妾身份不如她,她依舊恭恭敬敬,對邢文燋更是言聽計從。家裡很和睦。

  「……回來了?」平蝶上前,服侍邢文燋盥沐。

  邢文燋點點頭。

  盥沐之後,拉著平蝶,纏綿了一番。

  平蝶進門之初有點木訥,經過邢文燋的耐心調教,如今在床笫上風情萬種,蝕骨銷魂。幾度雲雨,邢文燋感覺快活極了,這才心滿意足去睡覺。

  睡到半夜,酒勁上來了,渾身燥熱。

  仲秋之夜,涼意尚不足寒。

  「不是竹筒酒嗎,怎麼發熱?」邢文燋熱得睡不著,心裡嘀咕。他知道竹子是寒涼的,竹筒酒應該偏寒才對,怎麼吃完之後熱得發滲?

  「二爺,怎麼了?」平蝶睡得輕。

  邢文燋醒了,她也就醒了。

  「熱。」邢文燋道,「吃多了酒。」

  平蝶往他身上摸了一把,只見他肌膚發燒,的確是燥熱難耐。

  「妾給您倒杯茶吃?」平蝶問。

  邢文燋覺得吃茶沒用,就道:「算了,我出去吹吹風。」

  「……昨日太太整理庫房,說有張藤木躺椅,是二爺最喜歡的,讓人送給了奶奶。奶奶想著,您近來總在妾這裡,就叫人送了過來。今日不太冷,要不搬了躺椅,去院子裡坐坐?」平蝶問。

  「那再好不過了。」邢文燋笑道。

  平蝶忙起身披衣,讓丫鬟婆子們,把昨日送過來的籐椅尋出來,拿到後花園去。

  月華滿地,後花園照得如同白晝。

  滿園菊香。

  邢文燋躺著,平蝶和丫鬟們在一旁服侍。

  丫鬟們還好,平蝶則不停的發哈欠,她困得緊。

  「你先回去睡。我涼快了,就回去。」邢文燋知道她熬不得夜,關切道。

  平蝶也不是個忸怩的。這裡有三四個丫鬟,能服侍好邢文燋,平蝶就道:「妾先回來,二爺也早些回來。」

  邢文燋點點頭。

  他躺在躺椅上,望著天際滿月。

  這滿月似塊透明的美玉,懸掛天際,似托在黑絨布的匣子裡。

  他想到了年幼時,一家人賞月的日子。

  年幼時居然貧寒,家裡也有不少的趣事。

  想著想著,邢文燋就越想越遠,思緒都拉不回來了,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睡到了半途中,發覺口渴得緊。

  口中發渴,似乎聲音也出不來,喊了聲平蝶,沒人答應。迷糊睜開眼,自己還在後花園,兩個陪著他的丫鬟,也睡倒在青石板上。

  邢文燋看了眼四周,連個茶壺也沒有。

  倒是不遠處的花壇裡,有壇清水,盈盈映照著月色。

  邢文燋是窮苦出生,從前什麼亂七八糟的水都喝過。睡得迷糊著,他也懶得講究,往罎子裡看了眼。

  月色照耀下,那水清湛喜人。

  渴了的時候,才不管這麼多,他伸頭進去,喝了幾口。

  而後,又懶得動,就在花壇上的青石上睡著了。

  那青石,比籐椅還要涼快。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

  家裡人不敢吵醒他,只是給他批了床被子,免得他涼著。

  雖然有被子,睡得很好,可到底不如床。邢文燋渾身發僵,口裡又渴。想到昨日往罎子裡喝了幾口水,那水甘甜得很,於是也懶得說話支會,直接想喝兩口,再回房。

  他往罎子裡一瞧,倏然頭皮發麻。

  他整個人,不由後退好幾步,臉色蒼白的跌坐在地上。

  「二爺,您怎麼了?」丫鬟們嚇住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04章 相中的人

  中秋次日,李八郎仍同蔡書閑出去逛廟會了。

  陳璟沒去。

  他感覺,沈十娘也不會去的。

  果然,李八郎回來說,沈十娘沒去,就他和小猴子去了。那只小猴子,對小玩意、首飾脂粉全無興趣,唯獨愛吃的,把觀音寺附近的集市吃了個遍。

  「……後來,她說在附近走走,消消食,再回去吃。」李八郎都告訴陳璟。他似乎第一次知道姑娘家這麼愛吃的,很是驚訝。

  驚訝之餘,倒也喜歡。

  吃貨是比較萌的。

  「女孩子嘴巴都饞。」陳璟很有經驗。

  「是嗎?」李八郎將信將疑。

  「是的。」陳璟很肯定。

  蔡書閑在望縣玩了兩天,就要返回姚江。她回去那天,李八郎去城門口送她,陳璟也去了。

  那天,仍遇到了沈十娘。

  沈十娘神情冷淡,沒有看陳璟。

  因為她身後,跟著沈家的人。

  有沈家的人在場,她表現得端莊得體,不苟言笑。陳璟似乎也明白,上次為何她在沈家門口不肯搭理他了。

  故而,陳璟沒有上前打招呼。

  沈家的人也送行,李八郎和蔡書閑也沒機會私下裡說話。

  倒是沈十娘的母親,就是蔡書閑的姑母,把李八郎打量了個遍。李八郎自負交際練達,可是在沈太太的矚目下,仍是有點不自在。

  送完蔡書閑,陳璟和李八郎依舊回了七彎巷。

  李八郎繼續埋頭讀書。

  陳璟的大嫂這才知曉,這幾日蔡書閑來瞭望縣,就偷偷問陳璟:「那姑娘如何?你們中秋夜一處吃酒,你是見著的。你最有眼色,大嫂知道。你告訴大嫂。」

  她相信陳璟的眼光。

  陳璟道想了想,總結道,「有點小脾氣,卻不做作,是個很直爽開朗的性格;漂亮,豪氣,八哥也挺滿意她的。最要緊的是,她心悅八哥,對八哥真心實意的好。」

  李氏就笑笑。

  「……下次她再到望縣來,約個地方玩,我也去瞧瞧。」李氏道。

  「那我回頭問問八哥,看他願意不願意。」陳璟笑道,「他彆扭得很,未必想讓您去看。」

  「他彆扭什麼!」李氏道,「難不成,我讓他丟臉了?」

  陳璟笑。

  說到了李八郎的婚事,話題打不住了。

  李氏原本指望陳璟考中秀才,再提給他說親的話。如今,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念書了,李氏也知道行醫對他而言,是條出路,不再勉強他。

  既然不考學,總該成家。

  「……也要托人,給你尋門親事。」李氏道,「上次三叔母還說,你這孩子一表人才,乖覺知禮,是難得的良人。她娘家有個外甥女……」

  陳璟嚇一跳。

  「別別!」陳璟忙讓大嫂打住話頭,「我的事,您別操心了。」

  「孩子話!」李氏笑了,「我是你大嫂,我不操心,誰去操心?還說八郎彆扭,我看你才彆扭!現在說親,也不是立馬就能成親的。從換庚帖合八字到成親,至少得兩三年,是該辦了。」

  原本只是個想法。

  李氏越說,越覺得緊迫。

  陳璟駭然。

  「……大嫂,我其實相中了一個人!」陳璟道,「我說真的,我的婚事,您暫時別著急。等我這邊辦得妥善了,您再派人去說。」

  「啊?」李氏微愣。

  她秀眉輕蹙。

  私定終身,總歸不妥善。

  「哪家的姑娘?」李氏有點擔心,「央及,大嫂知曉你有主意。可你到底年幼,娶妻娶德,光好看可不行,需得處處考慮清楚……」

  她怕陳璟年幼糊塗,被外頭的女人哄騙,娶個亂七八糟的女子回來。

  門第差就罷了,萬一是個伎人呢?

  那就是丟臉丟大了!

