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已完結)

 
穆離鳶 2017-3-31 23:5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247803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0章 宿敵

  天氣晴朗,午後碧穹如洗,幽藍純淨;金色驕陽普照,溫暖舒適。已經到了暮春時節,荼蘼凋謝,春華殆盡,碧樹繁花的錦簇初夏,蟬聲繾綣繚繞。

  陳璟和侄兒隨著李永容,到了李府大門口。

  門口集簇著五個人,他們帶頭襆巾,腳穿長靴,手執長杖。他們手裡的長杖,末端彎如偃月,杖身雕刻著華美精緻的圖案,就是球杖,稱「鞠杖」。

  他們身後,有小廝們牽著七八匹駿馬。

  李永容把他的朋友們,一一介紹給陳璟:「樊乃培、周勳、許天英、萬源、白晨玉,都是我兄弟。」然後又對他的朋友們說,「這是陳央及,我二姐夫的胞弟;這是我外甥。」

  「你望縣那個姐夫?」周勳問。

  李永容點點頭。

  周勳就目露羡慕,對陳璟道:「你哥哥中了舉人,很了不起!」周家也要讀書人家。只有讀書人才知道中個舉人多麼不容易。周勳今年二十一歲,下場考了三次,連個童生都沒中。

  這也不丟人,像周勳這樣的情況比較常見,大部分讀書人都是這種命運。

  「多謝。」陳璟道。

  「你哥哥,現在有音訊了嗎?」周勳又問。

  既然知道陳璟哥哥是個舉人,也敬佩陳璟的哥哥,肯定也聽說過他兩年前失蹤的事。

  「還沒……」陳璟道。

  李永容就蹙了蹙眉,對周勳道:「別閒話了,快點走吧,要開場了!」他不太喜歡外人談論他姐夫失蹤的事。

  提到這事,李氏全族也揪心。

  幾十年了,李氏連個秀才子弟都沒有。好不容易,出了這麼個有出息的女婿,李氏也有了吹噓談資,結果進京趕考就杳無音信。

  而李二娘又是李永容最親的姐姐,他姐夫失蹤,李永容也很憂心,不喜歡旁人提及此事,特別是今天這等佳節。

  大家都是朋友,李永容的意思,都看得明白。

  周勳立馬閉口不談。

  幾個人從小廝手裡牽了馬,各自翻身上馬。

  陳璟的侄兒陳文恭立馬跑到李永容身邊,拉著他的衣袖說:「八舅舅,您帶著我騎馬可好?」

  他很喜歡騎馬,可惜七彎巷沒有馬,他母親更不准他小小年紀上馬。

  但是李永容馬術高超,完全可以帶著他。

  「好!」李永容笑著,一下子把陳文恭抱起來,放到了馬背上,惹得陳文恭興奮大叫,歡喜溢於言表。

  大家都被這孩子逗樂了。

  李永容又看了眼陳璟,對小廝道:「去套輛馬車……」

  他知道陳璟是讀書人,不騎馬的。

  陳璟笑了笑,道:「不必麻煩,我也跟你們一樣騎馬吧。」

  「……不麻煩,家裡馬車都是現成的。」李永容怕陳璟逞強要臉,笑著道。如果不會,騎馬是挺危險的,摔下來就是斷胳膊斷腿。

  一行人,都只比陳璟大五六歲,算同齡的吧。看到大家都騎馬,陳璟自己坐車,估計是怕沒面子。

  李永容給小廝使眼色,讓他快去裡頭牽輛馬車出來。

  他回頭,卻見陳璟已經翻身上馬,動作幹脆利落。

  李永容微訝。

  陳璟從小廝手裡接過韁繩,看向李永容。

  李永容回神,笑了笑。看陳璟這上馬的動作,嫺熟至極,是會騎馬的,李永容就不再說什麼。

  白晨玉領頭,大家驅馬,往東郊的球場去。

  路上,李永容的另一個朋友許天英,和陳璟並排而行。

  尚未出城,他們的馬不敢太快。

  許天英就和陳璟閒聊,問他:「會打馬球嗎?」

  「不太會……」陳璟道。

  馬球,類似馬上曲棍球,也是馬術、高爾夫和足球的結合。前世,陳璟二師父的獨女喜歡玩,二師父讓陳璟照拂她一二,陳璟也就跟著學了些。

  水平怎樣,他也說不好。陪他們打球的人,總會讓著他們,所以時常贏。也有人誇過陳璟球技好,是實話還是恭維,陳璟不得而知。

  他也看專業比賽。他的水平,比專業球員差很多。

  所以,他在業餘界到底什麼水平,陳璟心裡沒底,不敢狂妄。

  而現在這個時空的馬球,是最早期的馬球。他們的技術是比後世好,還是差,陳璟不知道,故而不好說「會」。

  他只得打了個馬虎眼,說「不太會」。

  「你們望縣,球場多嗎?」許天英又問陳璟。

  「有幾個吧……」陳璟含糊笑道。

  這個年代馬球是很風靡的,是因為幾代帝王都喜歡。

  早期的時候,太祖得了天下,居安思危,怕將士和王公貴胄們失了銳氣,就說:「京師乃重鎮,無從禽之地,若非馬球,何以習武?」於是,從草原民族那裡引進了馬球。

  早期的馬球是鍛煉身體之用,在京師等重地推行。

  養駿馬、造球場都所費不貲,普通百姓是不會去玩這種時新的東西,所以一開始,只在軍隊和貴族間流行。

  而後,大樑國幾代的帝王,都是球迷。

  皇帝喜歡馬球,底下人為了迎合皇帝喜歡,拼命練球技,慢慢就形成了風氣。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天下安定富饒,經濟富庶,養馬、玩球的人越來越多。

  再後來,每年「重五、中元、重九」三個節日都需要拜天。拜天之後,必然有馬球比賽,都成了習俗。

  今天就是端午,也就是「重五」節。

  如此風靡的運動,望縣雖然重文,球場應該也是有幾個的吧?陳璟不太清楚,心裡猜測著,就這樣回答許天英。

  「我們今天只有六個人。假如誰不慎受了傷,你能幫忙上場嗎?」許天英笑著問陳璟。

  馬球比賽,每隊最少要六個人,最多十二個人。

  而這麼激烈的比賽,不慎受傷是常事。

  「我?」陳璟反問。

  後世的馬球比賽,規定一隊最少是四個人,如今最少是六個,有點不同。李永容等人去打比賽,居然連替補都不帶……

  這得多麼不靠譜啊!

  「對啊,你不是會一點嗎?」許天英道,「沒事,永容他們球技好,你只要湊個數就可行……」

  陳璟終於聽出了話音,不由笑了,問許天英:「你也是湊數的吧?」

  許天英摸了摸鼻子,嘿嘿笑,算是承認了。

  他性格溫和,喜靜不喜動。只是,結交了幾個朋友,都喜好馬球。假如不會,跟他們話不投機,慢慢就疏遠了。許天英是很在乎朋友的,只得咬牙跟著學了點。

  他們原本有八個人的。其中兩個,妻子是外地人,今天陪著妻子回娘家「躲午」,就只剩下六個人。

  若是八個人都在,許天英是不用上場的,因為每次比賽的時候,受傷跌落下馬是很少見的。馬球嘛,考驗馬術和球術,喜歡玩的人,馬術都很好。況且,真的有人受傷,還有另外一名替補。

  所以,許天英跟著他們湊合了好幾年,真正上場的次數寥寥無幾。今天終於輪到了他,也心裡沒底。

  李永容他們,是鬥志昂揚的。萬一許天英打不好,落馬下來,不能繼續比賽,李永容他們也沒有資格。許天英很怕自己拖後腿,掃了大家的興致。

  正巧來了個陳璟。

  方才在門口,見陳璟上馬的動作利落漂亮,比許天英強多了,許天英就想問問陳璟會不會馬球。假如陳璟會,許天英就沒有那麼大壓力了,反正有人替代他。

  他話沒有說出來,就被陳璟聽明白了,許天英笑笑,實話實說:「著實不太擅長。」

  陳璟笑:「我是個讀書人,也不擅長……」

  許天英聽了這話,再看陳璟單薄的肩膀和消瘦的體格,覺得也對。

  對方是個文弱的書生。

  許天英就歎了口氣。

  看來指望不上了。

  他們說著話兒,很快就過了鬧事,出了城。

  等出了城,大家的馬就快了很多。

  沿著種滿楊柳的官道,快馬而行。風溫暖和煦,在耳邊低柔輕吟,吹得衣袂微揚。

  很快,他們就到了一處莊園。

  門口的牌匾上,寫著「望平閣球場」。李永容等人皆下馬,牽著馬進門。

  一進門,但見場地平滑光亮,似塗了層油。這個年代的馬球場,沒有草坪,也就不會有賽前觀眾壓草坪的趣事。

  進了球場,李永容將陳文恭交給陳璟,笑著道:「央及,你們去箭樓上坐。等贏了,咱們去晚上喝好酒去!」

  「我也要喝酒。」陳文恭立馬道。

  李永容摸了摸外甥的頭,乾脆笑道:「行!」

  他笑著,目光隨意一抬,似看到了什麼,頓時臉色深斂。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十來個穿著玄色錦衣的年輕人,各自牽著馬、手執鞠杖,往這邊走來。

  為首的男子,高大壯實,昂頭挺胸。

  然後,他們也看到了李永容。

  「咦,又遇上了手下敗將?」為首的男子幾步走進,哈哈笑道,「李老八,你又出來玩?這次準備輸什麼給我啊?」

  李永容的手,不由暗暗攥了攥,眼眸微沉,眼底寒光四濺。

  那為首的男子,得意洋洋。

  他目光高傲,打量著李永容這群人。而李永容這群人,面色頓時不善。看得出,是素有冤仇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1章 同鄉

  望平閣球場,大約有三十畝,平整寬闊。維護這麼大的球場,費用昂貴,所以進場打球需要交一筆錢。

  球場的四周,築建了高高箭樓,共有三層。

  登上箭樓,就能將整個望平閣球場一覽眼底。

  箭樓東南角的二樓,兩個穿著男裝的身影,擠著腦袋趴在雅間的欄杆上,往下看。

  球場已經有兩隊在戰,只是球技勉強,兩人看得興致乏乏。

  其中一個穿著深藍色銷金雲紋直裰,身量嬌小,梳了髮髻,頭上帶了支玉簪,像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可是這「男孩子」,杏目流彩,粉腮含春,一段修長脖頸欺霜賽雪般白皙嬌嫩,嫩白耳垂有耳洞,分明就是個姑娘家。

  她叫蔡書閑,是這望平閣球場東家的女兒。

  「……南華姐姐,快看,有人要打架。」蔡書閑趴在欄杆上,四處張望,然後看到了好玩之事,就推身邊人。

  她身邊的女子,亦做男裝打扮,姓沈名南華。

  同為女子,沈南華的男裝扮相就更加不像話,一眼便能看穿。她雙眸盈盈,或迭眸輕笑、或揚眉展頤,皆是豔瀲嬌媚;肌膚冰雪嬌嫩,面容小巧精緻,紅唇綻櫻蕊,腰身搖柳枝。

  「哪裡?」沈南華身子微微前傾,也張望。她的聲音很柔,似一泓清泉,沁人心脾。說話的時候,兩扇修長濃密羽睫微閃,映襯得眸子越發璀璨灼目。

  「喏……」蔡書閑纖柔指端粉潤,指向了球場入口處。

  靠近大門口的西側,有兩隊人馬,似乎要起衝突,劍拔弩張的。

  一隊人憤怒微張,另一個戲謔而笑。

  「他們……會打起來嗎?」沈南華笑意微斂,問蔡書閑。

  她是不太喜歡看到有人鬥毆。

  蔡書閑笑了,明眸輕睞:「放心,他們不敢的。若是打起來,我二哥以後就不准他們到這球場。在姚江縣城,咱們家球場是最好的。那幾個人啊,都嗜好打球、賭球,不讓他們來球場,簡直要了他們的命。」

  這球場是蔡家的。蔡家家資豐厚,這球場雖所費不貲,卻只是蔡氏產業的小一部分。所以,家主和嫡長子是不會抽空打理,只是交給了嫡次子,也就是蔡書閑的二哥。

  蔡書閑的二哥是個狠戾角色,又多年打理這球場,越發心狠手辣,姚江各族都對他存了份敬畏,不敢輕易到望平閣惹事。

  「那便好……」沈南華舒了口氣。

  樓下的兩隊人馬,堅持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也就壓抑著怒火,各自散開。

  「那個啊,是李八郎。」蔡書閑看了一會兒,突然指了另一隊人馬為首的殷紅色中等身影,對沈南華道。

  「李八郎?」沈南華不知是何人,也不知為何蔡書閑會突然叫出人家的名字,微訝轉頤去看蔡書閑。

  卻只見蔡書閑雙頰含羞,似染了桃色胭脂。

  「嗯。」蔡書閑並不知自己眼底的春色已經洩露了心底的秘密,強裝口吻輕淡對沈南華道,「兩年前我在畫舫上落水,是他救了我。他對我們蔡家有恩,我二哥就准許他常到球場來玩。後來,總聽我二哥說,他球技很好……」

  「原來如此……」沈南華笑。

  沈南華和蔡書閑是姑舅表姊妹。兩人年紀相仿,性格又合,姊妹感情頗好。沈南華時常聽母親說,大舅舅家的書閑表妹,因為性格活潑,應該不會嫁入高門大族去受約束,而是嫁個情投意合的情郎。

  還說,蔡家早已相中了一人,只等蔡書閑及笄就說親。那人,對蔡家有恩。

  如今瞧蔡書閑這模樣,又聽她這話風,只怕那人就是李八郎吧?

