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替天行盜 作者:石章魚 (連載中)

 
mk2258 2017-4-8 14:45: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29 804244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1 16:52
第一百一十一章【談崩了】(上)


    日方想要通過津門口岸,將鴉片和軍火源源不斷地運入中華內陸,所以控制津門港口碼頭也成了他們的當務之急,過去方士銘活著的時候,津門港口碼頭大都掌控在他的手中,老爺子錚錚鐵骨,愛國愛民,斷然拒絕和日本人合作,公開宣言有生之年在方家物業的範圍內決不允許任何危害國民的勾當,也正因為此,方士銘也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可以說他的死亡對日方來說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好事。

    松雪涼子警惕性很高,她讓司機在津門的大街上兜了幾個圈子,確信身後沒有人跟蹤方才進入了日租界,身為日本公民進入日租界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松雪涼子去了上野書店,這裡的老闆藤野俊生是她名義上的舅父。

    清晨書店還沒有開門,松雪涼子在後門下了車,然後讓司機離去,輕輕敲響了房門,不多時就看到一位頭髮花白的日本老婆婆出來開門,先是將房門拉開了一條縫隙,然後恭敬請松雪涼子進入,又謹慎地看了看外面道路的兩旁,這才將後門關上。

    書店的後院有一座典型的日式小樓,松雪涼子走上平台,拉開移門,脫去鞋子,緩步走入其中,沿著通道走上樓梯,來到二樓,透過房門可以看到兩個人影,他們正在室內下棋。

    松雪涼子恭敬道:「船越先生,我可以進來嗎?」

    裡面傳來一個寬厚和藹的聲音道:「進來吧!」

    松雪涼子拉開移門,卻見裡面的榻榻米上有兩人相對而坐,他們正在下棋,其中一人是書店的老闆藤田俊生,他的公開身份是松雪涼子的舅父,另外一人濃眉大眼,身材粗壯,神采奕奕,不怒自威,卻是玄洋會社的教頭,日本暴龍社四大金剛之一的船越龍一。

    松雪涼子不敢打擾他們下棋,在一旁恭恭敬敬跪坐,俏臉上流露出少有的恭敬和平和之色。

    藤田俊生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盯著棋盤,手中捏著一顆白子,雙眉緊皺,好半天都沒有落子,終於緩緩搖了搖頭道:「我輸了,船越君技高一籌。」

    船越龍一哈哈大笑道:「不是我技高一籌,而是藤田君性情淡泊與世無爭,所以才會讓我撿了個便宜。」

    藤田俊生微笑道:「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船越君又何必過謙。」此時他方才抬起雙眼看了看一旁的松雪涼子,松雪涼子向他躬身示意,對於這位名義上的舅父,松雪涼子也是抵達津門之後方才認識,兩人之間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藤田俊生表面謙和有禮,可是卻讓松雪涼子產生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她對此人欠缺瞭解,不過從他和船越龍一之間的良好關係也能夠猜到此人在組織內的地位不低。

    藤田俊生並沒有說話,緩緩站起身來,走出門外,反手將移門帶上,直到移門完全關閉,松雪涼子方才敢自起身軀。

    船越龍一不慌不忙地將棋子一顆顆收起,平靜道:「這個時候你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身為方康偉的姨太太,松雪涼子此時本該在方家守靈,松雪涼子道:「船越先生,因為發生了一些緊急的事情,所以屬下不得不前來見您。」

    船越龍一微笑道:「我這次來津門只是為了會會老朋友,可不是為了公務,涼子,以你的能力,解決方家的事情應該不難。」

    松雪涼子再次鞠躬致歉道:「讓您失望了!」

    船越龍一道:「白雲飛遇刺的事情鬧得很大,他不會輕易嚥下這口氣。」

    松雪涼子嘆了口氣道:「昨天的刺殺事件和我無關!」

    船越龍一兩道濃眉擰在了一起,他相信松雪涼子不會欺騙自己,可是如果發生在方公館門前的這場刺殺和日方無關,那麼又是誰在幕後導演了這起事件?

    松雪涼子道:「白雲飛一直都覬覦方家的碼頭,他想要掌控津門大部分港口,獨享走私煙土和軍火的暴利。我懷疑昨天的這場刺殺是他自導自演的一齣戲,故意利用這種方式將矛頭指向我們,同時他也找到了一個對付方家的藉口。」

    船越龍一搖了搖頭:「就算是苦肉計,也沒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看中方家港口的可不僅僅是我們和白雲飛,德國人,法國人,英國人,別忘了還有北洋政府。中國人有句話說得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正可怕的敵人往往潛伏在暗處。」

    松雪涼子在船越龍一的面前表現得非常尊重,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小心。

    船越龍一從一旁拿起了一張報紙輕輕放在松雪涼子的面前:「你是為這件事來的?」

    松雪涼子在報紙上飛快掃了一眼,點了點頭道:「今天早報刊登了方克文回來的消息。」

    船越龍一道:「不單是早報,津門有影響力的十多家報紙全都在頭版頭條刊登了這一消息,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船越龍一認定這些報紙同時刊載這樣的消息絕不是湊巧,而是故意為之,能夠影響到那麼多家報社的人也非等閒之輩,白雲飛就有這樣的能力,不排除他在方公館門前遇刺,所以通過這樣的方式先給方家一個下馬威,船越龍一開始意識到事情比他預料中更加複雜。

    松雪涼子道:「船越先生因何知道方克文仍然活著?」她得知方克文在世的消息還是從船越龍一那裡,此前船越龍一併未向她做過特別的解釋。

    船越龍一輕聲道:「方克文被一個叫羅獵的牧師營救,這一消息已經得到確認。」

    松雪涼子道:「羅獵已經來到了津門。」

    船越龍一轉向松雪涼子道:「你見過他?」

    松雪涼子點了點頭道:「我和他應當在凌天堡打過交道,他當時喬裝打扮化名葉無成,飛刀技法一流。」

    船越龍一道:「如此說來你們也算是故友重逢,他有沒有認出你?」

    松雪涼子想了想方才道:「應該是認出我了,這個羅獵很不簡單。」

    船越龍一道:「他應當是找到方克文的關鍵人物。」

    松雪涼子想起此前和羅獵在凌天堡交手的種種,內心不由得變得沉重起來,羅獵可不好對付。而且他昨日是跟著白雲飛一起前來弔唁,這兩人居然走到了一起,如果兩人達成了共識聯手對付自己,恐怕事情會變得不妙。

    船越龍一從松雪涼子凝重的表情上察覺到了她此時的心情,淡然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怎麼看報紙的事情?」

    松雪涼子道:「無論幕後策劃者是誰,他的目的都是要擾亂我們的計畫,意圖破壞方康偉繼承方家全部產業的事實。」

    船越龍一道:「方克文是此事成敗的關鍵。」

    松雪涼子道:「他的女人和孩子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諒他不敢輕舉妄動。」

    船越龍一道:「若是他當真在乎,為何到現在都沒有現身?」

    「興許是被人控制了。」

    船越龍一將最後一顆棋子收納好,將圍棋放歸原處,低聲道:「你以為是誰?」

    松雪凉子搖了搖頭,在這位社中元老級人物的面前她不敢隨意開口。

    船越龍一道:「說說你的想法。」

    松雪凉子這才道:「不排除白雲飛賊喊捉賊的可能,如果方克文確定和羅獵一起來到了津門,那麼他就不可能憑空消失,根據我目前所掌控的情況來看,羅獵和方克文先後去過幾個地方。首先去得就是仁慈醫院,根據院方反應,昨日有人闖入特護病區,我看此事或許和他們有關。」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3 15:44
第一百一十一章【談崩了】(下)


    船越龍一道:「你是說方克文很可能在方士銘死前跟他見過面?」

    松雪凉子點了點頭道:「應該是這樣,我們一直都派人監視小桃紅,也是在昨天在慶福樓發生了一場風波,那場風波之後小桃紅母女失蹤。」正是根據小桃紅母女失蹤,船越龍一方才做出了方克文已經抵達津門的判斷,果斷下達了對方家採取行動的命令。

    其實原本他們的計畫非常周密,可是仍然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出現了疏漏,方克文的失蹤並不在他們的計畫之中,在松雪凉子看來,只要控制住小桃紅母女就等於扼住了方克文的命脈,可以讓方克文乖乖聽話,可以逼迫他現身,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船越龍一宛如大理石雕刻一般硬朗的嚴峻面孔越發顯得棱角分明。

    松雪涼子道:「羅獵應當是對局勢出現了誤判,所以才會去找白雲飛要人,現在看來,我借刀殺人的計畫被識破了。」

    船越龍一道:「這兩個年輕人都不簡單,原本控制小桃紅母女是一招好棋,可是你偏偏要畫蛇添足,將矛頭引向白雲飛,反倒弄巧成拙,是你促使他們兩人合作。」

    松雪涼子滿臉慚色道:「屬下失職,船越先生,我之所以這樣做也是擔心他們直接將矛頭指向方家,羅獵並不知道這起事件背後的內情,白雲飛也只是利用他罷了。」

    船越龍一淡然笑道:「這世上多半的關係都是利用和被利用,白雲飛利用羅獵的同時焉知羅獵不是在利用他?」

    松雪涼子道:「白雲飛這個人做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不排除是他將方克文控制起來的可能。」其實她剛剛就說過白雲飛可能賊喊捉賊,看到並沒有引起船越龍一足夠的重視所以又重複了一遍。

    船越龍一點了點頭,的確有這種可能,他沉吟了一會兒方才道:「如果方克文落在白雲飛的手裡就麻煩了,你盡快搞清這些事。」

    「哈伊!」松雪涼子雖然答應得非常痛快,可是內心中卻有些迷惘,突然出現的狀況讓她有些無所適從了。

    船越龍一從她迷惘的目光中看懂了她的心思:「你還有什麼事情要說?」

    松雪涼子道:「既然白雲飛那麼麻煩,不如我們趁著他製造更大的麻煩之前將他剷除掉!」

    「你覺得白雲飛是通過何種手段方才爬到了今日的位置?」船越龍一併沒有期待松雪涼子的回答:「一個倒了嗓的戲子,在魚龍混雜群雄並起的津門居然能夠殺出一條血路,不單單是依靠他的智慧和運氣,他的背後有德國人在支持。」

    松雪涼子道:「正因為如此幹掉他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船越龍一微笑道:「如果殺人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此前又何必經過長時間的佈局和周密的計畫?殺掉白雲飛,德國人很快就會捧出另外一個替代者,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控制津門的港口,涼子,武力是解決問題最拙劣的手段。」他的目光投向牆上的太極圖,輕聲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這世上萬事萬物存在的最佳狀態就是平衡,不要輕易打亂平衡,所以要小心使用自己的力量。」