  「我知道。」陳璟笑道,「門第不差,人品不差,您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他一下子就把李氏擔心的問題給點了出來。

  他既然知曉門第和人品,就是懂得了李氏的意思。

  李氏也松了口氣,試探著問:「是哪家的姑娘?」

  陳璟頓了頓。

  沉默須臾,他道:「沈家的。」

  李氏驚喜不已,問道:「南橋巷沈家?」

  陳璟點點頭。

  李氏大喜過望,又追問是沈家哪個房頭的姑娘,誰說合的,什麼時候可以派人去提親,見過姑娘沒有等等……

  陳璟和沈長玉有了來往。他說沈家的姑娘,李氏是不懷疑的。

  「您暫時別多問。」陳璟笑道,「這事,您還要先擱在心裡,未必真的能成。也不能著急,過了今年再說。」

  「那好。」李氏笑道,「要是沈家的姑娘,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我也覺得最好不過了……」陳璟道。

  李氏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很高興,還偷偷和清筠說了。

  清筠和往常一樣。李氏說重要事情的時候,她都是默默聽著,不多言。這次,她依舊如此,寡言垂首,聽李氏說著。

  沒什麼表情。

  ……

  過完中秋,陳璟最要緊的事,就是找房子、找鋪子。

  西街離玉苑河近,幾乎是陳璟他們生活的圈子,離七彎巷也不遠。若是能找到西街的鋪子和房子,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他自己找,也沒有可靠的消息來源,就托給了牙行。

  結果,天遂人願,西街街尾一家茶肆經營淡然,欲關門盤點,也找了牙行的人,讓幫忙問問市價。

  茶肆是二層的,當街兩間門面。

  有點小。

  像藥鋪,沒個三間門面,不好支撐起來。

  不過,陳璟知道不少後世稀有的藥方,像紫雪丹、安宮牛黃丸等中藥三寶的配方,陳璟都知曉。這些貴重藥,可以專門安置在二樓賣,倒也算個特色經營。

  這麼一打算,這茶肆就最合適不過了。

  陳璟親自去看了,鋪子的結構、牆壁屋脊,看上去都是嶄新的,保持得很完整。

  鋪子還不錯。

  「……齊東家說,既要盤點了,裝飾器具,他全部不要了,甚是夥計都能留給下個買家。要二千三百兩銀子。若是一次能算清帳,價錢上可以再饒您些。」牙行的掮客告訴陳璟。

  茶肆的東家姓齊。

  在西街,那麼二層店鋪,三千三百兩的價格,算是很實惠的。

  看得出,齊東家也是著急出手,所以低價賣了。

  「我一次算清帳。」陳璟道,「你去再問問,他能饒多少錢。器具、夥計,我全都不要,我不開茶肆,用不上,問他價格上能不能再便宜些。」

  「陳官人,您能出個什麼價?」掮客問陳璟,「小人拿了去問齊東家,若是不同意,兩邊好折合。」

  「一千九吧。」陳璟道。

  討價還價,自然要把價格壓低些,這樣才有抬價的機會。

  掮客就去和齊家說了。

  陳璟壓得價格有點低,齊家又是真心要出手,所以考慮了兩天。

  一連兩天沒有答覆陳璟。

  晚膳的時候,陳璟也把這件事,和大嫂、李八郎說了。

  聽說是在西街,大嫂覺得甚好。

  西街上的買賣家,都是熟悉的。熟悉,就有安全感。女人比較看重這種安全感,況且離七彎巷也近。

  「……一千九肯定盤不下來。」李八郎道,「當街的鋪子,低不了二千兩的。你有錢麼,我身上還有點銀子,可以借你周轉。」

  「有的。」陳璟道,「等不夠了,再同八哥要。」

  到了八月二十五,掮客終於再來傳話。

  「……在醉霄閣擺了宴,齊東家做東,請您吃酒。」掮客道。

  這說明,一千九百兩,齊家都覺得可以商量,所以請陳璟吃飯,當面再說說。這是真的很著急賣啊!

  「好,我定赴宴。」陳璟道。

  當天晚上,他去了醉霄閣。

  齊東家叫齊華,大約五十來歲,個子不高,長得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很和善。

  「陳官人,請坐。」齊華客氣道。

  陳璟拱手施禮,就坐下來。

  他和齊華對面而坐,掮客坐在他們中間,做個見證。

  「……恕在下冒昧,您家裡的情況,在下已經打聽了些。」齊華笑道,「陳官人少年英才,醫術不凡。您盤下小店,是要開藥鋪?」

  「是啊。」陳璟道。

  這才是生意人,把對方的底細摸得清楚,再來談判。

  齊東家的判斷力也精准。

  「陳官人怎麼想起做生意?」齊華又問道,「您兄長是舉人老爺,家裡可答應了?要是咱們這邊店鋪銀貨兩訖,就再也無法反悔,您家裡無人反對吧?」

  「家裡是答應的。」陳璟笑道,「齊東家,您放寬心,這件事我能做主。」

  齊華也不過是例行一問。

  他把該問的都問清楚了,又有掮客作證,將來陳家找不到他頭上。這鋪子賣出去,他就不會再收回了,所以要講清楚。

  「那行吧。」齊華笑道,「這個數……」

  他暗地裡朝掮客比劃了下。

  掮客再同陳璟耳語:「齊東家給您二千一百六十兩,先付二成訂金,餘下的一年內付清。」

  這個價格,是在陳璟和齊華最初價格上,比較靠中間的數。

  付款的方法,也是現在比較流行的。

  「……齊東家,您大概什麼時候能盤點清楚?」陳璟沒有回答價格上的話,而是問齊華。

  齊華微愣,道:「兩個月內,必然盤點清楚。」

  「這樣,您半個月內盤點清楚,我給您個整數,二千二百兩。」陳璟道,「我先付五成的訂金。您半個月內盤點妥當了,剩下五成當天結算給您,您看如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05章 邢二發病

  五成?

  齊華微微吸了口氣。

  好豪闊的孩子!

  這就等於是現銀交易了。

  如今在大宗買賣上,現銀交易可是難得了!能付個二成,已經是不錯的。剩下的錢,估計也要左催右催,討個幾年才能討齊。

  說實話,齊華六年前盤這個茶肆,給了二成的訂金之後,至今還有二百兩銀子還沒給全呢。

  老東家到現在,每個月還要在齊家討錢。

  陳璟這麼大方,齊華覺得吃驚,掮客更是驚訝。

  做生意,難得碰到這麼痛快的人!

  「陳官人豪綽,將來是必定生意興隆。」齊華興奮不已,「成,半個月之內,盤點清楚。今日這頓酒,真是痛快。齊某人敬陳官人一杯!」

  說罷,他站起身,給陳璟敬酒。

  陳璟接過喝了。

  正喝著,醉霄閣的夥計進來說:「齊東家,您方才問的‘白玉魚羹’現在有了,可還要嗎?」

  白玉魚羹,是醉霄閣的招牌菜,其中有河豚肉。

  在梁朝吃河豚,還是蠻時興的。

  只是,其他地方做的河豚,惜命的人也不敢吃,唯有這醉霄閣,是放心的。到了醉霄閣,自然要嘗嘗招牌菜河豚羹了。

  醉霄閣每日做十碗白玉魚羹,來晚了就沒有。

  「……有人不要嗎?」齊華笑道。難得來醉霄閣吃頓飯,當然希望可以吃到招牌菜。哪怕是其他客人退訂的,也是很愉悅的。

  「咱們店裡,每日的菜,都要留一樣給邢二爺。今日邢二爺不來,這菜就空下了。您是最先點的,所以特意來問問……」夥計笑道。

  齊華來點菜的時候,先塞了五兩的銀錠子給夥計。

  所以,這夥計要照顧他們幾分。

  「如今,是最好不過了。」齊華道,「給我們上吧。」

  然後又問夥計,「邢二爺真的不要了?不許再反悔的。」

  「您放心吧。」夥計保證道,「邢二爺真的不了。他生病了,在家裡躺著,已經有好幾天了,今日不來。」

  陳璟是大夫,聽說有人生病,又聽說是邢家,插嘴道:「哪個邢二爺?」

  「還有哪個邢二爺?」夥計笑道,「自然是瓊樓邢家的二爺了……」

  大家私下裡,叫紙馬邢家。

  紙馬邢家,到底有點輕蔑之意,公然是不好說的。邢家住在瓊樓,故而也以地名相稱,叫瓊樓邢氏。

  「哦。」陳璟點點頭。

  他沒有深問。

  陳璟沒有職業病。

  「邢二爺什麼病啊?」陳璟他們的掮客,倒有興趣。

  做掮客的,最是最歡小道消息,作為談資,甚至能從中窺得商機。

  齊華一開始來,給了這夥計五兩的銀錠子,這可是很大一筆錢。夥計心裡對他們很有好感,故而也願意答話。

  夥計壓低了聲音,對他們道:「不知何故,吐得厲害。說是胃裡疼,有蟲子爬,後背也有蟲子爬,日夜不得安,已經好幾日了。中秋那夜發病的……」

  陳璟聽了,不由心裡起了疑惑。

  這是什麼病?