  表妹未來的夫婿,沈南華也挺好奇的。

  沈南華的目光,就在李八郎那隊人身上來回穿梭。不僅看李八郎,也把李八郎的朋友們打量個遍。

  所謂「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看一個人的朋友,也能看出他的秉性。

  那群人,都是來打球的,頭戴襆巾、腳穿長靴、手執鞠杖,衣著錦繡。但有個人例外。

  有個男子,身量頎長單薄,看上去文質彬彬。他頭戴白玉簪,穿著玄色鑲寶藍色撒花錦緞直裰,腳穿皂靴,白淨文弱。他手裡,牽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

  沈南華也有個八九歲的幼弟,平日很疼他,故而那牽著男孩子的男子,就吸引了沈南華的目光。

  除了單薄文弱,一看就不可能會騎術馬球,沈南華也看不出其他的,就轉移了目光。

  不成想,片刻後,那男子也牽著男孩兒,上了二樓,進了沈南華和蔡書閑隔壁的雅間。

  二樓的雅間,比較簡單,隔著薄薄的竹板,擋住了彼此的視線,可是談話能聽得見。

  「……二叔二叔,咱們望縣沒有這樣的馬球場!」沈南華聽得男孩子如是說,不由微訝。

  沈南華也是望縣人。

  她就是望縣那個「一門兩進士、合族三舉人」南橋巷沈家的。

  居然在姚江的馬球場,碰到瞭望縣人!

  她不由在心裡輕笑,這真是緣分。想到這裡,又覺得有點尷尬,畢竟和陌生男子有緣分,會引人往香蹤豔跡方面遐想。

  「你怎知沒有?」雅間隔壁,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他的聲音文雅柔和,似春風般和煦。

  雖說好聽,卻少了點陽剛之氣,沈南華這樣想。

  「……井蛙不可言海,夏蟲不可語冰。沒見過的東西太多了。見過可以說有,而沒見過不能說沒有。」男子又道。他並非訓誡孩子,而是用種溫和得近乎同齡人的聲音,和男孩子說話。

  他說道理的時候,也是漫不經心的語調,雖然話有點繞。

  沈南華第一次覺得,不是文縐縐的話,也能繞成這樣,真有趣。

  她再仔細想想那句不太通順的話,實則挺有道理的。

  「知道了,二叔!」隔壁男孩子聲音脆脆的,笑嘻嘻回答著。聽得出,他們叔侄感情很好。

  那叔侄倆,應該是生活在一個溫馨舒適、又小富知禮的人家。他們聲音裡透出語態溫柔、情緒愉快,看得出他們平時就很快樂。

  這種快樂,不是偽裝的,而是實實在在印在他們的言談舉止裡。

  沈南華眼眸微黯,她很羡慕。

  「……二叔,方才八舅舅好嚇人!他回頭要打那個大個子嗎?」小男孩又問。

  這話一說,蔡書閑也豎起耳朵聽。

  八舅舅,就是李八郎李永容,蔡書閑未來的良人。

  「要打的吧。」男子笑著道,「囂張,就該欠抽嘛。不過,拳腳上打架有失體面。在馬球上抽他,才贏得光彩。」

  「八舅舅他們會贏嗎?」小男孩又問。

  「難說啊。」男子笑道,「我沒過你八舅舅打球,也沒見過那個大個子打球,不知他們彼此的球技,不好說……」

  「原來二叔不知道。」小男孩調皮的說。

  「嗯,不知道呢……」男子坦然回答。

  知道不意味著博學、不知道也不意味著寡聞,所以他無所謂。隔壁的沈南華和蔡書閑聽了,都不由搖頭。

  這人,有點懶怠,什麼都不爭似的。這種不爭,若是年長的男人,可以說句心靜如水;但是十六七歲的男子,就有點不思進取。

  小姑娘們,都會覺得年輕男子不思進取不太好。

  年輕,就該努力上進。

  蔡書閑看了眼沈南華,見沈南華側耳傾聽,頗為認真的樣子,就低聲說了句:「南華姐姐,隔壁那個人,也是望縣的,你識得他嗎?」

  沈南華回神,輕搖螓首。

  她是大家閨秀。親戚家的男眷小時候見過,長大了有些也不認識了;至於外男,從何認識?連見都沒有見過的。

  隔壁有了人,她們說話的聲音就輕柔了幾分。

  「……你不是李八的親戚嗎?」倏然,有個男子聲音粗獷,在隔壁雅間的簾外響起。二樓的這種雅間,沒有門的,只是懸著半截青稠布簾幕,堪堪擋住些許。

  有人從門口路過,若是有心挑釁,可以不請自入。

  說著話兒,已經有四五個人,擠入了陳璟和陳文恭這小小雅間。

  「是。」陳璟沒有起身,表情平淡看了眼這幾名男子,淡淡笑了笑。

  他們都是方才那個杜世稷的朋友。

  杜世稷,就是個子高大的挑釁者。

  「幸會幸會。」為首的男子輕搖了手裡的摺扇,笑道。他嘴裡說著幸會,卻沒有行禮,態度倨傲。他叫莫炳,二十來歲。他的笑容裡,總帶著幾分陰刻。哪怕他說著幸會,也不會讓你感覺到他的善意。

  雖然他根本沒有善意。

  「幸會。」陳璟也道。他也沒站起來,也不曾行禮。

  「不知尊姓?」莫炳含笑,又問了一句。

  「姓陳,陳央及。」陳璟道。

  莫炳這才報了自己的姓名。

  他身後跟著四名男子,也各自通報了姓名。

  「陳兄可介意,一同觀球?」莫炳問陳璟。

  這雅間,最多容納四人。

  現在屋子裡六個大人,一個孩子,擠得挪不開腳。

  「介意的。」陳璟一本正經,看著莫炳道。

  「噗……」隔壁雅間,倏然傳來一聲輕笑。那聲音,有點像女子。

  陳璟這屋子裡的幾個人,不由往隔壁那面牆看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2章 第一局

  發出笑聲的,是蔡書閑。

  她和沈南華一直偷聽隔壁談話,知道陳璟牽著的那個孩子,是李八郎的外甥,心裡就怕偏向他們叔侄,怕他們倆吃虧。

  然後,就聽到了陳璟說「介意」。

  蔡書閑覺得好玩,忍不住笑了。

  笑完後,又心下一驚:她們能聽到隔壁說話,隔壁肯定也能聽到她的笑聲。她倒不是怕什麼,只是不想隔壁人聽到動靜,過來尋事。

  鬧起來,蔡書閑是不會吃虧的。她二哥坐鎮的馬球場,每個下人都認識她。誰敢在這裡惹她,不死也要褪一身皮,她哥哥很疼她。

  饒是如此,蔡書閑也不太想鬧起來。一旦鬧起來,旁人就會知道。蔡書閑也不怕別人知道,可今天李八郎在這裡……

  她不想李八郎留意到她這幅打扮。

  懷春的少女,總是忐忑,怕心上人看到自己不恰當的裝扮或者舉止。

  略等了等,隔壁傳來了腳步聲。

  蔡書閑臉色微緊。

  沈南華抿緊了唇,全神戒備。

  那些腳步聲,並不是往東,而是往西。

  莫炳他們一行人,去了陳璟雅間隔壁的雅間,沒有來打擾發出笑聲的蔡書閑。

  蔡書閑和沈南華都微微舒了口氣。

  能來望平閣球場玩的,多少是有點家底的。有家底的男人,就有些見識。女子敢混在二樓,而不是上三樓,必然是有恃無恐。

  既然有恃無恐,就惹不起。

  「算他們有眼色……」蔡書閑拍了拍驚魂未定的胸膛,輕輕吐了個舌頭。

  沈南華淡笑。

  隔壁的陳氏叔侄倆,沒有再說話。

  場上的兩隊競賽終於結束,退了出去。

  接下來,就是李八郎和杜世稷各帶了一隊人馬,在擊鼓聲中,登上了球場。

  鞠杖裝飾華美,在日照下褶褶生輝。兩隊人馬鬥志高昂,看客們都能感覺到,故而箭樓上下的氣氛也活躍起來。

  「……單球門還是雙球門啊?」陳璟看了半晌,只看到南邊有個置板,置板下面開孔,加網為囊,就是球門。北邊離得太遠,他看不清。這個馬球場,足有後世足球場三倍大。

  馬球有單球門和雙球門兩種玩法,不知這個年代是玩哪種。

  他不太明白,所以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故意放大。

  隔壁莫炳他們聽到了,有人反問:「什麼是雙球門?」

  陳璟就知道,這個年代的馬球,是玩單球門的。

  單球門的競爭,會更加激烈;而前鋒的作用也越發大,後衛的作用削弱。

  鼓聲如雨,一聲急過一聲。

  兩隊人馬就位,鼓聲驟歇。

  一個穿著長靴、灰鼠色束腰袍子的男子,在寂靜之後,登上了球場。他有點矮,黝黑的額頭,雙目炯炯,一副精明幹練模樣。他叫蔡書淵,是蔡家的嫡次子,幫助家族打理這望平閣球場。

  杜世稷和李永容的球隊,是姚江縣城裡水平較高的,今天又是第一場不錯的競賽,所以蔡書淵親自開球。

  開球之前,他說了些客氣話,無非就是感謝諸位看客捧場,也把杜世稷和李永容兩隊人馬吹噓了一番。

  「……杜兄和李兄立下誓約:若是一方贏球,另一方需將自己的駿馬奉上,且受胯下之辱。」最後,蔡書淵道。

  原本,看客們耐著性子,等蔡書淵說完這些廢話,他們都心不在焉。但是蔡書淵最後一句話,似巨石投入湖心,掀起陣陣漣漪。

  四周箭樓上的看客們,都興奮起來,交頭接耳,嘈嘈切切,情緒高昂。

  他們都喜歡看熱鬧。

  「胯下之辱……」有人摩拳擦掌,等著看這麼一幕。

  那定然精彩無比。

  這個賭約,是方才李永容和杜世稷在門口狹路相逢時說的。

  現在被望平閣的東家公然道出,誰也不能賴帳了。

  這是玩真的了!

  「要是輸了,就是輸了十八匹駿馬……」陳璟在心裡想。

  馬球比賽,不僅僅考驗球員的騎術和球技,更考驗馬的速度和耐力。每場比賽分為三個環節,一個環節半刻鐘,最後算進球數來判斷輸贏。

  古代的「一刻」,並不是十五分鐘,而是半個小時。他們的「半刻」,才是十五分鐘。所以,一場比賽總計四十五分鐘。

  高速奔騎後,馬的體力不支,需要換馬,否則不僅僅影響比賽,也會危及球手性命。疲憊的馬,容易出事。

  於是,每場比賽,每位球手都需要額外的兩匹換乘馬。

  要是輸了,一隊不止輸六匹駿馬,而是十八匹。

  杜世稷的十八匹馬,都是自己帶過來的;而李永容,卻只帶了八匹,這是他的全部。另外的十匹,他會從望平閣球場借。

  他和蔡書淵交情很深,能借到良駒。

  平日的比賽,蔡書淵把馬借給李永容,是不需要租金的。可李永容若是輸了,這些馬交給杜世稷,望平閣卻是要錢的。

  一匹賽馬的價格,比普通馬高二十倍不止。

  所以,一匹賽馬可能要三百兩到五百兩。十八匹,就是八九千兩銀子。

  這要是輸了,李永容回家挨打是少不了的,怎麼還錢更是難事。李家,還沒有富饒到隨便拿幾千兩銀子給孩子玩。

  八九千兩銀子,夠幾百人的大家庭衣食一年的。

  對於李永容的家庭,應該是筆鉅款。若是輸了這場比賽,李永容怎麼收場?

  「有點輕率……」陳璟心道。

  李永容性格豪邁,也容易衝動。答應這樣的賭約,是很有風險的。況且,他們的賭約除了輸馬匹,還要鑽胯下。

  那真是顏面掃地。

  不僅僅他們自己沒有顏面,也會連累自己的家族。

  輸的那一方,回家肯定要受重罰。

  「沒有八九成的把握,也不該答應。李永容那隊,不說球技如何,他們的馬匹就遜色三成,真沒有優勢啊。不知道他和杜世稷為何結了這麼大的仇……」

  方才在門口遇著的時候,他們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有點你死我活的意味。不僅僅是李永容,李永容的朋友們也同仇敵愾,看情況,並不是李永容和杜世稷的私人恩怨。

  陳璟也沒機會問他們到底是什麼過結。

  陳璟心裡胡亂想著,目光依舊落在球場上。

  蔡書淵的話畢,又同李永容和杜世稷各自交代幾句,一陣急促的鼓聲中,兩隊人馬各自整齊戒備。

  球場外,小巧的沙漏擺好,開始計時。

  蔡書淵將馬球往場地一擲,正式開球。大皮縫軟球子滾到了遠處,鼓聲又陣陣響起,兩隊人馬十二人,策馬逐球。

  每隊三前鋒、三後衛。

  李永容那隊裡,樊乃培、李永容、周勳任前鋒,萬源、白晨玉和許天英任後衛。

  最終,杜世稷那隊先搶到了球。

  杜世稷運球于空中,連擊二十幾下也不墜地,引得看客們一陣驚呼。

  「……這就算好的球技了嗎?」陳璟聽到四周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驚歎聲,就知道杜世稷方才那個運球在這個時代的馬球技術上是很高超的。

  他淡淡舒了口氣。

  這樣的運球,陳璟可以一直不落地,直到射門,整個過程,能維持近百下;而杜世稷不過二十五六下就堅持不住了。

  他靜靜看著。

  杜世稷的運球之後,落地又被其他球手接過。

  倏然,李永容這隊裡的樊乃培,乘勢奔躍,速若流電,從杜世稷手裡搶過了馬球,疾奔球門而去。

  箭樓上又是一陣驚呼聲。

  樊乃培球技嫺熟。

  可是臨近球門處,他突然一個疏忽,馬球落杖,又被杜世稷奪去。

  看客們都提著心,緊張看著杜世稷。

  最終,杜世稷將馬球深入網囊,得了一球。

  箭樓上的看客們,發出了爆喜的驚呼聲,震耳欲聾。

  陳璟的目光卻沉了沉。方才,樊乃培搶球的技藝,足見他的球技高超。既然如此高超的球技,不應該出現後面的失誤,將球失落的。

  偏偏他失落了。

  這個球,責任在樊乃培身上。

  可是陳璟不在場,他也不好妄加猜測。畢竟球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有些時候失誤並不是故意的。

  杜世稷進球之後,他們那隊鬥志高昂。

  然後,又重新開球。

  這次的爭搶更加激烈。

  直到第一個回合的半刻鐘過去,都沒有再進球。杜氏隊一球領先。

  「承讓承讓。」陳璟隔壁雅間的莫炳,趴在欄杆上,伸過脖子對陳璟道。那句看似謙虛的承讓裡,充滿了嘲諷。

  「恭喜了。」陳璟不輕不重的說。

  莫炳哈哈笑。

  他們的談話,陳璟東邊隔壁的蔡書閑和沈南華也聽得一清二楚。

  蔡書閑的小嘴巴嘟了起來,有點不滿。

  才贏了一球,得意什麼!