    松雪涼子眨了眨美眸,她並沒有完全理解船越龍一的意思。

    船越龍一道:「你不妨去找羅獵談談,興許會有驚喜呢?」

    羅獵坐在旅社對面的咖啡館內,享受著清晨那縷溫暖陽光的同時也享受著早餐後香醇的咖啡,桌上擺著剛剛買來的三份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全都方克文的消息,白雲飛在津門的影響力果然非同小可,能夠同時讓那麼多家報社刊載方克文平安回歸的新聞,羅獵之所以給白雲飛這樣的提示,真正的用意卻是要打草驚蛇,利用輿論達到讓方家內部自亂陣腳的目的。

    自從見到玉滿樓和蘭喜妹,羅獵就已經意識到發生在方克文一家身上的事情絕非一場狗血的家產爭奪戰,從蒼白山到津門,日方勢力已經開始向神州大地不停滲透,這貪婪無恥的近鄰正在意圖通過種種手段叩開中華國門,掠奪國人財富。

    剛開始的時候羅獵僅僅是想幫助方克文回歸家族,可現在突然意識到方克文的回歸已經觸犯到太多人的利益,方士銘走後留下的巨額家產已經成為多股勢力爭相角逐的目標。

    羅獵將報紙一張張收好,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看到一輛黑色雷諾轎車在旅館門前停下,這款轎車羅獵曾經在和平大戲院見過同款的一輛,不過車牌完全不同。

    一人推開車門走了下來,雖然包裹得非常嚴實,可羅獵仍然一眼就認出她就是化名松雪涼子的蘭喜妹。

    蘭喜妹抬頭看了看旅館的招牌,確認無誤之後準備走入其中,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方夫人不在家中守靈,來這裡做什麼?」

    蘭喜妹緩緩回過頭,雙眸透過墨鏡打量著大步走來的羅獵,粉色的嘴唇彎起一抹嬌俏可愛的弧度,輕聲道:「來找一位老朋友。」

    羅獵哈哈笑了起來,右手的報紙輕輕擊打在戴著黑色綿羊皮手套的掌心,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蘭喜妹,這位以心狠手辣著稱的,讓黑虎嶺狼牙寨土匪聞風喪膽的,人稱藍色妖姬的八當家。如今的蘭喜妹穿著黑色羊皮大衣,頭戴黑色羊羔皮鴨舌帽,黑色墨鏡,一身中性打扮,顯得英姿颯爽。她的身上既沒有了凌天堡上的驕橫跋扈的囂張,也沒有了昨日在方公館所見的低眉順目的溫柔,女人果真是善變的。

    羅獵明知故問道:「不知方夫人的這位老朋友是誰?」

    蘭喜妹輕聲嘆了口氣道:「你心裡明白,難道你不想請客人進去坐坐?」

    羅獵卻問道:「我究竟是稱呼您為方夫人呢?還是應當叫您一聲八掌櫃?」

    蘭喜妹道:「隨你!」指了指一旁的轎車道:「還是換個地方敘舊吧。」

    羅獵點了點頭,拉開車門居然坐在了駕駛位上。

    蘭喜妹愣了一下,羅獵顯然是對自己充滿警惕的,他雖然上了自己的車,卻將方向盤把握在手中,換句話來說,去哪裡他說了才算數,從這一細節可以看出羅獵溫和的表象下卻藏著一顆控制慾極強的霸道之心。

    蘭喜妹繞行到另外一側,在副駕坐下,將車鑰匙遞給了羅獵道:「路面結冰,小心駕駛。」

    羅獵笑了起來,啟動引擎前,從反光鏡觀察了一下後方,看到灰色的人影在遠方的街角閃動,雖然隱蔽,可仍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羅獵無法斷定那些跟蹤者是誰,在他的住處附近白雲飛佈置了一些人手,名為保障他的安全,可在另一層面上也起到了監督他的作用,蘭喜妹也不會獨自前來,也許是她事先在周圍佈置了幫手。

    羅獵駕車沿著海河岸邊行進,沒過多久已經進入意大利租界,租界內形形色色的異國建築已經紮根於這片古老的土地,在這些表象的背後,世界列強勢力已經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了神州大地,不擇手段地攫取本屬於中華百姓的財富。

    蘭喜妹並沒有問羅獵要帶自己去哪裡,摘下墨鏡,一雙嫵媚妖嬈的美眸靜靜望著羅獵,努力尋找著他和昔日勇闖凌天堡的那個大鬍子葉無成之間的共同點。

    羅獵終於打破沉默道:「帶走小桃紅母女的是這輛車吧?」

    蘭喜妹笑了起來,沒有回答羅獵的問題,摘下鴨舌帽,解開髮髻,一頭烏亮柔順的秀髮垂落到了肩頭,活動了一下潔白修長的頸部,居然將頭一歪,枕在了羅獵的肩頭。

    羅獵的車開得依然很穩,並沒有因為蘭喜妹這親暱過分的動作而有任何的波動。轎車終於在海河邊緣的一塊空地上停下,前方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後方是充滿異國風情的意式建築群,兩旁是被積雪掩蓋的河岸。

    羅獵並沒有馬上糾正蘭喜妹的坐姿,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煙盒,從中取出一支香菸點燃,剛剛抽了一口,就被蘭喜妹一把搶了過去,她毫不嫌棄地抽了一口,然後因為無法適應這衝入肺腑的刺激味道劇烈咳嗽起來,她不得不坐直了身子,身軀因咳嗽而不停抖動著,咳嗽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將那支香菸重新遞給了羅獵:「不好抽,搞不懂你為什麼喜歡抽菸?」

    羅獵瞥了一眼那支菸,上面已經沾染上了口紅的印記。

    蘭喜妹看到羅獵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香菸,一雙鳳目瞪得滾圓:「嫌棄我?」

    羅獵笑道:「我在考慮你的問題,都知道抽菸有害,可是仍然會有人昧著良心去做這方面的生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他們都不懂的嗎?」他所指的煙乃是鴉片。

    蘭喜妹聽出羅獵話裡有話,她收回了那支菸又嘗試著抽了一口,或許有了剛才的經驗,這次居然適應了許多,吐出一團煙霧,望著那團煙霧在眼前慢慢化開,輕聲道:「你還是這個樣子好看一些。」

    羅獵沒有說話,又取出了一支香菸點燃。蘭喜妹落下車窗,衝著車外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然後道:「方克文在哪裡?」

    羅獵推開車門走了下去,蘭喜妹皺了皺眉頭,然後扔下那支燃了半截的煙,推門快步跟了過去。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3 15:48
第一百一十二章【真亦假】(上)


    東方的天際,一輪紅日從水天之間冉冉升起,將水天相交的部分染成了淡紫色,河邊的風很大,吹起羅獵黑色的頭髮,一根根迎風倔強站立著,蘭喜妹的長髮在風中凌亂,擋住了她的視線,遮住了她大半邊面龐,她不得不側過身軀,撩起長髮,又用墨鏡擋住初升的陽光和刺眼的雪光,然後方才來到羅獵的身邊。望著於岸邊傲然站立的羅獵,蘭喜妹意味深長道:「真是搞不懂你,為什麼總是喜歡選擇站在風口浪尖?」

    羅獵微笑道:「反正都是自己的國家,在哪裡站著都是一樣,你就不同了,外面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裡好,有道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你說對不對?」

    蘭喜妹道:「不出去走走哪能知道世界這麼大?大丈夫四海為家,有抱負的人眼光又豈能那麼狹隘呢?」

    羅獵笑得越發陽光燦爛:「強盜邏輯!」

    蘭喜妹的笑容變得越發嫵媚了:「我高興,怎麼著?」

    羅獵道:「小桃紅母女在你手裡啊?」

    蘭喜妹點了點頭,當著明白人沒必要繞彎子,守住這個秘密也毫無意義,雖然她不知道方克文究竟在哪裡,可是她有必要通過羅獵向方克文亮出自己的底牌。

    羅獵道:「你想要什麼?」

    蘭喜妹道:「用方克文的命換小桃紅母女的命!」

    羅獵皺了皺眉頭,蘭喜妹並沒有因為搖身一變成為松雪涼子而改變冷血狠辣的性情,她想要將方克文置於死地,也唯有如此才能斷絕隱患。不過從蘭喜妹的這個要求也能夠判斷出,方克文目前並沒有落在她的手中。

    羅獵道:「你的目的無非是方家的家產,謀財未必一定要害命,不如你將小桃紅母女放了,我保證方克文一家從此離開津門,絕不公開身份,絕不參與家產的爭奪。」羅獵並非擅自做主,他堅信如果方克文在場,肯定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蘭喜妹冷笑道:「你保證?你拿什麼保證?方克文一條命換兩條命,怎麼都是划算的。」

    羅獵道:「禍不及家人,就算你針對方克文,也不必採取這樣齷齪的手段,今天我將話撂在這裡,如果小桃紅母女受到任何傷害,我會追查到底。」

    蘭喜妹道:「你在威脅我?別忘了她們在誰的手上?」

    羅獵寸土不讓道:「別忘了你是在什麼地方!」

    蘭喜妹雙眸中幾乎就要噴出火星來,怒視羅獵,她想要發作,卻終於還是按捺住心頭的怒火,點了點頭道:「你讓方克文出來見我!」是條件也是試探,她必須要確認方克文在羅獵的手中。

    羅獵道:「他不會出來見你,我給你一天的時間,如果明天我還見不到小桃紅母女,我會讓方克文召開記者會,把所有的秘密公諸於眾,到時候花落誰家還未必可知。」他深知蘭喜妹最終的目的是要掌控方家的產業,這其中方克文是最大的變數,如果方克文的身份一旦被證實,那麼方康偉的繼承權將會不復存在。

    蘭喜妹點了點頭道:「我也給你一天的時間,如果明天這個時候我見不到方克文,那麼你們就等著給小桃紅母女收屍吧!」

    一場談話這麼快就陷入了僵局,蘭喜妹說完就向轎車走去,驅車離開了這裡,將羅獵一個人孤零零扔在了海河岸邊。

    蘭喜妹並沒有達到想要的目的,這次的見面她仍然無法確定方克文的下落,相比較而言,羅獵的收穫要比她多得多,羅獵不但確定了松雪涼子就是蘭喜妹,還確認了小桃紅母女就在蘭喜妹的掌控之中。

    上野書店內一場不見硝煙的棋局正在進行,藤野俊生將黑子落下,卻遲遲不見船越龍一有所反應,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船越龍一的目光方才回到棋局之上,歉然一笑道:「我在想涼子和羅獵的這場談判。」

    藤野俊生道:「不會有什麼結果。」

    船越龍一道:「羅獵這個年輕人很不簡單,上次在凌天堡破壞我方計畫的就是他。」

    藤野俊生道:「既然知道又何必留下隱患?」

    船越龍一捻起一顆白子,久久沒有落下:「福山先生對他非常欣賞。」

    藤野俊生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船越龍一目光陡然一凜。

    藤野俊生道:「津門之事籌劃三年,成功在即,決不可功虧一簣,誰敢插手就果斷將之清除,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相貌隨和儒雅的他在此時流露出咄咄逼人的鋒芒。

    船越龍一明顯還有顧慮:「藤野君,如果我們在此時出手,或許會引發一場戰爭,此事牽連甚廣,羅獵雖然是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可白雲飛在津門的勢力根深葉茂,背後還有德國人的支持。」

    藤野俊生不屑道:「我們大和民族從來就不怕戰爭,只有在戰爭中一個強大的民族才會浴火重生,船越君應該還不知道歐洲的戰局,德軍敗局已定,一旦他們投降,他們在東亞的所有利益都會拱手相讓,而我們大日本帝國將是接手他們利益的唯一人選!」

    羅獵準備走回旅館,剛好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梳理一下頭緒,通過剛才和蘭喜妹的對話可以知道方克文並沒有落在日方的手中,可方克文究竟去了哪裡?面對小桃紅母女的失蹤,他又怎能沉得住氣?難道他落入了另外一幫人的手裡?羅獵不由得想到了白雲飛,方家繼承權的歸宿和他的利益密切相關,難道他劫走了方克文,然後又上演了一出賊喊捉賊的好戲?