  身上恍惚有蟲行的病,倒也見過。只是,又嘔吐,又胃疼,胃裡還感覺有蟲子爬,倒也奇怪。

  陳璟隱約想到一種情況。

  但是沒見到病家,也不敢確定的。

  「……小人也是聽說的,沒見著邢二爺。」夥計也沒有深談,簡單說了幾句,藉口去催白玉魚羹,轉身出去了。

  「這是什麼病?」掮客不由沉吟。

  這位掮客叫孫伶牙,從前也是個混市井的。孫伶牙是他的諢號,因為口才了得,旁人笑稱的。真實姓名,他自己不願意透露,其他人也沒有興趣知道。

  「不與咱們相干的。」齊華道,「莫要多想。」

  孫伶牙卻道:「邢二爺是很豪氣的。從前跟他玩鬧的兄弟,他家發財之後,多少都給點好處,一個也不嫌棄。我們牙行,多虧了他,填了不少錢給我們。這幾年生意不太好的時候,都是他請兄弟們吃酒,給我們些錢度日……」

  齊華微微吃驚。

  他沒想到,這個牙行居然和邢二有關。

  「原來孫兄弟是邢二爺的朋友?」齊華驚訝道,心裡就起了結交之心。

  「哪裡,我可沒資格認識邢二爺。」孫伶牙也不托大,實話道,「我們東家和邢二爺要好,我們沾沾光罷了。」

  他沒有繼續說。

  但是他話裡的意思,陳璟和齊華都聽得出來:孫伶牙所在的牙行,是邢二出資給朋友,交給朋友開的。

  這頓飯,後面就吃得興致闌珊。

  齊華著急回去,盤點鋪子,早點把鋪子騰出來,交給陳璟,拿到現銀;而孫伶牙也著急回去,把邢二爺的事,告訴自己的東家,得個頭功。

  所以,白玉魚羹上來之後,大家勉強吃了幾口,就散了。

  陳璟頗為遺憾。

  那河豚湯,他喜歡得緊,都沒吃幾口……

  和掮客、齊華散了之後,陳璟自己回七彎巷。

  他沒怎麼吃飽,所以路過西街的時候,看到了鋪子,又進去要了碗羊骨湯,一碟子鹿脯,慢慢吃著。

  「陳兄?」身後有人和他打招呼。

  陳璟回頭,卻見薑重簷和姜嫵兄妹二人,進了店鋪。

  薑重簷一如既往,笑容倜儻;薑嫵面無表情,目中無人。

  「姜兄,姜姑娘。」陳璟和他們打了招呼。

  薑重簷卻坐到了陳璟同桌。

  他們兄妹也是出來吃宵夜的。

  陳璟吃完,就道:「先告辭了……」

  「陳兄,一塊兒回啊。」姜重簷絲毫不管陳璟的臉色,明知陳璟是避開他們,依舊開口道,「我們兩個人走夜路,心裡膽怯,人多熱鬧。」

  陳璟只得又坐了回去。

  薑重簷很快也吃完了。

  薑嫵卻慢條斯理,每一口都細嚼慢嚥。

  等她的時候,薑重簷和陳璟閒聊。

  「……姜兄祖籍是哪裡?」陳璟未免薑重簷刨根問底的盤問他,所以他先開口,問了薑重簷。

  「是江南西路,臨江軍,清江縣人。」薑重簷笑道。

  江南西路,就是後世的江西。

  清江縣……

  陳璟心裡微動。他記得後世的「藥都」樟樹,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叫「清江」。

  「……清江是不是有大型的藥市?」陳璟問。

  薑嫵聽到這裡,微微抬頭。

  她的瞳仁黝黑,黑得冰涼,能泛出清冷的光。所以,被她一瞧,總有種背後涼透的感覺,陰森森的。

  薑重簷卻笑道:「是啊,陳兄也知道清江藥市?我們清江,藥師、藥工,在整個中國皆是首屈一指的。附近的藥鋪,都是去清江採購藥材。其他地方的大小藥市,也是從清江進藥。」

  「聽人說過的。」陳璟道。

  「……陳兄會醫術?」薑重簷又問,「小弟聽人說,陳兄醫術高超。將來若是開藥鋪,需要採購藥材,小弟可以引路,正巧也回趟清江。小弟家中還有些生意在清江呢。」

  陳璟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笑了笑:「你知道得挺多的嘛。」

  「小弟行商,自然要消息靈通。」姜重簷絲毫不在意陳璟的話外之意。

  看他們這個樣子,整日在望縣吃吃喝喝的,哪裡像做生意的?

  陳璟又想到,上次半夜,薑家的人從陳家屋頂飛簷走壁而過,又見這位姜姑娘陰森冷酷,姜公子自然熟,陳璟心裡有所保留,懶得多問一句。

  反正,陳璟他們快要搬走了,以後也不會打交道。

  薑重簷的話問完了,薑嫵也「恰巧」吃飽了。

  三個人回了七彎巷。

  薑重簷沒事找事,和陳璟說些閒話。

  陳璟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他。

  到了七彎巷,各自回家。

  李八郎給陳璟開門,看到陳璟和姜氏兄妹一起回來的,自然要問:「怎麼碰到了他們?」

  李八郎很不喜歡姜氏兄妹。

  「湊巧。」陳璟道。

  第二天,陳璟找到了掮客孫伶牙,把商鋪的五成訂金,交給他,讓他交給齊華。孫伶牙的傭金,等事情辦妥之後,由齊華付。

  「幫忙催催,讓他們半個月之內務必辦妥,要不然,剩下的錢我可是要拖幾年的。」陳璟對孫掮客道。

  「放心放心。」孫伶牙笑,保證道。

  齊東家拿不到全款,孫伶牙的傭金也要少些,他自然要幫著陳璟催。

  「……你辦事,能力卓越,我是相信你的。你手上,可有可靠的住宅,臨近西街的?」陳璟找孫伶牙買商鋪,是婉娘推薦的。

  但是沒有親眼見到他的能力,陳璟也是不敢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託付給他的。

  如今看來,這個人穩重得很。

  他找的房子,也是實實在在。

  「……只要房子好,我也是現銀的。」陳璟又加了句。

  「有兩戶。不過,都不太好。」孫伶牙見陳璟這麼豪爽,自然也希望和他以後更多接觸,不敢騙他的,故而老實道,「一戶年歲久遠,屋脊都要生蟲了;一戶風水不好,家裡一連夭折了四個孩童……」

