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替天行盜 作者:石章魚 (連載中)

 
mk2258 2017-4-8 14:45: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29 804246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5 16:01
第一百零六章【起士林】(上)


    白雲飛居然主動替羅獵解圍:「應當是誤會,其實看錯是常有的事情,解釋清楚就好。」搞清事實之後,他也沒有停留,告辭離開。

    玉滿樓特地送上週日公演的戲票,讓白雲飛務必過來捧場。

    白雲飛和羅獵兩人離開之後,玉滿樓的目光卻陡然變得凝重起來,他沒有卸妝,穿著戲服來到二樓最東邊的房間前,輕輕敲了敲門,然後走了進去。

    室內爐火熊熊,一位身穿灰色西裝,頭戴同色毛呢鴨舌帽的人坐在桌前正在削著蘋果,手中鋒利的小刀貼著蘋果快速均勻地轉動著,蘋果皮宛如一條長蛇般緩緩垂落,果皮薄如蟬翼,均勻一致,握刀的手潔白細嫩,手指纖長,哪怕是一個最為細緻的動作都流露出雅緻的美。

    玉滿樓來到她的面前隔著桌子站在那裡,表情顯得頗為恭敬。

    小刀突然停滯,果皮中斷,輕悠悠落入紙簍之中,蘭喜妹抬起一雙光波瀲灩的美眸,嫵媚嬌柔的目光望定了玉滿樓,卻讓玉滿樓感到從椎骨生出一股寒意。

    蘭喜妹削了一片蘋果,用刀尖插住,遞向玉滿樓。

    玉滿樓低下頭去,張開嘴巴小心地咬住了那片蘋果,心跳的速度明顯加快,他甚至無法確定,這面如桃李心如蛇蠍的女人會不會突然發神經,將那把鋒利的小刀捅入自己的咽喉,他雖然害怕卻不得不表現出對她的無條件信任。

    蘭喜妹的唇角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喜歡將別人的性命玩弄於刀尖上的感覺,對方越是惶恐,她的內心就越是滿足,如果玉滿樓不敢吃這片蘋果,就證明他心裡有鬼,蘭喜妹永遠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白雲飛來了?」其實蘭喜妹剛才已經從窗口看到了發生的一切。

    玉滿樓點了點頭道:「他帶來了一個人,詢問汽車的事情。」

    蘭喜妹不屑地撇了撇嘴:「總會有人看到,跟他一起來的那個人是誰?」

    「羅獵!」

    蘭喜妹秀眉顰起:「羅獵!」

    「您認識他?」

    蘭喜妹搖了搖頭:「據可靠消息,方克文還活著。」

    玉滿樓道:「當真?」

    蘭喜妹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嚇得玉滿樓垂下頭去。

    蘭喜妹道:「想讓一個人說實話並不難,不是每個人的骨頭都像方士銘那麼硬。」

    羅獵的目光望著窗外,看著在來來往往的人群,天空中飄起了細雪,街道上佈滿了深淺不一的腳印。

    白雲飛打開煙盒,抽出一支香菸點燃,又將打開的煙盒遞給了羅獵。

    羅獵微笑擺了擺手,指了指前方的路口道:「麻煩白先生在下個路口停一下,我到了。」

    白雲飛示意司機在路口將汽車停下,司機停好車之後,跑過來打開了後門。

    羅獵向白雲飛道別之後下車,關上車門,白雲飛卻又將車窗落下,望著羅獵道:「你仍然懷疑我對不對?」

    羅獵想了想,還是從衣袋中取出阿諾此前記下的車牌號碼,白雲飛接過一看,臉上呈現出些許怒容:「什麼人給你的?」

    羅獵道:「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他不會撒謊。」

    白雲飛道:「你也看到了,那輛車不可能出去過!」

    羅獵笑了起來:「可能是我朋友看錯了。」

    白雲飛道:「這世上沒有那麼巧的事情,他不可能憑空寫出我的車牌號碼!除非是故意誣陷!」他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羅獵道:「像白先生這樣的車,津門應該不止一輛吧?」

    白雲飛沒有說話,靜靜望著羅獵,等待著他的下文,同樣型號的汽車當然不止一輛,可是牌照卻只有一個。

    羅獵接下來的話卻和汽車無關:「白先生和玉滿樓很熟?」

    白雲飛從羅獵的這句話中敏銳察覺到了暗藏的意思,點了點頭道:「他是梨園年輕一代的翹楚人物,這兩年迅速躥紅,我請他來戲院唱戲!你認識他?」

    羅獵微笑道:「聽說過他的大名,白先生對他肯定要比我瞭解。」他說完這句話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白雲飛卻皺了皺眉頭,望著羅獵漸漸遠去的背影,目光有些迷惘。

    羅獵沒走出幾步就發現白雲飛的汽車再度跟了上來,超過了自己,然後在前方停下,司機為白雲飛拉開車門,又幫他披上灰色的毛呢大衣,白雲飛擺了擺手,示意司機將車開走,原地等著羅獵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後道:「我請你吃飯。」

    羅獵道:「不好意思,我約了朋友。」

    白雲飛道:「這件事很重要,除非你不想救人!」他說完舉步走向一旁的起士林西餐廳。

    羅獵對起士林聞名已久,知道這是津門乃至整個中國最早的西餐廳,相傳老闆起士林是隨著八國聯軍入侵津門一起過來的德國廚師,最早以製作麵包、糖果著稱。後來起士林擴大經營,在菜品上精心研究,再加上她店堂裝修佈置考究,對各國客人服務禮貌周到,所以很快就在津門揚名立萬。

    前來起士林的食客眾多,難免良莠不齊,最初起士林開在法租界,一天,兩名衣冠不整的法國大兵進入起士林,看到兩人粗俗不堪,言行無狀,老闆阿爾伯特氣得上前理論,最終扭打起來,從而導致整個餐廳中所有的法國人對他展開群毆。這一事件鬧大之後,法租界官員本想羅織罪名將起士林趕出津門。幸虧這裡的常客白雲飛出面斡旋,方才讓法租界官員手下留情,不過起士林仍然難免離開法租界的命運,搬到了德租界中街,也就是現在的位置。從選址到開業,白雲飛都幫了不少的忙,所以他在起士林始終被視為最尊貴的客人。

    兩人來到餐廳內落座,白雲飛點了奶油雜拌、紅菜湯、鵝肝醬奶油蘑菇湯、炸豬排、煙燻三文魚,叫了瓶法國紅酒。

    從羅獵對刀叉的熟練使用,白雲飛已經判斷出他很可能有過留洋的經歷,他端起紅酒和羅獵碰了一杯,優雅地抿了一口放下道:「有什麼話不妨明說,穆三爺讓我幫你這個忙。」

    羅獵右手握住水晶杯,剛剛添滿的紅酒在手中熟練地搖曳著,宛如杯中遊走著紅色的絲綢,聽到白雲飛的問話,他嗅了嗅洋溢著杜松果香味的葡萄酒,然後輕輕將酒杯放下,目光於虛空中和白雲飛相遇,微笑道:「不知白先生剛才有沒有留意車旁的腳印?」

    白雲飛道充滿嘲諷道:「你不會是說有人將汽車從那裡偷偷抬了出去。」

    羅獵道:「汽車可能始終在那裡,可是車牌卻未必。」

    白雲飛端起紅酒,習慣性地翹起了蘭花指:「原來你也留意到了,車牌乾乾淨淨,沒有一丁點兒的積雪。」

    羅獵目光一亮,他發現這一細節的時候並沒有當時點破,畢竟他並不瞭解白雲飛,白雲飛凶名在外,他和玉滿樓究竟是怎樣的關係?這齣戲到底是不是他在背後導演?所有這一切羅獵都一無所知。其實在離開和平大戲院之後,羅獵的內心就有些猶豫,以白雲飛的精明應當不會做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荒唐事,很可能玉滿樓將他也一同瞞過。

    在白雲飛追上來一問究竟並點破關鍵之後,羅獵決定將心中的疑點說出,其實相信白雲飛也發現了其中的破綻,羅獵道:「汽車旁邊有腳印並不稀奇,可是循著腳印剛好走到車牌處,咱們到和平大戲院之前並沒有下雪,但是此前多日都有降雪,按照常理車牌的上緣或是正面理應有一些積雪,可是只要稍稍留意就能夠看到那車牌非常的乾淨。」

    白雲飛點了點頭,雙目中流露出欣賞之色。他本以為發現這一點的只有自己,想不到羅獵也留意到了這一細節,剛才他始終在悄悄留意羅獵,羅獵並未對車牌表現出特別的關注,這廝居然連自己的眼睛都騙過了,足見他的心思何其縝密。

    羅獵繼續道:「汽車雖然不能開走,可是車牌卻可以拆卸,有人開著型號相同的雷諾牌轎車,在火車站劫走了小桃紅母女,明目張膽地將這件事推給了白公館。」

    白雲飛抿了口紅酒道:「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羅獵道:「目前我還不清楚,不過應該有借刀殺人的心思在內。」借白雲飛的刀幹掉自己,這手陰謀玩得極其漂亮,自己一開始也被誤導,冒險前往白雲飛住處要人,如果不是打著穆三壽的旗號過去,只怕已經在白雲飛的手上吃了大虧。

    白雲飛道:「除了宋禿子以外,你表姐在津門還有沒有其他仇家?」

    羅獵搖了搖頭,他並不瞭解小桃紅,現在不由得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小桃紅母女的失蹤會不會和方家有關?方克文仍然活在世上的秘密會不會已經走漏了風聲?

    白雲飛道:「在津門和我同樣型號的車並不多,只要我想查,這件事不難查出來。」

    透露一個秘密,白雲飛一直都是男的,所以沒什麼姬飛花二世……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26
第一百零六章【起士林】(下)


    羅獵內心中閃過一絲期待,以白雲飛在津門的勢力想要查出這件事的確不難,可是白雲飛不會平白無故地幫助自己。即便是穆三壽當真發了話,白雲飛也未必會盡力去做,不過如果白雲飛認同了自己有人嫁禍給他的觀點,白雲飛肯定嚥不下這口氣,像他這種極愛顏面的人是容不得別人冒犯他的尊嚴,侮辱他的智商,興許會主動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

    羅獵道:「玉滿樓不但戲唱得好,槍法也很好!」其實剛才羅獵就已經對白雲飛旁敲側擊,要他多多留意這個人,如今的這句話等於點明玉滿樓有問題。

    白雲飛的表情依然風波不驚:「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

    羅獵和白雲飛分手之後來到電話局,方克文和阿諾兩人早已在那裡等得不耐煩了。距離此前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看到羅獵的身影終於出現,阿諾急火火迎了上去,今天他居然沒有喝一口酒,阿諾發現只有遇到非常變故的時候,他才會將喝酒的事情忘了,整個人進入少有的清醒狀態。

    羅獵和他們尋了一家臨近的旅館住下,關上房門,這才將自己剛才的經歷說了一遍。

    方克文越聽越是著急,直到現在小桃紅母女仍然沒有任何的音訊,他甚至想到了去報警。

    阿諾道:「這樣說來白雲飛也是被人嫁禍了,可什麼人做得這件事?」

    羅獵搖了搖頭,看了看方克文,目前他還沒有任何的證據,如果小桃紅母女失蹤並不是安清幫的報復,那麼這件事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和方克文有關。