    一輛汽車緩緩行駛到羅獵的身邊,羅獵舉目望去,看到同樣從車內透過車窗望著自己的白雲飛。

    白雲飛落下車窗,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怎麼?讓人丟到這裡了?」

    車停之後,羅獵拉開車門來到白雲飛的身邊坐下,白雲飛能夠在此時出現,證明他一直都派人監視自己的動向,想必自己剛才和蘭喜妹的見面瞞不過他。

    白雲飛道:「沒談妥?」

    羅獵感嘆道:「話不投機半句多,她讓我用方克文來換小桃紅母女。」

    白雲飛道:「一條命換兩條命,聽起來很划算啊!」

    羅獵道:「方克文若是落到他們手裡只有死路一條。」

    白雲飛點了點頭,然後壓低聲音道:「我找到方克文了。」

    羅獵聞言內心不由得一陣狂喜,抑制住內心的激動道:「他在哪裡?」

    白雲飛道:「被宋禿子他們給截住了,受了點折磨,不過只是皮肉傷,不算嚴重。」

    原來方克文在前往方公館的途中不巧遇到了宋禿子那幫人,正所謂冤家路窄,宋禿子在慶福樓被羅獵催眠後上演了一出裸奔大戲,引以為奇恥大辱,正在四處搜尋羅獵幾人的下落,要報這一箭之仇,想不到沒找到羅獵,卻和方克文狹路相逢,於是宋禿子那群人就將方克文給劫走,弄到無人之處痛揍了一頓,然後又誣陷方克文偷東西,將他送到了德租界的巡捕房。

    歷來都是警匪一家,安清幫在德租界勢力龐大,這些幫派成員和巡捕之間大都有著見不得光的合作關係,方克文又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宋禿子把他弄進巡捕房關押起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白雲飛也是經過一番思諒之後方才想到了宋禿子,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卻想不到一問之下宋禿子言辭閃爍,禁不住白雲飛的恐嚇,只幾句話就問出了底細,白雲飛確認方克文的消息之後,並沒有急於將他從巡捕房接出來,畢竟現在誰都不會想到方克文會被關在巡捕房,反倒是那裡更為安全。

    羅獵聽完方才放下心來,暗自佩服白雲飛的周到細緻,如果不是他幫忙調查,僅憑著自己,很難查出方克文的下落。

    羅獵低聲道:「我看巡捕房也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萬一消息洩露,日方必然不惜一切手段將方克文除掉。」

    白雲飛淡然道:「你不必擔心,在德租界,日本人還翻不起什麼浪花,我既然敢把他放在那裡,就能夠保證他的安全。」

    羅獵心中卻有些忐忑,畢竟白雲飛的目的也是方家的港口,不排除他通過方克文達到控制方家產業的可能,從這一點上來說,白雲飛和蘭喜妹也沒有太多的分別。

    白雲飛道:「我剛剛得到了一個消息,方士銘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羅獵微微一怔。

    白雲飛道:「方士銘雖然癱瘓,可健康狀況一直良好,這次突然死亡有些離奇。」

    羅獵道:「有證據嗎?」

    白雲飛道:「如果可以驗屍或許能夠找到一些證據。」

    羅獵皺了皺眉頭,現在方士銘的遺體就在方公館,想要驗屍必須獲得方家人的允許,無論方士銘是否遇害身亡,以他的身份和方家的地位,開棺驗屍都沒有任何的可能性。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8 16:57
第一百一十二章【真亦假】(下)


    白雲飛道:「日本人的目的已經很明確了,他們通過鴉片控制了方康偉,方康偉繼承方家所有的產業,那麼日本人就可以通過他來控制方家擁有的碼頭乃至所有的物業,從而達到打開津門通道的目的。」如果被日本人得逞,白雲飛的利益將會首當其衝受到損害,一直以來幾乎被他壟斷的鴉片和軍火生意就會被人從中分一杯羹,甚至多半的利益會被搶走,畢竟白雲飛目前所擁有的碼頭還無法和根深葉茂的方家相提並論。

    羅獵當然清楚白雲飛的目的,雖然他同樣不齒白雲飛的行徑,可是在眼前的狀況下唯有選擇和白雲飛合作。

    白雲飛遞給羅獵一個地址,意味深長道:「有人要見你!」

    羅獵進入意租界的這棟別墅之前已經猜到了主人的身份,他脫下大衣,坐在客廳溫暖的壁爐前,隨手拿起一份今天的報紙,靜靜瀏覽。

    過了一會兒,葉青虹方才踩著輕盈的腳步走入客廳,並非她有意怠慢,並沒有第一時間出來迎接羅獵,而是因為剛才她一直都在廚房,端著兩杯剛剛研磨好的咖啡來到羅獵身邊,柔聲招呼道:「你來了!」能讓葉青虹放低姿態如此禮遇的人並不多,羅獵恰恰就是其中的一個。

    羅獵放下報紙,抬起頭望著原本就天生麗質又特地精心打扮的葉青虹,沒有驚豔,沒有欣賞,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睿智的雙目風波不驚,在葉青虹看來他是用一種平靜得近乎冷漠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彷彿自己只是一個和他無關的普通人,又彷彿自己一直都在這裡,從未離開過一樣,這樣的目光讓葉青虹從心底感覺到一絲浮躁,她甚至產生了發怒的衝動。

    不過葉青虹還是將自己控制得很好,極其淑女地將咖啡送到羅獵的面前,可惜羅獵並沒有表現出昔日常有的紳士風度,接過咖啡之後聞了聞,品了一口道:「糖放多了,這咖啡豆也不太新鮮。」

    在葉青虹的印象中羅獵從來都不是個挑剔的人,眼前的表現分明在故意找自己的麻煩,葉青虹在羅獵的對面坐下,也品了一口自己親手研磨的咖啡,然後道:「我覺得不錯啊?是不是你自己的口味有問題?」

    羅獵道:「我從不把自己的口味強加於人。」當著葉青虹的面,他將那杯咖啡全都倒入了垃圾桶裡,然後向目瞪口呆的她微笑道:「麻煩你去給我換杯茶。」

    葉青虹柳眉倒豎鳳目圓睜,端著咖啡杯的右手已經微微的顫抖,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將這杯滾燙咖啡澆到羅獵頭上的衝動,忍氣吞聲地點了點頭,居然默默站起身來,去給羅獵泡茶。

    在羅獵看來葉青虹的隱忍必然是為她下一步的計畫做鋪墊,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驕傲如葉青虹肯低下她高貴的頭顱絕非因為理虧或內疚,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對她還有利用的價值,從羅獵去白公館打出穆三壽那張牌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葉青虹循跡而至的可能,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到來。

    趁著葉青虹前往泡茶的時候,羅獵觀察了一下別墅內的陳設,不由得生出瘦死駱駝比馬大的感慨,同時對葉青虹的生父,那位曾經被老佛爺抄家的瑞親王奕勳又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單從他給後代留下了這麼多的財富,就能夠推斷出這位王爺絕不是兩袖清風之人。

    葉青虹重新更換了茶具,給羅獵泡了一杯英式紅茶。

    單從飲品也能夠看出主人的喜好,這裡居然沒備有中國茶,羅獵喝了口紅茶,然後打量著比手中琺瑯瓷器還要精緻的葉青虹:「你來找我是為了兌現此前的承諾嗎?」

    葉青虹所問非所答道:「你是不是恨我?」

    「談不上,兵不厭詐,反正大家都沒什麼事情,你交代我的事情我也做完了。」

    葉青虹道:「可是你並沒有將那枚七寶避風塔符送到我的手中。」

    羅獵道:「陸威霖不是已經給你送過去了?」

    葉青虹將那枚硨磲避風塔符放在了羅獵的面前,羅獵一眼就認出這枚避風塔符正是他從肖天行身上取得,讓陸威霖轉交給葉青虹的那枚。

    羅獵並沒有去拿那枚避風塔符,輕聲道:「葉小姐還有什麼疑問?」

    葉青虹道:「這枚避風塔符是假的!」

    羅獵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對避風塔符的真假他無從辨別,可是葉青虹又似乎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他拿起了那枚避風塔符,從外形上看並沒有看出任何的破綻。

    葉青虹拿出了一個木盒,木盒之中共計存放著六枚避風塔符,分別用金、銀、琉璃、赤珠、珊瑚、瑪瑙製作而成,而其中的金、銀、瑪瑙三枚乃是此前葉青虹所說的用來開啟保險櫃的鑰匙。

    葉青虹道:「這枚硨磲避風塔符雖然做得惟妙惟肖,可是上面欠缺一條血線,並不是當初我父王交給肖天雄的那一枚。」

    羅獵拿起硨磲避風塔符,仔細觀察,果然從上面沒有找到她所說的血線,羅獵道:「你的目的不是為了報仇嗎?先殺了任忠昌,再對付劉同嗣,肖天行也已經死在了凌天堡,當初最可能出賣瑞親王的三個人如今都已經授首,這避風塔符還有什麼用處?」在羅獵看來,所謂的避風塔符只不過是葉青虹引自己進入圈套用來轉移注意力的工具罷了,聲東擊西,她的真正用意是為了報仇,此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經驗證了這一點。

    葉青虹道:「你答應過我的事情畢竟沒有兌現。」

    羅獵道:「為什麼要認準找我?」

    葉青虹道:「有些事一旦捲入進來就很難脫身了。」

    羅獵道:「我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勉強我。」

    葉青虹嘆了口氣,將一張照片輕輕放在了羅獵的面前:「這個人你應當認識吧?」

    羅獵拿起照片,認出照片上的人是肖天行的女兒周曉蝶。他們於白山分手,瞎子帶著周曉蝶先行前往黃浦,為她治療眼睛,看到周曉蝶的照片,羅獵的內心不由得沉了下去,難道葉青虹故技重施,又要利用周曉蝶來達到要挾自己為她辦事的目的?