  回頭看李八郎再贏回來!

  這短暫的休息中,原本打算觀望的看客們紛紛下注。

  「能贏三球吧,杜世稷今日球打得順手……」有人說。

  「最多贏兩球,李八郎的球技也是數一數二的,不比那些馬球供奉的球技差。他們隊裡那個樊乃培,也是好手。」有人說。

  「也許是平局……」

  看客們估算著,猜測著,紛紛下注。

  杜世稷贏了一球,人氣高些,大部分的看客都是賭杜世稷贏。也有人賭平局。但是賭李八郎贏的,寥寥無幾。

  像馬球的競賽,雙方勢力相當,一場下來能贏兩三個球,就算很精彩的。

  杜世稷已經贏了一球,他很有優勢。

  接下來的兩個回合,也許進不了球,也許進一兩個,李八郎想要贏球的難度比較大。

  「哼!我也要買,買李八郎贏!」蔡書閑的雅間裡,也是能聽到這些閒話的。見眾人都不相信李永容,她冷哼一聲,心裡氣不平,拿了一千兩出來。

  沈南華在一旁笑。

  這球場就是蔡家的,她著實不知道蔡書閑賭這個有什麼意思。不過,人家心疼情郎,一擲千金,也是挺豪爽的。

  沈南華忙斂了笑,怕蔡書閑尷尬。

  陳璟聽到了隔壁的聲音,往那牆壁看了眼,又把視線轉回了球場。

  「……二叔,八舅舅贏了嗎?」陳文恭看不明白,問陳璟。

  「現在還沒。」陳璟道。

  「那什麼時候贏?」陳文恭問。他心裡一直記得八舅舅說,贏了去喝酒。陳文恭很想去喝酒。像他這麼大的男孩子,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嘗試。

  「等結束的時候,就贏了嘛。」陳璟笑著道。

  他這話一說,西邊隔壁莫炳那群人裡,傳來冷笑聲。

  「那書生太不知天高地厚!」莫炳那雅間,有人冷嘲道,「他還在做美夢呢。」

  「許是他也想下場去打呢……」有人附和著。然後,他們大笑不止,似聽到了什麼特別有趣的話。

  「只怕馬都不會騎吧?」

  一陣響徹天際的鼓聲,打斷了隔壁雅間的嘲諷。

  第二個回合又開始了。

  陳璟坐正了身姿,認真看了起來。這次,他的目光盯在樊乃培身上。假如李永容這次輸了,很可能是樊乃培在搗鬼。

  家賊難防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3章 臨危受命

  一局下來,陳璟把場上兩隊的實力瞧了個透。

  李永容這隊,樊乃培球技最佳,他們整個隊都在配合樊乃培;李永容自己的球技稍遜樊乃培,卻也是很出色的。他很有團隊意識,並不和樊乃培搶功勞,而是甘願為樊乃培助攻。

  而其他幾個人,白晨玉強壯,攻防兼備,他處理得比較得當;周勳和萬源兩人,球技平常,不好不壞;許天英球技最次,就是個充數的。

  而杜世稷那隊,三個人的實力,能和白晨玉比肩;另外兩個,和周勳他們相差無幾;剩下杜世稷自己,比李永容次一點。

  綜合來說,兩隊球手的球技平均是旗鼓相當的。

  但是,杜世稷那隊的馬,比李永容隊的馬快捷更多。基於這點,杜世稷他們占了上風,故而他們對這場勝利勢在必得。

  第二局剛開始不久,樊乃培表現不錯。

  雙方爭奪亦激烈。

  看客看得熱血沸騰,很是緊張。

  幾個回來,李永容得球,傳給了樊乃培。樊乃培運球,臨近置板球門的時候,倏然杜世稷和他的兩名前鋒圍抄上來,左右夾擊。

  樊乃培孤立無援,身後的李永容馬步慢了幾步,沒有跟上。樊乃培的球脫杖墜地,被杜世稷搶得,運球進網囊,又得一球!

  「好球!」看客們興奮不已,有人大呼。

  這球攻進得有點意外。

  大概沒人想到,樊乃培臨近置板還被人搶了。

  「……杜世稷的球技進益了不少啊。」看客有人稱讚道。杜世稷喜好馬球,時常到這望平閣球場打球,有看客熟悉他。

  他的球技的確不錯,卻沒有今天這樣的好水平。

  今天,杜世稷打得太順!

  買了他贏的人,看得太爽了!

  當然,也有人心裡疑惑,是不是樊乃培私下裡故意相讓?

  杜世稷進的兩個球,都是從樊乃培手裡搶得的。但是,他們似乎也沒有看得樊乃培讓球。

  而後一想,兩派賭得那麼凶,若是輸了要受胯下之辱,樊乃培若是受益相讓,豈不是讓自己從杜世稷等人胯下而過?

  男人,不至於為了點利益,做這麼丟臉的事吧?

  所以,也就打消了疑慮。

  「樊乃培球技的確高超,這假球打得沒幾個人看出來,也是真材實料。怎麼心思不在正途上?」陳璟看到這裡,搖了搖頭。

  場上,贏球之後的暫停,李永容的眸子陰寒逼人。

  他看了幾眼樊乃培。

  樊乃培和他對視,甚至有點惱怒。

  李永容這才收回了眸光。他心裡,也是疑惑不已。

  短暫歇息之後,依舊開球。

  這次,前鋒之一的周勳得球後,很有默契的,沒有傳給樊乃培,而是給了李永容。

  李永容也沒準備再傳給樊乃培,他想要自己進攻。不成想,杜世稷那邊,不阻樊乃培了,只守著李永容。

  李永容眼瞧著就要被奪了球,又見樊乃培使勁讓他傳球。他只得將球,運給了樊乃培。

  「……唉!」陳璟瞧了,歎了口氣。

  慘了,要輸第三個球了。

  果然,樊乃培的球又脫手,讓杜世稷的隊友僥倖得球。

  然後,樊乃培又把球搶了回來。

  幾番來回,看客的眼睛都花了。一來是不曾疑心樊乃培,二也是因為樊乃培作假得很高明,遠遠的看客想要看明白,只怕不容易。

  最終,還是杜世稷的球手搶了球,射入網囊,又得了一球。

  全場歡呼。

  買杜世稷贏的看客占大多數。這一結果,是眾望所歸的,所以沒人去留意這個球進的多麼不合理。

  李永容那邊,卻發生了騷動。

  周勳狠狠推了樊乃培一把,把樊乃培推得一個踉蹌。

  「……輸不起啊!」有看客感歎。他們以為,周勳是因為輸了球而急眼,從而怪樊乃培。仔細想想,等會兒不僅賽馬要輸了,還有鑽胯下,的確應該急眼。

  「周勳那廝,毫無度量!」有人不忿。周勳球技平常,沒什麼人佩服他,人氣遠不如樊乃培。所以,他推樊乃培,惹惱了欣賞樊乃培的看客,犯了怒。

  「哈哈哈。」有人看到李永容那隊內訌,自然是開心。

  勝負已經毫無懸念了。

  杜世稷那隊,贏了三個球。他們也越發自信滿滿。

  而買了李永容贏的看客,覺得面上無光,沒說話。

  蔡書閑的小臉全垮了。

  沈南華看了她幾眼,不知該如何安慰。

  「周勳方才傳球,沒有給樊乃培,而是給了李永容。現在又找樊乃培麻煩……他倒是心思通透,目光犀利!」陳璟想。

  周勳看出了樊乃培是作假,一時氣不過,當場發作。

  短暫的內訌,很快被李永容阻止。

  沙漏裡的沙還剩一小半,於是競賽繼續。

  這次,李永容隊裡三個前鋒的位置做了調整:李永容和周勳位於第一、第二,原本在第一的樊乃培,調到了第三位。

  李永容心裡,也是一清二楚。

  但是,此刻找樊乃培的麻煩,也是於事無補。李永容也想給樊乃培留幾分體面。

  「這個關口,隊友背叛,樊乃培固然受人唾棄,我李永容又有何顏面?」這大概是李永容的心思。

  所以,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把樊乃培調到了第三位,讓他助攻。

  「樊乃培還留在前鋒,看客不至於一眼就明白李永容的窘迫;而第三位的前鋒,會受到攻防兼備的後衛白晨玉妨礙,樊乃培想再壞事也不那麼容易。」

  李永容用心良苦。

  鼓聲響起,繼續開球。

  這次周勳和李永容配合默契,樊乃培也沒有主動去搶球進攻。

  倏然,樊乃培的馬右前蹄一歪,栽倒在地,樊乃培也從馬背上摔下來。鼓聲驟然停歇,比賽暫緩。

  「嘶!」有人覺得疼。

  「怎麼了?」看客們都在張望。

  比賽時有人摔下馬背,也是常事。

  不知道傷勢如何。

  李永容和他的隊友們,全部圍在樊乃培四周。

  片刻,鼓手做了提示,樊乃培受傷,需要退場;若是李永容沒有後備隊員,這場比賽就要作罷,判定為杜世稷贏。

  地上的樊乃培,眉頭緊蹙,很痛苦的抱著一條腿。李永容看到他這幅樣子,恨得牙齒緊緊咬著,額頭青筋暴突。

  脾氣火爆、高大結實的白晨玉也氣得變了臉,上前就要動手,想在樊乃培身上揣幾腳。故意把球讓給杜世稷就算了,現在還摔倒。

  不管是假裝還是真的,都毀了這場比賽。

  「……白兄!」脾氣也暴躁的周勳此刻倒是難得的頭腦清晰,連忙攔住了白晨玉,「別再球場動手。」

  望平閣球場,嚴禁鬥毆。

  若是起了爭執,這場球就徹底輸了。

  如今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回合。不管怎樣,都要拼一下,不能這麼放棄,更不能惹事打架。

  球場的管事要出來斡旋。

  見樊乃培真的傷了腳,不能再上馬,管事就說:「將樊官人扶下去歇息吧。」轉頤問李永容,「李官人,您這邊還有球手?」

  李永容等人的目光,越過球場,紛紛投到了箭樓雅間的陳璟身上。

  他們的心,都涼了半截。

  他們唯一的後備,居然是個文弱書生!

  原本,今天來打球,只是因為端午節,大家尋個樂子,沒想和人競賽、賭輸贏。卻沒有想到,在長球門口遇到了杜世稷。想到杜世稷曾經做過的事,大家都憤怒不已,又被杜世稷等人冷嘲熱諷,一時腦熱答應了競賽。

  更沒有想到,他們的主力樊乃培居然背叛。

  說心裡話,他們都懵了!

  因為他們都不是專門的馬球供奉,打球完全是有興趣。樊乃培的背叛,讓他們憤怒又難以理解。不知道樊乃培什麼時候和杜世稷勾結了。

  大家都是朋友,自負彼此瞭解。

  被朋友背叛的滋味,是很難受的。

  不管怎麼難以理解,事實已經擺在這裡,樊乃培就是背叛了他們。

  他們輸了三個球,傷了一名球手。

  假如沒有替換的,就等於主動認輸。

  輸了球,馬匹要輸出去不說,還要鑽人家胯下!

  「怎麼辦?」許天英最著急。幾個人裡,他的球技最差,他總覺得自己沒有出半點力,現在又是這麼個困局,他很擔心李永容等人。

  「……讓陳兄弟上吧!」周勳道。此前,放棄就是死局。拼一把,哪怕狼狽,也盡力了!

  競賽需要六個人,必須有個人湊數。

  「不行,他要是出了事,我二姐跟我拼命!」李永容否定。

  馬球是很危險的。馬術不好,從馬上跌下來,就不是摔傷腿那麼簡單。若不幸,扭斷了脖子,人命都搭在裡頭。

  這種事,又不是沒有……

  「那怎麼辦?」周勳濃眉緊鎖。

  「李老八,別像個內宅婦人膽小怕事。讓姓陳的上,哪裡就會出事?」白晨玉肅然道,「他不上,你讓咱們就這樣認輸?輸了馬,你不心疼,我的腰卻是彎不下!」

  除了輸馬,還要鑽胯下。

  「當時賭約的時候,你不是也答應了嗎?」李永容回頭,臉色也不好看,「你這是輸不起嗎?」

  他們自己,爭了起來。

  看到李永容等人這樣,杜世稷那隊忍不住笑起來。

  著實有趣。

  李八郎他們,還真是輸得急了眼。

  輸了三個球啊。

  接下來,不過一個回合,半刻鐘的時辰。

  他們再本事高強,也不能一口氣攻進三個球的。所以,杜世稷贏定了。

  杜氏眾人,心情極好,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得意。

  這得意,狠狠刺痛了李永容等幾個人的眼。

  李永容發了狠心,道:「好,讓陳央及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4章 震撼

  李永容折損了一位球手,陳璟被迫請上了場湊數。

  別說看客們,就是白晨玉、周勳等隊友,看著陳璟,也覺得這數湊得太勉強了,不由灰心。

  陳璟正是男孩子發育的年紀,看著特別瘦,胳膊腿細長,似根孤零零的竹子。平日裡,外人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因為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大都這樣,不足為奇。

  但是,他需要上場打球,他單薄纖瘦的缺點就被放大了。

  馬球是激烈的運動,陳璟這體格,只怕連馬都駕馭不好。

  這跟開玩笑似的。

  「……乾脆點認輸吧,讓這麼個孩子上場,糊弄誰!」看客不滿。

  「摔下來可不是玩的,這是誰家孩子,不知道惜命?」

  加了這個孩子,李永容那隊沒有增加半點勝算。

  何必呢?