    方克文心亂如麻,他沒有說話,起身走向窗前,猛然推開了格窗,希望撲面而來的冷風能幫助自己冷靜下來。

    羅獵低聲問起讓阿諾給穆三壽打電話的事情,阿諾倒是按照他的吩咐去打電話,可是忙活了半天也沒有接通電話,所以根本沒有和穆三壽聯繫上。

    其實聯繫穆三壽也是羅獵迫不得已的選擇,原本他以為小桃紅母女落在了白雲飛的手中,可現在看來此事應當和白雲飛無關。

    阿諾道:「到底什麼人要抓她們母女兩個?」

    此時方克文轉過身來,深思熟慮之後他已經做出了決定,低聲道:「我去方家!」他本來就是極其睿智之人,只不過這五年的幽閉生涯讓他變得有些麻木,來到津門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他也感覺到方家內部必然發生了劇變,如果安清幫的人沒有劫持小桃紅母女倆,那麼這件事背後的策劃者最可能是方家,應當是自己活在人世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有人想要利用小桃紅母女逼迫自己現身。

    羅獵搖了搖頭,冷靜分析道:「你現在過去沒有任何的作用,如果當真是他們做的,那麼你只要現身就會遇到危險,如果不是他們做的,你去方家也於事無補,反而會招惹更大的麻煩。」

    方克文神情激動道:「我能怎麼辦?我又能怎麼辦?對我而言沒有人比她們更重要。我知道是誰幹的,無非是為了方家的產業,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他們放過那娘倆,我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羅獵能夠體會方克文的心情,可是他絕不贊同方克文的做法,輕聲勸說道:「方先生,多一些耐心,白雲飛已經答應幫忙去查,相信這件事很快就會有眉目。」

    方克文痛苦地摀住花白的頭顱:「我等不下去……一想到她們母女兩個,我就心如刀絞……」

    羅獵忽然做了個手勢,躡手躡腳來到門前,猛然將房門拉開,卻見一道身影突然消失在樓道的盡頭。羅獵心中大怒,邁開腳步追了上去。

    偷聽者意識到自己行藏已經暴露,也顧不上掩飾行蹤,沿著樓梯飛快奔跑起來,他身法敏捷,跑到樓梯一半的時候,就騰空從扶手上方飛躍過去,直接跳到對側,這樣大大加快了逃離的速度。

    羅獵豈能容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緊緊跟住對方不放。

    那人率先跑出了旅館沿著大路狂奔起來,羅獵隨後衝出旅館的大門,騰空躍起,抓住懸掛在屋簷上的冰棱,照著那人的膝彎用力射了出去,冰棱破空而出,高速擊中了那人左腿的膝彎,痛得那人悶哼一聲,左膝一軟,單膝跪倒在了地上,再想爬起逃走已經來不及了。羅獵快步趕到了他的身邊,抬腳將他踹倒在了地上,膝蓋頂住他的脊背,將那人的手臂反擰到了身後,痛得那人哀嚎求饒。

    羅獵怒道:「說,誰讓你跟蹤我的?」

    那人哀求道:「羅爺,您輕點兒,輕點兒,我叫周四平,是白侯爺的人。」

    羅獵聽聞是白雲飛的人,這才稍稍放鬆了一些,那人看到已經落入羅獵的手中,也不隱瞞,將白雲飛派他悄悄跟蹤羅獵,一路來到這裡的事情說了。羅獵感嘆白雲飛狡詐的同時,也暗責自己的疏忽大意,居然被人追蹤到了旅社方才警覺。

    這會兒阿諾也來到了外面,看到羅獵抓住了偷聽者,擼起袖子,準備上前痛揍那廝一頓,卻被羅獵攔住,羅獵將周四平從地上拉了起來,只不過仍然擰著他的手臂:「你老實告訴我,剛才都聽到了什麼?」

    周四平哭喪著臉道:「爺,我什麼都沒聽到,剛把臉挨在門上,就被您給發現了,我發誓,我要是聽到你們說得一個字,讓我天打五雷轟。」

    羅獵才不相信賭咒發誓那一套,他並不擔心周四平是白雲飛的人,真正擔心得卻是周四平撒謊,如果他來自未知的另外一方,這件事只怕就麻煩了。

    阿諾看出羅獵在猶豫,上前抓住周四平的頭髮道:「你擔心他亂說話,乾脆就殺人滅口。」

    周四平嚇得魂飛魄散:「爺,兩位爺,你們都是我親大爺,我若是有半句假話讓我不得好死,我真是白侯爺的人。」

    這時候看到一輛黑色轎車朝他們駛了過來,白雲飛的司機從車內下來,走到羅獵面前恭恭敬敬道:「羅先生,得罪之處還望海涵,我家侯爺請羅先生和您的幾位朋友去白公館一趟,有要事相商。」

    羅獵此時對周四平的話再無懷疑,他讓司機稍等,藉口和阿諾回旅館收拾東西,想和方克文商量一下,等他們回去之後方才發現,方克文竟然不辭而別。房間的桌上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兩個字,保重!

    羅獵望著那四個字不禁有些頭疼,方克文顯然是通過這種方式跟他們道別,不想連累他們或許是其中的一個原因,而更重要的一可能卻是方克文猜到了劫走小桃紅母女的幕後真兇,他要去方家換取兩母女的平安。

    羅獵雖然不知道方家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故,可是他能夠斷定方克文此行兇多吉少。如果方克文一旦被方家人確認身份,只怕是無法脫身了。羅獵慌忙來到外面,讓白雲飛的司機開車直接前往方公館,務必在方克文抵達那裡之前將他截住。

    羅獵沒有猜錯,在他和阿諾先後出門去追周四平的時候,方克文決定趁機離開,他要去方公館,如果小桃紅母女當真是方康偉派人劫持,那麼他會用自己的繼承權和一切秘密來換取小桃紅母女的平安,如果這件事不是方康偉做得,他也希望能夠用自己所掌握的秘密換取方家的協助,畢竟方家在津門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正如方克文所說,小桃紅母女對他意味著一切,即便是拿他的性命去換他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關心則亂,經歷大風大浪,非人坎坷的方克文已經完全亂了方寸。 本帖最後由 survivoryu 於 2017-7-10 16:29 編輯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33
第一百零七章【心意亂】(上)


    羅獵等人兵分三路,羅獵乘坐汽車率先從大路前往方公館,阿諾和周四平兩人則分乘兩輛黃包車選擇另外兩條路線,這是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中途錯失目標,等到三方會合在方公館門前,誰都沒有在途中見到方克文。方公館前前來弔唁的人群不斷,方士銘在津門商界舉足輕重,他的離世引起了全城震動,在方公館前方也擠滿了採訪新聞的記者。

    根據時間判斷,方克文不可能先於羅獵抵達方公館,羅獵稍稍放下心來,他讓阿諾在方公館大門附近監視,一旦見到方克文,務必將他攔住,千萬不可讓他暴露身份,他則隨同白雲飛的司機先行前往白公館。

    抵達白公館的時候,雪突然下大了,在司機的引領下走入院落,遠遠就隨風傳來霍霍槍聲。走近一看,卻見漫天飛雪之中一道人影正在空曠的院落中舞槍。

    白雲飛一身白色勁裝,手中一條丈二紅纓於風雪之中上下翻飛,鋒芒如電,紅櫻似火,槍如蛟龍,聲若虎嘯。時而如毒蛇吐信,撕風裂雪,時而大開大合,橫掃千軍。舞到酣暢之處,左腳向前方跨出一步,身軀前傾,單手握槍,右臂倏然探伸出去,肩頭與手臂平齊,手臂與槍身連成一線,矛尖在短時間內向前方挺進兩米的距離,矛頭的光芒於風雪中一閃,旋即肘部彎曲回收,伴隨著右腳的前跨,閃電般又刺出一槍,矛頭的紅纓在高速的回收之中先是膨脹呈球,然後又隨著突刺的動作炸裂開來,發出波!的一聲炸響,周邊紛飛的鵝毛般的落雪被一股無形的氣流逼迫得向四周疾飛而去。

    白雲飛腳步變幻,手中長槍隨著腳下的動作接連刺出九槍,突然起長槍,停下操練,矛頭雪亮如鏡,凝滯不動。當真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看到白雲飛大開大闔收放自如的槍法,羅獵內心之中由衷讚歎,忍不住鼓掌道:「好槍法!」

    白雲飛將長槍拋給傭人,從另外一名傭人的托盤中拿起毛巾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微笑道:「見笑了!」在傭人的幫助下披上大衣,走入東南角的涼亭之中。

    羅獵跟著他走了進去,涼亭內已經生好了火盆,雖然四面透風,不過圍坐在火盆旁觀賞這漫天飛雪的景緻倒也愜意非常。

    白雲飛在傭人送來的熱水盆內洗了洗手,羅獵留意到水盆居然是純金鑄成,心中暗忖,白雲飛乃是江湖人物,金盆洗手雖然奢侈,可畢竟有退出江湖的含義,難道這麼淺顯的道理他都不懂?應當是故意炫耀財富罷了。

    白雲飛擦淨雙手之後,傭人已經將茶泡好,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我自幼出身梨園,這身花拳繡腿的功夫都是那時候學到的。」

    羅獵笑而不語,白雲飛明顯謙虛了,以他剛才的那一路槍法來看絕不是花拳繡腿,此人縱然沒有萬夫不當之勇,可以一當十絕無問題。

    白雲飛很快就切入了正題:「津門和我一模一樣的轎車一共有四輛,有兩輛今日未曾使用過,還有一輛半月前隨主人出了遠門至今未歸,剩下的只有一輛了。」

    羅獵道:「不知是哪家的?」

    白雲飛道:「津門方家你聽說過沒有?」

    羅獵心中暗讚,白雲飛在津門果然手眼通天,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將所有和他同類型的雷諾車的去向全都查清楚,而最終的疑點鎖定在方家也和羅獵此前的分析不謀而合。

    羅獵點了點頭道:「津門首富方士銘?」

    白雲飛道:「方士銘今日凌晨病故,死於仁慈醫院,今晨小桃紅母女被劫,羅先生剛剛是不是去了方家?」

    這件事原本就瞞不過白雲飛,畢竟羅獵為了阻止方克文進入方公館剛剛動用了白雲飛的轎車,羅獵點了點頭。

    白雲飛道:「羅先生只怕有不少的事情瞞著我呢,如果你不說,我怎麼幫你?」

    羅獵暗自猶豫,雖然白雲飛到目前為止沒有對自己表現出太多的敵意,可是這個人畢竟是江湖中人,做事不擇手段,恃強凌弱,巧取豪奪,正是通過種種見不得光的手段和經營方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方家的事情畢竟是人家自己的家事,在方克文表態之前,自己無權將方家的事情透露給外人,白雲飛對這件事表現出太多的好奇心,似乎已經不能用看在穆三壽的面子上幫忙簡單來解釋了,焉知這位津門梟雄是不是懷有其他的目的?羅獵坦然道:「白先生勿怪,我並非有意隱瞞,而是有些事關乎他人隱私不便開口。」