    葉青虹道:「安翟和她一起去了黃浦,看來你並不知道,周曉蝶已經不辭而別。」

    羅獵深邃的雙目盯住葉青虹,葉青虹看出了他的懷疑:「你不用懷疑我,此事和我無關,甚至也和任何人無關,是周曉蝶自己走掉,而且我得到消息,你們所認識的周曉蝶很可能並非她本人。」

    羅獵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或許是此前經歷了葉青虹的太多欺騙和背叛,他無法說服自己相信葉青虹的話。

    葉青虹道:「甚至連肖天行都不清楚,他捨命相救的女兒根本就是一個替代品,周曉蝶和蘭喜妹一樣都是日本間諜。」

    羅獵重新拿起了那枚硨磲避風塔符,低聲道:「你是說周曉蝶將計就計,拿走了真正的避風塔符?」

    「可能性很大,據我瞭解她掌握的秘密很多。」

    羅獵道:「我對她的事情不感興趣,所以我們之間也不會有合作的機會。」

    葉青虹道:「話不能說得太滿,周曉蝶的事情你或許無所謂,可是你的好朋友安翟未必也這麼想。」

    羅獵內心劇震,其實早在白山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瞎子對周曉蝶生出好感,不然他也不會急著帶周曉蝶前往黃浦治療眼睛,如果葉青虹利用瞎子對周曉蝶的感情,瞎子必然會主動參予到這件事中。葉青虹果然是有備而來,她知道自己和瞎子兄弟情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瞎子隻身犯險,此女心機之深著實少見。

    羅獵道:「你把周曉蝶的事情告訴瞎子了?」

    葉青虹靜靜望著羅獵道:「目前還沒有,我尊重你的意見。」

    羅獵道:「你想做什麼?」

    「陪我去北平,找到周曉蝶,查出肖天行所有的秘密。」

    羅獵道:「你能斷定周曉蝶是日本間諜?」

    葉青虹道:「我的消息來源不會有錯。」

    羅獵點了點頭。

    葉青虹欣喜道:「你答應了?」

    羅獵道:「在我陪你去北平之前,你需要先幫我做一件事。」

    葉青虹不等羅獵說出已經猜到他想讓自己幫忙做得是什麼,輕聲道:「如果我是你,就會不會插手方家的事情。」

    「可惜你不是我!」

    葉青虹咬了咬櫻唇,欲言又止。

    羅獵道:「我欠方克文一個人情,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沒可能活著離開蒼白山。」

    葉青虹道:「方家的事情絕不是爭奪財產那麼簡單,遺產爭奪的背後,是日本人和德國人對津門利益的爭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你何必當外人爭鬥的犧牲品?」

    羅獵怒道:「你忘了,這裡是津門,是在我們中國人的土地上!」

    葉青虹被羅獵突然的發作嚇得愣了一下,彷彿重新認識羅獵一樣靜靜望著他。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8 17:00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線索】(上)


    羅獵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語氣變得極其沉重:「或許憑我一人之力無法改變中華之現狀,可是我決不能對親人朋友的事情坐視不理,我總該為他們做些什麼?如果我連身邊人的命運都不去過問,那麼我還有什麼顏面自稱中華兒女,我還有什麼底氣站立在這天地之間?」

    葉青虹平靜的內心因為羅獵的這番話而波瀾起伏,此時她方才看清羅獵藏在軀體內的拳拳赤子之心。自小出生於歐洲,成長於歐洲的葉青虹對於中華是沒有羅獵那樣強烈的歸屬感的,在她看來家仇更重於國恨,雖然她同情中國百姓的遭遇,可是並沒有羅獵那種親身經歷的切膚之痛,儘管如此,她還是被羅獵發自肺腑的愛國心給震撼到了。羅獵很少說這種豪言壯語,這番話應該是他的肺腑之言,如果每個中國人都能對身邊的親人朋友負責,盡自己所有的努力去幫,那麼中華的命運或許就會扭轉。

    葉青虹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方克文剛剛出現在津門,他的妻女就會被人劫持?一個失蹤五年的人,為何會突然引起那麼大的關注?」

    羅獵並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也正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陪同方克文前來,此事一直處於高度保密之中,為何會走露風聲?知道方克文真正身份的人並不多,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顏天心才知道方克文的確切身份,羅獵對顏天心是極其信任的,顏天心不可能出賣方克文,而且這件事對她毫無意義。

    至於陪同方克文一起前來的阿諾,雖然貪酒可在這方面也是足可信任的。

    葉青虹道:「你對麻博軒的女兒到底瞭解多少?」

    一語驚醒夢中人,羅獵此時方才聯想到麻雀的不辭而別,從他的內心而論,他並不想方克文和麻雀有太多的接觸,畢竟方克文的悲慘遭遇是麻雀的父親麻博軒一手造成,羅獵甚至擔心方克文會報復麻雀,讓麻博軒父債女償,還好這一幕並未出現,現在仔細想想,麻雀似乎有意迴避和方克文的接觸,當時羅獵還以為是因為方克文形容醜陋,可是以麻雀的性情從未問過方克文的來歷本身就是一件可疑的事情。

    難道麻雀當時就已經猜到了方克文的真正身份?只是麻雀出賣方克文又有什麼意義?畢竟方克文和麻博軒的這段恩怨,麻雀根本就無從得知,於情於理她都沒有加害方克文這位師兄的必要,反倒是葉青虹的這番說辭或許別有用心,她剛才的那番話分明在暗示自己是麻雀走露了風聲。

    葉青虹嘆了口氣道:「其實這邊的事情交給白雲飛處理即可,他欠我乾爹一個人情,只要我乾爹發話,他一定會竭盡全力救出小桃紅母女。」

    羅獵道:「他有他的目的,只要能夠粉碎日本人的陰謀,得到方家的港口,方克文一家的死活他才不會在意。」

    葉青虹有些無奈地望著羅獵道:「所以,你鐵了心要將這件事管到底?」

    羅獵點了點頭道:「此事解決之前,我不會去任何地方。」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和葉青虹一起去北平。

    葉青虹道:「日本人做事向來不擇手段,你這樣做等於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羅獵微笑道:「我最近遇到的危險還少嗎?你若是覺得害怕,可以先去北平等我。」

    葉青虹道:「無論怎樣這次我都會留下來幫你,就算是此前我欺騙你的一點點補償吧。」

    羅獵回到旅館,阿諾告訴他大約一個小時之前有位警察過來找他,等了一會兒沒見他回來,於是先走了,留下一個口信,讓羅獵回來後去徳租界巡捕房找他。

    阿諾將那警察的名字給忘了,羅獵問過形容相貌,猜到那人是英子的丈夫董治軍,想起昨日董治軍答應幫自己調查小桃紅母女失蹤案的事情,興許他查到了一些眉目,於是即可前往巡捕房。

    董治軍現在是徳租界巡捕房的華人探長,雖然是副職,不過在這些華人巡捕之中頗有威信,羅獵說明來意之後,馬上就有巡捕將他帶到了董治軍的辦公室,由此可見董治軍此前就專門做過交代。

    羅獵走入董治軍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打電話,董治軍衝著電話發起了火:「你們讓我怎麼辦?白雲飛找我要人,方家找我要說法?上頭限我三天以內破案,我能有什麼辦法?」他說完憤憤然掛上了電話,抬頭看到羅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羅獵請到沙發上坐下,親自給羅獵泡了一杯茶。

    羅獵笑道:「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姐夫在忙啊?」

    董治軍嘆了口氣道:「還不是被方公館爆炸案給鬧的,白雲飛在方公館門口遇刺,他認定了是方公館要謀害他,直接找到了德國領事,從上頭給我們壓力,讓我們去方家搜查。方家也不是好惹的,他們也通過上層給我們壓力,讓我們交出爆炸真兇,都是明擺著的事情,我們只能受窩囊氣。」

    羅獵故意道:「真要搜查方家嗎?」

    董治軍道:「誰敢下這張搜捕令?方家老太爺雖然死了,可這麼多年的根基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動搖的,他白雲飛這麼厲害,怎麼不敢直接去找方家要人?」說到這裡他擺了擺手道:「不說了,省的生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方才想起自己剛才去找羅獵的事情:「對了,你說得小桃紅母女的事情,我派人查過了,的確有人目睹他們母女被一輛車給接走了,從車牌來看,那輛車應該是白雲飛的。」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白雲飛跺跺腳,這徳租界就要抖三抖,兄弟,這件事你還需慎重。」

    羅獵微微一笑,董治軍雖然是探長,可是白雲飛這種梟雄人物他應該是不敢招惹的,點了點頭道:「有沒有看清是什麼人劫走了小桃紅母女?」

    董治軍道:「他們沒有動用安清幫的人,其中有一個人叫趙子雄,諢號北極熊,此人來自於滿洲,曾經在租界犯過案子,我此前也專門調查過他,不過這群人神出鬼沒,很難鎖定他的落腳地。」

    羅獵心中一動,這倒是一條有用的線索:「有沒有他的照片?」

    「沒有照片,不過有一張畫像。」董治軍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畫像遞給了羅獵。

    羅獵看了看畫像,將畫像上人的樣子牢牢記在心底,他想起清晨白雲飛和自己說過的那番話,按照白雲飛的說法方克文就是被關押在這間巡捕房,剛好可以通過董治軍瞭解一下詳情。

    董治軍聽羅獵說完,想了想道:「倒是有這回事兒,昨天宋禿子他們送來了一個小偷,就關押在後面,這事兒不是我經手辦的。」

    羅獵提出想見見這個小偷,董治軍帶著他來到了後面的臨時拘役處,門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戒備,董治軍讓人打開十一號監房,將嫌犯從中帶了出來,羅獵只看了一眼就斷定那人絕不是方克文,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白雲飛此前信誓旦旦對自己說方克文已經找到,可眼前人根本就不是,難道白雲飛抓錯了人?轉念一想這種可能性不大,宋禿子應該不會認錯人,十有八九是白雲飛來了個偷樑換柱將真正的方克文從巡捕房中帶走,又弄了一個冒牌貨頂包,如果不是董治軍剛好在這間巡捕房,自己險些被白雲飛騙過。

    羅獵也沒有道破這件事,離開的時候讓董治軍繼續調查趙子雄的下落。

    蒙在方克文頭上的黑布被人拽了下來,強烈的陽光和周圍的雪光映射得他睜不開眼,過了好一會兒他方才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墓地之中,方克文滿是疤痕的面孔佈滿淤青,原本想要前往方公館談判的他卻不巧在中途遇到了宋禿子,遭到了宋禿子為首的那幫無賴一頓圍毆之後,又將他以盜竊罪扔到了德租界的巡捕房,方克文在飢寒交迫中渡過了一夜,他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又不知如何擺脫困境。

    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前,有人將他從巡捕房帶走,用黑布口袋套住了他的腦袋,將他帶到了這荒無人煙的陵園之中。

