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已完結)

   
pontus 2017-7-28 08:13: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0 2860344
pontus 發表於 2017-12-8 08:21
第三百四十八章 突然很受歡迎
  
  劉文英恰好有個高中同學就在盛海城市建設學院上學,和林俞靜一樣讀大二,只是不同班級。
  
  所以,兩個姑娘打了一個電話後,又耐心等了一個電話。同學很熱心,也很八卦,特意幫忙去找當時在場的人打聽了。
  
  “名字沒問到,那估計得問林俞靜同寢室那幾個人……哦,對了,林俞靜就是那個姑娘,人很漂亮的。”對面同學說。
  
  “哦,那寫詩的人長得……”
  
  “我同學就說,特別好看。”
  
  李南芳在旁聽到這,心說,那應該就是他了……啊呸,可是,確實應該就是他了。不然他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所以,想想,真是不要臉啊,這樣誇自己。
  
  又聊了一會兒。
  
  等到掛斷電話,她們倆不光已經確定了江澈是那個寫詩的人,還額外確定了一件事:關於那個擔心被拋棄的鄉下姑娘,應該是不存在的,那就是那個姓林的姑娘。
  
  同學連她開學初請過假都問出來了,跟傳說中江澈那個鄉下小媳婦兒出現在深大的時間點一致。
  
  所以,這個人,真的是……完全無法理解啊。就像劉文英的同學在電話裡念的,他的另外那幾首詩一樣,認真一半,另一半就去肉麻好笑了。
  
  剛剛聽的時候,劉文英就聽到差點笑死,同時又感動得羡慕得要死。
  
  明明好好的就可以讓人驚豔,可偏偏就要不完美。李南芳想著。
  
  “原來他真的是見義勇為啊。”劉文英在回來的路上說,笑著說完,然後換表情恨恨地踢開地上的一顆石子,“那個西島真噁心,虧我還買了蜂王漿準備一會兒去看他呢……這下好,老娘可以自己喝。”
  
  走前的李南芳點了點頭。
  
  劉文英一路小跑追上去,拍她肩膀說:“所以,咱們回去要幫他證明嗎?他現在的名聲可臭啦。”
  
  她問李南芳拿主意,是因為李南芳雖然長得是南方姑娘的眉眼模樣,可是態度、氣質、風格,用二十年後的話說:很攻。
  
  女孩子跟她相處,總是不知不覺就會這種產生依賴感。
  
  江澈身上三大臭名聲,劉文英和李南芳現在至少能幫江澈洗掉倆。可是李南芳搖頭,說:“咱們就說詩社和西島的事,別的不管他。”
  
  “哦”,劉文英嘴型誇張哦一聲,說,“可是他幫過咱們欸。”
  
  “他才不是為了幫咱們呢。”李南芳扭頭說:“你知道他到底為什麼打那個西島嗎?”
  
  “防止咱們被騙財……騙色啊,他自己說的,尤其是你,南芳,你真應該謝謝他的。”劉文英說:“那個西島還說要跟你做筆友呢。所以,要不咱們替他多說幾句吧,你看剛剛,一路都沒什麼人肯要他,特別可憐。”
  
  “我才沒那麼容易被騙。”李南芳板著臉說完這一句,接著說:“而且我說了,他打西島,根本就不是見義勇為。文英你回憶下,他是什麼時候沖到臺上打人的?”
  
  劉文英想了想說:“西島念他的詩的時候吧?”
  
  “不對,念完詩當時,西島都沒事,真正惹禍的是他後面說的一句話。”李南芳像個女偵探,表情嚴肅說:“西島說到,那首詩是他寫給一個曾經的姑娘的……然後就被直接沖上臺打成那樣了。”
  
  劉文英仔細想了想,眼睛瞪大,“是哦,嘖嘖,這樣一想,這傢伙更棒了。”
  
  李南芳:“……”
  
  她不願意承認來著,可是反駁的話,一下也找不到。
  
  …………
  
  劉文英和李南芳回到現場的時候,江澈坐在UFO社招人的桌子上,正在講外星文明,“51區你們有人聽說過,那紅岸基地呢?”
  
  他之前已經介紹了一大堆關於三體的設定知識了,接下去,準備開始慢慢講故事。
  
  “什麼紅岸基地?”有人問。
  
  “你們覺得,就米國人在找外星文明,咱們就沒有在找嗎?”江澈反問。
  
  “是哦。”
  
  一眾人紛紛點頭,恍然大悟,當場不光UFO社的幻想男們,就連吉他社那個叫薇薇的師姐,都聽得入神。
  
  李南芳跟詩社的同學們把她倆打聽到的消息說了。
  
  一片譁然過後,江某人就是見義勇為的英雄了,加才華橫溢,加長得很帥,詩社的姑娘們再看向江澈的目光,簡直恨不得把蜂王漿給他,為他寫詩,再把愛情也給他。
  
  她們現在想要他了。
  
  “那咱們要過去嗎?”
  
  有人問,可還是不自覺地有點怕,畢竟昨天那個場面,真的超級嚇人。
  
  “他剛剛還說想參加咱們詩社的。”沒人敢動,有擅長甩鍋的女生偷眼看了看李南芳,想說都是你給拒絕的,猶豫了一下沒敢說。
  
  “我知道。”李南芳說,說完朝前走去,直接走到江澈面前,站定,看著他。
  
  “你剛剛是不是問詩社招不招人?”她問,想著,等江澈承認,就給他填表。
  
  江澈搖頭說:“沒有啊。”
  
  “……”李南芳愣一下,忍,她努力忍,“你問了的……我們招。你過來填表吧。”
  
  詩社和UFO社的攤位正好相鄰,李南芳做了個手勢,身後的姑娘們閃開一條道。
  
  “欸,師妹,你這幹嘛呢,搶人啊?”UFO社的大爺們眼睛裡是沒有妹子的,畢竟外星人才真漂亮。
  
  所以,當場那幾個哥們就上前把人擋住了。
  
  “是他自己剛才說要加入詩社的。”李南芳毫無懼色說。
  
  “那我現在反悔了行吧?”江澈接話。
  
  李南芳忍,她努力忍,“那也不行。”
  
  “欸,這又憑什麼啊?”UFO社大三的社長替江澈出頭問。
  
  “他……他把我們詩社的人嚇跑了好多個。”李南芳踮腳抬頭,重新找到江澈的視線,看著他說:“昨天的事情過後,我們詩社退了六個人,你說怎麼辦?”
  
  這似乎是要江澈將身抵債的意思。
  
  遠遠近近圍觀的人多了起來。
  
  江澈正想開口呢。
  
  “幹啥呢,幹啥呢,欺負人是不?來,整一個我看看……我看誰敢動我們306的人。”
  
  濃烈的東北腔,管照偉帶著306另外六個人,一行七人急速沖進人群,跑到江澈身邊,背身組一個半圓,將他護在身後。
  
  這老江現在名聲實在太臭了,他被圍,306的室友們當然不認為會是好事。
  
  他們以為江澈被圍毆了。
  
  “誰,誰……”管照偉伸手指著,一邊找敵人,一邊咆哮恐嚇,指到李南芳了,管照偉呆滯一下,扭頭看著江澈,“女的啊?”
  
  其實他呆滯的同時,另外有不少人也在愣神:他的室友怎麼對他這麼好?騙室友那事,要說室友們寬容大度原諒了,可以理解,問題現在他們這麼拼命維護他,這就不很好理解了。
  
  “沒打架,沒打架。”江澈連忙出聲,給室友們勸開了,笑著說:“詩社的同學只是過來邀請我加入而已。”
  
  “詩社,邀你,加入?”管照偉無法理解,“你不是剛打了個詩人嗎?”
  
  “嗯。”江澈點點頭。
  
  管照偉撓撓頭,“這麼神奇?”他轉回去看李南芳,“那同學,要不我也加一個?我也會打人的。”
  
  “加一個,加一個。”江澈幫腔說:“照偉不光會打人,而且真的會寫詩。”
  
  管照偉回頭,用眼神問:我會嗎?
  
  江澈用眼神回答:你會。
  
  “我給你念念照偉的詩啊。”江澈對李南芳說完,轉向管照偉,突然道:“你瞅啥?”
  
  管照偉條件反射:“瞅你咋地?”
  
  江澈提高嗓門,“你再瞅一個試試?”
  
  管照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試試就試試。”
  
  江澈一攤手,認真對李南芳說:
  
  “你看這詩怎麼樣?”
  
  一片混亂的笑聲中,UFO社的幾個哥們趁機拿出表格,拉過江澈,說:“來,師弟,咱先填表,以後你就是咱們UFO社的骨幹成員了,回頭社長都給你當。”
  
  一旁吉他社的薇薇師姐上前一步走近江澈。
  
  一哥們攔住問:“幹嘛?你還要搶人啊?”
  
  “我為什麼要搶啊?”薇薇師姐神情鬱悶一下,跟著燦爛地笑出來說:“一個人又不止可以加一個社團。”她看向江澈,說:“江同學,要不你也加入我們吉他社吧,還有樂隊。”
  
  這就很神奇了,剛剛還被深深嫌棄的最壞名聲新生,現在突然就被搶著要了。
  
  UFO社暫且不提,薇薇師姐的樂隊,那可是多少人都想要加入的深大“名牌”。
  
  另外還有……旁邊還站著一堆詩社的姑娘呢。
  
  江澈填好了UFO社的表格,轉回頭,一邊思考,一邊仔細打量著這個叫做薇薇的大三師姐……是那種像是在觀察一件商品,考慮著要不要買的眼神。
  
  這種眼神落在別人眼裡,很過分。
  
  薇薇師姐可是有很多人喜歡的。
  
  “也行吧。”最終,江澈點了點頭,他對吉他社沒興趣,但是對這個賣相不錯,能一手主導樂隊,有“經濟利益”頭腦,而且不怯不惱的大三姑娘,有點欣賞。
  
  1993年,這是人才。
  
  相反,詩社的這個李南芳,江澈覺得她軸沒關係,可是軸得有點過頭了。人一旦軸得沒道理就顯得蠢,李南芳整體說話、做事,都差著火候,不夠圓潤——這人沒有收編的價值。
  
  答應下來吉他社的邀請,接過表格,江澈一邊填,一邊隨口說了句:“樂隊就算了,希望以後能和薇薇師姐多交流。”
  
  這一句,讓很多人想當場暴揍他……可是不敢,他暴力名聲在外。
  
  “好了。”江澈把表格交給薇薇師姐,看見李南芳還站那,無奈說一句:“抱歉,詩社我就不參加了,真沒興趣。”
  
  沒說理由,因為他沒辦法坦誠說:其實是因為你們沒有培養和利用的價值。
  
  三選二,其實也可以全選,偏偏就是被拋棄了……
  
  李南芳忍,她努力忍,“你不就是氣我們詩社昨天集體去找學生處,要求學校處分你嗎?可是這也不能全怪我們,誰讓你自己不說真實情況,不告訴我們西島是騙子的。”
  
  “沒怪你們。”江澈說著往外走,生怕李南芳接著當眾說出他寫詩的事情來,很怕。
  
  兩個人的觀念誤差其實就在這,在李南芳眼裡,江澈應該是熱愛詩歌的,可是偏偏要賭氣。
  
  終於還是沒忍住,李南芳說:“這麼賭氣,你是才三歲嗎?
  