  「那另外找吧。」陳璟道。

  他上次看中的一戶,只是那戶人家,戶主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原本他是可以等的。

  但是,姜重簷兄妹搬到了隔壁。

  陳璟覺得,還是早點搬走為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06章 通知

  齊家茶肆那邊,尚未盤點好;而住宅,一時又沒有陳璟所要求的,故而都耽誤下來。

  轉眼就到了八月底,秋色漸深。

  七彎巷小巧的庭院裡,也種了些許花草。秋海棠、秋菊已傲然綻放,深紅淡紫,穠豔華貴,似喁喁訴說繁華。

  早起,薄霧縈繞,懸掛樹梢,似輕紗。

  寒意料峭,袖底攏涼。

  早膳過後,李氏專門找了陳璟,想和陳璟說點事情。

  李氏知道陳璟已經付了五成的訂金,就知曉事情已經定下來,不會再有變故,他是要開藥鋪的。

  「要去旌忠巷說一聲。現如今伯祖父還在,不管你心裡怎麼想,面上的敬重還是要有的。」李氏道,「否則以後傳出來,你不占理。」

  陳璟開藥鋪,旌忠巷肯定不同意。

  陳璟自詡書香門第,是以讀書為己任。

  但是陳璟主動去說了這件事,旌忠巷不同意又能如何?最多苦口婆心勸說幾句。陳璟不用旌忠巷的錢,又不是旌忠巷的人,不受制於他們。

  真的搬出族規、家規,陳璟也沒有公然違反哪一條。

  若是不說,就是瞞著家裡長輩,將來傳開了,又不孝之嫌疑。在這個年代,不孝是大罪過。

  李氏不想陳璟在這些小節上被人挑剔。

  「行啊,我回頭去。」陳璟道。

  上午沒事,他就逛到了旌忠巷。

  這次,依舊從角門進入,先去了三叔那邊。

  三叔恰巧在家。

  好些日子不見陳璟,三叔看到他,很是高興,拉著他要下棋。

  陳璟就陪他下棋,順便打聽下最近旌忠巷的事。

  「你小子能耐啊!」三叔一邊擺了棋枰,一邊笑道,「聽說你惹了孟家的孩子,還把邢家的孩子打了,照樣從牢裡出來?」

  陳璟笑笑,道:「朋友幫忙周旋的。」

  「……聽說啊,你三姑丈準備了二萬兩銀子,準備為你作保,後來沒還有開始打點,你就出來了。」三叔笑道,「你倒是結識了不少貴人。」

  陳璟微愣。

  這個,他真不知曉。

  上次去道謝,三姑丈和賀提也沒說這茬。

  三叔和賀提的叔父是棋友,他說的事,是比較可信的。

  「真要多謝三姑丈。」陳璟道。

  「你不是治好了賀振嗎?」三叔笑道,「賀振是你三姑丈打成那樣的,多少年發寒發冷,活受罪。你治好了賀振,減輕了賀振的病痛,也減輕了你三姑丈的罪孽,他們是打心眼裡感激你的。」

  陳璟笑笑。

  說了幾句賀家的閒話,三叔又告訴陳璟,伯祖父最近精神不太好,免了大家的問候:「……我已經快兩個月沒見著老爺子了。」

  什麼話,都是有陳二傳遞。

  老爺子只見陳二。

  然後又說陳末人。

  「同孟家的孩子打架,也是末人挑起來的吧?訪裡把他關在家廟三天呢。」三叔笑道,「末人這孩子,就是管不好,頑劣不堪。他小時候,聰明機靈得很,老爺子很喜歡他,後來被老大寵壞了。」

  陳璟默然。

  每次說到陳末人,陳璟心裡就有幾分猜測。

  他是個外人,不好說什麼。

  但是旌忠巷的其他人,似乎從來沒有陳璟的那種懷疑。

  也許懷疑過,只是不好在陳璟這個外人跟前說出來罷了。像三叔,說到陳末人,可惜他不學好,或者大伯過度寵愛,其他的倒也沒提及半句。

  陳璟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最近棋藝進步不少!」

  三叔的注意力,就回到了棋盤上。

  「你埋汰我。」三叔看著漸漸明朗的棋局,哭笑不得。

  哪裡進步了?

  還不是被陳璟逼得進退維艱?

  陳璟和三叔說了幾句話,對旌忠巷的近況就瞭解差不多了。他和三叔下了兩局,又把三叔狠狠虐了一回,就起身去了長房。

  大伯出去訪友了,家裡事都交給陳二。

  陳璟就去見了陳二。

  陳二正和家裡幾位管事說話,見陳璟來,起身笑著迎接了他。

  「……來找末人玩?」陳二問。

  陳璟搖頭,笑道:「有幾句話,想同伯祖父說說。」

  「什麼話,我替你傳吧。」陳二道,「祖父最近精神不好,說了不想見外人,家裡問候一概免了。」

  「可要我去把把脈?」陳璟道。

  陳二有點猶豫。

  他倒是想請陳璟去把脈的。

  但是,祖父說過了,不想請大夫,因為他沒有生病,就是嗜睡。

  「……改日吧。」陳二道。

  「也好。」陳璟道,「二哥替我傳話。我要開間藥鋪,已經盤好了鋪子,在西街,擇日就要開業。」

  陳二愕然,整個人愣了下。

  回神間,他盯著陳璟,道:「這……這是誰幫你拿的主意?」

  「我自己拿的主意。」陳璟道,「二哥幫我告訴伯祖父一聲。等開業的時候,再請你們吃酒。」

  陳二聽出了話音。

  陳璟不是來請示,也不是來商量,他只是來告知的。

  告知旌忠巷一聲,這件事已經定了。

  陳二臉色深斂,蹙眉道:「胡鬧!你不念書也罷了,開什麼藥鋪!好好的讀書人不做,不走正途,去做個大夫,開間藥鋪做商戶,誰借給你的膽子?」

  「二哥,你別惱啊。」陳璟笑道,「我不用你們幫忙借錢。開藥鋪的錢,我已經準備妥善了。」

  他故意曲解陳二的意思。

  陳二心裡怒意更勝。

  「央及,你別耍滑頭!」陳二呵斥道,「這事,我不同意!」

  陳璟沒開口。

  他靜靜看著陳二。

  陳二看他,只見陳璟的目光,幽靜堅毅,透出成熟。他看陳二的時候,甚至帶著幾分包容,似長輩看晚輩。

  不知為何,陳二莫名覺得心裡一怵。

  「……已經決定了呀。」好半晌,陳璟才道。他聲音,溫和帶笑。

  已經決定了,所以你同意不同意,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是陳璟的意思。

  陳二臉色微變。他方才收起了溫和,眼眸似鋒刃尖銳,聲音也不容置喙,是很有威懾力的。別說堂弟們,就是家裡的叔父們,遇到他這幅神態,也要膽怯幾分。

  可是在陳璟面前,陳二好似變得軟弱無力。

  陳璟就這麼雲淡風輕把陳二的氣勢擋回來。

  你同意不同意,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是陳璟對陳二的回應。他沒有明說,陳二也感覺得到。

  陳璟表情平靜,沒有半分嚴肅。這種平靜,宛如廣漠的沙海。陳二的氣勢,似盆冰水,潑到沙漠裡,瞬間被消無聲息吸去,不留半分痕跡。

  這沙漠,深不可測,變化多端。他的平靜,只是最常見、最平和的姿態罷了。若是惹了他,就是席捲萬物的狠戾。

  陳二不管再說什麼,都顯得多餘。

  他若是發怒,也只是顯露他陳二的無能,甚至仍是對陳璟沒有半分作用。

  「你去吧。」陳二最後道。

  他不做無用之事。

  「二哥,別忘了告訴伯祖父。」陳璟道,「跟大伯也說一聲。等正式開業,我給你們下請柬,你們定要捧場去吃酒啊。」

  陳二沒有回答。

  他甚至沒什麼表情,只是薄唇緊緊抿著。

  陳璟就告辭。

  陳二沒有喊人送他。

  等陳璟走後,陳二久久獨坐書房,後背緊緊繃著。

  他一個人坐了半個時辰,小廝進來說,大老爺回來了。

  陳二起身,去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父親。

  陳大老爺一聽,也氣得不輕,罵陳璟:「……混帳東西,這樣自輕自賤!陳加行要是還能回來,也要氣得半死!家裡沒個男人,他們婦人孩子,簡直荒唐!去把央及叫來,這小子敢犯渾,打斷他的腿!」

  陳二勸慰道:「到底是七彎巷的事……」

  「七彎巷?」陳大老爺冷笑,「他們家的祭田,還有三百畝是你祖父給他們的!養活他們這麼多年,就是看著他給咱們陳氏抹黑?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陳央及丟臉,也是我們丟臉!」