  浪費大家的時間。

  對於李永容的這種掙扎不肯服輸,看客們沒有半點敬佩和同情,反而覺得他在把大家當傻子、把陳璟的命當兒戲,心生憤怒。

  箭樓上不滿的聲音此起彼伏。

  「那個書生,他會騎馬嗎?」箭樓的雅間裡,莫炳那幾個人也看到了,笑得前俯後仰。

  李永容讓陳璟上場,從氣勢上就輸了。

  總之,像個笑話。

  箭樓最東南雅間的蔡書閑和沈南華看到這一幕,也是吸了口氣。

  蔡書閑緊緊咬了咬唇,纖柔小手也攥著。忍了又忍,她豁然站起來,怒道:「李八郎他們又不是馬球供奉,為何非要逼著打球?既然有人受傷,改日再戰便是!姓杜的欺人太甚,我去把他趕走……」

  她著實不忍心李永容那麼絕望掙扎,看得她心裡一陣陣的疼。

  隊裡有人摔傷了,這是意外嘛。誰的一生,能保證不遇到意外?既然是意外,就乾脆停下,改日再來戰,何必非要把人逼到用個書生去打球的地步?

  蔡書閑仗著這球場是她家的,轉身就要去找她哥哥幫忙。

  光明正大、實力相當的戰,李永容才不會輸呢!

  現在呢?

  現在明明就是欺負人。

  敢在望平閣球場欺負李八郎,簡直不知死活!

  「……不妥。」沈南華拉住了她,「這是他們的賭約。我聽我四哥說,君子一諾,擲地無悔。他們男人的事,出言不悔,哪怕輸了也是雖敗猶榮。最討厭女人攙和了。你要是去趕跑姓杜的,別人會笑話李八郎。」

  「真……真的?」蔡書閑眸子碎芒清湛,滿是猶豫。

  沈南華慎重點點頭,道:「是真的!」

  「那怎麼辦?」蔡書閑糯米般的貝齒陷入櫻唇,輕輕咬了咬,一臉的擔憂。

  沈南華也不知道怎麼辦,跟著擔心起來。

  她們這裡擔憂著,躊躇不知如何是好,球場上已經傳來了鼓聲。鼓聲急促,似暴雨傾盆。

  抬眸間,沈南華瞧見了那個單薄書生陳央及,已經跨上了賽馬。

  遠遠看去,還是覺得很瘦、很弱。

  他換上了臨時準備的長靴,手執鞠杖,騎在馬尾綴了瓔珞的賽馬上,烏黑鬢角隱約泛出光潤,眉梢挑了幾分慎重。

  鼓落球開,馬球滾在場地裡,揚灰而去。然後,兩隊人縱馬逐球,各自有長柄鞠杖接球。

  位於後衛之末的陳央及,並沒有隨著往前疾奔。

  他在原地勉強驅馬走了幾步,又緩緩停下來,沒有追趕上前。在看客們眼裡,他似乎是不會騎馬的。

  「連騎馬都不會!」看客憤怒不滿。

  「……還打什麼?索性判了輸贏吧,那孩子太過於敷衍了事。」

  「可別再摔下來。再摔下來,李八郎就沒有替換的人了。」有人哈哈大笑,滿是嘲諷。

  蔡書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沈南華的目光,追逐奪球者,並沒有在陳璟身上多做停留,耳邊的言語嘲諷,沈南華也恍若不聞。

  很快,在隊友的協助下,杜世稷得球,折馬回頭,欲攜球入網囊。

  李永容等人,皆上前阻攔,左右逢擊。

  沙漏的沙,已經只剩下一點,這局可能進不了球。

  杜世稷等人折身回來,就和幾乎停留在原地的陳央及正面相逢。

  沒人留意到陳央及。

  陳央及也驅馬轉頭。

  杜世稷和陳央及幾乎並排的時候,陳央及倏然策馬,靠近杜世稷。

  他的身子,猛然往旁邊一倒。

  「哎呀……」箭樓上,有人失聲。

  眼瞧著陳璟的身子栽了下去。

  這孩子從馬上掉下去了嗎?

  摔死了嗎?

  那聲驚呼尚未落音,陳央及的身子,又出現在馬上。他手裡的鞠杖上端,挑剔跳擲著小皮球子,始終不落地。

  這個瞬間,全場似乎靜謐,落針可聞。

  眾人的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那孩子,方才做什麼,為何他突然就拿到了球?

  唯有鼓聲不疾不徐的響著。

  場上的兩隊人馬也全都懵了。

  連杜世稷也傻了。他的鞠杖和球,是在他馬匹的另一側。陳央及臨近他的時候,突然側身,似乎落馬。杜世稷感覺有陣風,從他馬腹下面越過來。等他回神的時候,他的球已經在陳央及的鞠杖上了。

  疾走如電!

  「這……」蔡書閑也震驚了。她從震驚裡回神,使勁晃沈南華的胳膊,「南華姐姐,你瞧見了嗎,他是怎麼搶到球的?」

  沈南華亦蹙眉。

  她雖然全神貫注在看場中的競賽,可陳央及奪球的那個瞬間,太快了。

  陳央及翻身,身子幾乎側到了馬腹下端,然後又快速起來。等他起來的時候,球就在他的鞠杖上了。

  「他……」沈南華想把自己看到的說給蔡書閑聽,卻見場上,杜世稷等人,已經追上了陳央及,要奪了他的球。

  他的隊友們,估計也懵了,都沒有跟上來。

  陳璟被夾擊。

  球在他的鞠杖上,虛空跳躍,就是不墜地。

  沈南華看得又是震驚萬分。她第一次見有人運球這麼嫺熟,可以一直不墜地。

  眼瞧著杜世稷等兩個人追上來,沈南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裡有個聲音大呼:「快點投射啊!可以投射了,免得被搶了。」

  陳央及距離置辦球門,已經到了可以投射球的地方。

  而陳央及,沒有投射的打算。

  他仍在運球靠近。

  「……為什麼不投射?」沈南華替他著急。他到底還在往前做什麼,可以投了啊。既然馬術那麼精湛,運球如此嫺熟,投射技藝定然高超的,為何還是不投?

  她不知道陳璟冒險不投是做什麼?

  運球好玩?

  她隨著那球的起落,一口氣沒敢透出來。

  杜世稷的鞠杖,快要搶過陳央及的球。

  卻見陳央及將球,高高拋棄,往旁邊一帶,他的鞠杖倏然從左手、移到了右手,球被他帶到了右邊,遠離了杜世稷。

  他……

  他居然可以在這個速度的馬上,鞠杖換手!

  這運球和馬術得多麼高超啊。

  「快點投啊……」沈南華在心裡疾呼。

  可是陳璟,依舊在運球靠近。

  他仍在靠近、靠近,直到不能再前進的地方,才拋棄球,準備投射。

  饒是那麼近,他的球還是差點在置板上撞了下。

  沈南華不由輕呼,心都要緊張得跳出來。

  那球,被輕輕撞了下,跌跌撞撞投了網囊裡!

  「好險!」沈南華在心裡道,同時也歎了口氣。

  球進的這個瞬間,全場是真的萬籟無聲。

  沈南華透出一口氣之後,也錯愕愣在那裡,櫻桃小唇微啟,想說什麼,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鼓聲倏然轉激,又猛然止歇。

  沙漏裡空了,這個回合結束了。

  箭樓上的人,隨著這鼓聲的驟歇,似猛然回神般,人聲鼎沸,嘈嘈切切議論起來。

  方才那一幕,發生得太快,整個過程陳央及的表演驚豔萬分,讓看客們無法分心去閒談,他們的心,都隨著那球起伏。

  「……原來他不會投球!」沈南華從震驚裡回神,慢慢透出一口氣,才想到為何方才陳央及非要冒著風險,把球運得那麼近才投。

  他運球技藝高超、馬術精湛,卻不太擅長投球。

  「那個書生,得球了?」饒是球已經進了網囊,還有人跟做夢一樣。

  整個過程,逆轉得太快,也發生得太快,看客們都懵了,雲裡霧裡。

  「……人不可貌相啊!」有人回過神,深深歎了口氣。

  「這怎麼可能?」有人仍是不敢相信。

  大家議論紛紛,恨不能把方才的事情重現一遍,讓他們再看個清楚。

  而莫炳他們五人,皆變了臉,面如死灰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得球了,李八郎他們,得了一球?」蔡書閑合了合張大的小嘴,聲音激動得有點抖,問沈南華。

  沈南華同樣深受震撼。

  但是她很快,就從這種震撼中回神,點頭笑道:「是啊。那個陳官人,馬術很好,運球也好!」

  就是投球太牽強了。

  好奇怪的人。

  馬術那麼好、運球幾乎不落地,為何不會投球?

  整個箭樓上討論激烈。

  各種聲音嘈雜在一塊兒,每個人都在說。

  他們第一次深受這種震撼。

  方才還在說,讓那個孩子上場,是糊弄人。沒想到,那孩子竟是李永容的殺手鐧。

  箭樓上的人,幾乎迫不及待等待第三個回合的開場。

  歇息片刻,換了馬匹,鼓聲響起,兩隊人馬重新上場。

  這次,大家的目光皆在陳央及一個人身上。

  他們似乎要看清陳央及的一舉一動。

  「咦,那孩子為何不是前鋒?」看清了場上的佈局,有看客疑惑道。

  重新上場之後,陳央及的位置,並沒有像大家預想的那樣,從後衛之末換到前鋒之首。他只是從後衛之末,換到了後衛之首。

  那個位置,之前是白晨玉的,是個攻防兼備的位置。

  「是啊,放在後衛,簡直屈才,李永容要做什麼?」

  「為何不讓這孩子上前啊,李永容是嫉妒他的大才?」

  對於這個佈局,出乎意料,大部分看客糊裡糊塗的,杜世稷他們也是疑惑不解。

  鼓聲急促,沙漏準備,第三個回合開球了。

  這一回,幾乎是壓制性的勝利。

  陳璟搶球、運球,玩得精湛無比。他的坐騎,幾乎是長在他的屁股上,隨便他怎麼折騰,人馬合一之感,搶球快速又驚豔,讓杜世稷等人根本無從下手。

  球一直在陳璟身上。

  他搶到的球,或傳給李永容、或遞給白晨玉,從來不自己投射。

  看客中,有人的心就癢了。他們希望看陳璟自己投球。

  沙漏裡還剩下三分之一的時候,李永容已經進了兩球、白晨玉一球。加上上一個回合陳璟的進球,他們已經得了四球。

  不僅僅扳回了敗局,還贏了一球。

  李永容他們鬥志高昂。

  看客們情緒振奮,紛紛讚揚陳璟,似乎都忘了他們是買杜世稷贏的。

  短短的十分鐘,什麼賭球、什麼杜世稷,全在腦後。他們眼裡,只有陳璟那玩的玄乎其玄的運球技藝和馬術。

  最後,陳璟又一次從杜世稷那邊搶得了球。

  這次,李永容和白晨玉全部被看守住,無人在跟前,陳璟距離置板也不算太遠。他完全可以自己投球。

  猶豫了下,他果然自己投了。

  看客們覺得,這球必進無疑,大家的願望終於得到了滿足,覺得很痛快。

  不成想,哐當一聲,那球被置板擋了回來,骨碌碌滾得老遠。

  全場又是一靜,陳璟第一次搶球時還要靜。

  這……

  開什麼玩笑!

  孩子你逗我們玩呢?你這麼爛的投球技藝,對得起你的馬術嗎,對得起你的運球嗎,對得起我們的信任嗎?

  這麼近,你為何投不進?

  球墜地後,重新搶球,又被陳璟搶得了。

  沙漏裡已經只剩下一點點的沙,快要結束了。

  看客們也很緊張。

  雖然李永容他們已經贏得了一球,哪怕杜世稷再進球,也是平局。可那些看客們,就是指望陳璟進一球。

  要不然,不合理啊!

  那馬術、那運球,不得一球,也太不合理了!

  陳璟快速瞟了下四周,傳給李永容、白晨玉,都會被搶走。

  沒辦法,已經更近了,他決定試試。

  於是,他再次投球。

  他眉梢攜了幾分凜冽,目光犀利盯著那置辦下的小孔,身攜風雷般,將球狠狠擊了出去。

  他氣勢駭人。

  看客們的心,都隨著那球高高拋起。這下,肯定能進的,看客們等著進球後的歡呼。

  哐當一聲,那置辦被打得亂顫。

  可是球,卻被狠狠擋了回去,在地上亂滾。

  箭樓上頓時譁然。

  這是什麼情況啊!

  這麼近,你都投不進?

  「他娘的!」有看客忍不住爆粗口。

  這一幕,看客們驚愕不已,回味過來,又哭笑不得。

  陳璟也啼笑皆非,他無力扶額。好運在第一次投球的時候用完了,居然兩次都沒有投進。

  鼓聲轉急、再驟歇,競賽結束了。

  李永容隊得四球,杜世稷得三球。

  贏了一球。

  可是全場,沒人再去討論輸贏。

  他們全部再說陳璟。

  陳璟驚豔的運球、陳璟高超的馬術、陳璟超爛的投球!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5章 小忍大謀

  「贏了!」

  競賽結束後,二樓雅間裡的兩個姑娘,被深深震撼得沉默良久。許久之後,蔡書閑打破寂靜,愉快歡呼。

  她幾乎要跳躍起來,顧盼神飛。

  「是啊……」沈南華淡笑,眼眸褶褶。

  她幽靜如潭的眸子裡,閃動著難以言喻波紋。唇角微挑,有個優雅的弧度,而後又淡淡斂去,微笑恰到好處。

  「嚇死我!」蔡書閑拍了拍胸脯,「之前還擔心會輸呢。如今看來,是擔心多餘了。李八郎真是了不得。」

  沈南華看了她一眼。

  贏得這場比賽,功勞最大的似乎不是李八郎吧?