  三歲,哈哈,當場一陣哄笑,有很多人就是故意的,趁機把剛剛的不滿發洩出來。
  
  哄笑聲中,江澈回頭,“那你是想抱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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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ntus 發表於 2017-12-8 08:29
第三百四十九章 軸破蒼穹
  
  昨天,一天兩頓,西島身上現在已經沒有幾處好的了。
  
  躺在兩人宿舍舒適的褥子上,架不住還是痛。聽見腳步聲到門口了,他側過身,面對牆,嘴裡開始“哼哼唧唧”。
  
  等了半天,詩社的人終於要來看他了,馬上會有一群傻子和一群更傻的姑娘圍在他的床邊,眼含淚光……然後照顧他,愛護他,溫暖他孤獨的心靈和肉體。
  
  江澈已經被處分了,西島想著要留下來,用輿論的力量跟他戰鬥到底,他要寫詩諷刺他,要叫幾個認識的詩人朋友過來,名義上是交流,分享,實際上……是為了分擔傷害。
  
  當然,這一切都得等到他先扛著傷害完成捕獵,免得到時起內訌。
  
  西島的腦海裡浮現出來了李南芳的身影,喉頭滾動咽一口口水。志在必得,他已經寫好了一首詩準備贈她,詩裡有一句:我願將一生歲月,埋葬在你的***。
  
  哪裡抄的?西島忘記了。
  
  1993年,只有兩種人可以直接說這樣的詞彙,不被認為是流氓,反被認為是情感熱烈的意象表達——詩人或者搖滾歌手。
  
  “欸……喲,怎麼,劉部長?”西島扭頭看見進門的只有劉名聲一個人,不甘心,半坐起來朝他身後張望著。
  
  確實沒人,西島有些失落:“她們,還忙啊?”
  
  劉名聲看西島一眼,沒吭聲,空氣中的氣味讓他有些難受。俯身抱起牆角西島的飯盆和被褥,一甩手,全丟到門外,“噗,哐當當當……”
  
  西島愣了愣,“劉部長你這是?”
  
  劉名聲抬手一指,沉聲說:“滾出去。”
  
  “劉部長?”
  
  “我說你他媽給我滾出去。”劉名聲咆哮。
  
  西島懦懦地爬了起來,一邊觀察劉名聲的反應,一邊拿了桌上一個本不屬於他的進口保溫杯,緩緩往外走。
  
  走到門口,回身小心說:“劉部長,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說也是你們把我邀請過來的,現在我變成這樣,你們總得負點責任吧?”
  
  他想耍無賴了,賴不下來,至少要點錢當路費。至於傷藥費,反正他是不敢去找江澈要的,再來一頓的話,他真吃不下了。
  
  劉名聲咬了咬牙,拳頭握緊又鬆開,“《借我》是誰寫的?”
  
  西島:“我啊,去年年底,我在盛海一所大學……”
  
  劉名聲:“還一個姑娘是吧?”
  
  西島點頭,詩人的套路總是這樣,得有一個姑娘。
  
  劉名聲歎了口氣,“……寫詩的人,我認識。”
  
  西島:“啊?”
  
  他沒來得及解釋這個反應。
  
  “你也認識。”劉名聲接著說:“而且你比我熟……他昨天剛揍過你,兩頓。”
  
  西島:“……”
  
  “詩是人家的詩,姑娘也是人家的姑娘。你要是還想活,就趕緊給我滾。”
  
  “那兩百塊錢,我認倒楣,我去還。”劉名聲最後又補了一句,轉過身,不再看西島,因為再看就很難控制,想上去給他一腳。
  
  西島在腦海裡掙扎了幾秒,放棄了,把保溫杯塞褲腰上,拿衣服罩住,彎腰撿起自己的被鋪和飯盆,以一種極度辛酸可憐的姿態,緩緩朝樓下走去,然後緩緩走在路上……
  
  他還在期待著,會有一個同情心氾濫的姑娘,被他這個落魄的流浪詩人吸引。
  
  確實,路上有女孩子停步,看著他,偷偷議論,畢竟是一個沒有朋友圈的年代,很多人的消息傳播鏈,進度才剛到昨天詩人挨揍那事情上。
  
  …………
  
  南攻姑娘……南芳姑娘一口血堵在胸口,胸膛劇烈的起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為什麼要浪費自己的才華?
  
  為什麼,被氣得想笑,然後又更氣。
  
  眾目睽睽之下,李南芳終於……拼了。她點頭,挽袖子,冷淡說:“好,你站那,我抱你過來,你填表。”
  
  “……”
  
  群眾們都快瘋了,我們的深大,突然就這麼玩了嗎?雖說身在特區,改革前沿,變化日新月異,向來開風氣之先……可是,這也太跳躍了吧?
  
  “……”江澈:“……”
  
  軸破蒼穹啊,妹子。
  
  江澈服了,怕了,這要是被季教授知道了,要是被林俞靜同學知道了,要是……
  
  所有人都在等江澈的反應,看他敢不敢真的讓抱。他們覺得他是敢的。
  
  “哎呀,我有急事。”江澈突然一個側身小跳,然後輕快地撒腿就跑。
  
  愣神過後,一陣噓聲響起。
  
  接著,突然有人驚歎:
  
  “好快。”
  
  “什麼?我去……真的好快。”
  
  “今年的運動會好看了。”
  
  “好看個屁,他哪個系的?這應該跟體育系參加一個組吧?”
  
  這時候,西島老師正好一瘸一拐走過校門口。
  
  聽到裡面動靜很大,他扭頭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又來?!”
  
  西島“啊嗚”一聲,什麼都顧不上了,用一種半小跳似的奇怪步伐,開始拼了命的跑,,跑一步,慘叫一聲,跑一步,慘叫一聲……
  
  飯盆掉地了,哐嘡啷響,西島沒敢回頭去撿。
  
  其實沒人追在他身後……
  
  所以,路上的人都驚呆了。趕車嗎?
  
  …………
  
  盛海城市建設學院,夜裡8點多,宿舍樓。
  
  林俞靜在收拾小背包。
  
  “靜靜,你真要去啊?”趙師太看著問。
  
  “嗯。”林俞靜說:“我去殺了他吃肉。”
  
  事情是這樣的,自己被人打聽了,連江澈一起。打聽這事情的人據說是深大那邊的兩個姑娘,這個消息下午的時候,被八卦趙師太帶回來的,當時林姑娘還能冷靜、自信。
  
  畢竟這不是江澈的錯。
  
  但是,別忘了她這邊也是有人有在深大上學的同學的,就在剛剛,新的消息傳來:他說要跟樂隊的師姐多交流?他跟另一個姑娘說,那你是要抱我嗎?他為了姑娘打詩人。
  
  林俞靜覺得自己當時就不該給他準備高考複習資料,就應該讓他一直呆在茶寮,然後自己畢業了,去那裡當老師,就這麼一輩子。
  
  果然是死性不改啊。林俞靜想著,我要去找季教授,還要去借個寶寶抱去學校……
  
  “可是你這個時候去,有飛機嗎?就算有,你到那邊也很晚了啊。”趙師太內心是支援林俞靜去的,如果需要幫忙,她也可以去,但是現在晚上了,她不放心。
  
  “我……”林俞靜突然想到了深大的崗哨,亂飛的子彈,砰一聲突然倒下的人,還有杜鵑山上的骷髏頭,路邊的蛇,蛇現在還沒有冬眠呢。
  
  “我都……”林俞靜是真的有點難過了,“我都,反正我都很委屈過,都不跟他計較了,他……”
  
  宿舍門被推開。
  
  “新消息哦。”在深大有同學的那位推門進來,拉住林俞靜說:“你那個男朋友,真男人啊。”
  
  “嗯?”
  
  “他在詩歌朗誦會上沖上臺,打了一個詩人,你知道對吧?可是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你啊。”
  
  同學開始講述她剛剛才幫忙打聽到的內幕。
  
  啦啦啦啦,林俞靜心說,我今天怎麼就這麼開心呢。
  
  長途電話裡,林俞靜“嘖”,假裝生氣一下,說:“你就那麼跑了啊?唉,這樣不好的,那個姑娘可能只是很抱歉,才那麼執拗。你這樣,她以後會被人笑的。”
  
  “我被嚇著了。”江澈說:“不說這個了,你沒誤會就好,我當時其實就是不耐煩了。太軸了。”
  
  “咯咯,嗯,我知道。誰讓你那麼好看的,還會寫詩,還見義勇為……”林俞靜玩笑兩句,又說:“那,那個詩人還在你們學校嗎?”
  
  “聽說是走了。”
  
  “哦,那你到底為什麼打他啊?”其實早有答案,但是林俞靜還是想引導江澈自己說出來。
  
  江澈說了,“偷詩我勉強能忍,但他竟然敢說,這詩是他給一個姑娘寫的,我一想到你,我就,沒控制住。”
  
  “嗯,江澈。”
  
  “嗯?”
  
  “你真好。”
  
  電話聊了一個多小時才掛斷。
  
  林俞靜回到宿舍,一邊嘴裡哼著歌,一邊把包裡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回箱子裡。
  
  “嘖嘖嘖,不去殺他吃肉了啊?”趙師太故意擠兌說。
  
  “咯咯。”林姑娘現在有點飄啊,開心說:“他又沒有錯。那什麼,師太,我明天要去退詩社了,我現在特別討厭詩人。”
  
  另一邊,江澈也回了宿舍。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室友葉愛軍問。
  
  江澈說:“好的吧。”
  
  童陽自己站出來說:“剛剛劉部長來了一趟,把二百塊錢補給我了,還說了抱歉。”
  
  “哦,那就好。”江澈點了點頭。
  
  “可是我還是想出去賺錢。”童陽說:“我這邊賺錢,肯定比家裡爸媽種地容易,對吧,老江?”
  
  “那當然,你有這份孝心很好。”江澈肯定了一句,轉而問:“那壞消息呢?”
  
  今天後來跟著江澈參加了UFO社,並且在校園裡留下了成名詩作的管照偉說:“你慘了。”
  
  “怎麼了?”
  
  “詩社那姑娘,那什麼李南芳,報名咱們UFO社了。說是要為三體星人寫詩。”
  
  “……”
  
  軸破蒼穹。
pontus 發表於 2017-12-9 08:40
第三百五十章 江湖裡的浪
  
  夜晚。306。
  
  “你們說,那個劉部長今晚怎麼會突然就轉性了?”
  
  葉愛軍的不解,其實大家都有,之前還囂張倨傲的劉名聲,突然登門又是道歉又是賠償——就算他知道了西島的真面目,似乎也沒這個必要。
  
  “怕不是知道了老鄭的背景吧,那麼牛。”管照偉覺得應該就是這樣可,仰頭問:“老江,你說我說得對不對?……老江?”
  
  “噓。”張杜耐小聲說:“他好像睡著了。”
  
  睡著了?這也太快了吧,才剛熄燈呢。
  
  滿宿舍人都有些意外,管照偉想了想,嘴裡輕聲嘟囔:“心真大啊,這要換做是我,這麼刺激一天下來,怎麼也不可能就這麼睡著啊。”
  
  “可不是,我旁觀,我都睡不著。”葉愛軍睡上鋪,趴著,抬頭問:“那咱們自己輕些說。我這還好奇呢,如果真是怕了老鄭,為什麼劉名聲不乾脆也把那個西島打一頓,再來把事情解釋清楚呢?那樣不是更好嗎?”
  