  「爹,央及是不會聽咱們勸的。」陳二道,「叫人去強行把他拿來,咱們就撕破了臉。七彎巷已經是旁枝了,哪怕是親兄弟,已經分了家,就是兩家事,咱們不強行管束他啊。」

  陳大老爺聽出了話音。

  陳二這是不想管,任由陳璟胡鬧。

  「……怎麼,你怕陳央及?」陳大老爺蹙眉道,「你連個陳央及也管束不了?」

  陳二心裡微冷。

  他長這麼大,祖父總是鼓勵他、誇獎他,不管他做什麼,祖父都是教導他;而他父親,不時潑他冷水,甚至質疑他。

  「爹,您忘了嗎,央及和末人關到縣衙門牢裡,金縣令嚇得裝病退朝,他們的案子不了了之?」陳二道,「央及他,有點手段。咱們強行和他撕破臉,未必能勸他打消念頭……」

  陳大老爺微怔。

  他差點忘了這茬。

  那件事,他們至今都不明白是怎麼了。他們陳氏地位不顯,巴結不上金縣令,也問不到緣故。

  陳二花了些錢,去打聽了,卻什麼也沒有打聽出來。

  只是知道,金縣令那天裝病,然後親自去牢裡放了陳璟。

  陳璟坐牢的時候,老吃好喝,甚至拿了床被子給他們……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07章 沒病

  「……那如何是好?」陳大老爺和陳二商量半晌,發現他們可能阻止不了陳璟開藥鋪,這讓陳大老爺覺得晦氣又惱怒。

  陳璟到底沾了誰的光,借了誰的勢?

  他打了邢家和孟家的孩子,還安全無虞從縣大牢出來了。

  這中間,肯定是旌忠巷不知道的隱情,連老爺子也看不明白。

  「他不是下了邢家三少爺的胳膊嗎?」陳二道,「又惹了孟燕居。那是兩個不肯吃虧的。央及躲在家裡,可能拿他沒法子。他去鬧市開藥鋪,孟燕居和邢家三少爺豈會饒過他?依我說,央及的鋪子,開不了兩個月。咱們不要理會,他開業也不去吃酒捧場,任由他胡鬧。以後他就知道世道艱難。」

  陳大老爺覺得陳二這話不錯。

  孟家和邢家不可能不報復陳璟。

  陳璟打了孟燕居,那是整個望縣都知道的。這件事,後來糊裡糊塗的,大家都不太明白。

  但是孟家,豈是肯吃虧的?

  孟家和邢家,都是新近得勢的。他們底氣不足,需要時刻彰顯他們的本事,才能贏得尊重。

  所以,陳璟那事,還沒完。

  陳璟自己應接不暇,還想開藥鋪,簡直異想天開!

  「隨他鬧吧。」陳大老爺道,「往後他們有什麼事,咱們就不要多管,任由他們生死!」

  「是。」陳二答應。

  父子倆商量完了,陳二就沒有把這話告訴老太爺。

  老太爺要是知道,肯定更生氣。

  等將來陳璟鋪子關門,陳二再輕描淡寫說說這件事,免得老太爺氣急攻心,有個三長兩短的。

  ……

  陳璟在旌忠巷逗留了一個上午。

  他回到家,李氏問他:「說清楚了嗎,伯祖父怎麼說?」

  「伯祖父身體不太好,沒敢打攪,我只是告訴了二哥。」陳璟道。

  「也是一樣,現在旌忠巷就是訪裡當家。他怎麼說?」李氏問。

  「同意了啊。」陳璟笑道。

  李氏訝然。

  這麼輕鬆就解決了嗎?

  「他沒有罵你吧?」李氏追問,怕陳璟受了委屈,隱瞞不說。

  「沒有。」陳璟笑道,「二哥這人啊,最重自己的風度。要是生氣辱駡,面目猙獰的,他才不屑做。所以,真的沒罵我。」

  李氏笑了。

  旌忠巷同意了,她心裡也松了口氣。

  「……我還怕他們不同意。」李氏笑道,「沒想到,這樣順利!」

  「我辦事,能不順利嗎?」陳璟道。

  李氏看著他,有點洋洋自得,不由輕笑。

  她心裡也感歎:當年她嫁過來的時候,央及才六歲,她把他當兒子一樣養大,如今終於成人了,還這麼有本事。

  李氏很欣慰。

  晚膳的時候,李八郎讀書才歇。

  他這才知曉,陳璟已經把其他都辦妥了,只等鋪子到手就開業。

  「……你可有掌櫃?」李八郎道,「你們家,真的沒有半分家底。沒有可靠的掌櫃,誰幫你站櫃臺?況且進藥,你懂得嗎?藥市里假藥很多,聽聞買了假藥不能嚷,一嚷,從此在這行就混不下去了。沒有可靠的先生,你怎麼進藥?」

  藥市上,的確有這個規矩。

  買藥,全靠眼力。

  要是買了假藥,那是你眼力不好,從來你就落個二五眼的名聲,聲名敗盡,成為笑柄!

  所以,買了假藥也要認,不能吱聲。

  這個很考驗眼力。

  李八郎覺得,陳家不是醫學世家,找不到這麼好眼力的先生,光進藥這一項,就難住了。

  藥鋪生意,並不好做啊!

  「八哥,你倒是知道不少啊。你別擔心,我自己進藥。」陳璟道,「我讀書多年,也算有幾分眼力吧……」

  這話,說得李八郎差點噎死。

  讀書就可以辯藥?

  這話說出去,簡直要笑掉大牙。

  不過,李八郎轉念一想,陳璟這個人,是深不可測的。他的醫術、他的騎術,都是來源蹊蹺,而且精湛無比。

  他說他懂得辯藥,李八郎居然信了幾分。

  「……只是,掌櫃的,我的確沒有可靠的人。」陳璟如實道。

  「二姐,當年你陪嫁的鋪子,不是有掌櫃的?」李八郎轉臉問李氏。

  李氏輕咳。

  她五年前就賣了鋪子,掌櫃的早就遣散,已經回老家了。

  這件事,她瞞著李家。

  「……鋪子我早就賣了。」李氏道。反正瞞不住,不如說個明白,「你回家別亂說話。」

  李八郎也能猜到幾分。

  他來到七彎巷,見家裡除了清筠,連個下人也沒有。當年他姐姐出閣,李家陪嫁了不少下人。那些人,李氏都賣了,鋪子豈有不賣的道理?