    白雲飛呵呵笑了一聲:「津門不小,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可畢竟在我的眼皮底下,真正能夠瞞過我的事情不多。」深邃的雙目盯住羅獵的面龐:「一個外鄉人的底我未必查得出,可是小桃紅在津門也曾經是紅極一時的人物,想要查她的底並不難。」

    羅獵不露聲色,心中卻已經意識到白雲飛已經盤查了小桃紅的底細。

    白雲飛道:「戲曲無界,小桃紅我也是認得的,過去也曾經捧過她的場子,記得五六年前,小桃紅正值青春貌美,在津門曲苑紅得發紫,當時方家闊少方克文為了捧她可花了不少的銀子。只可惜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自從方克文突然失蹤之後,小桃紅沒有另覓金主,居然選擇了退出,直到一年前方才登台復出,還多了一個女兒,只可惜如今只能在酒樓賣藝,再不復昔日榮光。」說到這裡白雲飛有意無意地看了羅獵一眼:「一個過氣的伶人,紅顏老去,靠著酒樓賣唱艱難維持生計,這樣的人緣何會引起方家的注意?」

    羅獵道:「白先生能夠確定小桃紅母女是被方家劫走的?」

    白雲飛站起身,來到涼亭邊,望著外面的飛雪,留給羅獵一個挺拔的背影,他輕聲道:「單獨看一件事的時候並不覺得稀奇,可是若是將幾件事連起來看,就會發現其中的奧妙,沒證據的事情我不想妄自猜度,別人家的事情我也沒有任何的興趣,可是我發現有人想要觸犯我的利益。」

    羅獵皺了皺眉頭,首先想到的是白雲飛可能誤會了自己,不過轉念一想,這種可能並不大,白雲飛很可能另有所指。

    白雲飛道:「方士銘死後,方康偉就是方家理所當然的繼承人,方家巨額的財富全都落入他的手中。然而這其中還有一個眾所周之的變數,五年前失蹤的方克文,如果這個人仍然活在世上,那麼方家就有兩個繼承人。」他緩緩轉過身來:「我聽說,方士銘生前就公開了遺囑,他將自己的產業分成了三份,其中多半的物業都給了他的大兒子方康成,所有的古玩字畫都留給他的孫子方克文,而小兒子方康偉並不討喜,方士銘當年只答應留給他五十萬銀洋。」

    羅獵雖然對方家的事情有所瞭解,可是並不是特別的詳細,許多事情也是第一次聽說,按照白雲飛的說法,如果按照遺囑,在方士銘死後,方康偉能夠得到的遺產和方家的龐大產業相比實在可憐,不過如今方康成已經死了,方克文雖然沒有被宣佈死亡,事實上失蹤五年,在多半人看來他也已經死了,也就是說方家的所有物業和財富理所當然地傳到方康偉的手中。

    白雲飛不會平白無故說這些話,他應該從這些事件中梳理出了頭緒,猜到了其中的奧妙。羅獵平靜道:「方家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只是看著小桃紅母女可憐,想救她們出來。」

    白雲飛道:「方康偉是個浪蕩敗家子,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管理方家那麼大的產業,只是他突然就多了一位來自日本的姨太太。」他緩緩過身來:「我看這個方康偉很可能被人控制了。」白雲飛之所以對方家的事情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是因為和他的自身利益息息相關。

    憑藉在法、德租界的良好關係,安清幫幾乎壟斷了津門的多半地下產業,當然白雲飛雖然在短短的十年前積累了不少的財富,可是和根深葉茂的方家仍然無法相提並論,不過這些年來白雲飛和方家倒也相安無事,畢竟方老爺子生性耿直,從不碰見不得光的生意,白雲飛雖然也曾經動過方家碼頭的主意,不過後來也因方家的斷然拒絕而放棄,白雲飛雖然夠狠,但是他還不敢輕易去招惹方家這座大山。

    方家自從方克文失蹤之後,災禍也是接連不斷,先是方康成急病身亡,然後老太爺方士銘中風癱瘓,不過儘管出了那麼多的事情,方家的生意卻沒有發生太大的波動,畢竟家大業大,方士銘那麼多年的經營早已將生意帶上了軌道,只要在重大決策上不發生偏差,一般不會有什麼起伏。

    羅獵從白雲飛的這段話中敏銳覺察到了他的擔心所在,羅獵在方圓百貨曾經見到了方康偉新娶的日本姨太太松雪凉子,這位日本女郎長得幾乎和蘭喜妹一模一樣,而幾乎同期出現在津門的玉滿樓越發加深了羅獵的懷疑,他開始認為松雪凉子很可能就是蘭喜妹的化身。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40
第一百零七章【心意亂】(下)


    白雲飛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人盯上了我手頭上的肥肉,想要取代我在津門的地位。」和羅獵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他卻已經看出羅獵的城府很深,如果不透露自己的目的,很難讓羅獵坦誠相待。

    羅獵輕聲道:「什麼人?」

    「日本人!」白雲飛的雙目中迸射出憤怒的光芒,他的父親死於清末的甲午海戰,母親帶著他從家鄉來到津門逃荒,嘗盡人間疾苦,將他託付給了戲班之後,母親選擇自盡,從那時起白雲飛對日本人就恨之入骨。而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國力迅速增強,又憑藉著甲午戰爭的勝利從中國攫取了巨大的利益,憑藉著搶奪的財富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然而這位野心勃勃的近鄰非但沒有滿足,反倒加快了入侵中華的步伐,在滿洲掀起日俄戰爭搶佔地盤資源的同時,也悄然在沿海各大城市開始了悄然滲透。

    羅獵道:「你懷疑松雪凉子控制了方康偉?」

    白雲飛道:「目前我還沒有證據,不過我得到消息,有個玄洋會社勢力已經滲透到了津門,他們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起了軍火和煙土的生意,我懷疑這個松雪凉子就是玄洋社的人。」這兩樣生意的大部分份額一直都是白雲飛所控制,而新近從其他秘密途徑流入津門的煙土和軍火越來越多,已經引起了白雲飛的注意,大宗物資通過陸路運輸成本極高,而且途中層層關卡盤查,北洋政府方面對這些走私生意的打擊力度也在不斷加大,風險極高,想比較而言還是走海路運輸最為切實可行。

    白雲飛掌控了津門海運走私的不少途徑,當然在港口碼頭份額方面還是方家佔得最大,不過方家一直從事正當生意,自然不用擔心競爭,可如果方家的產業當真落在了日本人的手中,對白雲飛而言絕不是什麼好事。

    羅獵在搞清白雲飛面臨的危機之後,也動起了利用他的心思,雖然白雲飛並非好人,可是想要救出小桃紅母女目前只能借助他的勢力。如果白雲飛的推測屬實,蘭喜妹和松雪凉子就是同一個人,而且隸屬於玄洋社,那麼她的到來就不僅僅是為了霸佔方家產業那麼簡單,最終的目的或許是通過方康偉掌控整個方家的實業,控制津門碼頭,利用煙土和軍火叩開中華的大門。

    羅獵暗自吸了一口冷氣,聯想起黑虎嶺凌天堡發生的那場事件,這種可能性極大。斟酌之後,他低聲道:「我曾經在蒼白山狼牙寨見過松雪凉子,不過那時她叫蘭喜妹!綽號藍色妖姬是狼牙寨的八當家。」

    白雲飛的表情充滿詫異,他重新回到羅獵的身邊坐下,仔細傾聽羅獵將這件事從頭說起。

    羅獵擅長揣摩人心,自然不會將此前發生在蒼白山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白雲飛,只挑選他感興趣的人和事重點說明,雖然缺斤少兩,但是對白雲飛來說這些消息已經彌足珍貴。

    如果羅獵不說,白雲飛根本不會懷疑玉滿樓,他怎麼都不會想到這個正在躥紅的梨園新秀竟然是一個殺手。

    羅獵說完之後,白雲飛沉默良久方才道:「你的朋友絕不可落在方家人的手中。」

    羅獵點了點頭,舉目看了看外面越來越大的風雪,輕聲道:「我需要過去一趟了,希望能夠攔得住他。」

    白雲飛道:「我和你一起去,在津門我能夠保證他的安全。」

    羅獵等得就是這句話,以白雲飛的才智應該已經猜到了方克文的真實身份,不過好在他們現在擁有共同的利益,短期內白雲飛不會加害方克文,而他們剛好可以利用白雲飛對玄洋會社的警惕來對付那些潛在的敵人。

    不過事情並不順利,羅獵重新回到方公館的門外,看到在路邊溜躂已經變得雪人一樣的阿諾和周四平,這兩人倒也敬業,在風雪中等候了近兩個小時,卻沒有見到方克文的身影。

    羅獵問清狀況之後也感到有些奇怪,方克文竟然沒有過來,從他離開的旅館到方公館並不遠,按理說方克文就算是走也走到地方了,可至今仍然沒有出現,難道方克文並沒有前來方公館?

    阿諾摸出不鏽鋼酒壺灌了兩口烈酒,呼出的白汽中都帶著濃烈的酒氣:「他沒來。」

    羅獵看了看仍然絡繹不絕進入方家弔唁的人群,來往的人群那麼多,只怕阿諾會有疏漏。

    阿諾雖然喝了酒,可是頭腦並不糊塗,他強調道:「我和周四平一直都在盯著,只要他來這裡,絕對不會逃過我們的眼睛。」

    周四平此時也湊了上來,來到白雲飛所在的車窗前點頭哈腰地叫了聲白爺。

    白雲飛嗯了一聲,落下車窗,向周四平低聲吩咐了幾句,其實周四平已經召集了不少的人手,白雲飛讓他再增加一些。佈置之後,他向羅獵道:「有沒有興趣到方公館給方老太爺上一炷香?」

    羅獵點了點頭道:「也好!」剛好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去方公館查看一下有無方克文的下落。

    兩輛汽車來到了他們所在的地點,卻是白雲飛預先安排的手下到了,這些人全都西裝革履,順便帶來了剛剛紮好的花圈。

    羅獵心中暗自佩服白雲飛做事周詳,看來他在來方公館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弔唁的準備。

    為了老太爺方士銘的這場喪事,方公館也是戒備森嚴,名義上是防範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實際上也在防止有人搗亂,在許多人看來,方家在這件事上有些小題大作了,方老太爺樂善好施,德高望重,生前無論是上流社會還是貧民百姓對他的評價都極高,就算是生意上的對手也極其敬重老爺子的人品,現在老爺子人沒了,誰也不會興起對他的半點兒不敬,至於在葬禮上鬧事本身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混賬事,聰明人誰都不會去做這種缺德事。

    方家擋住了記者的同時,也擋住了不少曾經蒙受過老太爺恩澤自發前來弔唁的老百姓,雖然進不了方公館的大門,可老百姓們還是自發組織起來,敬獻的花圈已經擺滿了方公館大門兩側的牆壁,方家對這一切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方公館的門檻兒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的,方康偉立下規矩,對前來貴賓一視同仁,所有人不得將汽車駛入方公館。

    方老太爺的靈堂就設在方家廣闊的花園內,方士銘晚年生涯的多半時光都在這裡渡過,自從他將生意交給兒子方康成打理之後,就變得深居簡出,很少離開這座宅院,平日裡至多也就是在院子裡散散步,直到方康成急病身亡,方士銘因為悲傷過度中風癱瘓,方才被小兒子方康偉以治病為由送往了仁慈醫院。