  “……”沒人接上這句話。
  
  因為306除了已經走掉的那個,還有已經睡著的這位,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另一邊,劉名聲自己的宿舍。雙人間,二十年後住雙人間的同學大概會壓力頗大,擔心人生突然曲折,或被以為很曲折。
  
  1993年還好。
  
  劉名聲一邊做著仰臥起坐,一邊剛給知交室友分析完他對鄭忻峰和江澈的判斷:
  
  鄭忻峰身為茶寮希望集團總經理,南關省優秀青年企業家的身份,他是從學校領導那兒打聽到的。在此基礎上,劉名聲又多分析了一層。因為他見過江澈和鄭忻峰三次,根據他的感覺判斷,這兩個人呆一起的時候,反而是以那個頂著支教老師身份,如今臭名昭著的新生為主。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如果把茶寮和鄭忻峰的成績歸納為“政策性行為”,那這個人的背景,不好亂猜。
  
  劉名聲:“你剛是問我既然想結交,為什麼不乾脆把西島揍一頓,再把自己摘乾淨?”
  
  室友:“嗯。”
  
  點了點頭表示瞭解,劉名聲雙手在腦後,躺下,再起,說:“因為那樣,我這個人就太噁心了。一個夠聰明的人,是不會願意結交這種人的。”
  
  室友張嘴,忍住,心想著:原來你知道啊?既然知道,怎麼不反省下,你自己平常那副自以為是,囂張跋扈的樣子,又好到哪裡去?
  
  他沒問,倒是劉名聲自己輕笑一下說:“雖然我平時那副自以為是,囂張狂妄的樣子,也沒好到哪裡去,不過性質畢竟不一樣。”
  
  室友終於說:“原來你知道啊?”
  
  “當然知道,而且我以後還這樣。”劉名聲說:“這年頭傻子太多了,欺軟怕硬亂伸手的也多。你想做點事,太謙和有禮或太鵪鶉了,就總有不開眼沒腦子的跑來添麻煩……所以還是那樣子好。”
  
  “你看那個新生。”他繼續說道:“他這兩天工夫這麼一折騰再折騰,雖然有些部分,我怎麼都看不懂,但是實際效果,是不是就相當於插了一面旗在那裡?”
  
  室友不解:“什麼旗?”
  
  “我是個大麻煩,別招我。”劉名聲說完頓一下,又說:“所以,他來深大,大概還是想做點事的。”
  
  “那你?”室友知道劉名聲家裡從商,有些家業,也有些背景,所以考慮得總是比自己多些,他既然這麼評價一個人,今晚又不惜表現出低姿態,那麼,肯定還是有結交認識的願望的。
  
  “我,至少保證不結仇吧,剩下的再看。”劉名聲拔起來,坐定,說:“其實吧,拋開血緣親情,世界上人與人結交,憑情義的,至多不會超過兩層,剩下其實都是利益關係。他要是也懂,我就是個不錯的朋友。”
  
  …………
  
  湖建,沿海某城。
  
  鄭忻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汽車,終於到站。他第一次獨立出手,想要拿的兩條乳製品生產線,就在這裡的一家國企手上。
  
  一個人站在夜晚十點多的車站裡,秋風裹著意思海的味道拂過面龐,有些微冷,他把身上的衣服緊了緊,跟著人流向前走去。
  
  以前也這樣出過差,不過這還是第一次,鄭忻峰不是扛著江澈手裡的招牌出來闖蕩,心裡也沒有他的部署。
  
  不過沒關係,打從“鄭書記”這一封號加身,這一年多來,除了被江澈坑了一次又一次,鄭總還沒怕過誰。
  
  湖建而已——我是從粵省過來的,誰怕誰?
  
  “你好,鄭總,胡老大讓我們來接您,他晚些就回來。”
  
  同一班次出車站的人都在頻頻回首,或乾脆站下來看,因為實在太顯眼了,出站口沿街一排各種車標的豪車,足足十八部,一字排開。
  
  另,一隊三四十號精悍的男人表情嚴肅站在車門邊等候。
  
  領頭打招呼的這人是鄭忻峰在港城見過的,老彪身邊的其中一個,叫狗海。鄭忻峰想淡定一下啊,可是還是忍不住有點激動了,畢竟他向來浮誇。
  
  這陣仗……原來老彪過的,才真叫牛逼,這是在港城的接觸中,很難去感受到的,一方豪強的霸氣。
  
  他原來覺得自己和江澈就混得夠囂張了,這一對比,真是一點沒牌面。
  
  “老彪客氣了。”努力鎮定,鄭忻峰淺淺一笑說。
  
  “哪裡,胡老大說鄭總和澈哥平常請都請不來,這回難得到他這兒了,怎麼都得盡一下地主之誼。”
  
  狗海說完朝鄭忻峰身後看了看,發現沒人跟著,小跑打開車門,伸手請說:“鄭總請上車。”
  
  “嗯。”鄭總有點尷尬啊,別人派十八輛車,三十多號人來接自己,自己連個拎包的都沒有。
  
  鎮定,微笑,坐進汽車。
  
  一排長龍在夜色下的路面穿行,不久離開城區,狗海解釋說:“胡老大的意思,想讓鄭總住家裡……自作主張,還請鄭總不要見怪。”
  
  “沒事,住家裡更好。”鄭忻峰沉思一下,問:“老彪最近是不是不太太平?”
  
  十八輛車,三十多號小弟,接一個人,而且明知對方要在城裡辦事,還安排到城外家裡去住……這麼一推理,鄭忻峰心裡就有點數了。
  
  狗海點點頭,“鄭總自己人,咱不瞞你。這邊最近有點亂,具體說,就是原來的龍頭,楊家,有些不穩。有人想趁機翻上去坐那個位置……”
  
  “老彪?”
  
  “胡老大其實暫時還沒考慮這件事,但是沒辦法,身在江湖,而且到他這個分量了,這樣的事別人總會算他一份。咱不算計人,也會有人防備和算計咱。”狗海說:“用胡老大自己的話說,既然海上起風浪了,就沒有船可以不晃。”
  
  不識字的老彪,自有他的江湖閱歷和認知。
  
  鄭忻峰點了點頭。
  
  狗海連忙說:“鄭總放心,不會耽誤你辦事。”
  
  …………
  
  如此同時,海面上,老彪自家的船正在夜色中前行。
  
  “其實我挺奇怪,胡老大你明明可以正常過關,為什麼老要跟船偷渡?”一名親近的小弟開玩笑問。
  
  “為了刺激。”胡彪碇說完,自己有些哀怨,自從跟江澈混在一起,自己現在都快成太平紳士了,太安穩,江湖漸遠的感覺,反而讓他有點不踏實。
  
  小弟點頭,興奮道:“那咱們這回,回去翻浪?”
  
  胡彪碇猶豫一下……
  
  “咱不欠楊家什麼,那次他們抬手,也是老大你三刀六洞換來兄弟們的命。大家都憋著這口氣呢……”說話的小弟顯然不是隨口亂來,胡彪碇身邊的老兄弟們,這次都希望他能下決心,上。
  
  “再說吧。”
  
  弟兄們說的想的,完全沒問題……胡彪碇下不了決心,是因為江澈給了他另一種選擇。
  
  今天有點感冒,吃了藥下午一覺睡到九點。不敢發請假條啊,這章算請假條吧。
pontus 發表於 2017-12-10 10:19
第三百五十一章 老彪的往事
  
  人們在後來回顧這個國家那段“動盪的歷史”,很多時候都只注意到動盪本身,而忽略了其他許多在此期間生長起來的東西。
  
  試想,當大量的部門和機構都遭到破壞,失去功能和效力,當多數人迷失……剩下那些失去約束力的地方和人,他們在做著什麼?
  
  所以那其實也是一個邊緣人群走向“歧途”的時代,一個草莽崢嶸的時代……沿海向外,龍蛇並起。
  
  事實上,一直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這種混亂依然沒能夠得到有效的收束。
  
  80年代初,湖建省沿海的一個小漁村。
  
  27歲的胡彪碇還沒有學會畫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妻兒。
  
  有老,只一個老娘。而父親,早在他十三歲那年,就隨家裡的小漁船一起,留在了那片祖祖輩輩“討海”人既感激,又害怕和仇恨的汪洋之中。
  
  胡彪碇是在礫石沙灘和泥灘上摔跤長大的孩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知道海裡有魚蝦,有父親,僅此而已。
  
  從十三歲不得不跟著鄰居叔公出海開始,到十六歲能自己行船獨立捕撈,到十八歲,鄰里幫襯,打造第一艘自己的漁船,一直到27歲……
  
  胡彪碇已經是這個村子公認的,最強悍的討海人。
  
  他沒生過病。翻過船,但是都活下來了。每天,他的船艙裡都滿是魚蝦,但是除了糊口,這些並不能帶來任何財富。小漁村太偏僻了,會來這裡收購漁獲的商販,地儼然如同皇帝。
  
  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胡彪碇收了兩塊錢,賣掉了滿滿一艙的漁獲,買了三毛錢的煙,衣衫單薄坐在院子裡抽煙,陪屋裡眼睛已經看不清楚的老娘說話。
  
  小漁村很少聽見汽車的聲音,爛海陳開著一輛破爛掉漆的小轎車,穿著不合身的皮鞋和西裝,出現在他家破落的院門口。
  
  “你就是胡彪碇?”
  
  “嗯,是。有事?”
  
  爛海陳笑了笑說:“想請你幫忙出趟海。”
  
  出海麼?漁村人互相幫忙習慣了,偶爾有人家漁船沒回來,婦女領著孩子來請,胡彪碇哪怕天黑,哪怕有風浪,也會幫著去找,所以他問:“現在?”
  
  爛海陳抬手看了看表,說:“再晚五個小時,淩晨一點前後,我的人會來叫你。”
  
  “哦,那就是不急。”胡彪碇說:“不急我就不去了,今天這天……”他抬頭看一眼夜空,好心提醒說:“海面怕是有些鬧騰,你們行船小心些好。”
  
  到此為止,他都覺得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幫忙,不急,有別人,所以他不去也沒事。
  
  爛海陳也不勸,掏了一張五十塊的票子在手裡,說:“小兄弟,我這看得出來你忠厚。以後你跟我,我給你條好路,虧待不了你。”
  
  就因為那五十塊的大票子,因為這句話,那天晚上,27歲的胡彪碇第一次知道,原來海裡不光有魚蝦,還有電視機、香煙、手錶……
  
  再後來,他又發現,原來海裡頭連汽車都有。
  
  胡彪碇這輩子記得最深的一句話就是爛海陳告訴他的,爛海陳說:“彪碇啊,你記住,海,是沒有蓋子的。所以海才是最寬的路。”
  
  之後的三年,胡彪碇成了爛海陳手下最得力的一個人。趕在老娘走之前賺了些錢,娶了妻,生了娃兒。
  
  與此同時,爛海陳成了港城人,成了大老闆。
  
  與此同時,胡彪碇行船越來越遠,越來越大,身邊的同伴也越來越多……這些人有的是他從小的玩伴,有的是周邊漁村的漢子,有的不認識,但是都有一條,他們認胡彪碇這個人。
  
  這是一個會在破天大浪裡指著同行的將沉的船說“靠上去救人”的人,是一個會給在海裡出事的兄弟家裡送錢送糧的人。
  
  有一次,胡彪碇最好的弟兄之一板槳偷了爛海陳半船貨,被抓住了,人裝在麻袋裡,準備沉海……
  
  胡彪碇出面求情,他站出來後,身後一氣站出來了癩痢、洋鐵等四十多號人,一起求情。
  
  那天,爛海陳給了他面子,還說了很多關於兄弟情義的掏心話。
  
  那年三十歲的胡彪碇依然不識字,依然有很多東西絲毫不懂,他只懂一點為人做事,情義,最懂,的是那片沒家蓋子的水面,所以,他什麼都沒去防備。
  
  三天后,淩晨,天光從海邊微微綻起的時候,胡彪碇和板槳、洋鐵等人回航的船在老航道上,被十多艘船圍在了海面上。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海上也有劫道的。
  
  胡彪碇沉穩走到船頭,抱拳說:“不知是哪路兄弟缺零花?出來見個面,兄弟間劃拉劃拉,不要傷了和氣……好歹貨沒了,我回去跟我老大爛海陳也能有個交代。”
  
  他說話的同時,其實在等浪。除了老一輩的兩三位,沒有人比胡彪碇更瞭解附近這片大海的脾氣。與此同時,手下的兄弟偷摸進艙摸傢伙。
  
  胡彪碇從來不丟老大的貨。
  
  只是他沒想到,對面船頭上出現的人,會是他的老大,爛海陳本人。
  
  爛海陳說:“胡彪碇你個爛蝦,現在想做老大,你還早。不過我想了想,還是不等你到那天了。這一年多你吞了我多少貨,我不知道,你拿命抵吧。”
  
  這是爛海陳告訴胡彪碇的第二句至關重要的話。
  
  “那天我才開始知道,原來,我可以自己當老大。”夜半,客廳,胡彪碇幫對面鄭忻峰倒了杯人頭馬,笑了一下說:“他媽的不跟我說,也許我現在都還在替他跑船。”
  
  鄭忻峰點頭說:“這話我信。”
  
  在爛海陳說出口之前,胡彪碇真的從沒想過這件事,儘管有人曾暗示過,你拿命賺一塊的同時,爛海陳躺著,卻賺一萬不止……意思這太虧待你了,你不想點什麼?
  