    方克文很快就發現這裡居然是母親的陵園,因為父母信奉天主教,所以母親當年病逝之後並未埋葬在家族陵園,而是選擇聖母得勝堂後方的陵園安葬,父母感情深篤,記得父親在母親下葬的時候也表示身後會來此和母親長相廝守,後來父親得急病病逝之後,爺爺也遵照他生前的願望將他安葬於此。

    方克文來津門之初就想來父母的墳前拜祭,可是抵達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不敢冒險來此,生怕暴露了身份,甚至因此連累到小桃紅母女,然而儘管他小心謹慎,仍然出了事情。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9 16:03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線索】(下)


    方克文的目光落在前方墓碑上,墓碑上刻有父母的名字和生平介紹。方克文的內心宛如刀扎一般難受,他從未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到父母陵前,雙膝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心中默默道:「爹、娘不孝兒回來了……」

    方克文知道現在不是祭奠的時候,他緩緩轉過身去,看到一身黑色長衫的白雲飛踩著積雪在四名手下的陪同下走了過來。

    在方克文五年前離開津門的時候,白雲飛就已經在津門初露崢嶸,其實他們是打過照面的,比起那時白雲飛的模樣幾乎沒有發生變化,而方克文卻已經改變了許多。

    白雲飛揚起右手,示意手下人原地待命,獨自一人來到方克文的身邊,微笑道:「方先生有什麼話要說嗎?」

    方克文警惕地望著白雲飛,雖然羅獵已經說過白雲飛並非劫持小桃紅母女的罪魁禍首,可是他心中仍然抱著深深的戒備。

    白雲飛道:「方先生離開太久,你我之間缺乏瞭解,請容我做個自我介紹,在下白雲飛。」

    方克文終於開口道:「久仰大名,只是不知道白先生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

    白雲飛道:「明人不做暗事,我這個人凡事都喜歡直來直去,方先生的身份來歷我查得清清楚楚,羅獵是方先生的朋友吧,昨天他來我府上要人,說什麼小桃紅母女讓我手下人給帶走了,這事兒我怎麼都要查個清楚。」

    方克文望著白雲飛道:「白先生可曾查清楚了?」

    白雲飛點了點頭道:「有人劫走了小桃紅母女還栽贓在我的頭上,我請方先生過來絕無惡意,一是為了我自證清白,二是想跟您談一筆交易。」

    其實就算白雲飛不說,方克文也已經猜到了他的動機,只是羅獵並不在場,看來白雲飛將自己帶到這裡的事情完全瞞著他,白雲飛這種人狼子野心,與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可是以自己如今的處境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方克文淡然道:「不知我有什麼可以讓白先生利用的地方。」

    白雲飛呵呵笑了起來:「方先生真是現實,人和人之間未必一定要利用,還可以做朋友,為了表達我的誠意。」他轉過身去點了點頭。

    有人推著一名德國醫生走了過來,方克文認得此人,這名德國醫生叫舒瓦茨,一直和方家的關係良好,和方克文的父親方康為更是相交莫逆,過去他在津門的時候,家裡有人生病,總會請他過來。

    舒瓦茨被帶到方康為夫婦的墓前,哆哆嗦嗦道:「你們最好放了我,我是德國人,我和領事先生是好朋友,你們這是劫持,你們是犯罪……」他看了看方克文,顯然已經認不出他的身份了,目光來到白雲飛的臉上,顫聲道:「我認得你……你最……最好馬上放了我。」

    白雲飛嘆了口氣,站在舒瓦茨身後的一人抬腳就踹在了他的膝彎上,舒瓦茨噗通一聲跪倒在了方康為夫婦的墓碑前,當他看清墓碑上的名字,臉色頓時變了。

    白雲飛道:「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到這裡來?」

    舒瓦茨搖了搖頭。

    白雲飛指了指墓碑道:「裡面埋著的曾經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信任你,幫助你,資助你在德租界開醫院,可是你又是怎樣對待他的?」

    舒瓦茨神情慌亂道:「你胡說什麼?」

    白雲飛道:「我沒有確實的證據怎會胡說?」他撩開長袍,從腰間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鋒芒指向舒瓦茨的面孔:「你如果敢說半句謊話,我會在你的身上扎一個透明的窟窿。」

    舒瓦茨的喉結動了一下,匕首的寒光映照得他的面孔越發慘白。

    白雲飛道:「方康為究竟是怎麼死的?」

    舒瓦茨道:「心肌梗死……」

    「你撒謊,他從未有心臟病,身體素來健康怎麼會突然心肌梗死?」白雲飛厲聲怒喝道。

    白雲飛的這聲怒喝正說出了方克文心中所想。

    舒瓦茨道:「我是醫生,我才有發言權……」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有人已經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脖子,大手摁住了他的嘴巴,刀光一閃,白雲飛已經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刺入了他的右腿之中,匕首入肉極深,直至沒柄,舒瓦茨因劇痛而掙紮著慘叫著,可是他的聲音卻無法自如地傳出去。

    方克文看到眼前這血淋淋的一幕,內心震撼之餘又感到些許的不忍,畢竟白雲飛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舒瓦茨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白雲飛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他將染血的匕首從舒瓦茨的大腿中拔出。

    舒瓦茨居然表現得非常硬氣,雖然痛得牙齒打顫,卻仍然堅持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我怎麼可能害他……」嘴巴再度被摀住,白雲飛又是一刀刺落。

    舒瓦茨的身軀竭力掙紮著,面孔漲得通紅,頸部的青筋怒張。

    疼痛讓舒瓦茨整個人已經崩潰,慘叫道:「饒命,饒命,我說,我什麼都說……」

    白雲飛微笑道:「我只想知道真相,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一樣可以開棺驗屍,一樣可以查出真相。」

    舒瓦茨道:「我沒有害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有人的確找過我,給我錢害他,我……我只是更改了處方……我錯了……我錯了……」他大聲哀嚎起來。

    白雲飛轉向方克文,目光中充滿了得意。

    方克文此時方才知道父親被害的真相,內心中怒火填膺。白雲飛將手中的匕首遞給了方克文,方克文接過匕首來到舒瓦茨近前,一把抓住他的頭髮,怒吼道:「什麼人給你錢?是什麼人給你錢害他?」

    舒瓦茨嚇得魂不附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雲飛嘆了口氣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來,他的確不知道。」

    方克文滿是疤痕的面孔因為仇恨而扭曲變形,他低吼了一聲,揮動手中匕首猛然插入舒瓦茨的心口,舒瓦茨撲倒在地上,身軀掙扎了幾下就再也沒有動靜。

    白雲飛擺了擺手,示意手下人將舒瓦茨的屍體拖走。

    來到方克文的身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低聲道:「據我所知,方老太爺也死得蹊蹺,你們方家發生的很多事都和方康偉有關。」

    方克文道:「你想要什麼?」他知道白雲飛絕不會白白幫助自己。

    白雲飛道:「我幫你找回小桃紅母女,奪回本該屬於你的東西,你將方家名下所有碼頭的經營權轉讓給我。」

    方克文靜靜望著白雲飛,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重重點了點頭道:「成交!」

    今晚是玉滿樓來到津門的第一場公演,白雲飛邀請羅獵和葉青虹前往看戲。羅獵對看戲本沒有什麼興趣,可是他正想詢問白雲飛關於方克文的事情,於是就答應了下來。

    當晚六點,白雲飛派車先去旅館接了羅獵然後又順路去了意租界接了葉青虹。

    葉青虹上車之後,將蟒蛇皮手袋放在和羅獵之間,整理了一下白色貂皮披肩,小聲對羅獵道:「剛剛收到消息,你的那位好朋友安翟已經來津門了。」

    羅獵心中一怔,第一反應就是葉青虹故意放出風聲,讓安翟前來尋找周曉蝶。可馬上又想到,自己既然已經答應了幫助葉青虹,她沒理由繼續利用安翟。

    葉青虹冰雪聰明,從羅獵微妙的表情變化已經猜到他想什麼,輕聲嘆了口氣道:「在你眼中,我從來都不是好人,安翟在黃浦混了這麼多年,多少還是有些人脈的,他應該是查到了周曉蝶的一些消息,之所以來津門,當然是為了找你這個好兄弟幫他出主意。」

    羅獵道:「來了也好,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他忽然明白,葉青虹特地說明這件事是為了避免自己誤會,由此看來,她居然很在乎自己的感受。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9 16:07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戲院】(上)


    葉青虹打開手袋,取出化妝鏡,羅獵眼角的餘光掃到手袋中放著一把袖珍手槍,葉青虹雖然年輕,可是心機深沉,任何時候都充滿警惕。或許是意識到羅獵看到了自己的秘密,葉青虹莞爾一笑,放回化妝鏡,蓋好手袋,小聲道:「兵荒馬亂的,現在出門還真是要小心。」

    前面司機道:「葉小姐請放心,在津門我們白爺可以保證您的安全。」

    葉青虹卻對這句話表現得不以為然,淡然而自信道:「我的安全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證。」

    羅獵唇角露出一絲微笑,葉青虹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可她的這句話也不無道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白雲飛連他自己的安全都無法確保,昨天發生在方公館門前的爆炸槍擊案就是明證。

    夜晚的和平戲院燈火輝煌,玉滿樓的首場公演因為宣傳到位已經轟動津門。滿清亡國之後,不少王公貴族選擇來到臨近北平的津門定居,作為首批對外通商口岸的津門,雲集列國租界,各國文化也彙集其中,非常的年代,特殊的環境造就出津門五花八門的文化,在這裡你可以看到傳統和保守,也可以看到開放和包容。

    和平大戲院門前懸掛著玉滿樓的巨幅海報,身穿戲服,英姿颯爽,吸引的不少觀眾駐足觀望。

    葉青虹讚道:「如果不知道他是男兒身,還真以為他是一個傾國傾城的俏佳人。」

    羅獵抬頭看了看玉滿樓的畫像,不知為何卻聯想起當初葉青虹在黃浦藍磨坊演出的情景,歌舞昇平的表象下往往暗藏著刀光劍影。羅獵道:「貌美如花,心如蛇蠍。」

    葉青虹秀眉微顰,明澈的雙眸中掠過些許的怨意,這句話在她的解讀應當是含沙射影。

    羅獵卻淡淡笑了笑,他並沒有解釋,也沒有解釋的必要,因為葉青虹並不是一個值得他坦誠相對的人,從他們在黃浦相識到現在,葉青虹始終對他隱瞞了太多的事情,在瀛口西炮台的時候,葉青虹那番情真意切的傾訴險些讓他信以為真,然而事實證明,葉青虹的出發點仍不過是利用罷了,所以現在的葉青虹在羅獵的心目中形同於一個習慣於喊狼來了的孩子,聽得多了也就疲沓了,也就免了疫,也就變得水火不侵。

    不單是葉青虹的話,包括她動人心魄的容貌和舉止,在外人面前風情無限,在羅獵心中卻平淡無奇,並非是否認她的美,而是羅獵去欣賞這種美麗的時候首先戴上了濾鏡,美依然是很美,可卻少了幾分血肉之軀的靈性和真實。

