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已完結)

   
pontus 2017-7-28 08:13: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0 2860422
pontus 發表於 2017-12-28 08:07
第378章 陣仗越來越大
  
  江澈一眼看見了路對面站的那七八十號人,這讓他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在初高中時代,跟人起矛盾的校園混混,週末喊了社會青年,在學校門口堵人。
  
  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再扭頭看了看校園裡快要湧出來的學生、老師,心說我原來雖然形象極差,但還是有救的……你們這麼一搞,大概就真完蛋了。
  
  也不知道深大會不會報警……
  
  “弟兄們都安頓下來了吧?”江澈有些鬱悶,沒表現出來,對站在校門外的胡彪碇和趙三墩說:“電話裡不是說好的麼,先找賓館住兩天。”
  
  “已經住下了,就這不遠。”
  
  胡彪碇從茶寮回來,集結了決心跟他出來闖的兄弟們,趕來深城……現在其實是一個重新上路的心態。
  
  雖然他堅持自己和江澈是合作關係,但是事實又心知肚明,這回兄弟們的飯碗在哪,碗裡是湯還是肉,就看江澈了。
  
  “那就都回去歇著先吧,坐車也辛苦。”江澈不好埋怨,溫柔地趕人說:“你們倆也一樣,暫時顧著自己就好。要是無聊了,可以聯繫下老鄭,他最近正在到處找廠房呢,你們可以幫著看看。”
  
  “不是啊。”胡彪碇抬頭看一眼深大校園,不放心解釋說:“就是鄭兄弟說……他說你現在學校裡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我們才說過來給你站個陣腳。”
  
  “嗯。”趙三墩在旁,身體緊繃,特別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江澈:“……鄭忻峰就是一個王八蛋。”
  
  “……”
  
  “反正我真沒那麼慘,你們放心吧。”江澈扭頭示意一下說:“讓有豎也跟你們一起好了,我真有事的話,會打電話過來。”
  
  …………
  
  “怎麼辦?”站在一處牆角,木毛小聲問蛇哥,手有點抖。
  
  蛇哥面頰肉抽了抽,身體給他的信息,好想跑。
  
  可是跑了,怎麼跟身後這將近20人解釋?
  
  而且從他們現在的視角看過去,能看到的其實只有校門口外面不遠,胡彪碇、陳有豎、趙三墩、江澈,四個人,其中三個大仇。
  
  20對4都不敢下手,人生還有將來嗎?
  
  “姓胡的已經倒了。”
  
  “嗯,是倒了。蛇哥你還說,他現在就是喪家之犬,還說讓他最好求神拜佛,保佑自己別撞到你手上,要不你就……”
  
  “咱這20人呢。”
  
  “是啊,他們才4個人。”
  
  “那,上吧?”
  
  “……好啊。”
  
  蛇哥和木毛互相壯著膽,決心下定,但是腳下絲毫沒動。
  
  “是那幾個吧?我看你們一直看著。”他們身後,一名肥勇手下名聲算響的狠角色,叫竹哥的,耐不住性子朝前一步問。
  
  “嗯。”蛇哥木木地點了點頭。
  
  “那還看什麼,上了啊。”
  
  胳膊被碰撞了幾下,一群人從木毛和蛇哥身邊奔跑而過,向前沖去。
  
  距離還有個一百多米,他們一邊跑,一邊手在腰後,按住了一會兒準備掏出來的各種小東西。
  
  這畫面,這聲勢……
  
  木毛和蛇哥的戰鬥熱血一下被點燃了,對視一眼……不管了。
  
  他們也把一隻手伸向腰後按著,單手擺動,呼啦啦跟著超前沖去。
  
  奔跑,十一月的風吹在臉上,蛇哥的頭髮在風中飛揚——所有在海上的苦難,那些風吹浪打的日子,馬上就都會被抹去。
  
  木毛沒有頭髮,風阻比較小,跑得比較快,而且視線比較好……
  
  “蛇哥,你看那邊是什麼呀?”
  
  木毛一邊跑,一邊朝後半轉頭問。
  
  “什麼,什麼?”
  