  但胡彪碇沒聽懂,也沒這麼想。
  
  “十萬塊。”淩晨的海面,十幾艘圍攏,爛海陳把一摞錢砸在自己腳下的船板上,指點胡彪碇船上的人說:“胡彪碇、板槳……這六個人留船上,剩下的人下海,上旁邊的船,這十萬塊你們分了。”
  
  到這,胡彪碇這才知道,今天必須見生死了。
  
  但是他的船上沒有人動。
  
  這是最可怕的……
  
  也正是因此,爛海陳殺心更堅決,“或者你們誰捅死他倆,我再加三萬。”
  
  胡彪碇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
  
  “看屁啊。彪子,以後你做老大吧。”洋鐵扔過來一把魚叉,看胡彪碇接住,又把自己手裡的土銃舉起來,在風聲拉長調子,聲嘶力竭大聲喊道:“幹了,弟兄們,咱們今天殺出去,把爛海陳埋這……從今往後,老大姓胡。”
  
  “哈哈……胡老大,我跟你了。”板槳肩膀上扛了一柄土制的長矛。
  
  越來越多人這麼喊,喊:“從今以後,老大姓胡。”
  
  聲音在淩晨的海面上飄散。
  
  “殺上去。”
  
  爛海陳不敢再等,一揮手,登船的厚重木板從四面八方砸過來,把船砸得直晃,拿著刀、叉和火銃的人從木板上殺上船。
  
  “人太多了,銃也多,要是那天不起浪,我們全都會死在那……”胡彪碇講到這,停下對鄭忻峰說:“但是,起浪了,船板上就沒有人能比我和我的弟兄站得穩。”
  
  鄭忻峰沒辦法去想像那種廝殺。
  
  胡彪碇也只是說:“船板上全是血,落進海裡的人冒個頭就被浪卷走,我船上的兄弟,也少了十多個。那些兄弟的爹娘妻兒,我到現在都還養著。”
  
  第一輪沖船過後。
  
  胡彪碇一身是血,站在船頭。
  
  感冒還是沒好,單更再撐一天。明天恢復。
pontus 發表於 2017-12-11 08:06
第三百五十二章 身不由己
  
  海面上的暴雨像刀子,能把細皮嫩肉的人打出淤青那種。糙慣了的跑船漢子們紮穩腳步,任雨水擊打,把身上自己的和別人的血水沖刷下來,把船板染紅。
  
  風漸漸越來越大了,浪湧搖晃著船隻,人連站穩都難。
  
  十幾條船上的人東倒西歪,沒有人敢在這種時候站上船頭,因為在這樣的風浪下,人隨時可能一頭栽下去,而一旦落水,就會被浪打進海底,連救援的可能都不存在。
  
  只有胡彪碇敢。
  
  他站在那裡,緩緩朝四周十幾艘船都看了一眼,大聲喊:“我在想,要是現在,我和我的弟兄反沖過來,會怎麼樣?”
  
  “你站得住嗎?你呢?”他伸手指人,再一指海面,“誰給我胡彪碇和我的弟兄陪葬?!”
  
  沒有人回答他。
  
  曾經也跑過船,如今養尊處優習慣了的爛海陳被四個人扶著,擋著,勉強在大船上站住,沒有退回艙裡去。
  
  他開始後悔選海上動手了。
  
  “諸位兄弟,你們跟我胡彪碇和我的兄弟沒仇,今天抬一下手,讓我一步,各有生路。”威脅過後,胡彪碇換了語氣,繼續喊道:“哪怕你剛剛砍我一刀,今天的事今天過了就算,日後路窄撞上或是大道兩邊,咱爺們一碼歸一碼。”
  
  他的一條手臂,刀傷見骨,血如泉湧,已經抬不起來。
  
  話是撿來說的,為了讓人寬心,因為剛剛砍他的人,傷了弟兄性命的人,其實只要能看清的,都沒能退回去……
  
  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打法,誰動手,就死磕誰,這樣剩下的人就會手軟,想著不是自己就好。
  
  到此,圍著胡彪碇的船,十來艘船上的人,漸漸都開始動搖。因為真的繼續下去,胡彪碇的人或會死光,但是他們中今天能走掉的人,大概也不會太多。
  
  爛海陳見勢向前走了一步,剛要開口,被一口風灌了滿喉。
  
  “你不能走。”胡彪碇指著他,喊:“老大,晚了。”他指了指身後,“這裡已經死了十幾個弟兄了,所以,今天咱倆下去一個吧。”
  
  其實還是劣勢,但是必須得做。
  
  今天不做,回去就沒機會做。板槳和洋鐵剛剛都反復提醒過胡彪碇,現在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是幾十號弟兄,甚至包括他們的家小的事。
  
  兄弟們已經把他推到這一步了,只能進,不能退。
  
  “爛海陳,你別忘了,是多少個兄弟埋在海裡,才把你抬到今天。過往情義,老胡也已經用血汗還你了。不信,弟兄們可以數他臉上、身上的疤。”洋鐵長矛撐地,往前走了一步,現在有些話需要他來說:“今天的事,是你不義在先,老胡就算埋你在這裡,沒得虧心。”
  
  到此,所有的話和路都鋪完了,剩下就是勝敗。
  
  一片沉默,風吹浪打,胡彪碇把沉重的魚叉靠在自己肩頸之間,伸出還能動那只手掌,仔細感覺著風雨的細微變化,突然開口,“就現在。”
  
  他話音落。
  
  “吼。”身後剩下的兄弟們頂著風浪,合力扛起一塊厚重的長板,朝天,朝爛海陳所在的船上蓋過去。
  
  “嗙”,木板落實。
  
  海面浪湧短暫的有了一絲規律,胡彪碇邁步沖在第一個,二十多號人在呼喊聲中,順著木板沖上了爛海陳的船。
  
  到這一步,他們已經沒人能擋。
  
  …………
  
  用這片江湖裡的話說:這一天,胡彪碇終於還是反水了自家老大。
  
  這事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又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因為胡彪碇看起來不像,但是他慢慢形成的勢,太像……而且他身邊有兩個關鍵的人,板槳、洋鐵,他們不一樣,他們終會推著胡彪碇往前走。
  
  事情到此,並不等於說東南沿海走私勢力的其中一股就此換人坐莊,換一種可能,它也可以等於一股勢力就此消失。
  
  攏共一塊肉,少一夥人分總是好的。胡彪碇和他的弟兄回到岸上,等著對他們下手的人不知有幾路。
  
  他們需要一座靠山來站穩。
  
  胡彪碇選擇拜的碼頭,是楊家。卻連門都進不去。
  
  當時楊家還是楊禮昌的父親當家,楊父有個愛好,每天會出來遛一會兒狗。三條杜賓高大健壯,每次看見等在路邊的胡彪碇,就會撲上來,狂叫,作勢撕咬。
  
  胡彪碇只笑,不說話,也不躲。
  
  一天,兩天,三天……
  
  終於,到第四天,三條杜賓看見胡彪碇,上前嗅了嗅,蹭了蹭,很安靜。
  
  楊父開口問:“我聽說你很莽,怎麼這三天看起來不太像?”
  
  胡彪碇老老實實說:“弟兄家小,命都在我手裡,我不敢。”
  
  楊父點點頭,“所以你也不說話。怕說錯話?”
  
  胡彪碇點頭。
  
  人貴有自知。楊父頷首笑一下,對身後人說:“我的狗看到他都不叫了,你們還看不明白嗎?去安排一下,把這個莽貨收下來吧。”
  
  到此,胡彪碇才算終於立住了一個字頭。代價是每船向楊家上交一定的收益。
  
  “好死不死。”胡彪碇有點酒意了,鬱悶一下,對鄭忻峰說:“好日子才沒過多久,我下麵那群狗日的,就在外面惹事,不知情捅了一個楊家老管事的兒子……”
  
  “人沒死,不過事大了,楊家停了一艘船在海邊,叫我那幾個兄弟自己上船……換家小平安。”
  
  胡彪碇說,人一旦上了那艘船,就是有去無回。
  
  所以,胡彪碇又去了楊家。
  
  那次,是他第一次見到楊禮昌。作為楊家的小兒子,當時還未滿三十歲的楊禮昌其實只是坐在一旁,饒有趣味的看著。
  
  那件事楊家本來不肯鬆口……
  
  僵持時候,是楊禮昌突然插了句話,說:“我聽說,道上有個規矩……”
  
  胡彪碇接話:“多謝少東家給路走。”
  
  說完起身,直接一刀大腿對穿,再一刀,共三刀,刀刀對穿,三刀六洞。
  
  楊禮昌愣了片刻,失笑說:“就算我是這個意思吧。”
  
  楊父給了兒子面子,這事總算趟過來了,胡彪碇仗義的名聲也越傳越遠。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酒也差不多又一瓶喝完,胡彪碇往椅背上靠了靠,說:
  
  “那以後,打打殺殺、磕磕碰碰的也有,不過就都算不上大事了,一路下來,我漸漸也算了一號人物……我開始跟人學怎麼花錢,辦盜版廠,後來,又學著炒股票。”
  
  “就是因為炒股,去年在盛海,我遇到了江兄弟,後來的事情……就不用說了吧?”
  