    葉青虹眼中的羅獵始終是若即若離的,雖然近在咫尺,卻總會讓她生出遠在天涯的感覺,她過去從未產生過主動去靠近一個人的想法,然而羅獵的出現打破了她的慣例,她頭一次產生了想要去瞭解一個人的過去,瞭解一個人內心的想法。可是羅獵的過去一如他的內心那般神秘,她費盡努力蒐集得那丁點兒旁枝末節的情報根本無助於看清羅獵的全貌,反倒讓他的身世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有人說過瞭解一個人的現在要比過去容易得多,可這句話並不適用於羅獵,葉青虹能夠明顯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戒心,即便是他們肩並肩走在一起,談笑風生,可是彼此之間卻永遠存在著一堵看不見的牆,這堵牆一半屬於羅獵,一半屬於自己,一個不想將自己暴露給對方的人,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瞭解對方。

    葉青虹觀察羅獵的時候,羅獵卻在悄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可能是多次經歷舞台刺殺的場面,來到這裡,內心中居然生出一絲緊張。

    葉青虹在此時方才生出些許的安慰,原來他對我還是信任的。

    羅獵並沒有急於進入戲院,來到僻靜的角落,抽出一支香菸,葉青虹眼疾手快地掏出火機幫他點上。羅獵這才想起葉青虹也會抽菸,禮貌地將煙盒伸向她。

    葉青虹卻搖了搖頭道:「戒了!」

    羅獵有些詫異:「戒了?」

    葉青虹道:「有人說抽菸對嗓子不好,所以我戒了。」說這句話的人就在眼前。

    羅獵笑了起來,葉青虹是在委婉地表明自己對她的影響力嗎?抽了口煙,目光從前方昏黃的路燈延伸到遠處鐘樓尖尖的塔頂,低聲道:「玉滿樓你應當瞭解。」

    葉青虹點了點頭:「事後方才瞭解,他是南滿軍閥徐北山的人。」

    羅獵道:「徐北山出賣滿洲利益換取日方支持。」

    葉青虹明白羅獵是在暗示玉滿樓和日本人之間的關係,她嘆了口氣道:「小時候,我母親曾經告訴我,中國是東方巨龍,可當我第一次回來方才發現這條巨龍早已病了,已經奄奄一息,任人屠宰。」

    羅獵道:「終有醒來的一天。」

    「有嗎?」葉青虹反問道。

    羅獵碾滅了那隻煙,雙目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決和果斷:「一定會有!」

    他們被安排在九號包廂落座,不過身為主人的白雲飛並沒有到來,和平大戲院的經理姜淼代表白雲飛前來接待。

    葉青虹聽聞白雲飛沒來,頓時顯得不悅,沒好氣道:「怎麼?說好了請我們過來看戲,請客的人居然不到,你們這位白老闆的架子可真是不小啊。」

    姜淼滿臉堆笑道:「白先生的確突然有事趕不過來,不然他無論如何多要來這裡陪兩位看戲的。」

    羅獵今晚過來也是抱著和白雲飛當面談判的意思,現在也只有作罷,他對聽戲原本興趣不大,可白雲飛既然放了他們的鴿子,也只好靜下心來陪著葉青虹一起好好看戲。

    葉青虹擺了擺手示意姜淼等人出去,因為白雲飛事先特地交代過,姜淼也對這兩位客人表現得畢恭畢敬,沏了壺好茶,奉上各色果品。羅獵看到桌上有一張用紅字寫的便箋,上書:品茶,看戲,看好戲。並沒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寫。

    包廂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葉青虹的心情居然迅速平復下來,表情也是多雲轉晴,其實在她看來,白雲飛不來也沒什麼不好,剛好他們兩人可以一起看戲,不必有太多的顧忌,也不怕有人打擾,望著一旁正襟危坐的羅獵,葉青虹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羅獵因她的笑聲而轉頭看了看她,心中實在有些納悶,不明白葉青虹因何要發笑?

    葉青虹將剝好的橘子遞給他道:「你好像很嚴肅啊?」

    羅獵道:「總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又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對?」

    葉青虹道:「既來之則安之,人家好心請你看戲,你就安安心心把這場戲給聽完了,怎麼?是不是我讓你感到不自在了?」

    羅獵呵呵笑道:「歌舞昇平,美人相伴,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事情,我怎會感到不自在?只是……我想起了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葉青虹瞪了他一眼,暗罵這廝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過他這一說的確有些相像,當初在藍磨坊刺殺贛北督軍任忠昌的時候就是利用演出現場,而任忠昌和穆三壽當時一起坐在包廂。

    羅獵道:「玉滿樓在凌天堡的時候,在舞台上唱著唱著就掏出了一把衝鋒槍,當時那場戲叫《霸王別姬》。」

    葉青虹心中一震,此時方才想起今晚玉滿樓要唱得劇目也是《霸王別姬》,不知是他事先的安排,還只是一種巧合,不過自己和羅獵本不應該成為獵殺目標?葉青虹的眼角向一旁本該屬於白雲飛的位子掃了一眼,芳心頓時感到不安,白雲飛臨時改變了行程,難道他聽到了風聲?白雲飛的爽約讓她和羅獵成為了替罪羊?

    如果玉滿樓當真要趁著演出的時候刺殺白雲飛,他的首要目標就是他們所在的九號包廂,如果白雲飛沒來的消息玉滿樓並沒有及時得到,那麼九號包廂就危險了。

    葉青虹美眸中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她轉臉看了看羅獵,羅獵不緊不慢地吃著她剝好的橘子,葉青虹相信他一定已經先於自己預料到了他們所面臨的危險,小聲道:「咱們怎麼辦?」

    羅獵道:「既來之則安之,主人不來或許是為了避嫌。」

    「避什麼嫌?」葉青虹不解道。

    羅獵道:「或許他想給咱們兩人創造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呵!」葉青虹這會兒可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她雖然膽大,可也不至於拿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壓低聲音道:「你不會準備在這裡給別人當替罪羊吧?」

    羅獵道:「我們和他無怨無仇,他沒必要害咱們,不會明知有危險還請咱們過來,就算他不在乎我的性命,也不敢對你下手,更何況……」羅獵拿起桌上的濕毛巾擦了擦手道:「咱們所在的位置居高臨下,如果從舞台上向這邊射擊很難得手。」

    經他提醒葉青虹方才留意到這一狀況,可是心底仍然有些不安,小聲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羅獵道:「戲已經開場了。」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9 16:10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戲院】(下)


    白雲飛靜靜坐在車內,夜晚氣溫驟降,即便是車內也非常的寒冷,他落下半截車窗,望著德國領事亮著燈的官邸,口中叼著的雪茄隨著他抽吸的動作驟然明亮了一下,然後白雲飛毅然決然道:「走,去起士林!」

    在白雲飛的記憶力從未有過被德國領事拒之門外的經歷,而近日這位被自己重金供養的德國領事,形如肥豬,貪得無厭的領事居然以生病為名將自己擋在了門外,白雲飛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偏激乖戾的性情決定他的睚眥必報,這樣的人很難處到朋友,幸運的是,起士林的老闆阿爾伯特就是他不多朋中的一個。

    白雲飛吃完阿爾伯特親手烹飪的牛排,喝完半支紅酒,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他並沒有向阿爾伯特訴說自己今晚的遭遇,其實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健談的人,來到這裡主要是為了傾聽。

    起士林的特殊地位在於,這裡租界各方人物雲集,往往在這裡會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阿爾伯特對白雲飛這位恩人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告訴了白雲飛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德國在歐洲戰場上節節敗退,已經面臨全面潰敗的局面,如果一旦戰敗他們這些海外德國人就會面臨多舛的命運,興許租界也將不保了。

    白雲飛從阿爾伯特的絮叨中明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看來德國領事今晚沒有見自己應該和德國人在歐洲戰場的失利有關,白雲飛的視野和胸懷還不足以支撐他從全球的大局觀來看待問題,不過他善於學習,善於傾聽,從這番對話中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氛。

    他之所以去找德國領事,是因為他要在津門展開一場大動作,發生在方公館的刺殺讓他惱羞成怒,白雲飛做事喜歡先下手為強,如今敵人已經將火燒到了他的頭上,他再不做出反擊,只能坐以待斃,然而津門方方面面的利益牽涉甚廣,即便是白雲飛也要考慮行動會產生的後果,舊的平衡被打破會因此而產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想要將影響控制在最小,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新的平衡,就必須通過租界各方的幫助,白雲飛首先想到的當然是一直關係良好的德方。

    他也不認為這一環節會出現任何的問題,畢竟他和德國領事利益相關,休戚與共,早已將這位領事綁在了自己的船上。阿爾伯特提供的情報讓白雲飛越發不安,如果德國戰敗,那麼德租界會被收回,德國人的勢力會被從中華大地上清除出去,以目前政府的實力,他們是不可能真正掌控這塊土地的,極有可能是法國人、意大利人、又或是日本人來填補德國人離去的空缺,到了那時候,他再想行動只怕是晚了。

    白雲飛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要和時間賽跑,他要和上天賭命,務必要在搶在德國人戰敗之前奪得津門港口的控制權,也唯有如此才能擁有和後來者討價還價的資本和權力。

    玉滿樓的唱腔淒豔哀婉,百轉千回,對京劇缺乏太多瞭解的葉青虹居然也聽得入迷,甚至忘了他們還身處險境。

    羅獵望著舞台上長袖善舞的玉滿樓,不覺陷入沉思,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讓他搞不明白,以玉滿樓的舞台功夫在梨園這一行當中可謂是前途無量,明明可以成為享譽天下的一代名伶,為何要選擇一條冷血奪魂的殺手之路?