    方康偉的理由是送到醫院可以讓老爺子得到更好更為及時的治療,可是在外人的眼中總覺得這廝有不孝之嫌,以方家的財力,可以輕鬆聘請一個頂尖醫療團隊來家裡照顧老爺子的身體,又何必讓老爺子遠離家門,現在方士銘與世長辭,他的遺體也終於被送回故園。

    方康偉跪在冰冷的靈堂內不停謝禮,身為人子這是他必須要盡的職責,從老爺子的遺體回家到現在,他守在靈柩旁邊幾乎沒有起來過,身體上的疲憊還在其次,他的菸癮又開始犯了,不停打起了哈欠,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這廝實在是無法堅持下去了,顧不上週圍人的詫異眼光,用手帕捂著口鼻,起身匆匆離開靈堂向後方的住處走去。

    進入小樓的大門,方康偉頓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他的書房,顧不上脫去孝服脫掉鞋子,就爬到了逍遙床上,拿起那桿做工精美的大菸槍,手法純熟地裝上煙膏對著油燈用力抽吸起來,接連吞吐了幾大口煙霧之後,方康偉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從心底感到一種飄飄欲醉的感覺,整個人舒坦得就像羽化登仙,將菸槍放在小桌的白銅托盤內。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從牙縫中發出一聲快意到了極點的呻吟。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抽上一口,方康偉算是懂得了人間的真諦,人活一世不就是求個滿足,吃喝嫖賭的事情他這輩子可沒少幹,可將四樣加起來還是不如一個抽字。

    剛才看到父親遺容的時候,方康偉的確是有些傷心的,甚至還感到有那麼一丁點的歉疚,可這幾口煙一抽什麼都忘了,快活似神仙,我現在就是神仙。何以解憂,唯有一抽。

    方康偉正在美滋滋回味著福壽膏帶給他快感的時候,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身穿黑色和服的松雪涼子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身為方士銘的兒媳,本該披麻戴孝,這位新娶進門的姨太太居然對那身孝服極其地抗拒,自作主張地選擇了這身黑色和服,在白花花的一片孝服中顯得格格不入。方康偉也只能由著她,其他家裡人雖然心中不悅,可現在畢竟是方康偉當家,他都不說什麼,別人自然不方便指責。

    方康偉有些不滿地望著她:「不知道敲門啊?」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43
第一百零八章【方公館】(上)


    松雪涼子反手將房門關上,然後慢慢走近了逍遙床。

    仍然沉浸在快意中的方康偉反應比平時遲鈍了許多,臉上表情帶著微醺的醉意,他微微欠起身,想要坐起來。松雪涼子忽然伸出手去,出其不意地扇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這巴掌打得極其用力,打得方康偉白淨的面孔瞬間腫起了五根手指印,方康偉迷迷糊糊的腦殼突然清醒了許多,他捂著面孔怒道:「你幹什麼?」

    刀光一閃,輕薄的匕首已經抵在了方康偉的喉頭,方康偉嚇得僵在那裡,充滿驚恐地望著這個美麗動人的女人,宛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澆落。

    這位美麗的日本女郎唇角泛起一絲鼻翼的笑意:「外面許多人都在等著你,你居然躲在這裡抽起了大煙。」

    方康偉有些委屈地叫道:「我在靈堂裡跪大半天了。」

    松雪涼子道:「死得是你父親,你是不是想讓所有人戳你的脊樑骨罵你不孝?」

    方康偉所剩不多的良心讓他的內心刺痛了一下,可他的目光又落在菸槍上,內疚的目光瞬間又變成了一種痴迷。

    松雪涼子將匕首納入和服寬大的衣袖中,轉身道:「給你五分鐘,你盡快給我返回靈堂。」

    羅獵跟隨白雲飛走入方公館,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這一邊,羅獵明白他們關注的對象絕非自己,而是在津門擁有超強實力的白雲飛。

    白雲飛不苟言笑,讓人送上花圈,發現方家現在的主人方康偉並沒有出來迎接自己,他將此理解為方家對自己的怠慢,清秀的臉上已經流露出不悅之色。

    事實上並非白雲飛一個人這麼想,在方康偉偷偷溜回書房抽福壽膏的時候,前來弔唁的嘉賓都認為遭到了冷遇,儘管方家安排的接待人員不少,可是作為孝子的方康偉不出來謝禮實在是於理不合。

    白雲飛來到靈堂,率領眾人向方老太爺的遺像三鞠躬,他和方士銘並沒有太深的交情,此前甚至還因為合作沒有談攏發生過不快,以方士銘的風骨自然看不起白手起家且不走正道的白雲飛。可是白雲飛對於這位擁有超人氣節的老爺子還是相當佩服的,隨著方康成和方士銘的先後逝去,方家再無人有能力挑起家族的重擔。

    「家屬謝禮!」

    羅獵舉目望去,看到一旁跪拜的家屬,在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中,方康成新娶進門的姨太太松雪涼子一身黑色和服格外引人注目,這樣的裝扮凸顯出她和其他人的不同,究其原因或許和她國度的風俗有關。

    羅獵觀察松雪涼子的時候,她似乎有所察覺,抬起頭一雙冰泉般冷冽的美眸和羅獵對視著。

    這次羅獵比昨天在方圓百貨前初次見到松雪涼子的時候看得更加清楚,更加仔細,此女的面目輪廓乃至容貌的每一個細節都和藍色妖姬蘭喜妹幾乎一模一樣,兩者之間最大的差異在於氣質方面,蘭喜妹妖嬈嫵媚,眼前的松雪涼子卻流露出孤傲清冷的意味,前者熱烈奔放,後者卻冷若冰霜。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羅獵觀察松雪涼子的同時,松雪涼子也在打量著他,從羅獵深邃睿智的目光中她也找尋到了幾分熟悉的味道。

    此時方康偉腳步虛浮地走入靈堂,在身邊人的提醒下來到白雲飛面前謝禮。

    白雲飛根本沒有阻止方康偉向自己下跪,甚至連攙扶的動作都懶得去做,隔著很遠,他就已經聞到方康偉身上的那股特殊的煙味兒,頓時猜到這位本該在靈堂守靈謝禮的孝子剛剛溜出去幹了什麼。

    白雲飛淡淡道:「節哀順變!」

    「謝謝白先生!」方康偉跪在地上機械地回答道,每次抽完福壽膏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回到現實中來,這讓方康偉看起來有些神不守舍。

    白雲飛故意向松雪涼子看了一眼道:「這位就是方先生剛娶進門的姨太太吧?」

    方康偉見到白雲飛沒有攙扶自己起來的意思,索性自己站起身來,雖然白雲飛在津門勢力不小,可是在方家人的眼中這廝只不過是一個靠不法手段謀求利益的下三濫。出於禮貌,方康偉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賤內!」他向松雪涼子道:「涼子,這位就是津門赫赫有名的白雲飛白先生!」

    松雪涼子向白雲飛鞠躬示意道:「涼子見過白先生。」

    白雲飛點了點頭道:「新夫人真是漂亮,難怪方先生會不遠千里將她從東瀛迎娶回來,只可惜夫人剛剛進門,老太爺就亡故了。」

    方家人聽到白雲飛這樣說頓時臉色變了,方康偉就算抽大煙抽昏了頭也能夠聽出白雲飛對他的諷刺挖苦,這廝根本是在說自己的日本姨太太是個災星,剛剛進門就剋死了老太爺。

    羅獵暗讚白雲飛說話夠狠,實力才是硬道理,若非擁有過人的實力,白雲飛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肆無忌憚的話。羅獵仔細辨別松雪凉子的聲音,雖然說話的聲調和語速不同,可是聲音的質地和蘭喜妹非常相似,羅獵知道很多人可以通過專業的訓練達到控制聲帶的效果,比如麻雀,她就能在男女聲之間轉換自如。

    方康偉將臉色一凜道:「白先生什麼意思?」剛才白雲飛就故意刁難自己,方康偉憋了一肚子的火,現在白雲飛又言行無狀,方康偉再也按捺不住火氣。

    松雪涼子走上前去,牽了牽方康偉的胳膊道:「康偉,白先生說得也是事實,天下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白雲飛道:「方太太這話說得好,這世上非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連雙喜臨門的事情都不多見,太多事都不是人力所能夠掌控,所以還是認命的好。」停頓了一下,盯住方康偉的雙目道:「你說對不對啊?」

    方康偉怒視白雲飛,他已經能夠斷定此人前來目的就是登門挑釁。

    松雪涼子道:「這位先生很是眼熟,我們過去見過面嗎?」她對方康偉和白雲飛之間的唇槍舌劍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關注點仍然放在羅獵的身上。

    羅獵微笑望著松雪涼子道:「我從未去過日本!」

    松雪凉子朝羅獵點了點頭:「有機會還是去看看,雖然不如中華地大物博,可倒也別有一番景緻。」

    羅獵點了點頭,目光卻趁機在松雪凉子的右手上掃了一眼,松雪凉子白嫩細膩的右手,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顆芝麻大小的硃砂痣,這一細節並不顯眼,可是羅獵心中卻是一驚,腦海中瞬間閃回到他在凌天堡前往八當家藍色妖姬蘭喜妹家裡做客的情景,當時他向蘭喜妹行西式吻手禮的時候剛好注意到這一細節,有些與生俱來的印記是無法改變的,羅獵幾乎已經斷定了對方就是蘭喜妹。

    松雪凉子的感知力極其敏銳,她似乎察覺到了羅獵的目光所向,下意識地移動了一下右手,這細微的動作讓那顆硃砂痣脫離了羅獵的視線。

    而此時羅獵已經隨同白雲飛走出了靈堂,方康偉並未相送,一臉鄙夷地望著白雲飛一行離去的背影。當他將注意力來到松雪凉子身上的時候,發現松雪凉子仍然盯著羅獵的背影,心中疑竇頓生,低聲道:「你認識他?」

    白雲飛快步疾行,來到遠離人群的空曠之處,轉身看了看靈堂的方向,不屑道:「混賬東西,這種時候居然還不忘逍遙快活。」販賣煙土是他的主營,方康偉身上未散盡的福壽膏味道自然逃不過他的鼻子。

    羅獵的嗅覺也是極其靈敏,他也聞到了方康偉身上的那股子味道。

    白雲飛道:「那個日本女人好像對你很感興趣呢。」

    羅獵點了點頭道:「她就是蘭喜妹,我想她已經認出了我!」雖然他現在和當初在凌天堡的樣子完全不同,可是他從松雪凉子的微妙反應中已經意識到,在自己認出她的同時,她很可能也認出了自己。

    白雲飛意味深長道:「舊情人?」說完連他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羅獵搖了搖頭。

    「不喜歡日本女人?」白雲飛這位縱橫津門的梟雄居然暴露出八卦的一面。

    羅獵沒有在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上繼續下去,低聲道:「有沒有留意到方康偉的臉?」

    提起這件事白雲飛笑得越發開心了,這麼明顯的事情當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絕不僅僅是幸災樂禍,而是感覺方家的產業落在了這樣一個敗家子的手上,定然大廈將傾,是時候考慮接手方家的產業了。

    羅獵道:「掌印的形狀和松雪凉子的手掌相符。」

    白雲飛不屑地哼了一聲道:「窩囊廢,咱們中國爺們的臉都讓他給丟盡了!」

    羅獵道:「看來你的猜測正確,日本人通過控制方康偉以達到控制整個方家產業的目的。」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45
第一百零八章【方公館】(下)


    他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現在幾乎能夠斷定,小桃紅母女的失蹤應該和方家有關,或許幕後的黑手就是蘭喜妹,方克文至今沒有現身,他們雖然可以斷定方克文沒有前來方家,可是卻無法確定方克文現在究竟有沒有落在方家人的手中。

    白雲飛道:「不排除方克文已經被他們抓住的可能。」

    羅獵點了點頭,如果方克文被抓,那麼他們一家的處境都會變得異常危險,方康偉為了保住他唯一的繼承權會毫不猶豫地除掉這個侄子,而小桃紅母女也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

    羅獵緩緩踱了兩步,在方克文下落未明之前他們不能無所作為,必須要有所行動,內心中一個大膽的念頭萌生出來,他低聲道:「可以利用外面那些記者!」

    白雲飛並不明白羅獵的具體所指,記者最大的長處就是製造輿論,而羅獵究竟想要利用這些記者製造怎樣的輿論?