  他說到這開始笑,鄭忻峰也笑。
  
  笑著說:“遇到他沒好事。”
  
  兩個人碰杯大笑。
  
  笑過後,兩個空杯子在茶几上,鄭忻峰猶豫了一下,帶著玩笑的表情開口說:
  
  “不好玩啊,老彪。你那些事,我剛開始聽的時候,熱血沸騰,恨不得早幾年來跟你混,可是聽到最後,想了想,身上一陣寒,心裡跟著發涼……真的不好玩,老彪,我覺著,還是咱們跟老江一起的時候,比較好玩。”
  
  他沒問楊家不穩這件事是否屬實,也沒問胡彪碇心裡怎麼打算,會怎麼做……更沒有直言去勸,而是這麼說。
  
  因為剛剛的整個故事,他有自己的判斷,那裡頭有很多東西,很多話,都不是老彪自己想的做的。
  
  他有自己的幾十號老弟兄。這些人曾經在船上喊出來“從今以後,老大姓胡”,現在也很可能已經在安排,準備推動胡彪碇再上一步。
  
  鄭忻峰沒去把這種情況視作惡意,畢竟從這麼多年來看,那幾位,怎麼都應該算是真心輔佐老彪……只不過同時,他們也有自己的野心,並將它加在了老彪肩上。
  
  今日局面下的老彪,其實身不由己。
  
  這章發出來,百萬字了。神奇。這書其實也不會太長……朋友們看不下去了就棄書哈,咱們不傷和氣。
pontus 發表於 2017-12-11 08:25
第三百五十三章 託付
  
  鄭忻峰和胡彪碇聊到最後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酒也喝了不少。
  
  狗海敲門進來,站沙發邊小聲說:“老大,板槳哥來了。”
  
  胡彪碇臉上閃過一抹有些無奈的神色,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鄭忻峰說:“鄭兄弟一路坐車過來,又被我拉著喝了這麼多酒,要不你先歇著?”
  
  鄭忻峰點頭站起來,腳下不穩,腳步有些搖晃。
  
  “狗海你送鄭兄弟過去。”胡彪碇自己幫著攙了一把,隨後吩咐狗海。
  
  雖說是住老彪家裡,可是胡彪碇家一排三棟別墅,鄭忻峰被狗海攙著,去了靠南的一棟。
  
  進門……金碧輝煌,讓人誤以為進的是夜總會。
  
  這裝修,大概就是老江說的“土豪風”吧?“
  
  還有這些妹子……什麼情況?
  
  當鄭書記警覺過來,發現自己臥房外的走廊上竟然整齊站了兩排十個妹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終究還是誤會了,這裡應該真的就是夜總會。
  
  這招待周到得有點過了,鄭忻峰扭頭,為難說:“狗海兄弟,我這是真累了,也喝不了了,咱就不續場了吧?”
  
  狗海愣了愣,反應過來說:“不是,鄭總,這裡面真的就是你的臥房。”
  
  鄭忻峰抬手指一下,“那她們?”
  
  “哦,這是擔心鄭總酒後不舒服,需要人照顧。”狗海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說:“鄭總你想啊,要是一會兒,是我幫你擦臉,脫衣服……”
  
  鄭忻峰想像了一下畫面,連忙抬手,“停。理解了,我理解了。”
  
  他這麼一說,幾個妹子立即識趣地上前,幫忙把人從狗海手裡攙了過去,扶到床上坐下,然後倒水的倒水,擰毛巾的擰毛巾,還一個拿了脫鞋放在他腳邊,正幫忙解鞋帶。
  
  這架勢看起來,一會兒上廁所,應該都有人幫忙扶。
  
  “還好我有圖啊。”鄭忻峰開始在腦海裡調動資源,增加自製力,免得出醜。
  
  “篤篤。”狗海敲了兩下門,站門口說:“鄭總如果……呃,反正都可以。還有,都是自願的,雖然不是雛,可是也還乾淨。”
  
  果然如此,鄭忻峰的功法被打斷了。
  
  他現在還沒用過電腦,要不然就會有一種很具體的感覺:D盤,我的圖呢,E盤,我的圖呢……圖片最近似乎被系統自動刪除了。
  
  “另外……”狗海又說。
  
  鄭忻峰:“還有?”
  
  狗海尷尬點了點頭,輕咳一聲。
  
  沒有嗒嗒的馬蹄聲,但是有高跟鞋踩著地板的聲響,很快,房門口站了五匹大洋馬。
  
  三白兩黑,風格各異。
  
  “……”
  
  我的圖呢?
  
  鄭忻峰也是沒想到,自己只是提前打電話通知了一聲,老彪會這麼用心招呼,另外更沒想到,自己在港城留給他們的印象,竟然是這樣的……
  
  門口,狗海心裡也在嘀咕:彪哥讓我安排,讓我小心說話,要是江大神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至於鄭兄弟,在港城那段時間混熟了每次聊這些他都兩眼冒光很來勁……
  
  裡頭聊上了。
  
  “HI, Where are you from?你們,呐裡嘞得?”鄭總的英語也就這樣了。
  
  “Russia。”
  
  “Ukraine。”
  
  “……”
  
  五個外國妹子分別報完國籍,只一個發音,英語水準看似也沒好到哪裡去。
  
  鄭書記:“NO,America?”
  
  五個妹子都搖頭。
  
  “OUT。”
  
  過去曾請求江澈雷劈米國新總統,現在又把炮口直指米國妹子……鄭書記對於米國的怨念,深到連江澈都不能理解。
  
  “你們也Out。”鄭忻峰一拉被子,把剩下的十個也趕了出去。
  
  人走後,鄭忻峰迅速洗了把臉,然後試著撥了江澈留在宿舍行李箱下的大哥大。
  
  意外,電話打通了。
  
  江澈是正好半夜夢醒,夢裡,林姑娘和褚姐姐一起出現在面前,超級恐怖,嚇醒了……獨自站在走廊上接的電話,聽完鄭忻峰的話,江澈頓時也覺得有些為難。
  
  江澈前世不認識老彪,更不熟悉那一帶以及那個行業的歷史、人物,但是他明確知道一件事——1993年末到1994年初,翻上龍頭位置的那個人,絕對不是胡彪碇。
  
  那個人太有名了。
  
  所以,楊家的敗落已是必然,而老彪如果捲入這場爭奪,後果絕對好不了。按歷史軌跡發展,他輸了,不會好;假設歷史軌跡發生異變,他贏了呢?更不好。
  
  可是問題正如鄭忻峰所說,這事現在不是說得動老彪一個人就行的。
  
  江澈要說動老胡彪碇本人不會太難,可是沒用,就算老彪能捨得下“基業”,怕也舍不下弟兄。很可能江澈說得越是嚴重,他越是不能脫身。
  
  一時間也想不出辦法,江澈只能先安撫鄭忻峰幾句,掛斷電話。
  
  還好的是,也還有時間。
  
  …………
  
  接下來的三天,胡彪碇就像是無所事事一樣,白天陪著鄭忻峰去談生產線,晚上幫忙安排吃喝玩樂,招待那些國企領導。
  
  因為有老彪在當地的影響力和能量,這次設備收購進行得很順利,到第三天,鄭忻峰就以一個低廉到轉手就能翻倍的價格買下了這兩條其實還沒怎麼使用過的新式生產線。
  
  簽完合同出來,在車上。
  
  “好不容易說我自己出來混了吧,結果怎麼還是老樣子,這一點難度都沒有的感覺,我這怎麼覺得有點不得勁啊……”
  
  鄭忻峰得了便宜賣乖。
  
  一旁的胡彪碇和前面開車的狗海都大笑出聲。
  
  “鄭總一看就是有大福氣的,做肯定什麼都順利,到哪都是福地。”狗海一邊開車,一邊抬舉說。
  
  鄭忻峰想了想,“難道我這輩子真的就這樣了嗎?”
  
  就這麼,在一路談笑中,他渾然沒注意,車子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開上了另一條陌生的公路,然後是有些崎嶇的小道……
  
  好不容易,一個多小時後,車子在一個沿海小漁村,一戶小院前停下。
  
  下車,鄭忻峰跟著胡彪碇走進院裡。
  
  一個大概三十出頭,相貌衣著都普普通通的女人坐在院子裡,指間纏著紅色毛線,正在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玩翻花繩,另有一個大概還要小上一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拿樹枝引螞蟻,自得其樂。
  
  女人看見胡彪碇,定神,有些欣喜,張了張嘴。
  
  但是很快又看見了鄭忻峰,就止住了。
  
  “你們是?”她問。
  
  “沒事的,鄭兄弟是自己人。”胡彪碇說著上前一步,扭頭對鄭忻峰介紹說:“這是你嫂子,還有侄子、侄女。”
  
  鄭忻峰整個人懵了一下。
  
  胡彪碇曾經的妻兒是因為最初那場大變故沒的。這事鄭忻峰和江澈都知道,但是不便提,也不便問,所以,他們的心裡認知,後來的老彪,應該就是一直一個人花天酒地,無牽無掛的。
  
  誰能料想,他還藏了一個妻子,還有一對兒女。
  
  “誒,咋個這麼年輕……你別給人帶壞了。”女人站起來,責怪老彪一聲,又熱情招呼說:“兄弟你坐,我去給你倒茶。”
  
  女人身上有一種過於樸實的感,讓人很難連想,她跟老彪的關係。
  
  鄭忻峰注意到,她說完話,瞪了胡彪碇一眼,貌似一點不怕他。
  
  女人麻利地轉身進屋倒茶去了。
  
  胡彪碇給鄭忻峰拉了條矮竹椅讓他坐,跟著自己也坐下來。
  
  “啪啪。”胡彪碇拍了兩下手,努力擠出和藹的笑容,招呼說:“鷗妹,船娃,來,到爹這裡來……”
  
  兩個小孩看他一眼,姐姐牽了弟弟的手,一起往後躲。
  
  鄭忻峰看著,取笑說:“一定是你平時對孩子太凶了。”
  
  胡彪碇轉頭說:“是見得太少了,一年也就兩三回。”
  
  鄭忻峰懂了,老彪是曾經因為爭鬥失去過妻兒的人,他現在會有這樣的擔心和做法,鄭忻峰可以理解,那麼,他今天帶我來這裡,難道僅僅是因為信任和感情深厚,想讓我見見他的家人?
  
  這個推測一點都不合理,尤其是在當前的狀況下。
  
  鄭忻峰沒問,等著。
  
  老彪等到女人端了茶上來,喊她名字,說:“梅子你也坐下吧,我有點事要說。”
  
  女人納悶地坐下了。
  
  “鄭兄弟,我有件事想託付你和江兄弟。”胡彪碇說:“你今晚,幫我把他們娘仨帶走吧。”
  
  鄭忻峰:“……”
  
  “我老彪雖然笨,可是自信看得明白你和江兄弟的為人,還有,我也見過你們是怎麼對冬兒的。一場兄弟,能不能……讓他們去冬兒那裡,去你們的那個,茶寮?”
  
  頭還是痛,身上冷得厲害,打擺子。文字感全無,大家湊合著看哦。
pontus 發表於 2017-12-12 08:09
第三百五十四章 拜託你們嚴肅點
  
  當眼前是一個像老彪這樣的人,說出來這樣一番話,並且說完眼神裡還帶著懇求,誰聽了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鄭忻峰有一秒因為那份托孤的信任而感動,就像當初在二樓小窗,看見老彪帶著人綁著雷管沖進來救人,車子沖門被卡住。
  
  人生哪得幾個這樣的人?可偏偏就因為老彪是這樣的人,這回才難辦。
  
  感動過後下一秒,鄭忻峰心裡只剩下荒唐。江澈替你鋪了那麼好的路,嫂子那麼賢慧,侄子侄女才不過四五歲,你拼的哪門子命?
  