  李八郎的確得了兩球。可沒有陳央及,他得球也不會那麼容易。

  那個不擅長擊球的陳央及,才是功臣。

  「……嗯。」沈南華淡淡應了一聲。她的應和,第一次有了點生硬。微微抿唇,她下頜的曲線有點緊,顯示出主人的不悅。

  這點不悅,稍縱即逝,只怕連沈南華自己亦不曾察覺。

  「走,咱們下場去看看。」蔡書閑拉了沈南華的手,要去找李八郎。

  沈南華愕然,道:「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蔡書閑高興起來,絲毫不知道顧忌。她方才還擔心李八郎看到她這男兒打扮模樣,現在卻不管了。

  這麼開心的勝利,她定然要恭賀李八郎。

  對於這種事,蔡書閑不知是天真還是大膽。

  沈南華心念微閃。

  不知為何,她也想下去,站在李八郎等人面前。假如能親口和那個陳央及說句話,也許他會記得今天在球場有她這麼一個人。

  這樣,也不枉她為他方才的擊球提心吊膽一回。

  這念頭,大膽荒誕。可一旦起了,就似火苗似的往上竄,怎麼也壓抑不住,沈南華的腳步就隨著蔡書閑,下了箭樓。

  球場西邊,有三間敞開的廂房,供球手們歇息。

  此刻,李八郎和杜世稷等兩隊十二人,全部聚集。

  蔡書閑的二哥蔡書淵和球場的兩位管事都在,主持公道。

  「……這小子使詐!」杜世稷臉色慘白,眼神陰鷙,盯著陳璟,「他屁股離了馬背多次,還鞠杖換手,這分明都是使詐!他們的得球都不算數!」

  李八郎冷笑:「你也可以屁股離了馬背、也可以鞠杖換手。沒有規矩說不可以。」

  「也沒有規矩說可以!」杜世稷的隊友道。

  杜世稷等人輸得急了眼,開始賴帳。

  輸了十八匹馬,無疑會心痛;可那胯下之辱,無論如何也是彎不下腰去的。要是真的鑽了,以後就不要在姚江行走了。

  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

  不僅僅自己,家裡的臉也要丟光了,祖宗的臉也沒了。

  杜世稷斷乎不肯。

  所以,他們不認場上的結果。

  「蔡二哥,你評評理!」雙方堅持不下,杜世稷把問題轉移給了蔡書淵。

  蔡書淵平日裡雖然不苟言笑,但是態度還算溫和。

  可現在,他緊繃著臉。

  聽到杜世稷問他,蔡書淵也冷笑:「我評理?只要鞠杖不碰觸馬匹和球手,球入網囊,就算得球。這位陳兄弟,是傷了你們的馬,還算傷了你們的人?」

  杜世稷頓時啞口。

  他的隊友們也啞然。

  「……既然都沒有,還賴什麼?」蔡書淵聲音一提,攜了幾分凜冽寒意,「你們讓我評理,是怪我的球場不公正嗎?」

  「沒有沒有……」杜世稷的隊友連忙道。

  蔡書淵的朋友遍姚江,蔡家不管是人脈還是財勢,都在杜家之上。

  得罪了蔡書淵,以後更加不用出來玩了。

  「怎麼敢?」杜世稷忍了口氣,也道,「蔡二哥的球場,是最公正的。只是,從前就沒遇到過陳兄弟這樣的事,我們也拿不定主意,還請蔡二哥伸張公道。」

  「公道?」蔡書淵又是冷哼,「輸贏,就是公道!」

  杜世稷和他的隊友們,終於徹底明白了蔡書淵的意思。

  蔡書淵是站在李八郎那邊的。

  他幹嘛要這樣幫李八郎?

  「你們不服?」蔡書淵見杜世稷等人,個個咬牙切齒般,沒一個甘願認輸的,又道,「是不服球場上的得球,還是不服我的公正?」

  都不服!

  杜世稷在心裡想,卻沒敢說出來。

  沒人接蔡書淵的話,氣氛有點僵。

  「球場有球場的規矩,你們都知道!」蔡書淵見沒人說話,又是冷哼,「若是毀約,打斷一條腿出去。」

  「別別!」杜世稷連忙道,「我們沒打算毀約……」

  他眼底盡是不滿,卻也知道,此前想賴帳並不容易。

  蔡書淵在這裡呢。

  「……李兄弟,我的馬可以給你。只是,第二條賭約,能不能換換?只要不讓我們鑽,我願額外給兄弟一萬兩白銀!」杜世稷道。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李永容等人,沒有半分求饒之意,反而是一副財大氣粗模樣。

  「誰要你的錢!」周勳怒不可謁。

  白晨玉也怒了:「當初說鑽褲襠,是你們提出來的,現在反悔?晚了!再敢提用錢換,爺爺打爛你的嘴!」

  周勳和白晨玉脾氣都火爆。

  杜世稷也被他們嗆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蔡書淵卻眼眸微閃,看了眼李永容。

  李永容沉默著,沒有立刻接話。他袖底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似乎在忍著他的脾氣。片刻,李永容才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要給我二萬兩!」

  「永容!」周勳和白晨玉大感意外,語氣裡又驚愕又帶著責怪。

  杜世稷那隊人,卻是都松了口氣。

  蔡書淵眼底,有抹欣賞一閃而過。

  杜世稷卻閃過心疼。

  杜家是有錢的。可二萬兩,擱在誰身上,都要狠狠心疼一回。

  回家拿二萬兩和鑽褲襠,無疑前者對杜家和杜世稷更有利。

  杜世稷這幾個隊友,誰家裡沒錢?

  事後,找他們平分就是。

  況且,答應給錢,什麼時候給,還不是杜世稷說了算?出了這球場,蔡書淵就管不了。到時候,杜世稷再賴帳,李永容耐他何?

  想到這裡,杜世稷乾脆道:「一言為定!」

  然後他又道,「今天我們身上,沒帶這麼多錢。我先打個欠條給兄弟,蔡二哥做個見證。三日內,必然湊錢,給李兄弟。」

  「誰要你的錢?」白晨玉見杜世稷真的答應了,又急又怒,「說好了鑽褲襠,你今天就得給老子鑽過去!」

  然後又怒喝李永容,「李八郎,你沒見過錢呐?你這副見錢眼開,算老子白認識了你!再說,是你自己的本事贏了球嗎?是人家陳兄弟幫忙的。」

  白晨玉拉過在旁觀的陳璟,「陳兄弟,你說說!」

  「沒什麼不妥啊!」陳璟笑道,拍了拍白晨玉的手,「白家哥哥勿惱。多個二萬兩銀子花,也是挺痛快的。」

  「老子不稀罕!」白晨玉被陳璟氣得不輕,順手把他推開。

  李八郎和陳璟對銀子奴顏媚骨,讓白晨玉怒火中燒,分外瞧不起。

  周勳等人,也覺得難堪。

  男子漢大丈夫,李八郎今天的行徑,著實沒有半分骨氣。

  讓杜世稷等人從他們胯下鑽過去,報了積年的怨氣,也讓他們聲譽掃地,多麼快意!拿人家錢,雖然也舒坦,總覺得有口氣沒出。

  白晨玉和周勳他們,覺得很窩囊。

  明明贏了,最後全被李八郎毀了。

  「我稀罕!」李永容正色看著白晨玉,道,「到底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賽馬是李永容的,這隊人馬都是李永容做主。

  白晨玉恨恨的甩手。

  「就是嘛,有銀子花自然是好事,應該稀罕。」杜世稷笑道。

  他也覺得李永容為了錢就這麼放棄讓他們鑽胯下,沒出息。

  想要杜家的錢花?

  哪有那麼容易啊?

  打給你的欠條,永遠都是欠條。

  杜世稷在心裡哈哈大笑。

  「……蔡二哥,勞煩皆筆墨一用。」杜世稷心裡的晦氣一掃而空,開心起來,「小弟給李兄弟打個欠條,三日內還清。以後咱們還是兄弟,打球別忘了叫我們……」

  「急什麼?」李永容也笑了笑,「杜兄別怪我多心,我是信不過你的。不如,請蔡二哥做個中間。杜兄從球場拿二萬兩給我們,欠條打個球場,如何?」

  杜世稷臉上的笑頓時就凝固了。

  給李永容的欠條,杜世稷可以賴帳不給;給蔡書淵的,杜世稷可沒那個膽子。

  如意算盤落空,想到二萬兩,杜世稷的心疼得透不過氣來,臉色也變得難看之極。

  「如此,我願為兩位弟弟做個中間。」蔡書淵哈哈笑道,不等杜世稷答應,吩咐身邊的管事,「去取二萬兩銀票,給李官人;再拿紙筆來。」

  管事道是,轉身就去了。

  杜世稷想阻止,可觸及蔡書淵的眼眸,又沒敢。

  怎麼辦?

  真的要輸二萬兩?

  他那十八匹馬,養到今天不止花了二萬兩;兩樣加起來,他等於一口氣輸了四萬兩銀子給李永容。

  家裡人知道,罰他禁足半年都是有的。

  他輸不起啊。

  他正胡亂想著,球場的管事已經把銀票和紙筆取來。

  杜世稷拿著墨酣的筆,手有點抖。

  「……杜兄,錢不值什麼,咱們想法子。」杜世稷的朋友看出了杜世稷的猶豫,在一旁暗示他。

  給錢啊。

  只要不鑽胯下,他們什麼都願意。

  輸了錢,回家挨頓打,也就完了。要是當著諸多看客鑽了胯下,他們的名聲全完了,回家就不止挨打那麼簡單了。

  他們丟臉,他們家族更丟臉。

  錢他們願意湊的。

  「是啊杜兄。」

  杜世稷最終在朋友的催促、蔡書淵的肅然中,寫了欠條給望平閣球場,按了手印。

  這一刻,他似乎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

  他抬眸,眼神似利刃,在李永容和陳璟身上滾過。

  留下欠條,留下賽馬,杜世稷和他的朋友們,從側門離開了球場。

  他們個個面如死灰。

  蔡書閑和沈南華一直在隔壁的門簾後偷聽。

  不讓杜世稷他們鑽胯下,蔡書閑也挺失望的。但是能得到二萬兩,也是挺好的。蔡書閑那點失望,很快消弭。

  她們正準備進去,卻聽到李永容的朋友責駡李永容:「……算白某往日看錯了你!」

  咆哮責駡的,是白晨玉。

  說罷,他轉身欲走。

  「你站住!」李永容聲音冷然,帶了雷霆盛怒。

  白晨玉的腳步,不由定在原地。

  「……你癡長這麼大個子!」李永容噙怒,訓斥白晨玉,「要是讓他們鑽了褲襠,羞辱的不止是他們,還有他們的家族。以後,就是徹底成了仇。同杜氏等幾家結仇,往後你的父兄還用在姚江行走嗎?你一時痛快,結下大仇,連累家裡,又有何益?」

  白晨玉微愣。

  他的臉色,也緩了下來。

  的確,像李家、白家,有點家底,卻沒什麼大財,更沒有大的勢力。反而是杜家,家資富饒,連縣令也要禮讓三分。

  胯下之辱,對於有點體面的家族子弟,是很重的侮辱。不僅僅他們自己,他們的家裡也要受人攻殲。

  明明只是孩子們的賭約,若是牽扯到兩個家族之間,就鬧得太大了,得不償失。

  李永容早把這些看得一清二楚,知道讓杜世稷等人鑽胯下是不能夠的,又不甘心就此放過他們,才出口要錢。

  現在,錢要到了,賽馬也贏得了,聲譽也有了,幹嘛還有多此一舉,惹出其他事呢?

  李家、白家等,都不是那種能在姚江橫行霸道的人家。

  拿錢也許不夠痛快,卻是最好的選擇,不枉他們拼這一場。

  「八郎有遠見。」蔡書淵哈哈笑,「白家兄弟,你涉世未深,不知世道險惡。多個路人,也好過多個仇人。仇家還是應該少結,這次的事,李家弟弟辦得妥當。」

  蔡家這等勢力,蔡書淵都覺得應該少結仇敵。

  蔡書淵是很欣賞李永容的。

  做人留點餘地,不逞一時意氣,卻又不至於被人欺負無還手之力。攻守皆得當,將來必有大出息。

  陳璟也在一旁點頭。

  「永容,對不住了!」白晨玉明白過來,也知道自己冤枉了李永容,立馬給他道歉,「哥哥一時糊塗,不如你思量深遠。說了什麼,你別往心裡去。」

  周勳也忙賠禮。

  大家總算消除了芥蒂,皆大歡喜。

  「咱們該給央及道謝。要不是他,咱們就要被樊乃培出賣,坑死了。」一直沉默的許天英突然道。

  眾人回神,差點都把陳璟給忘了。

  他們紛紛給陳璟道謝。

  屋子裡說得熱鬧極了。

  蔡書閑和沈南華躲在門簾後面,也抿唇偷笑。

  「……那個李八郎,很不錯。」沈南華悄聲道。

  「嗯!」蔡書閑很榮耀的樣子。

  沈南華見她絲毫不知羞赧,噗嗤笑了出聲。

  「躲在門後的那兩個,你們還不出來嗎?」蔡書淵的聲音,不輕不重響起,卻驚得蔡書閑和沈南華一跳。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6章 主動

  蔡書淵的話落,片刻後門簾後轉出兩個人。

  這兩人皆是男裝打扮,身量嬌小纖柔,腰身曼妙婀娜,一眼就看得出是兩位女子。她二人穿著直裰,亦見容貌出眾,蛾眉纖柔,妙目流盼,雪膚凝荔。

  屋子裡的眾人皆是一愣。

  蔡書淵也愣了下,沒想到兩位女子。他還以為是其他客人在偷聽,故而發怒,讓他們出來。看清兩位的模樣,蔡書淵有點後悔把她們偷聽的行為點破了。

  陳璟凝眸打量這二姝。

  卻見穿著青灰色直裰的女子,也在看他。

  這女子眉眼傾城,美豔如牡丹般濃烈,滿屋子都被她的豔光照亮般。這般濃郁倨傲的美,卻不見絲毫霸道,轉眸間幽靜莊雅。

  容貌似盛綻牡丹,氣質卻如新露淺荷,穠豔和淡雅聚集一身,完美融合。

  「很好看。」陳璟在心裡,這樣評價此姝。

  他對女子的容貌,從來沒有個明確的概念。他覺得「很好看」,是因為符合他的審美,他很喜歡。

  世間女子,研態萬千。就像上次遇到的惜文,陳七屢次說她驚豔萬物,陳璟卻只是覺得她五官精緻。

  精緻的五官,似樽完美的工藝品,不帶任何瑕疵,僅此而已。看過了之後,也僅僅感歎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卻很難在主觀上說清楚喜歡還是不喜歡。