    羅獵低聲道:「我們找不到方克文,或許他們一樣找不到,白先生在津門經營那麼久,應當有不少新聞界的朋友,只需放出一些消息就可以探出他們的虛實。」

    白雲飛充滿欣賞地望著羅獵,此人不同尋常,利用輿論放出方克文已經歸來的消息,如果方家已經抓住了方克文,那麼自然沉得住氣,可如果他們也沒有找到方克文,必然陣腳大亂,甚至會選擇主動出擊。

    白雲飛和羅獵來到方公館門前,他示意手下去開車,向羅獵道:「去哪裡?我送你?」

    羅獵笑道:「不用,我和朋友想去其他地方找找線索。」

    白雲飛點了點頭,正準備和羅獵道別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他和羅獵處於本能反應,兩人幾乎同時蹲了下去,用手臂擋住面孔,東南方向火光衝天,烈焰之中,白雲飛的轎車炸得四分五裂,引擎蓋被灼熱的氣浪掀上了半空,落下時不巧又砸中了一名不及閃避的記者,現場前來弔唁的人不少,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嚇得六神無主,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尋找隱蔽的地方。

    火光之中,一輛黑色轎車風馳電掣般衝了過來,車窗內兩名手握衝鋒槍的蒙面男子舉槍向白雲飛的方向瘋狂掃射。

    白雲飛以驚人的速度向一旁的人群中衝去,呼嘯追逐著他,幾名無辜者不幸成為了白雲飛的掩護,接連中彈倒地。

    羅獵也在同時逃向一旁的大樹後面,幾顆流彈射中了樹幹,乾枯的樹皮被震裂飛揚,塵屑到處都是,所幸他並非對方首要的射擊目標。

    白雲飛的那幫手下迅速反應了過來,他們紛紛取出武器,瞄準黑色轎車進行反擊,然而那輛黑色轎車速度奇快,射擊之後並未停留,瘋狂向正西的道路衝去。原本停留在路上的人群嚇得紛紛向兩側閃避,宛如脫韁野馬一般的轎車仍然從一名男子的腿部壓了過去,在男子的慘叫聲中絕塵而去。

    白雲飛臉色鐵青,手下人來到他的身邊,圍成人牆將他擋在中心,白雲飛怒道:「滾開!」他在津門縱橫多年,黑白兩道誰不給他幾分面子,想不到今日竟然在方公館的門前遭遇暗殺,對方實在是大膽到了極點。

    他的轎車已經面目全非,殘存的車架仍然被大火包圍,一隻燃燒的輪胎從火光中緩緩滾動出來,白雲飛掏出手槍瞄準了那隻輪胎,當他看清之後方才垂下了手臂,目光投向遠處的羅獵。

    羅獵也沒有在這場襲擊中受傷,他向白雲飛微微頷首示意。白雲飛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手下人開著另外一輛車來到他的面前,白雲飛在他們的保護下迅速上車離去,他雖然膽色過人,可是也不敢繼續在方公館門前逗留。

    阿諾距離槍擊現場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他目睹了從爆炸到槍擊事件的全過程,從人群中找到了羅獵,感嘆道:「感謝上帝,幸好你沒事!」

    羅獵淡淡笑了笑道:「我怎麼會有事?他們想對付的人又不是我。」

    阿諾低聲道:「像白雲飛這種人還是離他遠一些,他仇人太多,省得別人殺他的時候被濺一身血。」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個道理即便是老外都懂。

    羅獵拍了拍阿諾寬厚的肩膀道:「走吧,先回旅館再說。」

    阿諾道:「還住那裡?」

    羅獵點了點頭道:「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方先生或許會回來找咱們。」

    雖然在理論上還存在方克文回來尋找他們的可能,但是在事實上這種可能性根本不會存在,方克文留下那張紙條就已經下定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決心。任何人都能夠看得出方克文對小桃紅母女的珍視,他會犧牲一切換取她們母女的平安,所以羅獵才會認定方克文很可能去方公館談判。為此羅獵盡一切努力去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儘管他說服並獲取了白雲飛的幫助,可是方克文仍然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在凌天堡的時候,羅獵一度以為那場針對肖天行和顏天心的刺殺只是一場山寨之間爭奪勢力地盤的鬥爭,可隨著事情的發展,他開始發現一切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其背後的真相卻是多股勢力想要搶佔蒼白山,乃至爭奪整個滿洲的利益。今日發生在方公館門前針對白雲飛的槍擊和此前凌天堡的時間讓羅獵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大膽地推斷兩起事件或許都源自於玉滿樓和蘭喜妹的策劃,同樣的兩個人出現在不同的地點,發生了同樣的槍擊事件,這一切絕非僅僅是巧合。

    白雲飛的警覺源於他的切身利益受到了損害,方士銘的去世讓方家的產業出現了巨大的變數,而如果方家龐大的物業被玄洋公社為代表的日方勢力控制,那麼白雲飛在津門的地下霸主地位將會受到空前嚴峻的挑戰,這才是白雲飛選擇與自己合作的原因。

    人生宛如風雲變幻,睿智如羅獵也無法預知未來將會發生什麼,原本他只想護送方克文返回故園,幫他一家團聚,順便去拜訪一下昔日父母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然而在津門下車伊始,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接連發生,如今方克文都已經失蹤了,他甚至還未來得及去父母住過的地方看看。

    在小桃紅母女失蹤之初,他就對局勢出現了誤判,認為這母女二人是遭到了安清幫的報復,當然這也和綁架者的狡詐有關,他們在策劃劫持之初就刻意將矛頭引向白雲飛。如果不是自己利用了穆三壽的招牌,他們借刀殺人的計策就會得逞。

    如果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羅獵是不會主動打出穆三壽這張牌的,自從離開蒼白山之後,他就決定不再和穆三壽這些人來往,尤其是葉青虹,這位滿清格格,瑞親王的遺孤,她想要得絕不僅僅是兩枚七寶避風塔符那麼簡單,而且羅獵早就意識到,即便是完成了答應她的事情,也未必代表著完結,所以他才會選擇迴避,不想和這位心機深重的格格再有見面的機會。

    然而津門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已經暴露了他的行蹤,羅獵甚至有種奇怪的預感,不久的將來他還會見到葉青虹。

    明智的做法應當是趁著葉青虹找到他之前離開,可是羅獵卻不能這麼做,方克文行蹤未明,小桃紅母女生死未卜,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在這種時候抽身離去。

    阿諾用手臂搗了搗沉思中的羅獵,羅獵抬起頭,方才發現自己只顧著想,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郵局的門前,距離他們所住的旅館不遠了。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48
第一百零九章【故園情】(上)


    羅獵讓阿諾先回旅館,自己先去了發了兩封電報,一封發給身在白山的張長弓,如果不是為了安頓楊家屯的幾位老人,張長弓本該和他們一起過來的,津門的形勢異常嚴峻,雖然有阿諾在自己的身邊幫忙,可畢竟勢單力孤,張長弓武功高強,箭法超群,而且為人沉著冷靜,他的到來肯定可以給予自己很大的助力。

    另外一封電報則發給了瞎子,羅獵發這封電報的目的並不是要瞎子來津門,而是因為他擔心自己的行蹤暴露,穆三壽和葉青虹會故技重施,利用瞎子和他外婆要挾自己,所以及時提醒瞎子要多多小心,以免再被設計。

    發完電報,羅獵走出電話局,看到外面飄飄揚揚的大雪並沒有停歇的跡象,豎起衣領,走下郵局的台階。他先去一旁的商店裡買了幾盒糕點兩瓶好酒,然後叫了一輛黃包車,讓車伕送自己去西開。

    抵達西開的時候已經是午後,因為風雪的緣故,天色黯淡,彷彿已經到了黃昏,羅獵在西開濱江道獨山路下了車,付過車前,沿著道路向前方走去。

    在他的右前方一座在建的天主教堂已經初見雛形,進入冬季外部的裝修已經停工,內部的工程仍在繼續,這座教堂是法國傳教士杜寶祿主持修建,也是津門目前所有教堂中規模最為龐大的一個,雖然還未建成,外觀上也能夠看出它恢弘的氣勢,三座穹窿頂表面用綠色銅板覆蓋,銅板的上方又因為這場降雪而戴上了白色的頂蓋,這巨型的圓頂是用木結構支撐,每座圓頂的上方都有一個碩大的青銅十字架。

    羅獵站在雪中,望著風雪中的十字架,目光因為紛亂的雪花變得迷惘,他的思緒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那片曾經帶給他太多記憶的北美大陸。恍惚中這從天空中紛紛揚揚墜落的雪花似乎一片片燃燒了起來,燃燒的雪花落在了教堂的穹頂,教堂燃燒了起來,羅獵看到了火中的十字架,看到那個讓他夢縈魂牽的美麗倩影,輕盈地奔向燃燒的教堂,在漫天飄落的燃燒雪花中回過頭來,含淚帶笑的明澈雙眸深情地凝望著羅獵,然後義無返顧地投入火海。

    羅獵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抓住,可眼前的幻影卻在瞬間消失,天還是灰濛蒙的,雪還在漫天飛舞,前方沒有一丁點的火光,更沒有那個讓他揮抹不去的身影。

    羅獵唇角露出一絲苦笑,很多時候他已經模糊了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往事如果不能忘記,那麼就會在內心深處變得越發深刻,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他,折磨著他。

    嘎!嘎!一隻烏鴉落在他頭頂的枯枝上,隨著枯枝上下起伏著,小腦袋激靈地轉動著,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提防危險的到來,對於身邊可能存在的危險,鳥兒往往比人類更加的敏感。

    羅獵回身看了看,並沒有人,自從小桃紅母女被劫之後,他變得越發謹慎。

    距離在建的西開教堂不遠處有一座小學,青色磚瓦,規模不大,淹沒在一片陳舊擁擠的民居中,所以並不起眼,學校正在放假,連大門都沒開,羅獵來到門前湊在大鐵門的門縫中向裡面望去,卻見通往校舍的道路上,一位老人正在掃雪。