  其實從胡彪碇那些弟兄的角度,他們並不一定會輸,反過來,恰是內部主要人物都認為這次機會不錯,值得搏一把,才會下決心去做。
  
  而且已經箭在弦上。
  
  但是不論成敗如何,老彪都沒辦法不保留這份擔心,他經歷過一次,當初爛海陳就是這麼做的,他這些年自己不做,卻也看過許多。
  
  江湖早就已經沒有了規矩。禍不及妻兒?錯,反過來用家小脅迫、報復的,屢見不鮮。
  
  所以胡彪碇這些年才會藏著妻子兒女,謹慎地一年只見幾次面,小心得哪怕是自家兄弟,都沒幾個知道他們的存在。
  
  “就算最後事成了,我也想他們呆在那裡,你們那個茶寮。”
  
  鄭忻峰沒開口,胡彪碇又說道。
  
  老彪是聽過冬兒、江澈、鄭忻峰關於茶寮的描述的,他不知道“世外桃源”這個說法,但是內心直接的認知,那個茶寮,是一個富足、安穩,對江澈絕對擁護的地方,也是一個能讓冬兒快樂無憂的地方……
  
  有時候看見兩個孩子孤單地自己玩耍,看見妻子始終帶著恐懼和疲憊小心地生活,老彪就會希望,他們可以去那裡。
  
  “我們要去哪裡了嗎?”
  
  女兒鷗妹有五歲了,聽懂一些,上前脆生生地問,紅色的毛線還纏在她兩手指間,那是一個很複雜的花樣。
  
  “嗯,去我之前跟你們說過的冬兒姐姐那裡,鷗妹覺得好不好啊?”胡彪碇溫柔下來說話的樣子總是顯得不自然,兩個孩子也保持著陌生感,沒靠近。
  
  不過姐弟倆互相看看,點了點頭,眼睛和嘴巴都笑起來。
  
  “那冬兒姐姐會帶我玩嗎?”四歲的船娃手裡還握著樹枝,樹枝上幾隻螞蟻正爬來爬去。
  
  鄭忻峰從旁接道:“當然會。”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摸一摸船娃短髮扎手的頭頂,把孩子拉到身前,逗著說:“你會抓魚嗎?冬兒姐姐會抓魚,還有小螃蟹。”
  
  船娃“嗯”一聲點頭,“我很厲害,我大螃蟹都敢抓。”
  
  “是哦,那豬呢?”鄭忻峰兩臂張開,說:“這麼大的大野豬。”
  
  船娃試著也張開雙臂,比劃一下,短了,但還是點頭,無畏說:“嗯,一刀砍死吃肉。”
  
  “誒喲,你吹牛吧?你力氣有那麼大?”鄭忻峰裝模做樣擼起來袖子,把手肘撐自己膝蓋上,說:“叔叔不信,來,咱倆先掰個手腕。”
  
  船娃仰頭看他一眼,點頭,然後兩手抱著他的手臂,咬牙使勁。
  
  “欸欸欸……哎喲,輸了。船娃真的這麼厲害啊?”
  
  “嗯。”船娃得意地揚了揚小下巴,“我很厲害。”
  
  “哈哈,來”,鄭忻峰招了招手,說:“鷗妹也來,叔叔給你們講一個長耳兔的故事。”
  
  只一會兒工夫,鄭忻峰就跟兩個孩子混得很熟,深受喜愛,小院子裡充滿了他和孩子玩鬧的聲音,還有笑聲。
  
  胡彪碇和妻子坐在旁邊靜靜看了一會兒。
  
  妻子小聲用閩南語說了一段話,鄭忻峰勉強聽懂個意思,嫂子大概說:你上回回來不是跟我說那個認識的江小哥要教你洗白,還在港城給你安了個好名頭麼?你明明說,以後就好了的。”
  
  胡彪碇聽著,嫂子絮絮叨叨不停。
  
  “男人的事,你別管。”他終於耐不住板著臉說。
  
  嫂子不說話了,氣氛頓時有點僵。
  
  鄭忻峰一手一個小朋友,轉過頭問:“說好了?”
  
  胡彪碇點頭。
  
  “那”,鄭忻峰問,“錢不給我帶走嗎?”
  
  胡彪碇愣一下,說:“帶,我準備了六百萬。”
  
  鄭忻峰表情誇張說:“才六百萬?”
  
  他理所當然這一問,就連在旁站著一直不吭聲的狗海,臉上的肌肉都抽了抽。六百萬啊,就算胡老大這次栽了,也夠嫂子和倆孩子活幾輩子了吧?
  
  “不夠?不夠我再湊點。”胡彪碇倒是沒去想,茶寮戶口怎麼這麼貴。
  
  一旁的鄭忻峰顧自解釋道:“不是夠不夠的問題。”
  
  “那是?”
  
  “不如都讓我帶走吧?”鄭忻峰看著他的眼睛說:“萬一你就死了呢?整個字頭讓人吞了滅了呢,那是要便宜誰?”
  
  氣氛當場就有些涼。
  
  “……”狗海是一個很靠譜的小弟,在港城的時候,他就認識江澈和鄭忻峰。剛剛這整個過程,他都注意著自己的身份,沒有出過聲,現在也一樣。
  
  他只是忍不住在腦海裡想:這時候,這麼說,唉,鄭總看起來一直不是很靠譜啊,要是江大神也在就好了,這回這麼大的事,彪哥也不說讓江大神過來幫忙謀劃謀劃……
  
  狗海不知道,其實早在當初江澈買遊戲機的時候,胡彪碇就已經很確定一件事:這種髒手的事情,江澈是絕不會沾的。
  
  所以,他也一直注意,不讓江澈牽扯這方面的東西。
  
  胡彪碇在腦海裡想完了,抬頭,讚歎說:“兄弟你說的有道理啊。”
  
  鄭忻峰得意說:“是吧?”
  
  狗海:看來江大神不來是對的,果然還是鄭總和老大更能聊到一起……只是,你們兩個難道就不能嚴肅點嗎?
  
  …………
  
  鄭忻峰不認為自己能說服老彪,就算是江澈來說,說服老彪容易,但是要讓他願意脫身離開這場漩渦,一樣不可能。
  
  這世間有一種人,你看電視、小說的時候,會痛駡他傻比,活該……但是當他真的出事了,卻又忍不住為他難過。
  
  當天夜裡,鄭忻峰帶著老彪的“後顧之憂”走了。
  
  六百萬各處銀行的儲蓄,還有一大堆外地的,包括港城的產權證明,攏共數字超過兩千萬。
  
  老彪所擁有的當然不止這些,當然他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妻兒小氣,只是眼下,他們想要當龍頭,這事情需要搏命,也需要花錢,要花很多錢。
  
  重情重義的胡彪碇沒有了後顧之憂,心無旁騖走向一場江湖紛爭。
  
  把這場風浪形容為一個池塘裡的事。
  
  池塘裡最大最凶的那條魚受傷了,剩下好幾條強壯的魚想趁機吞了它,自己做王。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馬上會有一條更龐大的魚撲進來,消除一切威脅,統一並統治這一片相關行業長達數年。
  
  從事實的角度,江澈根本無力和這條大魚抗衡,不論黑白。
  
  從私心的角度,他一絲都不願意跟這條“賴皮”的大魚沾邊。
  
  有些東西,你只能保持安靜,看它起高樓,看它宴歌舞,看它樓塌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12-13 08:12
第三百五十五章 意外
  
  1993年10月底,往後數二十四年從未有過的這個涼夏,在南國的深城,綿延了一個可以穿T恤或背心加襯衫的秋。
  
  這樣穿的男生襯衫差不多都是不系扣的,尤其在奔跑或者騎車的時候。
  
  另一種,在襯衫外邊套了毛線背心馬甲的才會系扣,顯得書卷氣十足。
  
  江澈的大學生活差不多算進入正軌了,同學們的好奇心已經收起來許多,日常上課坐在教室角落,也不再有那麼多目光落在他身上。
  
  好處是他可以安心想事情。
  
  關於老彪那件事,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放下一切,帶上能帶的,退出來。反過來,江澈本身是絕對不會踏進去的,那裡有他不論好壞,沾都不想沾上一絲的東西。
  
  這很難。對於老彪來說,人比財難舍。
  
  下課,一腦門問題走出教室。
  
  UFO社的社長楊辰空帶著兩個師兄站在那裡,像是專門在等他。
  
  “老江,今晚社團活動啊,別忘了。”看見人,楊辰空上前說。
  
  “不是,社長……咱們UFO社不能天天活動吧?我今天真有事。”江澈有些無奈,從他入社到現在,UFO社幾乎每天都要活動。
  
  一群單身狗,完全沒有晚上去幹點什麼的欲望,成天就盯著三體人了。
  
  “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啊。”楊辰空說完轉向另外兩位師兄看一眼。
  
  “對,一直這樣,一直這樣,你沒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兩位師兄積極附和。
  
  魔障了,三體病,等更新啊,這是。
  
  “社長,我問你個問題唄,關於三體人的。”江澈上前幾步,等到楊辰空目光熱切地點頭,才繼續說:“假設啊,假設現在咱們真的成功向太空發射了信號,然後三體人給出了回復,回復內容就八個字,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你會怎麼做?”
  
  楊社長整個人愣了愣,眼睛放光的同時,江澈甚至能看到他手部的細微動作,很明顯,就是完全忍不住啊。
  
  這傢伙是個外星文明狂熱者,除此之外極其不靠譜,很多時候社團活動,都是大隊人馬聚齊後,才想起了據點今天有選修,然後臨時一棟棟樓去找地方。
  
  有兩次,江澈忍不住問他,咱們占地方就占地方吧,為什麼還要請自習室的漂亮妹子離開?留下一起聊不好嗎?
  
  結果楊社長反問:漂亮嗎?我沒注意。
  
  就是這種風格,江澈也好奇過他是怎麼選上社長的,結果UFO全體一致,說因為他的名字最合適。
  
  “那要是我偏要回答,會怎麼樣?”片刻猶豫,社長問。
  
  江澈猜測他的猶豫僅僅是因為手邊其實並沒有回復設備,不然應該早已經回復完畢了。
  
  “就在你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三體人又發來一段資訊,內容是這樣,‘只要你們不回答,只知道信號的方向,不知道距離,就無法對你的世界定位。如果回答,你的世界將會被佔領。”
  
  很神奇地,江澈在說這段話的時候,不自覺地用了那種電影裡“人工智慧”說話的語氣、聲音和節奏。
  
  楊社長和兩位師兄果斷都入戲了。
  
  他們很糾結,無比糾結。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江澈趁機跑了。
  
  結果走出沒太遠,楊辰空就帶著兩位師兄追了上來,從後喊住江澈,然後特別誠懇地說:“我們商量過了,回。”
  
  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只是沒想到一個關於地球存亡的問題,他們竟然能決定得這麼快,江澈神情憤慨說:“可是回了,地球會被佔領啊。”
  
  “我知道啊。”楊辰空也激動了有戲癮,跟著神情有些委屈說:“可是我想看外星人。”
  
  兩位師兄站在他旁邊點頭表示意見一致。
  
  江澈:“……”
  
  要不要揍他呢?江澈也差點入戲了,這要是真的,這傢伙就是個禍害啊。
  
  “如果不光是佔領,還會毀滅人類呢?”江澈正色,又問道。
  
  楊辰空:“……”
  
  他思考了好一會兒。
  
  “有辦法了,這樣,咱們第一次發出去的信號,直接就讓三體人別廢話,想辦法先傳張照片過來。他們科技水準高嘛,對吧,應該沒問題,就是不知道咱們的接收設備有沒有問題。
  
  “我跟你說啊,其實我一直認為,現在所有關於外星人外貌的假想,肯定都是錯的,因為物質決定意識,我們的思考,始終是受到現實存在的物體形象局限的。”
  
  “你覺得……”
  
  楊社長抬頭,想問江澈的意見,江澈已經不見了。
  
  江澈是真的有事。
  
  今天,歐佩珊從港城專門跑過來,帶了《雙生》剪輯後的成片給他看。
  
  片子是爾冬升參與剪的,這傢伙知道自己不用署名後,積極性倒是重新高漲了起來。租了個小影廳,看下來,基本沒什麼問題,江澈隨口提了兩個小意見,認可了這個版本。
  
  “那我們就這樣改一改,就準備送國際電影節了,時間很緊。”歐佩珊現在已經完全息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輝煌娛樂公司,對於這第一部輝煌娛樂出品的電影,她的熱情和緊張度比江澈還高。
  
  “好”,江澈隨口問,“準備送什麼電影節?”
  