  「知道了。」李八郎道。

  既然李氏這邊沒有掌櫃的,李八郎只得道:「父親臨走前,特意說過,家裡城南的香料鋪子,是留給我的。

  這些年,我養馬,除了母親的私房錢,大部分從香料鋪子拿錢。如今我也不養馬了。我回頭把那鋪子關了,掌櫃和夥計都調過來,給你櫃上幫忙吧。

  他們雖然不懂藥材,卻是忠心可靠,你可以慢慢教他們。你沒有家底,從外頭招掌櫃和夥計,誰知道他們和你是不是一條心?況且,新買的夥計也要教……」

  這個年代做生意,都要用自己的家奴。

  他們沒有職業經理人的概念。

  陳璟是打算從外頭招人的。

  但是李八郎這麼熱心,陳璟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道:「那好,多謝八哥。」

  掌櫃和夥計有了,如今只缺個坐堂先生。

  等店鋪到手了,再慢慢找坐堂先生。

  陳璟甚至可以自己去坐堂。

  「……二叔,你要開藥鋪?」侄女陳文蓉一直聽他們說話,突然插嘴道。

  陳璟笑,點點頭。

  「我去給您做夥計。」陳文蓉道。

  自從陳璟給她買了個貓,她就和陳璟特別親近。

  陳璟失笑。

  李氏輕嘖了聲:「胡說什麼?」

  「……我可以幫二叔算帳。」侄兒陳文恭也湊熱鬧。

  兩個孩子迫不及待要表現,惹得陳璟大笑。

  李氏說他們胡鬧。

  夜裡,李八郎原本是回房睡覺的,卻突然跑到陳璟這邊,和陳璟說話。

  「……你不是得罪了孟家的人嗎?」李八郎道,「做生意,最怕這些人搗亂了。你可有法子應對?」

  「有的。」陳璟道,「你忘了,金縣令可是楊老先生的學生!孟家,不過是知府小妾的娘家。這點輕重,金縣令是知曉的。有縣衙門在後面撐腰,怕什麼?」

  李八郎笑了笑。

  然後,他又問邢家。

  他們晚上說到了邢家,第二天上午,邢家就派人,請陳璟。

  上次陳璟給張氏開了藥方,半個月的量,已經吃完了,張氏的病,應該已經大安。

  而他們家二爺邢文燋,正在生病。

  這次請陳璟,大半是為了他們家二爺的病。

  陳璟更衣,跟著去邢家的人,去了瓊樓。

  到了邢家門口,從大門下車,先去正院,見了張氏。

  張氏獨坐東次間,神色冷峻,目帶焦慮。次子生怪病,已經都十來天,讓張氏愁得添了好些白髮。

  「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張氏暗想。

  然後丫鬟進來稟告說,陳璟到了。

  張氏心情微悅,讓人請陳璟進來。

  陳璟和張氏見禮,就坐在下首,詢問張氏:「太太的病,這次有復發嗎?」

  提到這話,張氏露出淡淡微笑,道:「陳神醫好脈息!這次的病,日漸好了,沒有反復,解了我多年疾苦,陳神醫妙手仁心。」

  「過譽了,這是分內的。」陳璟笑道。

  張氏頷首。

  身上不潰爛,就不難受。人不難受的時候,其實脾氣沒那麼大。張氏這些日子,原本心情是不錯的。

  哪怕次子的病讓她焦急萬分,她仍是有片刻的好耐性。

  「……今日請你來,是有件事相求。」張氏轉移話題,道,「犬子倏然生疾,諸位大夫治了幾日,效果甚微,你可能去瞧瞧?」

  邢文燋發病已經十幾天。

  張氏想請陳璟的。

  陳璟當初能看得出她的傷痛,給她開方子,張氏覺得陳璟醫術高超,遠在倪大夫之上。

  但是,陳璟到底斷了邢文定的胳膊,醫德不好。

  張氏當時那麼相信他,事後也想,他到底可靠不可靠?

  他的藥方,那時候還沒有起效,張氏甚至懷疑他是故弄玄虛。

  接骨好,未必脈息好。

  然後,張氏繼續吃陳璟的藥,病情一日日恢復,她對陳璟的信心也一點點回來;同時,她次子的病也一天天重,倪大夫甚至主動說了兩次,讓邢家請陳璟來看看……

  張氏自己的病好了,倪大夫又建議請陳璟,她才決定請陳璟。

  「好啊。」陳璟道。

  他回答相當痛快。

  張氏見他不拿捏,心裡滿意,領著他去了邢文燋的院子。

  倪大夫也在。

  陳璟和倪大夫見禮。

  邢文燋躺在床上,神色憔悴,已經瘦了很多。

  陳璟上前,給邢文燋診脈。

  而後,他微微蹙眉,回眸看了眼倪大夫。

  倪大夫笑了笑,做出個「我明白你的心情」的表情,看著陳璟。

  「……咱們借步說話吧。」陳璟看了眼邢家其他人。

  邢文燋床前,守了不少人,有他的妻妾,還有邢文燋的父親和他大哥邢文述。

  聽到這話,邢文燋的大哥和張氏、倪大夫,跟著陳璟,出了裡臥。

  「我和倪大夫的診斷一樣,令郎根本沒病。」陳璟對張氏道。

  張氏、邢文述錯愕。

  倪大夫的確是這麼說的。

  現在陳璟也這麼說。

  可是邢文燋都病成那樣了!

  張氏和邢文述深深蹙眉。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08章 心理疾病

  陳璟此話一說,倪大夫暗中舒了口氣。

  最近這一年,頻繁和陳璟狹路相逢,每次都被這個孩子比下去。有時候,也挺尷尬的。到了這把年紀,還不如個孩子。

  如今,總算不是他診斷錯了。

  「沒病?」邢大邢文述愕然,「可是我二弟眼瞧著瘦了,臉色慘白,不時嘔吐,豈會是沒病?他說,他後背有蟲子爬,日夜不安……」

  之前,倪大夫也說邢文燋沒病。

  但是邢家眾人不信。

  如今,他母親請了陳璟來,也這麼說,讓邢文述錯愕又不解。陳璟是斷邢文定胳膊的人,旁的不敢說,醫術上是有點鬼才的。

  他和倪大夫都這麼診斷,讓邢文述和張氏摸不著頭腦。

  邢文燋是喝了後花園的髒水,引發的病。

  中秋那天,他夜裡吃酒回來,酒勁後發,熱得很,去後花園乘涼,睡在了後花園。半夜渴了,喝了後花園罎子裡的水。

  那水,是專門給太太、奶奶們澆花的,都是乾淨的。

  只是,擱在花叢下,又是仲秋時節,夜裡蟲子多,容易爬蟲子,有時候會淹死幾隻。每日早上,僕婦們都會更換新鮮的水。

  「你再仔細說說二爺的病。」陳璟也不著急反駁邢大,只是請他再複述一遍邢二的病情。

  「就是喝了罎子裡的水。水裡有好幾條蟲子。那些蟲子不知從哪個腐物裡爬出來的,帶了毒,引發他的病。蟲子乃毒物,在他體內孵卵,爬遍了全身,他時刻感覺到蟲子就在肌膚之下,要破膚而出……」邢大道。

  倪大夫在一旁搖頭。

  邢大說的,其實不是倪大夫的診斷,而是邢二自己的猜測。

  邢二把這種猜測,告訴了全家人。

  他發病的情況,又和這種猜測相符合,所以家裡人都信了,很焦急。

  這種情況,醫學上根本沒有記載,都是戲文裡的說法。邢二混跡市井,經常聽到各種奇聞異事,故而有次猜測。

  邢二是個壯漢,從小在市井打滾,應該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沒人知曉,他其實怕蟲子。

  他也不是每種蟲子都怕,他只怕那種像蛆一樣的軟體小蟲。

  簡直怕到了極致,瞧見就打寒戰。

  這個毛病,不是他的,而是他母親張氏的。

  張氏很怕小蟲子。邢二四五歲的時候,有次跟著張氏出門,樹上掉下來一隻小毛蟲,落在張氏臉上,張氏當時嚇得失魂尖叫。

  她的尖叫,嚇住了邢二。

  邢二那時候小,心裡就覺得,那種小軟體蟲子,是種很恐怖的東西,要不然,娘親怎會那麼害怕,甚至要哭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心裡就畏懼小軟體爬蟲。

  恐懼這種感情,往往就是心裡陰影。

  這些陰影,是很難用理性去解釋清楚的。要不然,一個大漢怕蟲子,是沒有道理的。

  「……這就是他的病因。」陳璟笑道。

  邢大和張氏都糊塗了,相視看了一眼。

  不是說沒病嗎,怎麼又說這種病因?

  「那些蟲子?」張氏反問。

  「不,那些妄想。」陳璟道。

  倪大夫又舒了口氣。

  他慢悠悠接口:「太太,大爺,老朽也是這樣認為的。二爺那病,其實就是他自己多心。水罎子裡的蟲子,別說已經淹死了,就是沒死,也不能在體內孵卵。人之腸胃,燥熱非常,可以腐化入腹的東西,蟲子是難以存活的。

  況且,二爺只見罎子裡有蟲,到底有沒有喝到肚子裡,還是兩說。

  二爺固執己見,自己日夜多心,神志恍惚。焦慮不安,憂心忡忡,必傷脾胃。脾胃虛弱,腐化無權,故而食入即吐。後背蟲行,更是他自己的猜想。」

  這話,倪大夫也不是第一次說。

  他六天前來給邢二診脈,就說了這個診斷。

  邢二不聽,覺得倪大夫是老糊塗了,醫術不濟。

  邢家上下都覺得,邢二自己的猜測,更附和他的病症;反而是倪大夫的診斷,有點輕率。

  饒是如此,倪大夫還是開了方子。

  邢二原本就是心理問題,那些藥方無濟於事,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麼一來,邢家人更加不信任倪大夫了。