    羅獵拍了拍鐵門,那老人無動於衷,只能大聲喊道:「洪爺爺!」

    老人聽到了他的呼喊,轉身看了看,然後慢吞吞向大門走了過來,來到門前,打開了鐵門上的小窗,混濁的雙目通過小窗打量了一下羅獵:「小夥子,你找誰?」

    羅獵笑了起來:「洪爺爺,您不認識我了?我是羅獵。」

    老頭兒兩道花白的眉毛擰在一起,仔細觀察著羅獵,突然他的眉頭舒展開來,嘴唇上的白鬍子都顫抖了起來,丟掉手上的笤帚,慌忙拉開大鐵門:「小子,真是你啊,你這調皮搗蛋的小子,又來堵我煙筒嗎?」

    羅獵哈哈大笑起來,進入大門就被老洪頭抓住兩條手臂用力搖晃起來:「臭小子,這麼多年都沒見你回來,居然長那麼大了,又高又壯,果然是吃洋人的牛肉牛奶長大的。」

    羅獵笑道:「洪爺爺,洋人的東西可不好吃,哪比得上您老燉得紅燒肉。」

    老洪頭發出洪亮爽朗的大笑聲:「那是當然,你小子過去可沒少蹭過我家的飯。」

    羅獵之所以到這裡來,因為這座民安小學曾經記載了他的童年時光,他還沒滿週歲父親羅行金就死了,母親沈佳琪並沒有選擇回到父親的老家,也沒有接受爺爺的幫助,獨自一人帶著他在這裡生活,依靠教書那點微薄的薪水,含辛茹苦地撫養他成人,可以說這校園的每個角落都寫滿了羅獵的幼年記憶。

    老洪頭是學校的創建人,也是這間小學最早的校長,他雖然沒有留過洋,卻知道科技改變國運的重要性,傾盡家財建設起了這間學校,為的不是賺錢,而是讓更多貧民百姓的孩子能夠接受教育。

    羅獵隨同母親來到這學校的時候年齡還小,母親又要教書又要照顧他,自然辛苦,老洪頭一家給他們無私的幫助,平時沈佳琪上課的時候就將羅獵寄養在老洪頭家裡。

    可以說羅獵早已將老洪頭一家當成了親人看待。

    羅獵將禮物遞給老洪頭:「洪爺爺,我來得匆忙也沒顧上買什麼東西。」

    老洪頭道:「你來了比送我什麼禮物都高興,對了!英子!英子!你快看看誰來了!」

    從校舍旁邊的房間內走出了一位年輕的姑娘,齊耳短髮,鵝蛋臉,柳葉眉,月牙眼。身穿灰白相間豎條紋偏襟棉袍,黑色棉鞋,身上唯一的裝飾就是脖子上的紅圍巾,她一邊走出來一邊抹著眼淚道:「爺爺,嗆死我!」剛才她在房內生火,所以並不知道有客人來訪。

    老洪頭樂不可支道:「你看看他是誰?」

    英子打量著羅獵,先是詫異,然後一雙眼睛瞪圓了:「小獵犬?」然後她沖上去揚起拳頭照著羅獵的肩頭就是狠狠一拳:「小獵犬,你是小獵犬!」

    羅獵笑了起來,這個稱呼非但沒有讓他感到尷尬,反而倍感親切。

    這下反倒論到老洪頭驚奇了:「英子,你咋認出來的?」

    英子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額頭上的小疤,笑道:「這道疤就是他從咱們家屋頂上掉下來的時候摔得。」說完咬牙切齒道:「活該你,居然敢堵我們家煙筒!」三人同時笑了起來。

    老洪頭將手中的禮物遞給了英子:「你們先別忙著敘舊,英子,去,趕緊去買菜,我好好弄幾樣菜給羅獵嘗嘗。」

    「好嘞!」英子慌忙去了。

    老洪頭將羅獵請到了自己的房間內,爐子剛才熄火了,英子雖然重新將爐火生起,可滿屋子的煙還沒散去,老洪頭禁不住嘆道:「這蠢丫頭,始終都是笨手笨腳。」

    英子那邊已經穿戴齊整,拎著菜籃子出門,剛好聽到爺爺的話,警告他道:「爺爺,別背著我跟小獵犬說我的壞話,不然我饒不了您。」

    老洪頭笑道:「去吧,趕緊去吧,對了,把治軍叫來。」

    英子哼了一聲道:「叫他幹什麼?看見他就心煩。」

    老洪頭道:「叫!你兄弟來了,他當姐夫的還能不露面!」

    「我早晚得把那個窩囊廢給休了!」

    老洪頭聽到她的話,氣得白鬍子都撅起來了:「反了你還!信不信我捶你?」

    英子格格笑了起來,挎著菜籃子風一樣向大門跑去,不忘交代羅獵道:「小獵犬,我去去就來,回頭咱倆再好好聊。」

    老洪頭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把門敞開了加快室內的煤煙散去,和羅獵兩人站在屋簷下,羅獵取出香菸,先給老洪頭上了一支點上,自己也點了一支。

    老洪頭看了他一眼道:「小子,你也學會抽菸了?」

    羅獵點了點頭道:「可能是一個人在外面飄太無聊,不知不覺就學會了。」

    老洪頭道:「沒好處!」說完這句就趕緊用力抽了一口。

    羅獵笑了起來,輕聲道:「英子姐嫁人了?」

    老洪頭點了點頭道:「三年了,嫁了個德租界警察,叫董治軍,人倒也老實本份。」說到這裡神神秘秘一笑道:「誰讓你來晚了,不然你就是我孫女婿了。」

    羅獵哈哈大笑起來,知道老人家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小時候在這裡的六年幾乎都是在和英子的打鬧中度過的,英子性情潑辣,男孩子一樣,羅獵到來之前,她是這一帶的孩子頭,可羅獵卻是個不肯服人的剛強性子,因為不服英子的指揮,兩人沒少衝突。不過英子畢竟比他要大上一歲,那時候身高體壯,羅獵小時候豆芽菜一樣。

    兩人打架,羅獵自然佔不了便宜,不過英子性子憨直,不如羅獵機敏,每次雖然場面佔優可最後總是以吃虧告終,不過打歸打,鬧歸鬧,英子還是極其疼愛這個小兄弟的,每次家裡做了好吃的總是要叫羅獵過來,即便是羅獵不在,也會給他留一份,羅獵每次想到兒時的種種,內心中就會生出莫名的感動,望著滿面關切的老洪頭,其實這個世上他並不孤獨,還是有親人的。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52
第一百零九章【故園情】(下)


    問過老洪頭之後方才知道,在自己被爺爺帶回泉城老家後不久,英子的父母就因為參加革命黨而被殺,他們家也因此而受到連累,老洪頭夫婦帶著英子東躲西藏過了一段日子,老太太本就傷心,再加上驚慌害怕,沒多久就染上了重病不治身亡。直到民國成立,滿清滅亡,才算是給英子的父母翻了案。老洪頭重新回到了民安小學,只不過現在這小學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學校方面有感於老洪頭昔日的貢獻,給他安排了一個看門掃地的雜活,至於英子師範畢業之後就來到小學當了一名國文教師。

    董治軍是英子的大學同學,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就輟學從軍,革命勝利之後,董治軍進入了警界,他對英子也是苦苦追求多年方才有了結果。三年前兩人成親,不過董治軍的父母對這個直爽倔強的兒媳婦並不喜歡,彼此之間沒少發生衝突,英子年前因為受不了婆婆的氣,一怒之下搬到了學校,董治軍幾乎每天都過來勸說,可惜英子還是無動於衷。

    兩人聊著的時候,董治軍騎著自行車到了,雖然膚色黑了一些,不過生得倒也高大威猛,他將自行車停好,將車把上掛著的布包拿了下來,裡面裝著剛買的燒雞牛肉,還有一瓶白酒,他親切叫道:「爺爺!」

    老洪頭笑道:「治軍啊,這麼快就來了?」

    董治軍道:「本想早點來的,可不巧又發生了一起案子,所以現在才過來。」

    「你沒見到英子啊?」

    「沒有,怎麼?她不在家啊!」董治軍看了看羅獵,笑道:「家裡有客人啊!」

    羅獵微笑向他伸出手去:「姐夫!」

    這聲姐夫可把董治軍給喊懵了,他跟英子認識這麼多年可沒聽說自己還有個小舅子啊!

    羅獵自我介紹道:「我叫羅獵!」

    董治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你就是小獵犬……」出口之後頓時覺得不妥,歉然道:「不好意思,我這人嘴快,胡說八道,我胡說八道。」

    羅獵笑道:「英子姐過去習慣那麼叫我。」從董治軍開口就能夠叫出自己的外號,就知道英子在他面前沒少提起過自己。

    兩人熱情地握了握手,羅獵試了試董治軍的手勁,還真是不小。

    老洪頭看到屋子裡面的煙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讓他們進去暖和,這會兒功夫英子也買菜回來了,董治軍慌忙上前獻慇勤,英子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爺爺,我去廚房。」

    老洪頭道:「別介啊!你們仨聊著,今晚我來,羅獵最喜歡吃我做得紅燒肉,我得滿足他的這個心願。」

    老洪頭拎著菜籃子走後,英子泡了一杯茶給羅獵送來,董治軍看到沒有自己的,起身找了個杯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英子陰陽怪氣道:「還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

    董治軍笑道:「哪有外人?都是自家人,有啥客氣的,羅獵兄弟,你說對不對?」

    羅獵發現董治軍也有狡黠的一面,笑道:「是啊,都是一家人嘛,我可沒把自己當成外人。」

    董治軍試圖坐在英子旁邊,可屁股剛在長條凳上坐實,英子就突然起身,長條凳因失去平衡翹了起來,董治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過他仍然穩穩端著茶杯,裡面的熱茶居然一點都沒潑灑出來。

    羅獵慌忙過去扶他,這位英子姐多年不見做事仍然是沒輕沒重,不過董治軍也是個好脾氣,被她晃了一個屁墩兒,居然還沒事人一樣一臉的憨笑:「兄弟見笑了,你這英子姐就喜歡開玩笑。」

    英子出了他的洋相,心中的氣消了一些,看到董治軍的狼狽相,終忍不住笑了起來。

    羅獵卻是旁觀者清,董治軍這一跤摔得巧妙,看似被摔得狼狽,可端茶杯的手卻極其穩健,雖然只是一個細節也能夠推斷出他應當早已有了準備,而且手腕上很有功夫,這一跤是故意摔給英子看的,為了博得美人一笑也是費盡心思。董志軍憨厚的外表下其實藏有不少的小心機,不過這也無可厚非。人家兩口子的事情羅獵也懶得插手。

    英子道:「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我們給忘了。」

    羅獵笑道:「怎麼能忘,我小時候可沒少被你揍,總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英子笑逐顏開道:「喲呵,敢情今兒是報仇來了。」

    董治軍不失時機地討好英子道:「兄弟,好男不跟女鬥,過去你受多大委屈,今兒都報復在我身上,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英子呸了一聲道:「你算老幾?我和小獵犬聊天幹你什麼事情?一邊玩兒去。」