  歐佩珊說:“這個時間段,我們準備先送兩個,一個迦太基國籍電影節,一個南特三大洲國際電影節,老闆覺得行嗎?”
  
  迦太基,南特……江澈完全沒聽過,但是他的思路,沒聽過就對了,越小,越有機會爆冷。
  
  “可以。”江澈說。
  
  歐佩珊點頭,接著說:“那就定下來了。另外我們需要申請一筆經費,主要演員要去電影節現場……對了,導演和男主角能去嗎?”
  
  歐佩珊說完,玩味地笑了笑。
  
  “我就不去了。”江澈想了想,“鄭總也沒空。經費不批……讓鐘真鐘茵自己出,你們跟著混頭等艙、大酒店就好。”
  
  “……那好吧。”歐佩珊苦笑一下,接著很殘忍說:“那就不幫你們倆辦簽證了,反正你們得獎的幾率也很低。我們這次主要看鐘茵那個陸雪歌的角色有沒有可能爆冷。”
  
  江澈有點不服,說:“別啊,我是沒戲,可是鄭總那幾幕戲還是不錯的,說不定就給他拿一個最佳男配呢?”
  
  “他戲份不夠。”歐佩珊直接一句給鄭總的影帝夢判了死刑。
  
  一起吃過飯,歐佩珊準備回港城。
  
  江澈在路邊給她攔了輛車。歐佩珊上車,坐好,像是突然才想到,喊停然後鑽出來說:“對了,老闆,那個上次我和胡總去見過的王蔚,就幫人帶東西的那個,你有投資的……”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不用這麼多尾碼的。”江澈笑著打斷歐佩珊道:“他怎麼了?”
  
  “他在港城砵蘭街的那個門面,最近被人砸了兩次,他沒跟你說嗎?”歐佩珊頓了一下說:“我知道的情況就這樣,反正就是砸了,他又開,砸了,他又開。”
  
  “……我知道了。”江澈幫忙關上了車門。
  
  早就知道這個行業複雜,麻煩多,前世也看過關於王蔚這方面的軼聞。江澈只是沒想到,這一世,因為他的投資,順風發展太快,這種情況會提前出現。
  
  至於王蔚為什麼明知他手裡有老彪,卻遲遲不找他……江澈不難猜到:在可能的情況下,王蔚還是不希望江澈方面參與太多順風的實際工作,以免他的影響變得過大。
  
  這是一個掌控欲超強的人,也是一個有“鐵骨”的人。
  
  所以這事,江澈不急。一來他很樂意看到王蔚最後無奈,不得不找他;二來,他現在暫時也騰不出手,去管這件事。
  
  …………
  
  胡彪碇終於接到了鄭忻峰的電話,特意避開正在商議的板槳等一群人,老彪躲到樓上問:“怎麼樣,兄弟,這麼快就送到了?”
  
  他的語氣裡帶著輕鬆和感激。
  
  鄭忻峰那頭沒說話。
  
  “喂?鄭兄弟,喂?”
  
  “……我在。”
  
  “怎麼了,兄弟?”老彪心裡緊張一下。
  
  “對不起,老彪……”鄭忻峰的聲音冷清,“我把嫂子和兩個孩子弄丟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12-14 08:19
第三百五十六章 對不起
  
  就這麼一句話,鄭忻峰這邊說得不帶一絲語氣。這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
  
  另一邊,幾十年浪都打不動的胡彪碇,整個人晃了晃。
  
  他曾經經歷過一次,怕了很多年。這次也一樣擔心著,所以才會把想到娘仨先送走。人如果很擔心一件事,就一定有過關於事情後果預想的畫面。
  
  但是當事情真的發生,人到中年的老彪才發現,自己所有的預想原來都還太輕,這個可以眼都不眨捅自己三刀的討海漢子,現在竟然有些扛不住。
  
  “老彪。”鄭忻峰那頭喊他。
  
  “……啊,”胡彪碇努力緩出一口氣,有些不自然地哈哈笑著說:“鄭兄弟,不是,我知道你愛玩,這個不能啊,這個你不能嚇唬我老彪,我……”
  
  語氣漸漸不對了。
  
  鄭忻峰:“對不起。”
  
  良久。
  
  胡彪碇說:“怎麼會呢?”
  
  “就在胡州機場附近這,我去買票,他們三個在外邊等我。”鄭忻峰頓住好一會兒,說:“回頭,人就沒了。”
  
  胡彪碇:“走丟了?”如果只是走丟了,其實比胡彪碇腦海中想到的那個可能好得多,他忙說:“那,那找了嗎?”
  
  “找了,我把附近都找遍了,可是……沒找到。”這次鄭忻峰的聲音裡帶了一絲哽咽和急切,“老彪,你能帶些人過來嗎?我在胡州等你……我先繼續找。”
  
  “你能來吧?”
  
  胡彪碇:“……好,我就來,你等我……不是,你先找著。”
  
  電話掛斷,胡彪碇下了樓,準備啟程。
  
  “什麼,老胡你這個時候要走?”
  
  板槳站了起來,這是一個有些高瘦的男人,但是身材挺拔,臉上皺紋比之同齡人要深,整個顯得很精幹。
  
  這些年,水漲船高,板槳雖然不是老大,也在海邊上算得一號。
  
  “是啊,老胡……這就要動了。後天兩點約偷狗佬他們幾家談座次,你不在,我和板槳去了也沒得說話啊。”
  
  洋鐵說話的神情和語氣有時候給人感覺老實巴交,人其實個子也小,但是眼神裡有股狠勁,一看就扎手。
  
  “談不攏就是幹,說不定他們還會先拿咱們開刀。”
  
  敢開口的都是當年船上一起下來的老兄弟。
  
  剩下還有一些老夥計,以及這些年打拼出來的骨幹,自知沒資格開口,都有些無措地在旁看著。
  
  狗海站在胡彪碇側後方,心裡很急,他怕胡彪碇說實話,但是身份所限,當場沒辦法給他提示。
  
  身為老大,在這個場合,胡彪碇是不能說出事實的。
  
  一來,他有老婆孩子這件事,在場沒幾個人知道;二來,仗還沒打,老大自己就先把家人送走了,這對胡彪碇一直以來的威信和形象傷害太大了,對軍心的影響,也太大了。
  
  其實胡彪碇事前根本沒想到這些,本來老婆孩子就是藏著的,會想到送走,也是因為之前在港城,心裡就有了個地方叫茶寮。
  
  他還是說了,“我老婆孩子丟了。”說完看著面前的一群人。
  
  “……”
  
  當場一片人錯愕,他們都知道胡老大曾經失去過妻兒,卻一直不知道,他後來有再娶,有再生。
  
  另外看似粗枝大葉的胡彪碇,竟然能藏一件事這麼多年,很多人都想不到。
  
  這件事板槳和洋鐵是知道的。
  
  “好,先找人。”板槳和洋鐵說。
  
  …………
  
  胡彪碇來了,帶了80多人,都是內部認為最可信,肯定不會洩露消息出去的人,甚至連板槳都一起來了。
  
  在這種時候調這麼多人出來完全不可能瞞過其他各家的注意,所以,這趟算是冒了風險。
  
  他們到的時候是淩晨近一點。從這一刻開始,一夜,加次日白天一整天,這幫人都沒歇息過片刻,機場、火車站、客車站和各處出城路口都派人蹲點,剩下的人兩個或三個一組,滿城碰運氣。
  
  就連吃飯,他們都只在路上解決。
  
  鄭忻峰也跟著找,帶著一種因為慚愧和無措帶來的沉默,蒙頭帶著胡彪碇和板槳幾乎走遍了半座城市。
  
  他顯得很憔悴,不光身體,而且心力交瘁。
  
  可是,當又一次夜幕降臨,依然一無所獲。
  
  胡彪碇帶來的人重新聚集。
  
  板槳神情掙扎了一會兒,伸手拉過胡彪碇,“老胡,走吧,咱們先回去……再晚就趕不及那邊談判了。”
  
  整個眼睛佈滿血絲的胡彪碇呆立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狗海,還有……”他點了四個名字,正好是他上次帶去港城的那四個,胡彪碇說:“你們四個留下,跟鄭兄弟一起再試試看。我和板槳帶人先回去……回頭再過來。”
  
  狗海也沒主意,只得勉強“哦”了一聲。
  
  鄭忻峰往前站了站,說:“老彪,你這個時候還要走?”
  
  胡彪碇:“嗯,我那邊的事,現在耽擱不起。我回去處理一下就回來……”
  
  “你回去就打起來了呢?你就死了呢?”鄭忻峰連著連問,是質問,但是因為這件事是自己的過錯,所以語氣裡透著心虛。
  
  板槳臉色變了一下,胡彪碇對鄭忻峰和江澈的信任和感情,讓他到這種時候都沒有怪鄭忻峰,但是剩下的人,並沒有一樣的關係基礎。
  
  “你懂什麼?現在人只是走丟了,緊找一天找不見,也只能慢慢再想辦法。”板槳眯眼看著鄭忻峰說:“你知道那邊的事關係有多大嗎?”
  
  “走了。”他揮了揮手。
  
  人群看著胡彪碇,胡彪碇有些艱難地轉身,邁開腳步。
  
  “那邊不爭不就好了。”
  
  鄭忻峰似乎在發洩情緒,語氣不好在背後喊了一聲。
  
  胡彪碇回頭看他,眼神裡在思索,沒有開口……
  
  板槳死死盯著鄭忻峰的眼睛,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這個時候來不及追究了。
  
  “不爭,這回不是我們想不爭就能不爭的,除非連自己手裡的碗都給別人。”
  
  “不爭,老胡可以不爭,我可以不爭,我們賺夠了,可以放下就走。可是那麼多兄弟路斷了,碗砸了,他們怎麼辦?”
  
  連著兩問,看似都是在問鄭忻峰,但是話裡的意思,卻有一半是說給在場的小弟們聽的,更多像是說給胡彪碇聽的。
  
  他有這種說話能力,從當初到現在,胡彪碇的很多話,就都是他安排說的。他也有這份野心,當初只是跑船小弟,他就敢投爛海陳半船貨。
  
  老彪抬頭對鄭忻峰笑一下,“兄弟你放心,我老彪福大命大,一定回來。”
  
  他說完轉過身。
  
  鄭忻峰再次向前走了一步,喊:“老彪。”
  
  胡彪碇回頭。
  
  “你不能回去。”
  
  所有人都轉頭,看著鄭忻峰……這話過了。近80人,眼神裡有驚詫、有困惑,有憤怒……
  
  一個外人,而且是你的錯造成的後果,要不是胡老大保你,你他媽早被砍死了……這話你憑什麼說?
  