  倪大夫也覺得委屈。

  現在,陳璟同意倪大夫的診斷,讓倪大夫有了底氣。

  「……就是這話。」陳璟道,「二爺的嘔吐,的確是因為憂慮過度,導致脾胃失健運,氣機鬱結,從而腐化無能。」

  邢大蹙眉。

  他對大夫這種語氣,有點不悅。

  在邢大聽來,他們對這病無能為力,反而怪病家作怪。

  「那如何治療?」張氏卻問道。陳璟治好了她的潰爛,張氏現在是很信任陳璟的。

  陳璟頓了頓,看了眼倪大夫。

  倪大夫對邢二這病,已是失望透底,就道:「陳官人若是有法子,只管使出來,老夫無異議。」

  「那行,這病交給我來治。不管我說什麼,你們應和就是,不得有半點質疑,我保管三日內治好他。」陳璟道。

  邢大聽說有得治,也不管陳璟是不是說大話,高興道:「陳小大夫有妙方,就全仰仗你!」

  「什麼小大夫?」張氏凝眉,「是陳神醫。」

  邢大連忙改了口,叫了聲陳神醫。

  陳璟笑了笑,沒有反駁,只是道:「不過,咱們先要說好,這件事,以後也不可告訴二爺,免得他聽到是假的,又懷疑體內有蟲。等他再次懷疑的時候,就真的不容易治了。」

  他這話說得挺輕。

  但是張氏和邢文述都知曉,事情還是嚴重的。

  像邢二這種心裡妄想,能騙到他是最好的。若是告訴他實情,他只怕固執不肯信,再次懷疑,就不會再相信大夫編的話,到時候真的沒法治。

  「陳神醫只管開方子,我們心裡有數。」邢文述道。

  張氏也微微頷首。

  倪大夫更不會主動去說什麼的。

  這邊交代好了,陳璟重新進去裡臥,對邢文燋道:「二爺,您不是什麼大病,只不過是蟲動。我今日還有事,明日再來給您請脈。告辭了。」

  說罷,陳璟轉身就走了。

  邢文燋愣住。

  他有氣無力問他大哥:「這什麼大夫?」

  哪有大夫把病家丟下不管的?

  陳璟走得那個瀟灑!

  邢大明顯也驚呆了下。不過,他記得陳璟之前的叮囑,很快回神,笑道:「這是神醫!大夫說,只是蟲動,沒有大礙的。等他明日再來吧。」

  「什麼是蟲動?」邢二沒聽說過這個病名。

  他問身邊的倪大夫。

  倪大夫一直說,邢二根本沒病。

  見邢二問他,他也沒仔細解釋,不耐煩答了句:「就是體內有蟲作怪,攻動而生疾……」然後,他同邢大、張氏、邢父作辭,也回去了。

  倪大夫主要是不知道陳璟打什麼主意,怕解釋得越多,反而壞了陳璟的事,故作冷漠。

  邢二和邢家其他不知情的人,都愕然。

  今日這大夫都是怎麼了?

  自從邢家得勢,郎中都是畢恭畢敬。多少年沒見到這麼有性格的郎中了。病都不說清楚,說走就走了。

  「……娘,大夫們這是何意?」邢二的媳婦急了,上前問道,「二爺這病,怎麼不治?」

  「大夫不是說了,今日有事嗎?」張氏淡淡道,「等他明日來了再治。既然大夫都不急,這病就不重,莫要多心。」

  然後,張氏把人都遣走了,只留下邢二的妻妾照顧他。

  邢二的妻妾們都急得要哭了。

  是治不好了嗎?

  若是治不好,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可怎麼辦?

  只有邢二,心裡松了口氣。

  「……看來,這位大夫知曉我的病症所在!」邢二心想。

  他是個認死理的人。他認定自己體內有毒蟲,故而引發此病。而倪大夫,非要說是他多心,把他氣個半死。

  他沒有多心,是倪大夫無能。

  現如今,陳璟說邢二這是「蟲動」,邢二很是欣慰。既然知道病症,就可能治好。他心裡,對陳璟已經信任了二成。

  陳璟很不著急的模樣,意味著邢二的病,並不重,可能蟲動慢慢緩和了。

  這麼想著,邢二夜裡果然睡了個踏實覺,後背沒有蟲爬。這是中秋那夜之後,第一次睡得踏實。

  所以,第二天早起時,邢二精神好了很多。

  吃完早膳,他並不沒有嘔吐。

  他等陳璟來。

  結果,左等右等,陳璟沒有來。

  邢二的媳婦派人去找邢大,問怎麼回事,大夫什麼時候來。

  「已經派人去請了……」邢大回答道。

  邢二只得等著。

  等了一上午,陳璟仍是沒有來。

  邢二有點生氣,也有點急躁,恨不能自己去找陳璟,讓他趕緊來治病。

  注意力轉移開了,他吃的早膳、中午吃的點心,都沒有嘔吐出來,也沒有說後背蟲子爬。邢二自己沒感覺,他的妻妾卻驚喜發現了這點。

  怕有反復,邢二的妻妾也沒有點明,只是陪著邢二等陳璟來診治。

  等過了晌午,陳璟仍是沒來。

  「這是什麼郎中,等我好了,叫人打斷他的腿!」邢二急得冒火,氣得大罵。

  這麼一生氣,恨不能起來跺腳。

  整個人恢復了三成的精神,不再是奄奄一息。

  邢二的媳婦瞧見了,心裡大喜,心道:「這位郎中,倒有幾分歪道,醫術不錯的……」

  這麼一等,直等到黃昏時分,陳璟才登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4-1 00:02
第109章 醉酒

  陳璟到邢二這邊問診,是邢二的母親張氏陪同著。

  邢二有氣,也不敢發洩。

  陳璟給邢二診脈。

  半晌後,陳璟笑道:「二爺的脈象撥動,卻比昨日平和很多。足見,今日的蟲動沒有昨日強烈。這一天,是不是感覺好了點?」

  邢二想了想,今天後背的確沒有蟲爬之感。

  他心裡大喜,連連點頭,道:「的確好了點……」

  「這便好。這蟲寄居胃裡,我有一方,治蟲病百無一失。」陳璟道,「服用一劑,就能將胃裡蟲全部殺盡。我給二爺開兩劑,鞏固療效。」

  邢二頷首。

  陳璟開了方子。

  他這方子,有催吐之效。

  黃昏時分開的方子,等抓了藥回來,已經到了酉時末。

  「……回頭放盆水在淨房,裡面放幾條軟蟲,還有些蟲卵。等他嘔吐過後,再將那水偷偷倒入,給他看,讓他誤以為是嘔吐出來的。」陳璟對張氏道。

  張氏點頭,不由輕笑。

  「你倒是有幾分巧技。倪大夫就只會一個勁和燋兒較勁,非要說不是病,惹得燋兒對他越發不信任。還是你的法子好用。」張氏讚賞陳璟。

  陳璟笑了笑。

  「等他第二次嘔吐的時候,就不要再放蟲子,告訴他已經吐乾淨了。」陳璟道,「這些日子,他脾胃失司,還是要吃些藥。等明日吐了之後,你們再請倪大夫來開方子吧。」

  張氏答應了。

  邢文燋吃了陳璟的藥,好半天都沒反應。

  到了夜裡,他睡得迷迷糊糊,胃裡一陣翻滾,急忙去淨房吐。

  等他吐完了,他想看看是不是吐出了蟲子,卻又膽怯。

  淨房裡只有一盞昏燈,影影綽綽也瞧不清楚。邢文燋喊了丫鬟,讓她再端盞燈進來。

  盆裡吐得一塌糊塗,穢物陣陣惡臭。

  可隱約,瞧見了幾條軟白的蟲子,還有蟲卵。

  邢文燋頭皮發麻,也不敢細看,急忙從淨房退出來,叫人把那盆東西趕緊去扔了,扔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讓他看到。