  但眼前這女子的容貌,陳璟覺得喜歡。

  這種喜歡,也只是看到符合自己審美的女子容貌,就似看到驚豔的建築或者景致,覺得心裡很舒服,並不是想占為己有的那種喜歡。

  「……胡鬧!」陳璟愣神的時候,倏然聽到了蔡書淵的呵斥聲。

  回神間,看到蔡書淵在罵另一個寶藍色直裰的女子,「你想看馬球,帶了丫鬟乳娘,還不許你看了不成?這般偷偷摸摸,扮得不倫不類,還帶著表妹,簡直放肆!」

  原來她是蔡家的表妹。

  陳璟又看了她一眼。

  卻發現,她也在看陳璟。她似乎想跟陳璟說話,卻又躊躇,因此貝齒輕咬了下紅唇;見陳璟看過來,她清湛眸子微斂,將眼簾低垂,冰雪般嫩白的臉上染了紅霞。

  她突然紅臉,陳璟以為是自己看她,讓她誤會了,就連忙挪開了目光。

  蔡書淵還在教訓他妹妹。

  在這個年代,閨訓尚不夠嚴格。

  男女間的大防還是有的,卻不是那麼嚴格。大戶人家的姑娘可以出門,帶著丫鬟乳娘,這是注意安全;往高檔消費場所的雅間裡坐,這是注意涵養。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嚴格時代,尚未到來。

  當然,像這樣打扮不得體、言行不得體、不知道保護自己,孤身出來,還是要挨駡的。

  「以後不敢了,二哥!」蔡書閑被罵,也不害怕,只是撒嬌般吐了吐舌頭。

  她和她表姐,算是女子裡比較大膽的。她們進來,就直接打量眾人,並未見女子嬌柔垂眸。她們這樣大方,反而把幾個大老爺們看得不好意思,紛紛撇開了眼,不好盯著她們。

  「這樣放肆就罷了,還偷聽?」蔡書淵繼續訓斥。

  「不是故意的,二哥,下次不敢了。」蔡書閑笑嘻嘻的。

  看得出,蔡書淵平日裡很疼這妹妹,他訓話,這位妹妹絲毫不上心。

  蔡書淵例行說了幾句,就對眾人道:「這是舍妹。孩子頑劣,諸位兄弟見笑了。」然後喊了管事,讓管事派人送蔡書閑和沈南華回家。

  蔡書閑嘟起了小嘴巴,有點不滿。

  她不想現在回去呢。

  但是觸及二哥嚴厲的眼神,不滿又咽了下去。

  她趕緊上前,抓緊時間對李永容道:「恭賀你,旗開得勝!杜世稷那等小人,就該如此教訓他們!」

  李永容愣了愣。

  他一開始沒認出蔡書閑。

  再仔細瞧了瞧她的眉眼,依稀覺得熟悉,才想到是自己兩年前救過的那位蔡氏姑娘。

  李永容笑道:「多謝!」然後又打量她的衣著,道,「兩年不見,你怎麼還跟猴兒一樣?」

  蔡書閑頓時花容變色,跺腳道:「你……你才猴兒一樣!」

  她這麼副氣急敗壞模樣,是很可愛的,惹得她哥哥蔡書淵大笑。

  其他人也跟著笑了。

  蔡書閑變了臉,又跺腳惱怒,讓李永容不解。自己沒說什麼吧,為何她要生氣呢?他無奈摸了摸鼻頭,也笑了笑。

  兩年前的三月三,李永容跟著朋友們在畫舫上喝酒。他喝得有點暈,到船尾的甲板上透透氣,然後就見一個小小聲影趴在船舷,用竹竿挑河裡的浮萍。

  誰無聊到大晚上挑浮萍玩?

  三月的夜,蠻冷的。

  李永容當時覺得好笑,就看了那孩子幾眼。那孩子十二三歲,面如白玉純淨無瑕,明眸紅唇,像個姑娘家。

  他只當是哪位客人帶過來的小倌。

  李永容不喜歡孌童,對那孩子沒什麼興趣,轉身要走,卻聽到噗通一聲,那孩子伸手伸得太長,身子不穩,腳下打滑就翻身掉到了河裡。

  李永容當即酒醒了大半,忙跳下去,把那孩子撈了起來。

  後來才知道,那孩子真的是姑娘家,還是蔡家的。

  他就是這樣,認識了蔡家的人。

  也結識了蔡家的嫡次子蔡書淵。

  事後,蔡家感激他,長輩甚至親自登門道謝,也時常邀請李永容去蔡家做客。蔡書淵更是經常邀請李永容出來玩。

  過了半年,蔡家和蔡書淵對李永容有了個比較全面的瞭解,就暗示李永容的長兄,蔡家想和李家結親,但是要等蔡書閑及笄。

  那時候,蔡書閑才十三歲,等十五歲及笄再說親,需得等兩年。這兩年,李永容就別應下親事。

  李家門第不如蔡家,能和蔡氏聯姻,是很佔便宜的,所以痛快答應了。

  蔡書閑算是李永容的未婚妻子。

  對於蔡書閑的容貌,李永容沒什麼印象,只記得她大晚上在畫舫上撈河裡的浮萍,想起來就好笑,很可愛,也頑皮。今天再見到她,眉眼長開了,很漂亮。可是這頑皮性格,半點沒改,像只小猴兒。

  李永容說她像猴兒,並無惡意,只是覺得她活潑有趣。

  可是蔡書閑變了臉,李永容就知道她不喜歡這個詞,當即咳了咳,有點尷尬。

  「好了,別胡鬧!」蔡書淵覺得猴兒這詞用在他妹妹身上,太切帖了,故而大笑不止,半晌才止住了笑。

  管事進來,說已經備好了馬車,可以送蔡書閑和沈南華回去。

  沈南華袖底的手倏然握緊,似下了狠心般,斂衽上前,給陳璟施了一禮。她穿著男裝,這般斂衽施禮的動作仍是做得柔婉自然。

  然後她道:「公子的馬術甚好……」

  她說話的時候,眼神閃了閃,似有點緊張,卻又強撐著大方不在意。

  屋子裡幾個人都在看陳璟。

  多少有點羡慕。

  沈南華的模樣,是非常出眾的。

  能有這麼個漂亮姑娘主動搭話,應該很榮耀。

  陳璟也沒料到,有點意外,忙還了禮:「姑娘過譽了。」

  蔡書淵原本是不打算介紹沈南華的。姑娘家穿成這樣,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是把他放在蔡書閑身後,準備混過去的。

  但是沈南華自己站出來,再不介紹清楚,也輕待了她。

  蔡書淵就對陳璟道:「這是我姑母表妹,姓沈,也是望縣人士……」

  「沈姑娘。」陳璟笑著,重新稱呼。他心裡卻想,是南橋巷那個沈氏嗎?

  沈長玉之前還給陳璟下禮。

  因為對方是姑娘,又是大戶出身,哪怕是同縣的,以後也不可能有什麼來往,陳璟就沒有多問。

  沈南華自然也不好主動說。

  管事進來,請她們回程。

  兩位姑娘就出去了。

  這段小插曲,把他們的正經事給耽誤了。

  等兩位姑娘一走,李永容就和蔡書淵說起了他贏得的馬匹。

  「……我也養不起這麼多。」李永容有意把他贏得的馬賣給蔡書淵。那些馬雖然好,到底是杜世稷的,萬一哪天他鬧事非要搶回去,又是一番是非。

  況且,飼養賽馬也貴。

  李永容有八匹馬,讓他負荷沉重,再也增加不了。

  「杜家的馬,皆是西北的良駒。」蔡書淵高興起來,「永容養不了,不如賣給我,我不虧待你!」

  雙方,一個有意賣,一個有意買,交易起來就很容易。

  蔡書淵當即說用三萬兩銀子,換那十八匹馬。

  這個價格是挺高的。

  蔡書淵以後就是李永容的舅兄,李永容也不好這樣占他的便宜,只肯要二萬兩。

  端陽節的馬球,原本只是打算玩一回,卻沒想到最後這樣峰迴路轉,贏得了四萬兩銀子回去。

  回味過來,周勳他們幾個人也挺高興的。

  蔡書淵多次覬覦杜世稷的良駒,如今得手,也開心。

  「走,今晚我請客,咱們不醉不歸!」蔡書淵要請他們喝酒。

  李永容他們,原本也是打算打完球去喝酒的。蔡書淵財大氣粗,他請客,李永容也不客氣,當即答應了。

  「文恭還在箭樓上,我去找他。」陳璟道。

  李永容點點頭。

  陳璟很快就把他侄兒找到了,帶了過來。

  蔡書淵把球場的事,都交給了管事,帶著李永容他們出門,準備回城吃酒去。

  在門口,他們遇到了樊乃培。

  樊乃培在等馬車,他因為從馬上摔下來,頭髮灑落,披了一臉,臉色死灰般,垂頭喪氣。沒有幫杜世稷贏球,杜世稷答應他的事也不算數。

  他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那個龜孫子,老子去抽他,讓他犯渾!」周勳看到樊乃培,恨得牙癢癢,上前要打他。

  卻被李永容攔住了。

  「別髒了手。」李永容輕蔑道。

  樊乃培的臉色,更加難看,嘴唇微微哆嗦。

  於是,李永容等人,帶著平淡神色,從他面前路過,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風揚起了塵土,一層輕霧般迷蒙。

  「……真是個小人!」一向好脾氣的許天英罵道。

  「根本不是人!」李永容的聲音很淡,卻帶著蝕骨寒意。

  聲音越傳越遠……

  與李永容等人同行的蔡書淵慢慢回頭,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灰頭土臉的樊乃培,眼底閃過殺意,給他身邊的管事使了個眼色。

  那管事的馬就落後幾步。等李永容他們走遠,看不見的時候,那管事折馬回去,找樊乃培去了。

  李永容和蔡家的聯姻,並未說破,除了蔡家和李家,大部分人不知道。李永容也怕外人閒話,更怕萬一事情有了變故會尷尬,所以對自己的兄弟們也未提半字。

  樊乃培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

  否則,他也不敢在望平閣球場,給蔡氏未來的姑爺使絆子。

  當然,他以後也沒機會知道了,那管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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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地位

  陳璟跟著他們去喝酒,也是充數的。

  他酒量不好,喝了兩杯就不敢多飲。

  他們覺得陳璟年紀小,都挺愛護他,也不勉強。

  倒是陳璟的侄兒陳文恭,小小年紀喝了四杯居然面色不改,讓陳璟大為驚歎。

  在酒桌上,陳璟也終於知道了李永容等人為何和杜世稷結仇。

  「……前年年初的事了。我們打球,杜世稷眼瞧著就要輸了,派人使絆子,把宣明的馬給絆倒了。宣明從馬上摔下來,下半身就動不了了。」

  宣明是李永容的朋友,曾經跟著李永容等人打球,球技最好。後來他出事,樊乃培才取代了他的位置。

  提到這個,李永容他們都憤怒不已。

  故意使壞,讓好好的人變成了殘廢,的確是大仇。

  「杜世稷賠了二十兩銀子。為這事,我們都同他打了官司,縣太爺判他勝。這兩年,我們逢年過節都給送些錢給宣明。宣明他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越發艱難了。他兒子才四歲,以後如何是好?」李永容說到這裡,狠狠悶了一口酒。

  蔡書淵也接話:「若是在我的球場,斷乎不會如此放過杜世稷。」

  兩年前,李永容跟蔡書淵還不熟,又因為望平閣球場需要交一大筆錢才能進門,故而李永容他們很少去。

  倒是杜世稷,因為他的馬匹精良,時間空閒,一幫打球的朋友又多,經常混跡姚江各處大小球場,出盡風頭。

  出事那次,他們是在一個小球場打的。

  那場主在杜世稷跟前唯唯諾諾,出了事,他先摘清,根本沒有替李永容等人做主。

  「……讓他鑽褲襠都是輕的,也打斷他兩條腿,才公平。」白晨玉把酒盞狠狠頓在桌子上,濺得酒漿滿桌。

  氣氛很沉悶。

  後來蔡書淵就說,過去的事了,不必多提。

  大家把酒言歡,將話題揭過去。

  再後來,李永容說到了今日贏得那四萬兩銀子。

  他要和大家平分。

  「……拿出二萬兩,給宣明,夠他吃藥、他們家吃飯,花上十來年的。他兒子成年前,他們家不至於挨餓了。這是杜世稷欠他的。剩下二萬兩,咱們六人平分。」

  他把陳璟也算了進去。

  陳璟就道:「不必算我的。你們總一起打球,這是你們的。」

  「今天你是首功!」李永容勸他,「沒有你,我們根本贏不了,也許現在輸了賽馬又受辱呢,全部給你也不為過。咱們自家兄弟,也不跟你虛套,你必須拿一份。」

  「是啊。」周勳等人也說。

  連蔡書淵都說:「央及兄弟,你不拿,他們如何過意得去?永容這幾位朋友,為人都是磊落光明,有功賞功,央及兄弟莫要謙辭。」

  陳璟頓了頓。

  蔡書淵在他們這群裡人,算是年長些的,他的話還是要聽幾分。

  大家都開口,再推辭顯得虛假,也給人一種疏遠、不值得結交之感,陳璟只得應下,笑道:「那八哥替我,交給我嫂子吧。」

  他原本想說,也給那位宣明吧。

  反正都是杜世稷的錢,給那位被杜世稷害得癱瘓的宣明,更有用。

  但轉念又想,他要是這麼一說,李永容他們只怕也不好意思拿。已經給了宣明二萬兩,仁至義盡。若是陳璟非要做出這種姿態,逼得大家跟著出錢,有點噁心人。

  他們肯定願意幫助宣明,但是用這種方式,哪怕幫助了心裡也不舒坦。

  所以,陳璟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行。」李永容道。

  ……

  喝到快要宵禁的時候,大家散了,各自回家。

  陳璟的侄兒躺在陳璟腿上,暈暈沉沉睡了。這小子第一次喝酒,一口氣喝了六七杯,已經醉倒了。

  而李永容,心事重重的,沉默坐著。

  今天大獲全勝,贏了杜世稷,又幫助宣明討得巨額賠償費,而且分得一筆錢,原應該開心的。

  李永容卻很失落。

  「唉!」李永容突然深深歎了口氣,酒後情緒藏匿不住。

  「八哥,你怎麼了?」陳璟問。

  「……想到了我父親。」李永容道。

  這話,讓陳璟有點意外,也不知該接什麼。

  李永容的父親去世多年。

  「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總叫我別貪玩,好好念書,考個功名。光耀門楣是其次的,首先是能自己做主。以前,雖然明白這話,卻沒有今天明白得這樣徹底!」李永容絮絮叨叨,似前言不搭後語,「今天若不是有蔡二哥,杜世稷賴帳,我又能耐他何?今天若是我們輸了,那定然要鑽人家胯下,我卻不敢讓杜世稷鑽!」