    葉青虹為羅獵的茶杯內續上熱茶,羅獵的目光離開舞台,向她禮貌地笑了笑,他也留意到發生在葉青虹身上的變化,此番相見,葉青虹對自己禮貌了許多,客氣了許多,也溫柔了許多,以她的格格身份居然可以屈尊為自己點煙倒茶,甚至可以忍耐自己的嘲諷,若非是對自己別有居心,那就是喜歡上了自己。當然後者幾乎沒有任何可能。

    羅獵從不高估自己的魅力,也從不低估女人的決心,尤其是一個有信念有追求,做事有準則的女人,而他似乎所遇到的恰恰都是這樣的女人。

    葉青虹道:「你猜今晚會不會發生槍擊案?」

    羅獵笑了起來,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我有個疑問始終得不到解答。」

    葉青虹微微抬起下頜,她的態度很配合,心情也不錯:「說,如果我可以給你答案的話。」

    羅獵道:「陸威霖究竟是通過何種方式混入了凌天堡?」當初他們一行為了混入凌天堡費了不少的周折,而陸威霖居然順利混入凌天堡而且還帶著狙擊槍,不知他是如何通過凌天堡近乎苛刻的層層盤查。

    葉青虹笑了起來,一雙美眸猶如星辰般閃爍,整個人在微笑的時候如同一個發光體,美得讓人窒息,即便是她的敵人面對她的時候也不忍心對她下手。葉青虹道:「有內應。」這個回答雖然直接可並不徹底,換成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會猜到。

    羅獵還沒有來得及對這個答案表示失望的時候,葉青虹又道:「琉璃狼鄭千川就是我的內應。」

    羅獵有些意外,並沒有料到葉青虹居然這麼痛快地公佈了答案。他忽然想起當初在瀛口劉公館第一次遇到鄭千川,從那時起葉青虹就已經開始佈局,這位混血格格的心機還真是夠深。

    葉青虹道:「北滿少帥張凌峰和我在歐洲相識,鄭千川一直都想取代肖天行的位子,我將他引薦給張凌峰,以此換取他的幫助。」

    羅獵此時方才將前後一切融會貫通,他原本最擔心的是葉青虹和蘭喜妹聯手,現在看來,蘭喜妹出手刺殺肖天行也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王!」舞台上虞姬一聲悲悲切切的高呼,將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這場戲唱到高潮之處,扮演虞姬的玉滿樓反轉長劍向頸部抹去,全場響起一片惋惜之聲,不少人看得太過投入已經是熱淚盈眶。

    那扮演楚霸王的演員將玉滿樓抱在懷中仰天長嘆,就在此時突然響起了槍聲。

    羅獵一直都在戒備,在槍聲響起之後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他展臂將葉青虹攬入懷中,就勢倒在了地上,雖然這一槍的目標並不是他們,可是未雨綢繆總是一件好事。

    槍聲接連響起,第一槍射中了玉滿樓的胸膛頭,第二第三槍接連射中了那名楚霸王演員的身體,其實玉滿樓在第一聲槍響之後就已經反應了過來,原本躺在楚霸王懷中的他,在中槍之後,竭力掙扎,抓起楚霸王為他擋槍。

    當晚和平大戲院所有的觀眾鬥毆親眼目睹虞姬死而復生,利用楚霸王擋槍的鬧劇。

    現場一片驚呼,紅色便箋從茶几上飄落下來,剛好落在羅獵的面前,他此時方才明白品茶,看戲,看好戲的真正意思,白雲飛將自己和葉青虹請來難道就是為了親眼目睹這場好戲?

    槍聲平息,舞台之上的兩位演員全都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是死是活。

    羅獵確信危險過去,方才從葉青虹的身上爬了起來,葉青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秀髮,有些嗔怪地看了羅獵一眼,然後重新坐回角落中,背身整理她的衣服,女人在任何的狀況下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儀容,尤其是身邊還有其他人的情況下。

    羅獵拖起葉青虹的手,拉開包廂房門走了出去,緊急通道中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觀眾,羅獵向周圍觀望了一下,排除可能的危險存在,展開臂膀摟住葉青虹的肩頭大步向前方走去,行至中途,他一把拿過葉青虹的手袋。

    葉青虹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羅獵的意思,看到羅獵從手袋中掏出她的袖珍手槍扔到了無人的角落,雖然葉青虹和這起槍擊案無關,可是她隨身攜帶武器如果被人發現也會成為重要的嫌疑人,羅獵遇事考慮得果然周到。

    羅獵並不急於逃離現場,這種時候對他們最重要的是如何規避可能到來的危險。

    和平大戲院方面對這起槍擊案做出了及時的反應,在第一時間將戲院所有的出口封閉,這樣的應對措施是為了避免嫌犯離開,倒也無可厚非。葉青虹卻從中看出了破綻,小聲對羅獵道:「反應神速,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夠封鎖所有的出入口,除非他們有未卜先知之能。」言外之意就是和平大戲院方面事先就已經知道了這場刺殺。

    羅獵皺了皺眉頭,利用身體掩護住葉青虹,避免她被從周圍不斷湧來的人群擠倒,葉青虹也配合地向他的懷中貼得更近了一些,近的幾乎能夠感覺到他的心跳。

    用狗改不了吃屎來形容方康偉這種人再貼切不過,他毒癮已深,別說是戒掉,就算是老老實實在靈堂呆著守靈都不可能,這兩日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方康偉不得不硬著頭皮堅持,可他堅持不了太久的時間毒癮就開始發作,哈欠連天涕淚直下,家裡人多半都知道內情,看到他這幅模樣也只能嘆其不爭,可誰也不敢說他什麼,畢竟現在方家是這位不爭氣的傢伙當家作主。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9 16:14
第一百一十五章【暗潮生】(上)


    松雪涼子出門之後,方康偉更加沒了顧慮,藉口自己因為勞累過度而生病,腳上抹油般溜回房間內抽起了福壽膏,他飄飄欲仙,渾然已經忘記了近日來鋪天蓋地的新聞,他的侄子方克文回到津門的消息已經傳得滿城風雨。

    方家人雖不敢說,可心中大都存著一個共同的期望,希望失蹤五年的方克文當真能夠回來,也只有他才能撐起處於風雨飄搖中的方家。

    有道是樂極生悲,方康偉少了松雪涼子的監督,一高興抽過了量,家人發現情況不對方才撞開房門,看到這廝躺在床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慌忙將他送去了醫院。

    方家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和平大戲院也亂成了一團。前來看戲的多半都是津門有頭有臉的人物,本來遭遇槍擊案受到了驚嚇就極其不爽,現在戲院方面非但沒有對他們進行安撫,反倒嚴控各個出入口,不給任何人放行,現場很快就發生了衝突。

    對和平大戲院方面也是兩難的事情,槍擊案發生之後,他們就報了警,如果現在放任觀眾自由離去,那麼凶手極有可能混在其中逃離,所以他們只能採取這種非常手段。

    德租界的巡捕很快就已經到來,雖然津門並不太平,可是在德租界內治安還算良好,至於買兇殺人的事情很少出現,更不用說在大庭廣眾之下連續槍殺兩名正在表演的戲子。

    戲子在當今年代雖然沒什麼地位,可玉滿樓這種名角兒卻不同,他在梨園乃至在整個國內的戲曲界都有了一定的地位。於戲台上被槍殺,影響極其惡劣,用不了太久時間新聞就會傳遍全國。

    德租界巡捕房的巡捕們聽到這一消息也是頭疼不已,昨天剛剛發生過方公館門前的爆炸槍擊案,目標是白雲飛,當然白雲飛這種人仇家眾多,想要將他置於死地的人不計其數,雖然事情鬧得很大,可在巡捕看來也算正常,今次發生在和平大戲院的槍擊案就讓他們感到匪夷所思了。

    兩個戲子他們能得罪什麼人?就算是得罪了也不至於奪人性命,前來出警的是董治軍,他在租界當差多年,對於形形色色的案件也是見多識廣,抵達現場之後首先就定下方案,人必須要放,畢竟被困在其中的有太多頭面人物,更何況戲院的觀眾不少,不可能將所有人都困在這裡,就算是想這麼做,他們的人手也不夠。

    董治軍讓人開放了兩個出口,分別予以檢查放行,檢查主要是侷限於他們隨身所帶的武器,其實董治軍也明白,就算有殺手混在其中,也不可能傻到將槍支隨身攜帶。也就是走走形式,對內對外也算是有了個交代,想要在租界討生活必須要頭腦靈活。

    董治軍也沒有料到會在現場遇到羅獵,為了避嫌他沒有馬上過去打招呼,而是等到羅獵通過了檢查,方才朝他招了招手。

    羅獵讓葉青虹原處等著他,然後才來到董治軍的面前,笑道:「姐夫,怎麼?又是您出警?」

    董治軍苦笑道:「怎麼哪兒都有你啊?」

    羅獵攤開雙手道:「我也納悶啊,白雲飛給了我兩張戲票,沒成想看戲居然又趕上了一場槍擊案。」

    董治軍對這位半路上撿來的小舅子也是暗生疑竇,心說即便是羅獵跟槍擊案沒有關係,這小子和白雲飛之間也非同一般,低聲向羅獵道:「那個白雲飛你最好還是離遠一些。」

    羅獵道:「普通朋友,沒多少交情。」

    董治軍道:「那樣最好……」他向周圍看了看,低聲道:「我聽說德國人在歐洲吃了敗仗,現在德租界人心惶惶。我聽到消息,如果德國人敗了,只怕連租界都保不住,現在日本人和法國人都在虎視眈眈地準備搶奪地盤呢。」

    羅獵點了點頭,他也從報紙上得到了這方面的消息,德軍在歐洲戰場上節節敗退,恐怕投降是早晚的事情,一旦戰敗,不但德國國內會受到影響,連他們的海外利益同樣會受到影響。讓人憤怒的是,德國人強佔的諸多租界卻不會因為他們的戰敗而歸還中國,如法、日之類新的掠奪者又開始在背後虎視眈眈。唯有國富民強方能斷絕這些無恥掠奪者的野心,而今的中華卻因為爭權奪利,軍閥割據陷入遍地狼煙,又有誰能挺身而出重整這破碎的河山?

    羅獵望著一個個走過自己身邊慶幸脫難的面孔,看著一雙雙麻木不仁的眼睛,內心中充滿了悲哀。這就是現實,當人民從失望走入另外一個失望,他們的勇氣和血性會被不斷消磨,需要一個更加有力的聲音方能將他們喚醒。

    董治軍看到羅獵沉默不語,也顧不上多說,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快回去吧,這兩天很不太平,沒事儘量少出門。」

    羅獵點了點頭,董治軍又叫住他道:「對了,那個趙子雄,聽說他最近幾乎每晚都會在日租界壽街的神戶院出沒,那裡有他一個相好的朝鮮歌妓。」

    羅獵聞言心中一喜,董治軍此前的調查表明趙子雄是劫走小桃紅母女的嫌犯之一,現在總算有了他的下落,如果消息屬實,已經超出了董治軍的管轄範圍,身為德租界巡捕的他顯然不可能越界抓人,除非他不想幹了。

    雖然告訴羅獵這個消息,董治軍也不想他去冒險,低聲道:「那個人神出鬼沒的,肯定不會在一個地方久待。」

    羅獵笑道:「謝了!」

    白雲飛走出起士林的大門,抬頭看了看空中的月亮,月色很好,氣溫雖冷,可是夜風很輕。一名手下來到白雲飛的身邊,低聲稟報導:「侯爺,方家出事了。」

    白雲飛本以為是和平大戲院的事情,卻想不到先出事的卻是方家。

    「方康偉抽福壽膏過量昏了過去,如今已經被送去了仁慈醫院。」

    白雲飛點燃雪茄抽了一口,心中暗自感嘆,果然是天助我也,剛剛找到方克文並說服他與自己合作,現在方康偉又遇到了麻煩,如果方康偉死了,豈不是天從人願,方克文就成了方家唯一的繼承人。自己掌握了方克文這張王牌,就等於掌控了方家未來的命脈。