    董治軍道:「得嘞,你們姐弟倆敘舊,我也不在這兒礙你們眼,我去幫爺爺做菜。」

    英子道:「把那條黃花魚做了,好好做啊!」

    董治軍笑道:「成,我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說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英子,兩口子目光交匯,其中的曖昧當然只有他們能夠明白,英子的臉居然有些熱了,生怕被羅獵看出來,拿起鐵鉤捅了捅爐子,爐火將臉蛋兒映得通紅。

    羅獵何其精明,自然聽得懂他們之間說的什麼,這種時候最好還是裝聾作啞,喝了口茶道:「姐夫,您別忙了。」

    英子道:「讓他去,沒別的能耐,也就是會做個飯。」

    董治軍離開之後,羅獵笑了起來:「英子姐,您也忒厲害了吧,當老婆的最重要是溫柔體貼。」

    英子道:「愛誰誰,我都後悔死了,怎麼就嫁了那麼一個窩囊廢。」雙手托腮盯著羅獵的面龐,羅獵在她的直視下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乾咳了一聲道:「英子姐,我臉上有花嗎?」

    英子感嘆道:「都說女大十八變,我看男人也是一樣,當初那個小搗蛋鬼居然長成了一個儀表堂堂的男子漢,小獵犬……」叫出羅獵的外號之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掩住嘴唇道:「這稱呼我得改改,我還是叫你的名字吧。」

    羅獵反倒坦然,英子這麼叫他才夠親切,雖然十多年不見,可一見面仍然感到那麼的親切,其實此前他過來的時候還擔心會生疏,真正見面之後方才明白,那些童年純真的感情是不會因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而變淡的。

    英子道:「我聽說你爺爺帶你回老家之後又進了中西學堂,後來就斷了音訊。」

    羅獵點了點頭道:「是啊,我給你們寫過信的,不過始終沒見你們回信。」

    英子嘆了口氣道:「你走後不久,我家裡就出了事,爺爺擔心會被連累,帶著我東躲西藏,居無定所,那裡還能收到你的信。後來我們路過泉城,還專程去你家看望你來著,見到了你爺爺,老人家還特地留我們爺孫倆住了幾天,也是那時候我們才知道你已經去美利堅留學,羅獵,你爺爺還好嗎?」她顯然還不知道羅獵的爺爺已經故去的消息。

    羅獵將爺爺早已於三年前去世的消息說了,英子也不由得神情黯然:「你爺爺那麼好的人想不到走得那麼早。」

    此時老洪頭端著菜送了進來,羅獵和英子起身幫忙。

    羅獵道:「洪爺爺,您就別忙活了,姐夫呢,讓他過來一起吃飯。」

    老洪頭道:「他燉魚呢,做好了就過來,來,咱們先將酒菜擺上。」

    三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擺好了酒菜,董治軍也將燒好的黃花魚端了上來,四人落座,董治軍忙著去開酒,老洪頭道:「不喝那個,我這兒有存了二十年的汾酒。」羅獵的到來讓老人家今天格外高興,要知道這罈美酒連孫女嫁人他都沒捨得拿出來。

    英子道:「爺爺真是偏心,怎麼不見你給我喝。」

    老洪頭道:「我藏了兩壇,什麼時候你和治軍添個胖小子,我就把那壇給開了。」

    英子聽到這話禁不住臉紅了。

    董治軍連連點頭道:「爺爺,我們會努力,爭取明年就把您的那罈酒給開了。」

    英子又瞪了他一眼,董治軍笑道:「得,我不說話,我嘗嘗爺爺的好酒。」

    老洪頭端起酒杯道:「十六年了吧,自打你離開津門有十六年了吧?」

    羅獵點了點頭。

    老洪頭道:「孩子,如果你娘泉下有知,能夠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一定會為你驕傲。」

    英子道:「好好的又提傷心事,爺爺,您老糊塗了。」

    老洪頭道:「對,對,今兒高興,咱們爺兒幾個不說傷心事,來,乾一杯,歡迎小獵犬重歸故園。」

    四人同時舉杯,幹了這杯酒,董治軍搶著給幾人都滿上。

    羅獵讚道:「洪爺爺,您這酒可真是不錯。」

    老洪頭道:「覺得好啊,等你娶媳婦的時候,我把那壇也開了。」

    英子抗議道:「喂,爺爺,您可不能這樣啊,厚此薄彼,剛說什麼來著?」

    老洪頭笑道:「那就得看你們各自的本事了,你先生那罈酒就是你的,小獵犬要是先娶媳婦兒,這酒就是他的,我不偏不倚。」

    羅獵道:「我看成,公平競爭嘛。」

    董治軍道:「競爭就競爭,英子,咱們好好努力,可不能輸給羅獵。」

    英子啐了一聲道:「有你什麼事啊?」

    董治軍急了眼:「沒我你生得出來嗎?」

    老洪頭剛喝到嘴裡的一口酒轉身噴了出去,這倆孩子也算是活寶一對。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0 16:55
第一百一十章【小冤家】(上)


    幾人久別重逢,不知不覺半罈酒就已經下肚,年紀大了特別喜歡回憶往事,老洪頭說著過去的事情,回憶英子和羅獵兒時的趣事,羅獵和英子不時補充,三人時不時地發出暢快的笑聲,董治軍雖然沒有親眼目睹當年的情景,從談話中也能夠切實感受到他們之間那種真摯的情意。

    老洪頭畢竟年紀大了,不勝酒力,半斤過後已經有了酒意,問起羅獵此次為何前來津門。

    羅獵只說是路過,剛好抽出時間來探望一下老人家,順便想看看當年自己和母親住過的地方。

    老洪頭點了點頭道:「房子還在,一隻都空著,什麼都沒有了,走,我帶你去看看。」

    打著燈籠帶著羅獵來到他當年的故居,房門上著鎖,老洪頭費了好半天方才從一大把鑰匙中找到了正確的那個,打開房門,推開之後,羅獵藉著燈光望去,房間內果然空空蕩蕩。

    老洪頭將燈籠交給他,讓他自己進去好好看。

    羅獵打著燈籠走進房內,房內沒有一件家具,燈光照亮牆壁,可以看到牆壁上有不少毛筆畫,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幅上,那是兩個大人牽著一個孩子,畫得雖然生澀,可羅獵看到這幅畫的時候,雙目卻不由濕潤了,這正是他兒時畫得全家福,父親在他的記憶中沒有任何的印象,記得那時候,他受了欺負,有人罵他有娘生沒爹教,他氣不過和那幫孩子打了起來,可惜寡不敵眾,後來還是英子發現他被欺負,才過來為他解了圍。他帶著滿身傷痕回到家裡,用毛筆畫了這幅全家福。

    部分牆皮已經剝落,羅獵的手指沿著全家福的輪廓緩緩移動著,他想起了母親。

    房門被輕輕敲響,卻是英子出現在門前,輕聲道:「我這裡還有一張阿姨的相片。」

    羅獵從英子手中接過那張早已泛黃的相片,相片上母親一手摟著他一手摟著英子,這是他們唯一的合影,羅獵看了一會兒,又將相片還給了英子:「英子姐,還是你留著。」

    英子點了點頭,小心將相片收好,充滿愛憐地望著羅獵道:「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

    英子從羅獵的目光中讀到了他的堅強,其實在羅獵小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他超人一等的堅強和硬朗,任何人都無法將他打敗,英子道:「爺爺太開心了,喝醉了,我讓董治軍伺候他睡了。」

    羅獵點了點頭,心中明白老人家也老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不然朋友會著急的。」

    英子道:「這麼急?」

    羅獵笑道:「還會在津門呆幾天,今天只是來認認門,我肯定還會過來。」

    英子點了點頭。

    羅獵將一張銀票遞給英子,英子愕然道:「什麼意思?小獵犬,你什麼意思?」

    羅獵道:「英子姐,您別誤會,這錢不是給你們的,我想你幫我一個忙,資助更多窮人家的孩子能夠讀書,這不也是洪爺爺的願望嗎?」

    英子想了想,終於還是接了過來:「那好,我先替你收著。」看了看上面的金額居然有兩千塊之多,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道:「你發財了?該不是幹了什麼犯法的事情吧?」

    羅獵禁不住笑了起來:「別把我往壞處想,這錢絕對幹淨。」蒼白山之行,他只收到了來自於葉青虹的部分定金,至於九萬大洋的尾款,他還沒有找葉青虹收齊,對羅獵而言,錢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他並不是一個貪圖安逸享受的人,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個極其矛盾的人,他想過隨遇而安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是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卻又表現出永不放棄的倔強,稟性難移,也許他從出生起性格方面已經被打上了印記。

    此時董治軍提著馬燈過來,羅獵迎出門去,笑道:「姐夫!」

    董治軍極其開心地答應了一聲,卻遭遇到英子冷冰冰的面孔,顯然是埋怨他打斷了自己和羅獵的談話。

    董治軍慌忙解釋道:「老爺子已經睡著了,所以我過來說一聲。」

    羅獵道:「你們聊吧,我正要走呢。」

    英子道:「我送你!」

    羅獵搖了搖頭道:「別送了,洪爺爺喝多了,你還是留下來照顧他老人家。」

    英子瞪了董治軍一眼道:「這麼晚了你不走啊?不怕你娘摸黑找過來罵你?」

    董治軍訕訕一笑,尷尬道:「我送,我送!」

    羅獵還想謝絕,英子道:「這麼晚了,這周圍叫不到黃包車的,從西開到你住的地方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他有車,讓他送你。」

    董治軍忙不迭的點頭。

    羅獵看他們兩口子的情景,估計疙瘩一時半會兒還是沒辦法解開,既然董治軍一心要送,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於是點了點頭。

    董治軍取了自行車和羅獵一起出門,臨出門的時候英子趕上來塞給他一件棉大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嘴上雖然不說,可心底還是關心丈夫的。董治軍拿著那件棉大衣滿臉都是感動,他將大衣穿上,然後向羅獵嘿嘿笑了笑道:「兄弟,見笑了啊,其實你英子姐心好著呢。」

    「我知道!」羅獵忍不住笑。

    「對我也好著呢。」董治軍趕緊又補充了一句。

    羅獵哈哈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董治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想騎車帶著羅獵,可羅獵提議還是走一走,雪雖然停了,可是路面上的積雪還未清理乾淨,這樣的路況並不適合騎車。

    董治軍頗為健談,從他和英子之間的相識聊起,一直聊到他們結婚,他和羅獵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過去聽英子無數次提起過羅獵,所以對羅獵竟有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感。甚至他連英子和母親不合的事情也說了。

    羅獵對董治軍的印象也很不錯,看得出董治軍對英子非常地看重,懂得退讓,懂得耍一些小心機,當然這些小心機也是為了儘早讓英子回心轉意。董治軍對目前的家庭狀況也是一籌莫展,他父母都傳統守舊,而英子卻是一個性情活潑開朗的新時代女性,和母親之間的衝突其實是兩種新舊意識形態的碰撞,像他這種情況當今社會中很常見,其實一開始的時候矛盾也沒那麼嚴重,只是他和英子結婚三年,始終沒有子嗣,老人家看到兒媳遲遲不能懷孕,自然免不了嘮叨,英子那火爆脾氣偏偏又受不了這個,所以發生衝突也成為必然。