  陳璟終於明白他要說什麼。

  他在悲歎自己的地位低。比起普遍百姓,李家也算大族,可是在杜世稷等人面前,什麼也不是,任人踩踏。

  地位低,萬事身不由己。

  這個年代的寒門子弟,取得功名是提高地位的唯一途徑。

  和杜世稷的較量,今日僥倖贏了一回,反而讓李永容頓悟出這麼多東西。這些事,原本也是知道的,卻沒有今天這樣透徹。

  好似多年在眼前蒙了塊紗幔,如今現在揭開,心裡澄澈。

  他說這些話,更像是自言自語,沒等陳璟回答,他就闔眼打盹。

  回到家,李家端陽節的宴席尚未結束。

  李永容直接回了他的院子。

  陳璟把侄兒抱到外廂房去,讓丫鬟服侍他睡下;又讓丫鬟去告訴他嫂子一聲,說他們回來了。

  安頓好了之後,陳璟去了外院花廳的宴席處,和大嫂的兄弟侄兒們都打聲招呼。

  今天到了姚江,就跟著李永容出去,李家其他人還沒有見到。

  「……是央及啊。」大嫂的長兄笑著,讓陳璟坐下,重新添了副碗筷給他。

  陳璟就坐下,又飲了幾杯酒。

  「老八呢?」李大郎問陳璟,「不是他帶著你們出去玩的,怎麼不見他回來?」

  「今天有點累,八哥睡去了。」陳璟道。

  李大郎蹙了蹙眉,覺得李八不懂事。

  當著客人的面,李大郎也沒有抱怨弟弟什麼,笑笑和陳璟說了幾句閒話。

  陳璟一直陪著,直到李氏家宴散席才回去。

  下午打球,雖然只有十五分鐘,卻累得緊;又喝了酒,陳璟盥沐後倒頭就睡了。

  第二天,他像在家裡一樣,卯正三刻就醒了。

  起來洗漱後,陳璟穿戴整齊,去隔壁廂房帶著他侄兒,到前頭花廳用早膳。

  花廳裡滿滿的人,都是李氏子弟。

  他們有人打理家族的庶務、有人管著生意、有人念書上學,都趕在這個時刻用膳,然後各自去忙碌。

  李八郎沒來。

  陳璟和他們見禮,坐下用了早膳。

  早膳後,他又帶著他侄兒,進了垂花門,去李老太太的院子,給她請安。

  他大嫂和侄女陳文蓉,還有李家女眷們,都在這院子裡。

  不停有子弟進來請安。

  又是滿滿一屋子人。

  李家,人口繁盛。

  「……昨日跟著永容去打球了?」老太太笑眯眯問陳璟和陳文恭,「他又輸了幾個球?」

  「沒輸!」陳文恭坐到了老太太身邊,驕傲道,「外祖母,八舅舅贏了。那些人,都說八舅舅和二叔很厲害!」

  他在箭樓上,聽到四周的人都在說。他已經九歲,是能聽懂旁人的話。

  李老太太笑笑。

  李八郎出去打球,輸贏是沒個定數的。

  有時候輸,有時候贏。不管輸贏,老太太都不驚訝。

  大家也不經心。

  「八叔贏了什麼彩頭?」一個穿著水綠色纏枝桃花紋褙子的女孩子,笑著問陳文恭。她留著厚厚的劉海,梳著雙髻。

  這個年代,女孩子十五歲及笄,等於成年了。及笄之前,她們會梳雙髻,蓄著劉海。見到雙髻、厚劉海的女孩子,必然是未滿十五歲。

  陳璟認識說話的女孩子,上次過年的時候見過。

  她是大嫂長兄的女兒,叫李芊芊,今年十三歲,活潑熱情。

  今日的李芊芊,眼睛似乎有點腫,右邊面頰有一小塊紅疹。

  「……我不知道,你問我二叔。」陳文恭道。

  李芊芊就含笑看著陳璟。

  大家也好奇是什麼彩頭,也都看著陳璟。

  陳璟笑道:「彩頭嘛,就是點銀子。」

  「咦,你們現在打球賭錢了嗎?」李家大奶奶問。

  「不是。」陳璟知道家裡的女眷不喜歡男人在外頭賭錢,就解釋道,「原本是說,輸了鑽褲襠的。我們贏了,輸了的那些人不肯鑽,才折了銀子給八哥。」

  大家恍然大悟,又紛紛說他們鬧得過分。

  要是輸了,不是得鑽人家褲襠?

  大家說笑著,又有幾位李氏子弟進來請安。因為他們都有正事,請安後沒有閑坐,轉身又走了。

  來來往往幾次之後,終於沒人進來。

  大嫂就對陳璟和陳文恭道:「你們也出去玩吧。」

  陳文恭道是。

  陳璟則看了看李芊芊,問她:「芊芊,你眼睛怎麼腫了?」

  他是當著滿屋子女眷問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李芊芊身上。

  李芊芊早上起來,丫鬟也說她眼睛有點腫。可是她沒怎麼在意,只是笑道:「碧桃也說我眼睛腫了,還問我是不是偷偷哭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可能是昨夜喝多了酒。」

  「……嗓子是不是也有點疼?」陳璟又問。

  酒後,有點眼睛腫、嗓子疼,都是挺正常的。

  李芊芊又點點頭。

  「面頰、雙臂出紅疹嗎?」陳璟繼續問。

  他問得一出一出的,女眷們有點詫異。

  李芊芊卻笑了,問陳璟:「二叔,你說話怎麼跟老郎中問診一樣?難道我生病了不成?」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3-31 23:57
第48章 發病

  李芊芊的話一說,大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暗攜了幾分擔憂。

  生病是件可怕的事。

  同時也有不解:陳璟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

  他還會看病嗎?

  陳璟的大嫂就輕咳了下,笑著跟眾人解釋:「央及小時候讀了些醫書,如今算小有所成……」

  然後,她就把陳璟治療賀振那件事,給她娘家嫂子、妹子和侄女們說了一遍。

  語氣裡不免有點吹噓得意。

  「真是了不得……」大家的反應,卻頗為敷衍,笑容也勉強。

  她們以為陳璟的大嫂在誇大其詞。

  大嫂也意識到了這點,笑笑止住了話題。她每每想到賀振那病,心裡震撼不已,恨不能遍告親朋。

  但想想,李家這些女眷不是病家,也不是陳璟的家人,她們是不能體會到那種震驚的,也不會因為陳璟治好了一個病就對他刮目相看。

  想讓人看得起他,還不如考個童生。

  大嫂端起茶,輕輕抿了口,將話頭止住。

  「二叔真的會治病?」李芊芊卻很感興趣。

  她比陳璟小三歲,說是晚輩,實則跟朋友差不多。從前的陳璟比較靦腆,也沉默寡言,李芊芊雖然年紀小,卻總像個姐姐,頗為照顧陳璟。

  她願意捧這個場。

  「嗯。」陳璟笑道,「會呢。」

  「那我是病了嗎?」李芊芊又問。

  「沒什麼大病。這時節容易染風熱之邪,你就有點症狀。現在用點金銀花、連翹泡水喝,能防患於未然,免得出紅疹。出身紅疹,不至於要命,卻是難受極了的,很遭罪。」陳璟道。

  「好啊。」李芊芊又笑道,「怎麼用?隨意泡水嗎,還是每次用量有計較?」

  陳璟這麼一說,其他人都只當孩子賣弄學識。

  不成想,李芊芊這傻姑娘居然當真了。

  她還想讓陳璟開方子。

  李芊芊的母親李大奶奶輕咳,喊住李芊芊:「……別鬧你二叔。」然後又對陳璟道,「央及別跟她胡鬧,哪有亂吃藥的?」

  她這話雖然是笑著說的,語氣也輕柔,意思卻到了。

  她不相信陳璟。

  陳璟的大嫂開口,笑著對陳璟道:「藥也不是混吃的,你別同芊芊頑了。帶著文恭出去吧,找八郎去。」

  她已經叮囑李八郎,讓他帶著陳璟。

  「上次八叔說,要給我一副帖子,讓我練字。後來竟忘了。我也要去找他。我帶著二叔和文恭去吧?」李芊芊已經起身,不等她母親答應,就給祖母、母親和幾位長輩行禮,轉身走了。

  「芊芊!」李大奶奶在身後喊。

  李芊芊不聽,腳步已經邁出了門檻。

  李大奶奶眼眸微沉。

  陳璟的大嫂再次給陳璟使眼色,讓他出去玩,別在內宅和婦人們廝混。

  陳璟給眾人作揖之後,帶著他侄兒,出了正院。

  正院不遠處的柳樹下,李芊芊和她的丫鬟碧桃等在那裡。

  驕陽懸掛在柳樹梢頭,淡金色光線篩過碧樹繁枝,在李芊芊和她的丫鬟身上,投下了斑駁樹影。

  她身上,也似攏了層金光。

  「二叔,文恭。」看到隨後而來的陳璟和陳文恭,李芊芊揚臉笑,迎了上來。她年紀小,眉目沒有長開,白皙面頰有點肉肉的,憨態可掬,很可愛。

  年紀小的女孩子,眼睛特別純淨,似碧清色的寶石,通透明亮,不染塵埃。

  她對誰都很友好。

  「沒還走?」陳璟笑道,「你跑得那麼快,你娘不高興了。」

  「你騙人,我娘就算不高興,也不會讓你知曉的。」李芊芊笑。她母親在外人面前,端莊溫婉,是不會隨意發火,也不會讓人看出她的情緒。

  這是內宅女人的修為。

  她這樣吐槽自己的母親,讓陳璟笑了下。

  「二叔二叔,我真的會得病嗎?」李芊芊對方才的話題興致很高,纏著陳璟問。她也到了孩子好奇心極重、喜歡刨根問底的年紀。

  「不會的啊。」陳璟道,「好好的,得什麼病?風熱發疹是小疾,你還沒發呢。金銀花和連翹泡水,喝上七八天,保管沒事。」

  然後他又說了金銀花和連翹的比例。

  「金銀花四錢、連翹三錢,當茶葉一樣,泡一壺,什麼時候渴了都可以喝,清熱祛風,防患於未然。」陳璟又說。

  「金銀花四錢、連翹三錢……」李芊芊默默背下,然後笑道,「多謝二叔。二叔,姑姑說你治好了別人五年不愈的頑疾,是真的嗎?」

  「嗯。」陳璟點頭。

  「我最喜歡聽治病救人的故事了,二叔再仔細說說。」李芊芊恨不能搖陳璟的胳膊,求著他講故事。

  陳璟笑,把給賀振治病的前後,都說給了李芊芊聽。

  陳文恭也在旁邊聽著,不時加一句:「我二叔最厲害了……」

  他們就一路從內院的正房,說到了外院。

  幾個人去了李永容的院子。

  李永容在案前練字。

  「八叔,您居然在家練字?」李芊芊表情有點驚悚,「今天不用出去打馬球嗎,您沒事吧?」

  端陽節前後,是馬球的盛會,一連持續半個月。

  昨天是端陽節,馬球競賽才剛剛開始。

  每年這個時候,李永容是不沾家的。

  「什麼有事沒事的?」李永容笑,對李芊芊有點寵溺,將筆擱下,問李芊芊,「你跑來做什麼?又有什麼壞主意?」

  「我送二叔和文恭過來啊。」李芊芊嘻嘻笑,「上次說給我尋字帖,怎麼也不見你派人送給我?」

  「我竟忘了。」李永容輕拍了下腦門。

  他轉身,從書架最上端,找了半天,找到一個錦盒。

  「……這是衛夫人的‘筆陣圖’,我托朋友找來的。」李永容把錦盒遞給李芊芊。

  衛夫人,是東晉的書法家。她的字體清秀平和,嫻雅婉麗,很適合女孩子練習。

  李芊芊開心收下,高高興興的回去了。

  她早就仰慕史書上那些成名成家的女子。像衛夫人,就是李芊芊所仰慕者之一。她並非勵志做才女。若是能在才學上勝人一籌,也是值得驕傲的,這是她的追求。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先將錦盒放下,而是研墨,寫了金銀花和連翹,讓碧桃拿去外院,叫管事去抓藥。

  碧桃猶豫著,低聲道:「姑娘,您好好的,要吃什麼藥?」

  「二叔說我有點小疾,自然要吃藥了。」李芊芊道,「你早上不也說我眼睛腫嗎,我喉嚨也有點痛,他都說對了啊。」

  「……婢子聽陳二官人的口氣,炫耀之意占了八分,醫術倒未必有。」碧桃撇嘴,「您眼睛腫,誰都看得見;酒後喉嚨不舒服,也是常見的。他還說您面頰和胳膊發紅疹呢,婢子怎麼沒見到?」