    和平大戲院的消息隨後到來,玉滿樓雖然身中三槍,可是當時並未斃命,如今已經被緊急送往了仁慈醫院。

    又是仁慈醫院,或許冥冥中注定一樣,白雲飛發現決定自己未來成敗的兩個人同時都被送到了仁慈醫院,他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讓仁慈醫院變成這兩人生命中的最後一站,不過雖然有了想法卻不可以操之過急。

    白雲飛可以將這件事暫時放一放,對他而言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丟掉還剩下半支的雪茄,白雲飛走入車內,司機恭敬道:「松雪涼子還在日租界。」

    白雲飛淡然道:「方康偉入院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她那裡,用不了太久時間,她就會從日租界返回。」停頓了一下,沉聲道:「一旦她離開日租界,殺無赦!」在前往起士林之前,白雲飛還沒有下定除掉松雪涼子的決心,在津門,各方利益盤根錯節,如果貿然行動勢必會打破各方默契已久的平衡,甚至會引發一場戰爭,可是阿爾伯特透露給他的消息讓他無法鎮定,歐洲戰場上德軍面臨全面潰敗。如果德國正式宣佈戰敗投降,那麼德國很可能會被動撤出在東亞所有的勢力,而這些地盤將成為幾個戰勝國搶奪的肥肉。

    雖然中國也以勞工輸出的方式參予了戰鬥,是協約國中的一員,可是白雲飛對後續的發展持有極度悲觀的看法,他並不認為這場戰爭的勝利會讓中國撈到任何的好處。所以他必須爭分奪秒,必須要在德國勢力退出租界之前,掌控津門港口的話語權,一旦成功,任何人都不敢對他輕舉妄動。

    和平大戲院發生的槍擊案讓這一帶變得人心惶惶,不過這樣一來倒是照顧了黃包車伕的生意,客人們急於離開,黃包車供不應求。羅獵和葉青虹兩人來到停車處,看到白雲飛派來接他們的轎車仍然停在那裡,司機也在不停觀望著,看到兩人平安歸來,驚喜迎了上來,問候道:「羅先生、葉小姐你們沒事吧?」

    葉青虹沒搭理他,在她看來今晚的這場戲完全是白雲飛一手導演。

    那司機遭到葉青虹的冷遇難免有些尷尬,又向羅獵陪著笑臉道:「請上車。」

    羅獵心中唸著趙子雄的事情,還未開口之時,卻聽葉青虹道:「羅獵,這兒距離我的住處並不遠,你陪我走過去吧。」分明是要和白雲飛劃清界限的意思。

    羅獵向那司機笑了笑讓他自己開車回去,他選擇陪同葉青虹一起走回去,不僅僅因為出於紳士風度,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意識到白雲飛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這樣的人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理智提醒他必須要保持一定的距離。
survivoryu 發表於 2017-7-19 16:17
第一百一十五章【暗潮生】(下)


    然而現在最為麻煩的是方克文在白雲飛的手中,以白雲飛的性情絕不會輕易放手。方克文現在的狀況猶如一個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讓他看到希望他都會牢牢將之握住,白雲飛在乎得只是方家的碼頭,至於小桃紅母女的性命對他而言其實並不重要。

    眼前的局面形成了一個怪圈,盤根錯節,錯綜複雜,方克文已經深陷其中,想要破局除非能夠將小桃紅母女營救出來,否則落入任何人的手中,都會利用他們來要挾方克文,從這一點上來看,白雲飛和蘭喜妹並無本質的區別。

    兩人肩並肩默默地走在夜晚的馬路上,遠離和平大戲院之後,遠離了人群的喧囂,整個天地頓時變得清淨了。葉青虹不緊不慢地走著,帶著綿羊皮手套的雙手拎著她精緻奢華的手袋,羅獵開始的步伐很大,可後來為了配合身邊人的節奏,不得不縮小了步子。

    葉青虹看出他應當是有事,急著把自己送回住處,索性故意放慢了步伐,羅獵看出了葉青虹的用意,從口袋中掏出了香菸。

    葉青虹道:「是不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特別無聊?」

    羅獵笑了起來,夜色中滿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賞心悅目的雪亮,葉青虹詫異於這個菸鬼居然還能夠保持如此成色的牙齒,她之所以決定戒菸一是為了保護嗓子,二是為了牙齒的美觀著想,無論任何時代,明眸皓齒都是一個美女的標配。

    羅獵又將那盒煙塞了回去,輕聲道:「脫險之後,現在最想得就是去泡個熱水澡,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葉青虹道:「所以趕著送我走?」停頓了一下又道:「其實你大可甩手離去,我可以一個人走回去。」嘴上說著放任羅獵離去的話,可左手卻從手袋上轉移開來,主動挽住了羅獵的手臂,宛如情侶一般偎依在他的身邊。

    羅獵知道他和葉青虹的真實關係絕不可能像他們此刻所表現出的那樣,葉青虹這樣做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向自己示好,她的行為更像是一種溫柔的綁架,不過無論她的動機怎樣,在這寒冷的夜裡還是帶給羅獵一些暖意。

    葉青虹道:「其實白雲飛不想讓你繼續插手方克文的事情。」

    羅獵點了點頭,在方克文落在白雲飛手中之前,白雲飛還表現出和自己合作的願望,可是現在的局勢已經完全改變,白雲飛掌控了方克文,他當然沒有和自己繼續合作的必要。

    葉青虹道:「你還堅持要管?」

    羅獵道:「如果我不幫他,恐怕小桃紅母女就沒什麼指望了。」羅獵絕不相信白雲飛會不惜代價保住小桃紅母女的性命,他和蘭喜妹一樣,都想得到方家的碼頭,一旦達到了目的,方克文也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到時候別說是小桃紅母女,甚至連方克文自己的性命都無法保證。

    葉青虹抬頭看了看羅獵,夜色柔化了他的輪廓,卻無法軟化他的決心和勇氣,葉青虹的內心怦然一動,她下意識地握緊了羅獵的手臂,向他又靠近了一些,小聲道:「剛才你和那個巡捕說了什麼?」

    羅獵沒有回答。

    葉青虹道:「就算你不說我也能夠猜到,我能夠讀懂唇語,你是不是想去日租界?」

    羅獵本以為葉青虹只是故意詐自己,卻想不到她果然得悉了自己和董治軍的對話內容,猶豫了一下方才道:「綁匪中的一個據說常去日租界的神戶院。」

    葉青虹道:「那還猶豫什麼,咱們去那裡將那名綁匪抓回來,或許能夠從他的口中問出小桃紅母女的下落。」

    羅獵有些詫異地望著葉青虹,他並沒有聽錯,葉青虹說得是咱們,如果他沒有理解錯誤,葉青虹要陪他一起去做這件事。

    松雪涼子駕駛著那輛黑色的雷諾轎車駛向仁慈醫院,方康偉這個不爭氣的廢物在這種時候又給她增添了一個大麻煩,雖然松雪涼子對這個名義上的丈夫極其厭惡,可是在這張牌還沒有發揮全部的能量之前,她還不能將之一腳踢開。

    禍不單行,今晚發生在和平大戲院的槍擊案等於揭開了戰爭的序幕,松雪涼子不用花費腦筋就能夠推斷出這場槍擊案的罪魁禍首,一定是白雲飛,他終於沉不住氣了,率先挑起了這場戰爭。戰爭一旦打響就一定要分出勝敗,絕無打和的可能。

    松雪涼子忽然放緩了車速,她從後視鏡內看到了一輛尾隨自己悄然而行的黑色雷諾,和自己所駕駛的這輛車幾乎一模一樣。

    松雪涼子皺了皺眉頭,她突然深踩油門,轎車驟然加速,宛如離弦的利箭般向前方道路駛去。後方的雷諾轎車同時加速,頓時暴露了跟蹤的本意。

    松雪涼子在前方的路口一個急轉,轎車在白雪覆蓋的路面上一個甩尾漂移,在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中改變了方向,車身拐過九十度的直角,進入右側的街道。

    黑色雷諾車的駕駛者顯然沒有松雪涼子這樣嫻熟的駕駛技巧,先行減速,然後方才拐入了街道,當車身完全進入了右側的街道,方才看清松雪涼子的那輛車就橫著停在道路的中心,車窗已經搖下,松雪涼子美麗精緻的面孔冷若冰霜,手中特製勃朗寧在暗夜中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嫵媚的雙眸迸射出陰冷的殺機,她果斷扣動扳機,子彈連番射了出去,擊碎了那輛黑色雷諾轎車的擋風玻璃。子彈穿透玻璃瘋狂傾瀉在駕駛者的身上,駕駛者處於保護自己的本能反應,用力扭轉方向盤,雷諾轎車的頭部重重撞在了左側的牆體之上。

    松雪涼子將彈匣內的子彈全部射光,然後推開車門跳了出去,黑色和服被風扯起,彷彿一面飄揚的戰旗,她迅速更換了彈夾。

    此時車內三名被撞得頭破血流的追蹤者推門逃了出來,松雪涼子一槍將右側那人擊斃,另外兩人利用車身的掩護躲過鬆雪涼子瘋狂的射擊,迅速掏出他們的武器準備向松雪涼子展開反擊。

    松雪涼子大步奔跑起來,奔跑中嫻熟地更換彈夾,用密集的子彈壓制得對方抬不起頭來,在距離雷諾轎車還有三米左右的時候,她一個箭步跨了出去,然後右腳蹬地,利用地面的反作用力騰躍起來,左腳踏在轎車的頂部,從她現在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兩名追蹤者的位置。

    這兩名追蹤者顯然沒有料到松雪涼子竟然擁有如此彪悍的戰鬥力,舉槍準備射擊,松雪涼子一槍瞄準了其中一人的頭頂,子彈灌頂而入,那名追蹤者的呃頭顱宛如西瓜一樣爆炸開來,鮮血和腦漿迸射了同伴滿頭滿臉。

    不等那人開槍,松雪涼子抬腳踢飛了他的手槍,舉槍瞄準了對方的額頭,蓬!的一槍,那人如同遭到一記重拳,腦袋甩鞭般迅速後仰,然後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松雪涼子望著車內,那名司機身中數彈,身體被卡在座位上用力掙扎著,看到松雪涼子一步步接近了自己,他臉上的表情寫滿了惶恐。

    松雪涼子嘆了口氣卻沒有開槍,而是掀開旗袍將鍍金勃朗寧插回大腿外側的槍套之中,然後轉身向自己的汽車走去,那名司機想不到松雪涼子居然這樣容易放過了自己,內心暗自慶幸,可就在這時,他看到松雪涼子頭也不回地向自己做了一個拋物的動作。

    手雷在空中翻滾,循著標準的拋物線軌跡從車窗進入了轎車內。

    火光伴隨著驚天動地的爆炸閃亮在夜空之中,爆炸引發的氣浪化成了熱風向四面八方湧去,松雪涼子黑色的和服隨風舞動,一縷凌亂的秀髮因風貼到了她的腮邊,她整個人被爆炸的光芒強調出一個枚金色的輪廓,如此妖嬈多姿,如此嫵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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