    董治軍說完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娘那邊倒是不說什麼了,也答應我把英子接回去過年,可是你英子姐的脾氣太倔,說什麼不肯回去,還說要跟我離婚……」說到這裡董治軍的表情變得越發尷尬了,雖然已經是民國,也有了不少離婚的案例,可那些案例多半存在於留洋歸來的人群之中,在中國多半老百姓看來,離婚還是極其丟人的事情,尤其是女方率先提出,男方會更覺得沒面子。董治軍說出這番話也是經過一番猶豫的,也證明他的確沒把羅獵當成外人。

    他充滿期盼地望著羅獵道:「兄弟,我知道英子最聽你的話,你幫我勸勸她好不好?」

    羅獵笑了起來:「姐夫,我和英子姐十多年沒見了,她現在的脾氣我也不瞭解,不過有一點我看得出,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

    董治軍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上的棉大衣,跟著又用力點了點頭。

    羅獵道:「新舊觀念衝突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可能是你們到現在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咱們中國有句老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看老一輩的最大心結就在於此。」

    董治軍連連點頭道:「可不是嘛,我也納悶,這英子到底咋回事,都結婚三年了,肚皮始終沒有動靜。」

    羅獵道:「根據西方最新醫學研究表明,不孕不育不僅僅是女方的原因,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男方造成的。」他內心深處自然向著英子,聽到董治軍這麼說當然要說幾句公道話,倒不是他有心維護,而是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董治軍紅著臉道:「瞎說,跟男人能有啥關係?」

    羅獵道:「你還別不信,改天我找一些這方面的報導給你看看。」

    董治軍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畢竟他沒留過洋,對所謂的西方醫學也談不上什麼研究,更沒有羅獵這種開明的思想,在他看來探討這方面的事情還是有些丟人的,趕緊岔開話題道:「對了,你這次來津門是路過還是辦事?」

    羅獵本不想細說詳情,可忽然想起董治軍在德租界警局任職,他的消息肯定要比自己靈通得多,於是將小桃紅母女被人劫持的事情說了,不過說的只是劫持事件本身,並沒有提及和方家的關係,畢竟自己目前沒有任何的證據。

    董治軍聽完點了點頭道:「這事兒我倒是能夠幫得上忙,火車站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人來人往,可正因為此,當時的目擊者肯定很多,我幫你打聽打聽。」

    「那就辛苦姐夫了。」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1 16:49
第一百一十章【小冤家】(下)


    董治軍笑道:「你叫我姐夫就別跟我見外,這麼著,我盡快幫你打探消息,一旦有了眉目我馬上去通知你。」

    羅獵將自己目前的住處告訴了董治軍,又讓他別將這事兒告訴英子,畢竟英子是個熱心腸,若是讓她知道保不齊又得多管閒事。

    羅獵回到旅店,阿諾等得早已不耐煩,看到羅獵回來,忍不住抱怨道:「你怎麼出去那麼久?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情!」鼻子抽了抽,然後又湊近羅獵用力嗅了兩下,怒不可遏道:「你居然背著我去喝酒!」他可以容忍羅獵一聲不吭出門大半天,卻無法容忍這廝出去喝酒不叫上自己,尤其是自己擔心他出事一直到現在滴酒未沾,阿諾因此感覺到自己的友情被羅獵無情踐踏了。

    羅獵呵呵笑了起來,從口袋中摸出一個紙包兒,裡面裝得熟牛肉還熱乎著,又變魔術一樣從懷裡摸出一瓶酒,輕輕放在桌上。

    阿諾看到兩樣東西頓時眼睛發光,顧不上多說話,擰開酒瓶蓋兒咕嘟咕嘟灌上了幾口,又捏了塊牛肉塞到嘴裡,舒舒服服地打了個酒嗝道:「你還算有些良心。」

    羅獵拉了張椅子坐下:「我離開這段時間有沒有什麼事情?」

    阿諾道:「你想有什麼事情?」羅獵離開的這段時間無風無浪,方克文沒有回來,也沒有人過來找麻煩。

    羅獵點了點頭,阿諾找了個玻璃杯,倒了半杯酒遞給他,羅獵道:「我還是喝茶!今晚已經喝了不少了。」

    阿諾警告道:「以後再被我發現你撇下我偷偷出去喝酒,我跟你絕交!」說完又將剛倒的半杯酒一口喝乾,他是一點都不捨得浪費。

    羅獵道:「我給張長弓發了電報,讓他盡快趕來津門。」

    阿諾聽說羅獵已經將張長弓叫來,頓時明白他們眼前所面臨的處境不容樂觀,低聲道:「你是說,咱們會有麻煩?大麻煩?」

    羅獵搖了搖頭,起身倒了一杯水,輕聲道:「確切地說,可能會惹一些麻煩。」

    人在很多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方康偉就是這樣,雖然他很想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出孝子賢孫的一面,然而他的菸癮卻不允許他這樣做,一旦菸癮發作百爪撓心,又如萬蟲蝕骨,松雪涼子白天的一巴掌仍未消腫,傷疤未好,方康偉已經沒了記性,趁著夜深人靜,這廝故態復萌,再次溜回自己的房間內吞雲吐霧,還好這次松雪涼子沒有尾隨而至,方康偉得以盡情享受一番,欲仙欲死吞雲吐霧之後,這貨居然在羅漢床上酣暢地進入了夢鄉,不知不覺一晚渡過。

    如果不是有人丟了一張報紙在他臉上,方康偉的美夢還會繼續下去,確切地說,這張報紙是捲起來狠狠抽打在他的臉上,作為方康偉新娶的姨太太,松雪涼子顯然對方康偉沒有任何的敬畏之心,甚至可以說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方康偉殘存的自尊心本想發怒,然而遇到松雪涼子充滿殺機的冷酷目光,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強忍住心頭的怒火,低聲道:「我……我太累了,這就出去……」他以為松雪涼子是來叫自己前去守孝。

    松雪涼子揚起手中的報紙狠狠丟到了方康偉的胸前:「睜大你的眼睛,仔仔細細看清楚,方克文不但活著,而且已經來到了津門。」

    方康偉此時方才完全清醒了過來,他抓起那張報紙,展開報紙,看到頭版頭條刊登著觸目驚心的幾個大字豪門闊少,神秘回歸,家產之爭,一觸即發。方康偉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這才迅速通讀了一下頭版頭條的文章,他不忘看了看日期,這才知道自己在羅漢床上睡了一夜,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報了。

    方康偉合上報紙用力搖了搖頭道:「假的,他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抬起頭看到松雪涼子充滿疑竇的目光,又道:「肯定是假的,你知道的,這些新聞記者就會捕風捉影胡說八道,我爺爺剛剛去世,他們肯定要藉著這件事來製造文章。」

    松雪涼子輕聲嘆了口氣道:「誰說他已經死了?你有沒有見過他的屍體?」

    方康偉被她問住,愣了一下方才道:「五年了,他失蹤整整五年了,如果他還活著,應該早就回來,即便是他不想回來,至少也會有一封信。」

    松雪涼子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得到消息,這五年他一直都在蒼白山,也是在最近方才獲得自由,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津門?要偽裝成你的妻子?」

    方康偉倒吸了一口冷氣,顫聲道:「難道你……你們早已知道他活著?」

    松雪涼子道:「你雖然是老頭子的親生兒子,卻非是他指定的繼承人,如果不是你哥哥死了,你侄子又湊巧失蹤,你以為老頭子會放心將方家的產業交到你的手上?」

    她的這番話戳中了方康偉的痛處,在父親的眼中自己是最不爭氣的那個,他根本沒有將自己當成親生兒子看待,生前就多次放話,他死後一個銅板都不會留給自己,同樣都是他的兒子,他對方康成就比自己要好得多,做兒女的通常會埋怨父母的不公和偏心,很少去反思父母因何要這樣做?松雪涼子並沒有說錯,如果大哥仍然在世,如果侄子方克文沒有失蹤,那麼方家的產業絕輪不到自己來繼承。

    那又如何?即便老頭子再不喜歡自己,也改變不了自己繼承他財富的事實,方康偉此時方才意識到現在的方家已經是自己當家做主了,自己不應該太過懦弱一味忍讓了,至少在這個咄咄逼人的日本女人面前要拿出一些硬朗和骨氣,方康偉從羅漢床上爬起來,鼓足勇氣向松雪涼子道:「你們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方家內部都沒說什麼,又何必在乎外人胡說八道。」

    松雪涼子冷冷道:「小題大做?你終日只知道抽你的福壽膏,外面的事情你又懂得多少,方家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方康偉被她的冷漠和傲慢激怒了,一味地忍氣吞聲非但沒有換來對方的理解,反而讓她越發看不起自己,方康偉怒道:「我的確瞭解不多,可是我知道現在方家的決策權掌握在誰的手中,想要跟方家合作的人有很多!」

    松雪涼子因他的這番話而笑了起來,冷若冰霜的俏臉有若春風拂過,頓時冰雪消融,美眸流轉,眼角含春。

    方康偉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笑得如此嫵媚動人,不由得為之一呆,可馬上就意識到此女雖然豔如桃李,可心如蛇蠍,提醒自己千萬不可被她的美貌所迷惑。

    松雪涼子道:「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是方家唯一合法繼承人的事情,可是如果你害死親生哥哥的事情傳出去,你以為自己還可以繼續做方家的主人?以為你還可以在這世上立足。」

    方康偉的面孔頃刻間變得毫無血色,他有些惶恐地搖了搖頭,希望松雪涼子不要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探討下去。

    松雪涼子不屑望著他道:「你最好搞清楚,究竟是誰幫你走到這一步,我們可以將你捧到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樣可以將你打落凡塵,只要你不聽話,我不但要讓你成為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對象,我還要讓你生不如死!」

    方康偉剛剛鼓起的勇氣已經被松雪涼子完全瓦解,他低下頭去,再不敢看松雪涼子的眼睛。

    松雪涼子道:「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風風光光把老先生給葬了,這兩天我還有其他事要處理,你最好不要給我惹麻煩!」

    松雪涼子離開之後並沒有前往靈堂,事實上以她目前的身份在方家沒有太強的存在感,昨天發生的爆炸,今天關於方克文歸來的新聞鋪天蓋地,已經將方家這個在津門舉足輕重的家族推向眾人關注的焦點,這並不是松雪涼子的初衷,雖然她早已預料到方老太爺的死會引起津門的震動,可是一個癱瘓三年的老爺子,其影響力必然衰退不少,世態炎涼,肯定會有不少人放棄前來弔孝的想法。

    為了避免驚動太多的輿論,松雪涼子授意方康偉拒絕了大部分的新聞媒體,只是將這次葬禮的報導獨家授權給明章日報,而這家報社有很深的日方背景。然而計畫不如變化,從昨天在方公館門前出現的爆炸槍擊案開始,事態就不斷變得複雜,甚至有逃脫她掌控的跡象。

    松雪涼子換上便裝從方公館後門離開,乘車去了日租界,津門的日租界是中國五個日租界中規模最大,也是最為繁榮的一個,1896年,清政府和日方簽訂《中日通商行船條約》,兩年後簽訂《津門日本租界協議書及附屬議定書》,正式劃定日租界範圍,南鄰法租界,西北與津門老城相望,1903年以後,日方進行了浩大的填築工程。由於其絕佳的位置,很快就發展成為津門的娛樂商業中心,在日方的縱容下,租界煙土合法化,因此日租界也成為煙館、妓院雲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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