  李芊芊頓了頓。

  她拿起銅鏡照,隱隱綽綽見面頰的確有了幾分暗紅的疹子。但那並不是昨晚發的,而是之前就有。

  她到了春夏時節,肌膚就不太好,時常會有點疹子。那點小疹子,過幾日也就好了,根本不算疾病。

  至於胳膊上,是沒有紅疹的。

  「吃點藥,總不會有壞處嘛。」李芊芊嘟囔,「二姑姑說,他醫術很厲害的。」

  「……這話您也信?」碧桃不屑道,「陳二官人才多大?自家小叔子,二姑奶奶自然使勁誇讚。」

  「你不信?」李芊芊回頭問。

  碧桃肯定點頭:「婢子不信。」

  李芊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叫人去抓藥。

  碧桃見勸不住她,就把她的乳娘叫了來。

  乳娘也說她不懂事。

  「亂吃藥,是要死人的!」李芊芊有點堅持,乳娘就痛心疾首說道,「把你奶這麼大,難道是為了看著你聽孩子胡言,自己將自己藥死嗎?再不聽勸,婢子告訴大奶奶去,少不得你一頓打。」

  李芊芊的母親,就更加不會相信了。

  李芊芊忙笑道,「乳娘,我不吃就是了,您別生氣,也不必告訴母親。」

  乳娘對於姑娘,就等於教習,姑娘要聽她的話,這樣才懂規矩。

  「這才是!」乳娘笑起來。

  李芊芊在心裡,卻是放不下的。

  陳璟從小就往李家來,李芊芊每年都要見他幾面。他性格沉穩,不喜自誇,若不是有把握,他不會主動提及的。

  所以,李芊芊信任他。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把友情看得比較重,對朋友的信任也超過了對家人。

  但是乳娘和碧桃都攔著,李芊芊也不好公然和她們作對。她們都是母親派過來,教養李芊芊的,違背她們,就是違背母親。

  到了第二天,李芊芊的眼睛不腫了。

  喉嚨還是有點疼,倒也不厲害。

  又過了兩天,喉嚨疼也好了。

  李芊芊暗笑,果然沒事。

  看來陳璟學藝不精呢。

  不過,陳璟是好心的,李芊芊也是明白的,她並不怪陳璟。

  後來她母親也叮囑她:「不要胡鬧。沒有診脈,看一眼就開藥,那是兒戲。況且,你哪裡有病?藥也是亂吃的嗎?」

  「不吃的,娘。」李芊芊一再保證,母親才不再嘮叨。

  一連又過了六七天,一點事也沒有。

  在祖母院子裡請安的時候,李芊芊也多次遇到陳璟。

  陳璟看她一眼,目光有點靜,卻沒有多問她吃藥了不曾。

  李芊芊還擔心他追問,心裡擔心解釋不好,讓他多心。見他並不問,李芊芊也松了口氣。看來,他也對自己的方子沒把握吧?

  到了五月十八,二姑姑準備回望縣的事。

  這幾天,大家都在準備禮物。

  李芊芊也拿出幾樣自己的珍藏,送給二姑姑、小表妹陳文蓉。

  當天夜裡,她練字到了後半夜。後來洗了個熱水澡,就睡下了。

  半夜的時候,總感覺胳膊和臉上有點癢,像蚊子咬。

  「這個時節,就有了蚊蟲嗎?」李芊芊半夢半醒,撓了幾下胳膊,繼續睡。

  後來不知怎麼,越來越癢。她使勁撓,自己也醒了。

  醒來之後,只覺得自己胳膊和面頰,癢得鑽心,她使勁挖胳膊,恨不能把一層皮揭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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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轉變

  陳璟跟著他嫂子,在李家住了十二三天。

  大嫂的長兄有兩次把陳璟叫到外書房,和陳璟聊天。

  話題無外乎是「從醫還是讀書」。

  前代的醫學名家認為,醫者乃仁術,「醫出於儒」,想做醫術高超、醫德高尚的郎中,要先讀儒學。不僅僅是為了醫書的解詞釋義,還要學習儒家的「仁」「孝」。所以陳璟先讀書再學醫,是占了優勢的,比土郎中強多了。

  然而,隨著大樑開朝,有了科舉制,儒學似乎有了更好的出路。

  並非學醫不妥,只是把苦讀了幾年的儒學,用來鑽研醫術,有點浪費。

  讀書,是件昂貴的事。

  既然如此昂貴,自然要用在最好的地方。

  就像後世,名牌大學畢業生,去大企業就職是理所當然;若非要去小企業甚至自營,外人甚至至親不是很能理解,覺得是浪費才華。

  這個例子可能不太恰當,可大嫂長兄話裡話外,就是這麼個意思。

  陳璟也終於明白,為何他大嫂要回姚江住這麼久。

  她還是希望有個人勸勸陳璟。

  女人在這個年代,以男人為天,頂禮膜拜。作為女子,她的話在世人普遍的認識裡,是「妖言」「無知」。

  她的勸說,怕陳璟聽不進去。

  而她,又不喜歡旌忠巷那邊的人來教育陳璟。在李氏看來,陳璟就是七彎巷未來的家主。不管他兄長回來還是不回來,陳璟都要支撐門庭。

  他和旌忠巷的地位是相等的。

  他沒有必要受旌忠巷人的指點,在氣勢上輸了旌忠巷一成。

  這是李氏的小見識。而她自己娘家的哥哥,她從感情上偏袒他,而且又是親戚,陳璟和她的長兄不存在門第關係,氣勢上就沒有強弱之分。

  這樣,不會削弱陳璟的男子漢氣概。

  對於大嫂長兄的勸說,陳璟也是認真對待。

  「……還是想從醫。」陳璟很明確表達了這個觀點,沒有敷衍了事,胡亂答應什麼。

  他的主要觀點,是「醫者乃仁術,雖不能匡扶社稷,卻可以濟世救民」。況且,他擅長從醫。

  大嫂的長兄,並不是思想冥頑之人。對於小輩,他也是鼓勵多於苛責。

  陳璟不是李氏子弟,他的前途如何,與李氏一族的興衰無關。見陳璟不肯聽勸,李大郎也只是說:「這事,還是得慎重考慮。」

  然後就把陳璟的意思,轉達給了陳璟的大嫂。

  李氏聽了,心想:「央及倒是執迷。也不能狠勸。勸得狠了,他反而離經叛道。不如順著他一年半載,興許他哥哥回來,能勸動他。現在要穩住他,免得他偏激走了歪道。」

  她心裡,就沒有再使勁阻攔的意思了。

  旌忠巷那邊,還是要遮掩一二,以免他們認為是李氏教壞了陳璟。

  心裡有了這樣的打算,李氏松了口氣,以往的擔心也放下了幾分。

  過了幾天,李永容把馬球贏得的銀票交給李氏,李氏錯愕不已。

  一共三千五百。

  這其中還是李永容的,湊了個整數給陳璟。

  看著這三千五百兩銀票,李氏驚愕之餘,也有了點欣喜。

  「……你真的幫著他們打贏了馬球?」李氏問陳璟。

  陳璟點點頭,道:「運氣好。我只得了一球,剩下都是他們的。八哥厚道,分給我銀票,我是不太好意思拿著的。大嫂你收著吧。這錢補貼家用,別替我存起來,反正不是我的。」

  李氏還仔細問了問到底怎麼回事。

  可是她從來不看馬球,規矩不太懂,說了也不明白。

  陳璟混沌解釋了一通,李氏聽得糊裡糊塗的。

  她看著銀票,又看了幾眼陳璟,眸光閃動,情緒難以言喻。

  這孩子……

  李氏之前覺得,賺錢特別艱難,生活也舉步維艱。但現在,陳璟賺回來的錢,皆是大把的,輕鬆簡單,甚至夠他們衣食無憂十幾年。

  陳璟讓生活變得輕鬆容易得多。

  從前他只讀書,似乎沒有這樣。

  「也許,從醫更好吧?」李氏在心裡想。她只是個女人,再精明也只是小家庭的人際來往上,沒有大格局上的見解。

  她覺得念書是男人唯一的出路,也是因為她丈夫是個讀書人,她以丈夫為傲,從而產生了那樣的認知。

  念書的陳璟死氣沉沉,和李氏疏遠;想從醫的陳璟親昵,甚至能賺到大筆的銀子。兩下對比,李氏更喜歡現在的陳璟。

  她心裡對陳璟從醫的抵觸,又減輕了幾分。

  這十幾天,陳璟沒什麼變化,李氏的心境倒是和來之前大不相同了。

  ……

  李氏打算,五月二十啟程回望縣的。

  她回姚江的這些日子,帶著女兒和清筠,一直歇在她母親正院的廂房,給她母親作伴,娘倆說些體己話。

  日子到了十九,李氏想著明早就要回去,有心孝順,故而寅初就起床,帶著清筠,去小廚房做了頓早膳,專門孝敬老太太的。

  等到了卯正,老太太醒了,李氏和清筠已經端了一小幾吃食。

  甜棗羹、玫瑰藕絲荷粉、香杏凝豆腐、素燴三鮮丸、玉筍蕨菜、乳香蘇卷、木樨百合糕、藤蘿餅、銀芽雞絲粥等,擺了滿滿一桌。

  老太太醒來後瞧見,眼睛微亮,笑道:「許久沒吃到二娘做得早膳了。」

  李氏請專門的廚娘,教姑娘們做菜。幾個女兒裡,只有李二娘做的飯菜,最合老太太口味。

  所以幾位女兒裡,老太太最疼李二娘,大概也有點這個緣故。

  「是女兒不孝。」李氏安箸,扶了老太太坐下,親自服侍她用膳。

  老太太才嘗了一口香杏凝豆腐,卻見長房大奶奶身邊的丫鬟,急匆匆跑進來,給老太太跪下道:「老太太,大姑娘發病,大奶奶派人去請大夫。大奶奶讓婢子來稟老太太,說今日請安不能來了,讓老太太勿怪。」

  媳婦們每天早上,要到老太太跟前,服侍早膳的。

  哪怕不用親自下廚,亦要幫著安箸、布讓。

  大姑娘,就是李芊芊。

  李芊芊是長房的長女。

  「芊芊怎麼了?」老太太急道。

  年紀大了,老太太早已不管家務事,交給媳婦們做主。她現在比較關心的,就是孫兒孫女們。

  這叫隔代親。

  說到李芊芊生病,老太太立馬就急了,早膳也不用,放下碗箸就要長房。

  李氏忙攙扶了她。

  幾個服侍的丫鬟也連忙跟著。

  路上,大奶奶身邊的丫鬟把李芊芊的病情,一一告訴了老太太:「三更天沒到,就發癢。說是奇癢無比,睡不著。大姑娘坐在床上哭。她那些丫鬟婆子們,也不敢吱聲,只是哄著她,到了天亮才敢回稟大奶奶。大奶奶現在到了大姑娘的院子,已經派人去請郎中了。」

  「癢?」老太太腳步不慢,疑惑問丫鬟,「怎麼個癢法?」

  「先是臉上和胳膊癢,現在全身癢。胳膊都撓破了。」丫鬟回道。

  老太太腳步微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轉頤問李氏:「二娘,上次璟兒莫不是說,芊芊會出紅疹?」

  李氏也一愣,道:「是啊,好像是說過的……」李氏心裡驚詫,央及他不僅僅會看病,還會未卜先知嗎?

  難道那孩子,真的是得了祖爺的保佑?

  上次陳璟說,他被藥王廟的神像砸中,李氏其實是半信半疑的。可這一刻,她驚愕發現,陳璟醫術簡直駭人。

  他能望面斷診。

  醫學裡講究「望、聞、問、切」。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而知之謂之巧。

  陳璟難道到了神醫的地步嗎?

  「……去,把陳二官人請來。」李氏愣神的時候,老太太吩咐她的丫鬟,讓她去外院請陳璟。

  丫鬟道是。

  她們很快就到了李芊芊的院子。

  院子裡種了株銀杏樹,已經有了些年月,樹冠如蓋,碧葉鬱蔥。

  剛跨入院門,就聽到大奶奶焦急的聲音:「……別撓,別撓!」

  「娘,好癢!」李芊芊哭得淒厲。

  「……皮都破了,再撓下去就要爛了。不許撓,大夫快要來了。」大奶奶哄著她,也急得哽咽。

  老太太和李氏等人進來,就瞧見李芊芊頭髮披散,臉上一條條的紅痕,有些地方都見了血跡。

  白玉般無瑕美麗的面龐看上去有點可怖。

  「老太太……」

  乳娘和丫鬟們發現了老太太,紛紛行禮。

  大奶奶和丫鬟碧桃抱著李芊芊,兩人合力將她雙手反剪,不許她再往身上撓。老太太來了,她也顧不上行禮,只是叫了聲娘。

  「……這是怎麼了?」瞧著李芊芊這幅模樣,老太太眼睛也濕了。

  李芊芊眼淚直流,哭著對老太太道:「祖母,我好癢。」

  癢,比痛更難受。

  不能撓癢的滋味,簡直是酷刑折磨。

  「好孩子,大夫快要來了,沒事沒事。」老太太坐在她的床畔,安慰著她。

  李芊芊只是哭。

  她一個勁叫。

  太難受了。

  無奈她被母親和碧桃兩個人反剪,一下都不能撓。若是撓一下,反而好點。李芊芊恨不能用頭撞地,來緩解這種痛苦。

  「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太太見她這樣,心都碎了一半,問旁邊的乳娘,「怎麼突然發這病,是吃壞了什麼?」

  「……昨日夜裡就吃了碗紅棗米粥,並未用其他的東西。」乳娘戰戰兢兢回答,「姑娘前幾日,就說胳膊和臉上有點癢,只是沒這樣厲害。」

  「既如此,為何不早請大夫!」老太太盛怒。

  老太太急得發火,李芊芊又哭又叫,李大奶奶心疼得掉淚,屋子裡亂成了一團。

  陳璟跟著丫鬟,疾步奔到了李芊芊的院子。他一腦門薄汗,就看到了這麼狼藉的一幕。

  他比大夫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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