  躺下之後,整個人精神鬆懈下來。

  第二天清早,又吐了一回。

  這次,沒有蟲子,只有點蟲卵。

  用了早膳,吃了藥,中午又吐了一次。

  這次,邢文燋仔細查看。

  連蟲卵都沒有了。

  邢文燋大大舒了口氣:「這大夫管用!我要好好謝他!」

  他妻子卻抿唇笑。

  到底怎麼回事,他妻子是知道的,那些蟲子,就是他妻子親手放進去的。張氏特意把邢文燋的妻子叫到跟前,仔細吩咐她,讓她自己辦妥這件事,別讓丫鬟經手。

  還把其中厲害,都告訴了邢文燋的妻子。

  邢文燋的妻子,是個溫順柔婉的女人,以丈夫為天,她害怕丈夫出事。故而,她是絕對不會多嘴的。

  「……這次,也是兇險。」邢文燋的妻子笑道,「倪大夫還說沒有蟲子,差點耽誤了您的病。」

  「可不是!」邢文燋道,「倪大夫也是老糊塗了。」

  「他其他脈息還好。」邢文燋的妻子道,「之前生病,都是請他,也是藥到病除。您發病之初,不是嘔吐嗎?怕是傷了脾胃。再請倪大夫,來開劑健脾護胃的藥,如何?」

  「要他何用?」邢文燋冷哼,「請那位陳大夫!」

  他要當面感謝陳璟。

  邢文燋的妻子,卻猶豫了下。

  「二爺,您還不知道吧?那位陳大夫,是下了三弟胳膊的那位。」邢文燋的妻子低聲道。

  邢文燋微愣。

  上次陳璟來接骨,邢文燋沒在家。

  他沒見到陳璟。

  他只知道有那麼個人。

  「……那有什麼,他不是給老三接上了嗎?」邢文燋道,「老三胳膊都快好了。要不是老三先招惹他,使下三濫的手段,他何至於下老三的胳膊?」

  邢文燋已經口口聲聲替陳璟說話。

  其實,出事的時候,邢文燋打聽清楚事情經過,雖然心疼弟弟,卻也不認同弟弟的行徑,覺得不夠磊落。

  邢文燋從小在外頭混,義氣、骨氣是有的。

  打架就光明正大的打,背後用鞋子偷襲,說出來就丟臉。

  只不過,邢文定到底是邢文燋的弟弟。哪怕他不對,邢文燋也要幫他,想找陳璟算帳的。是他母親攔著,讓他們不准輕舉妄動。

  邢文燋當時想,是不是弟弟的胳膊沒有完全好,以後還要找姓陳的?

  所以,他暫時沒動陳璟,等邢文定胳膊完全好了之後,再找陳璟。

  如今,陳璟治好了他的蟲病,他就偏向了陳璟,怪邢文定輕浮。

  「那妾去說一聲,讓管事去請陳大夫?」邢文燋的妻子笑道。

  「去請。」邢文燋道。

  邢家的下人,果然去請了陳璟。

  陳璟沒在家,沒有找到。

  邢文燋頗為遺憾。

  倒是倪大夫,每日要來給邢文定疏散筋骨,已經到了邢家。張氏信任倪大夫,讓倪大夫開了貼健脾護胃的方子,給邢文燋。

  倪大夫也給邢文燋診脈。

  邢文燋的病,從脈象上看不出來,因為他的嘔吐和後背蟲爬,都是他的妄想。倪大夫也瞧不出其他的,只開了健脾的藥。

  吃了藥,邢文燋的病就好了五六成。

  一場虛驚。

  倪大夫親自登門,把這個結果告訴了陳璟。

  陳璟也笑笑。

  邢文燋這個病,算個特殊的案例,卻也不是獨一份。

  記得前世有個新聞報道,高壓電維修工總是擔心有一天電線掉下來,自己被電死。電死是什麼模樣,他都瞭解過,時刻提心吊膽。

  後來,他維修的時候,電線果然掉下來,把他電死了。他的死狀,和觸電一模一樣,但事實是掉在他身上的電線,根本沒有通電。

  人的恐懼,是會嚇死自己的。

  這是心理的問題。

  「這種病,就應該順著他的心念去治。」倪大夫肯定陳璟的治療方案,「果然還是你通透……」

  說罷,他看了眼陳璟。

  似乎想說,陳璟這麼小的年紀,不應該如此通透。

  陳璟笑笑:「運氣罷了。」

  又過了幾天,邢文燋徹底好了,親自登門,提了禮物向陳璟道謝。

  邢文燋這個人,是很豪氣的,恩怨分明。

  「往後呢,你要是不嫌棄,叫聲二哥,咱們就是親兄弟!」邢文燋道,「要不是你,現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光景呢。」

  陳璟愣了下。

  「咳,有幸結識邢二爺,也是我的福氣。不過,你們家三爺,怕是不願意多瞧見我。二爺抬舉我,我卻是不敢高攀。」陳璟道。

  他在試探邢文燋的態度。

  邢文燋立馬道:「他敢!我的兄弟,就是他哥哥!再者,不就是打了他一頓?他自己往下流走,還不該打嗎?」

  陳璟笑了笑,這才叫了聲:「邢二哥」。

  多個朋友,也多條路。

  特別是陳璟準備開醫館,更是要與人為善。

  邢二在市井頗有威望,他這個朋友,陳璟是需要的。

  「走,哥哥請你吃酒。」邢二高興道,「咱們兄弟不醉不歸。」

  「好。」陳璟道。

  陳璟就跟著他去了。

  邢二直接去了醉霄閣。

  陳璟酒量不好。第一次和邢二喝酒,不好推脫。邢二海量,陳璟耍賴,還是喝了好幾杯。

  這是他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喝這麼多酒。

  整個人暈乎乎的。

  邢二送他回家。

  李八郎攙扶他進了院子。

  「……你不是不喝酒嗎?」李八郎道,「什麼朋友,這樣要緊?居然讓你破戒喝酒了。」

  邢二尚未走遠,這句話聽得真切。

  他不由在心裡感動。

  陳璟這個人,還是挺上道的,也是真給邢二面子。邢二喜歡別人給他面子,這是對他的尊重。

  邢二心裡,就徹底認了陳璟這個朋友。

  「我坐坐。」陳璟坐在臺階上,起不來。

  清筠已經去燒熱水,準備給陳璟盥沐。

  李氏和李八郎要攙扶他進屋:「露水重,別惹了風寒。」

  起了更,秋夜的露華重,寒意四溢。

  「好吧……」陳璟心裡很清楚,就是手腳有點不受控制了,舌頭發僵,說話有點慢。

  李八郎費勁把他扶回了屋子裡。

  陳璟覺得心口突突的,一顆心直往上跳,似要跳出來。

  「你這德行啊,以後還是別喝酒了。」李八郎嫌棄道,「看看,什麼樣子!」

  「……誰不想千杯不醉?」陳璟口齒含糊,「沒帶這技能啊!」

  李氏在一旁笑。

  清筠很快燒好了水。

  陳璟去淨房,李八郎又攙扶他過去。

  「交給你了。」李八郎把陳璟丟給清筠。

  「噯?」清筠微怔。

  她從來沒服侍過陳璟洗澡。

  「噯什麼?」李氏在窗外道,「難道要我還是舅老爺服侍二爺洗澡?你仔細些,別跌了二爺。」

  清筠輕輕咬了咬唇。

  陳璟是醉了,手腳不利索,心裡卻是清楚得很。他坐在小杌子上,笑看著手足無措的清筠:「你……你出去吧,我自己……自己能行的……」

  說完這話,然後脫衣裳的時候,就把衣帶拉成了死結,半晌解不開。

  他埋頭,想把衣帶扯下來算了。

  扯了半天,沒扯斷,倒是把死結拉得更結實了,更難解開,無奈歎了口氣:「唉!」

  一雙白皙軟嫩的手,伸了過來,幫他解開衣帶。

  死結被陳璟拉得太緊了,清筠也解不開,只得俯身過來,用牙齒咬開。

  她整個人就在陳璟懷裡了。

  她低垂著頭解衣帶,露出修長嫩白的頸項。肌膚似玉,有股子少女的馨香,誘惑馨甜;從她的領口,隱約可以瞧見高聳的丘峰,飽滿結實,沉甸瓷白。

  陳璟感覺熱。

  「……我醉成了這德行!」陳璟連忙挪開了目光,心裡暗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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