  面對所有目光。
  
  鄭忻峰手部微微有些顫抖,脖子往右側略傾,眼眶突然一下通紅,整個人一直還算支撐著的情緒,瞬間崩潰,“對不起,老彪……嫂子和孩子不是走丟的。”
  
  胡彪碇:“……”
  
  板槳:“我早就覺得事情不對,那麼大人帶著孩子,怎麼可能……”
  
  “他們怎麼可能自己走丟。”鄭忻峰用一種頹廢和無助的語氣接上這句話,說:“我眼看著他們被人帶走的……”
  
  “擦你娘,狗東西,老子弄死你。”板槳身後,一個小弟沖了出來,從他手在腰後的動作看,他在掏刀。
  
  鄭忻峰沒有退,他看著胡彪碇繼續說:“對不起,老彪,是我沒膽,是我怕死……可是,他們有槍啊,我想過去,可是他們看了腰後面有槍啊。”
  
  他在解釋,歇斯底里的解釋,坦誠,因為內心巨大的自責,情緒第一次完全釋放。
  
  一直顯得有些迷茫和麻木的胡彪碇眼睛睜大,上前,喊住那個小弟。
  
  他站在鄭忻峰身前,開口:
  
  “人是我自己交托的,我沒道理讓別人替我的老婆孩子送命……不怪他。”
  
  場面暫時被穩住了,鄭忻峰不再出聲,整個人處於一種崩潰,但是強撐著的狀態。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板槳問。
  
  “早說了你們會怎麼做?”鄭忻峰問。
  
  沒有人能回答他。
  
  “這件事跟你們那邊的爭權奪利有關,很明顯不是嗎?”鄭忻峰梗了梗脖子,抬頭說:“帶走人,不說話,意思不就是為了逼老彪來胡州,逼你們退出?讓你們有所顧忌,不敢動?”
  
  這意思其實很簡單,雖然不能判斷是誰,是楊禮昌的佈置,還是其他幾家的手段,但是很明顯,胡彪碇還要爭,他的妻兒就會出事。
  
  “我瞭解老彪的為人,我猜我可能沒辦法說服他。我不瞭解你們……我更沒把握說服你們。所以我只能騙,只能這樣先拖著你們。”
  
  聲音漸漸變大,鄭忻峰突然帶著哽咽的聲音道:“他死過一次老婆孩子了。”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落在胡彪碇身上。
  
  回去,還是投鼠忌器認了,現在只能看他的決定。
  
  胡彪碇側身站著,往左,看了看自己多年的兄弟,往後,看了看鄭忻峰,其實也不是看鄭忻峰,而是他現在代表的立場和人。
  
  他仿佛可以在那裡看見梅子,看見鷗妹,看見船娃……
  
  “對不起啊,兄弟們……”老彪終於開口,緩緩說,“我老胡強橫幾十年了,一直我的命,都可以給大家。可這回……我,不能去。”
pontus 發表於 2017-12-14 08:25
第三百五十七章 海上江湖遠
  
  “他們應該還沒離開胡州,帶著人肯定不好出去,而且也沒必要走。”短暫的僵持過後,板槳說了一個判斷。
  
  頓時不少人眼中都有些興奮,只是誰都沒開口,因為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們從來都不是做決定的人。
  
  沉默過後,板槳開口:“老胡,我知道你決定了的事,誰都沒法去改……”
  
  他抬眼看了一眼胡彪碇,“那這樣行不行?咱們一邊碰運氣,一邊那邊也顧著……你和狗海幾個留下,我帶人回去。”
  
  胡彪碇看了看他,有些詫異。
  
  “板槳,要不都算了行嗎?”胡彪碇說:“咱們不做了,趁這些年也賺了不少,退出來。我有把握給兄弟們一口飯吃……”
  
  留了一點思考時間給大家,他坐在馬路牙子上,點了根煙,說:“只要餓不死我老彪,就餓不著大家。”
  
  這是胡彪碇這麼多年,第一次表露出這個意思。大概因為至少有了決定,他看起來比之剛剛稍微不那麼艱難一點……但現場卻比剛才更加錯愕。
  
  板槳抬眼看著他,二十年兄弟情,其實就在這一眼之間。這一會兒,不光是老彪要做抉擇,其實板槳也在做。
  
  “走了。”
  
  不是跟老彪說話,板槳說完這兩個字,轉身,手臂抬起,定住了片刻,但終於還是揮了下去,跟著,帶人往前走去。
  
  可是除了他本身身邊幾個,身後的一群人還站著,遲疑不動。
  
  板槳扭頭看著他們,所有人都有些慌張,在回避他的目光。
  
  “板槳哥……”許久,終於其中一個稍稍往前站了出來,小聲說:“我想留下來,幫老大找嫂子和孩子。另外,咱們如果回去,扛著老大的招牌去做,會害了他。”
  
  “你他媽說什麼?”板槳身邊的一個小弟衝動起來,想沖過來動手。
  
  但是,這邊很快又站出來了幾個人,“我,我們……也想留下來。”
  
  短暫的混亂。最後,在場80多人,到有50來個選擇留下來,幫胡彪碇找人。
  
  場面變得有些僵。
  
  一直躲在人群後面,守著小弟本分的狗海突然往前走,走到這些人身前,站住,開口說:“板槳哥,其實我,我從上次跟老大去港城回來後,就一直都在想,咱們這行,就算做了龍頭又怎麼樣?你看,楊家現在不也倒了嗎?”
  
  “楊家至少風光過,要不是太囂張招惹外面的人,也許就能一直風光下去。”板槳冷淡道。
  
  “……,那我跟你回去。”沒得再勸,狗海坦然說:“我想替老大給留在那邊的兄弟們一個選擇。”他頓了頓,又說:“板槳哥,船進水了,你要繼續開……給兄弟們個筏子吧?”
  
  他這段話的意思其實很多層,包括怕那邊弟兄被瞞著,稀裡糊塗就上了,怕他們沒有選擇……最後一層,他說得很直接,怕板槳回去扛著胡彪碇的旗做事,會害了嫂子和兩個孩子。
  
  狗海是胡彪碇手下小弟裡,唯一見過嫂子和兩個孩子的。
  
  但是,江湖人手狠,哪怕是曾經的兄弟,一旦站到不同的立場上之後,怕也不會顧及太多,他跟著回去,其實很危險……
  
  他其實可以偷偷回去,一般人都會這麼做。但是他就這麼當眾說出來了,說得情真意切……而且準備跟板槳一起回去。
  
  板槳仰天看了看,皺眉,把本就很深的皺紋擠得更深,然後突然笑一下,扭頭說:“誰教你的?胡彪碇沒這麼聰明。”
  
  …………
  
  板槳帶著自己的二十多人走了。狗海也跟著去。
  
  消息隔天傳回來……
  
  胡彪碇手下這一幫的人,到此算是分了三條路。
  
  第一條路,現場就做了決定的這部分,他們選擇和老彪一樣,投鼠忌器,退出這場爭奪,找人,等待。
  
  第二條路,是留在那邊的一部分兄弟,幾位老大給了選擇,他們有的決定先退出去,等到事情有結果,再選一個老大跟著,繼續做這行;有的已經在準備,回頭來找老彪。
  
  第三條路……
  
  “洋鐵呢?”胡彪碇問。
  
  “洋鐵哥回老家鄉下了。”狗海說:“他說等過了這一陣,嫂子和孩子們沒事,讓你有空去找他喝酒。”
  
  “哦。”胡彪碇沉吟一下,“那板槳缺人幫手啊。”
  
  江湖裡的他依然不算精明,但跟另外那個他,終究是不一樣的,很多事經歷多了,他想得到。
  
  “嗯,板槳哥帶著剩下想拼那批人,還有錢和其他東西,跟偷狗佬聯手了,具體怎麼個聯手法,我也不清楚。”狗海說。
  
  “那,你沒事吧?”
  
  “我沒事,就留下看能不能帶幾個人出來。”
  
  “好,那你自己注意。”
  
  …………
  
  之後,四天時間,一方面胡州城裡徒勞地尋找還在繼續。
  
  另一方面,消息不斷從那邊傳過來……
  
  楊家倒了,竟然是一直與楊禮昌不睦的兩個兄長最先發難……而楊禮昌本人和妻兒,突然不知去向,應該是跑掉了。
  
  包括楊家剩下的人在內,幾幫人的混戰開始了。
  
  現在形勢不錯,板槳和偷狗佬這邊最強勢。
  
  偷狗佬死了,和幾個親信一起,被人埋伏……現在那邊想退也已經來不及。
  
  他們選了板槳哥當家。
  
  ……
  
  出事了。誰都意想不到的情況下,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大魚入池塘。
  
  “現在人沒的沒,關的關……那人黑白通吃,誰都擋不住……咱們原來地界上的人,快被滅得差不多了。”狗海在電話裡帶著驚恐說。
  
  短暫的錯愕,老彪著急問:“那板槳呢?”
  
  “不知道,板槳哥那邊,到現在還沒消息。”
  
  掛斷電話,胡彪碇站了起來,招呼人,他要帶人殺回去,把板槳救出來。雖然這幾天工夫,兩頭擔心,他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了。
  
  電話又響。
  
  “怎麼樣?”老彪著急問。
  
  “板槳哥的一個親戚,不在道上的,剛送了一封信過來,讓我帶給你。“狗海說:“板槳哥,好像已經出事了。”
  
  “念給我聽。”
  
  “這個,板槳哥交代,只能老大你自己看。”
  
  胡彪碇把電話摔了,“老子他媽又不識字。”
  
  第二天一早,狗海回到了胡州。
  
  信是鄭忻峰念給老彪聽的。
  
  【老胡,兄弟大概是敗了。
  
  要是成了,這封信就不會到你手上,我要是當了龍頭,肯定也不會讓你再回來,我就當你死了。
  
  老胡,說件你會寒心的事,其實早十年,要不是你太能幹,太有人心,最關鍵你沒有老婆,沒有兒子……我應該早就已經做掉你了。
  
  我有兒子啊,三個,都還不錯。我一直以為,咱們這檔子生意,遲早是我家的。
  
  後來,知道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啊,你做得太好,太讓人服氣,我不敢動你了……要說,你他媽,真是傻人有傻福。
  
  還有件事沒跟你說,其實我身體早就不行了,所以,這次我拼一把,成敗都沒關係。畢竟我想那個位置,想了快二十年了啊。
  
  我話說完了。板槳。】
  
  沒有過多的話,沒有感慨去說什麼自己還是害了一批兄弟,也沒有說任何關於兄弟感情的矯情話,這封信就這麼突然收尾。
  
  胡彪碇沉默地坐著,突然輕聲喊了一聲早年漁船上的號子。
  
  一旁,狗海有些焦慮,小聲對鄭忻峰說:“現在那邊全歸了一家,正在到處清人,收人……老大名聲太響,我擔心,他們會找過來。”
  
  鄭忻峰說:“不會的。”
  
  他說不會。因為就這一兩天,就會有幾個港城背景不俗的家族子弟去到那邊,到處找一個叫做“傻愛國”的人,人當然是找不到的,但是消息會到處傳。
  
  那條大魚未必會怕這個,但是老彪這回人都已經提前退出了,一直安安分分,再加上這層背景,他自然也沒必要死揪著不放……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老彪嘴裡的討海號子停了。
  
  海上的江湖,就此遠去……
  
  鄭忻峰站在遠處,偷摸看了一眼老彪,張嘴,猶豫一下,慫了,出門,撥電話:
  
  “你到了沒啊?快點啊,會死人的。”
  
  1、你們好容易擔心啊,這事,不是前文已經說了傻愛國效應,後來和丁蟹效應碰撞了麼,老彪怎麼會出事?2、江澈為什麼不能直接和老彪說“大魚”是誰,多嚇人?因為說了,他們內部要去查證,要做解釋,這樣資訊一定會洩露出去……一方面其他人會知道,影響會變大,另一方面,賴大魚也會注意到自己被人注意和覺察……對這個人,江澈必須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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