  蛇哥腳下沒停,不耐煩地偏頭看了一眼。
  
  路對面,七八十人默默站在那邊,都專注地在看著他們奔跑,就像是運動場看臺上的觀眾。
  
  “過路的吧?”蛇哥聲音有點抖。
  
  “你看像嗎?”木毛還在慣性的跑著。
  
  身後沒有回應,木毛好奇回了下頭……
  
  然後他就看見蛇哥腳下慢慢跑出了一道弧線,弧線延伸,畫了個半圓,他竟然以一種十分自然的,我在跑步過彎的姿態……調頭了。
  
  “跑啊,埋伏。”
  
  一直到完成調頭,加上油門,他才喊了一句。
  
  “我……”
  
  木毛趕緊一個抵線式反向弓步刹車,膝蓋著地……標準運動員起跑的姿勢,反身就躥了出去。
  
  跑在前面的那十多人聽見身後的動靜,停下來看了一眼……
  
  呼啦啦集體調頭。
  
  他們來了,他們又走了。
  
  路對面。
  
  “這群人幹什麼的?”
  
  “不知道啊。大概賽跑吧,跟咱們以前在海上無聊了賽船一樣。”
  
  深大門口。
  
  “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晚上安排一下,包個酒樓,我請你們吃飯。”
  
  “……那行。”
  
  都一樣,江澈和胡彪碇四個也一樣,完全沒有意識到剛剛發生過什麼。
  
  另一邊,一路狂奔繞了好幾條巷子,直到確認沒被人跟上,蛇哥等人才回到自己住的小賓館。
  
  二十來人險死還生,保住了小命,關上門都是一邊慶倖,一邊冒冷汗。還好見機得早,當時路上又正好過車,要不被包住,今天就完了。
  
  怎麼辦?
  
  這回這事沒有讓蛇哥犯愁,肥勇那邊派來領頭的竹哥主動朝老巢那邊打了電話。
  
  “勇哥,順風準備跟咱打了……對,我們剛剛差點被埋伏,起碼七八十人。”
  
  “這一仗估計就在深城打了,這是那頭的根本……嗯,是不能退,咱們話已經放了,現在外面都在傳,要是退,以後就沒得混了……那行,我們等你勇哥……二百人,二百人應該夠了,就是能進來嗎?”
  
  “好的,多幾天沒事,我們先躲幾天,再探探消息。”
  
  掛斷電話,竹哥把房間裡的人都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蛇哥和木毛身上,“你們倆,出去打聽消息。”
  
  木毛:“……”
  
  蛇哥:“……”
  
  作為剛投靠不久的信任,兩個人敢怒不敢言,無奈離開了小賓館。
  
  後面竹哥還嚷:“小心別讓人盯上,要是被發現了……”
  
  兩人回頭,用期待地目光看著竹哥。
  
  “別往這裡跑。”竹哥說。
  
  木毛:“……”
  
  蛇哥:“……”
  
  深大自然是不敢過去了,兩人除了小賓館後在附近繞了繞,又往更遠處走了一些,最後找了塊巷子裡的青石板,坐下來抽煙。
  
  木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說:“我們耗到晚上回去,竹哥問我們這邊情況,怎麼編?”
  
  蛇哥不耐煩說:“我哪知道?”
  
  木毛一邊犯愁,一邊嘀咕:“瞎編的話,萬一他們也出來人,咱被拆穿了……”
  
  蛇哥扭頭看著木毛,等到他發現,目光對上來,特別認真地點了點頭,“木毛啊,要不你去打聽一下消息?我在這裡等你。”
  
  “我?一個人?”
  
  目光交接,蛇哥平靜地點了點頭,“你跑得快啊。”
  
  木毛嘴巴張了張,手指曲起又伸平,艱難忍住,無奈地起身,一步一淚朝深大的方向走去。
  
  蛇哥在身後還喊:“小心別讓人盯上,要是被發現了……別往這裡跑。”
pontus 發表於 2017-12-29 08:00
第379章 人在底層的野望
  
  九十年代初,社會在欣欣向榮的同時,也有它不可否認混亂的一面。伴隨著整體開放而來的,是人們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的迷茫,所謂行差踏錯,從思想到行為都是如此。
  
  這一時期,一般人說“生意難做”,往往不同於後來的理解,它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是競爭和市場的問題,而在另外兩面。
  
  官和管這個層面上的事不提。
  
  社會層面上,做生意的有個詞叫“買平安”,說的不是保險,而是真的會有人跟你收保護費,甚至強取豪奪。
  
  同理這年頭人們出門做生意所冒的風險,也是後來很難想像的。
  
  舉個例子,這時候很多人如果出門開店做點小生意,考慮租門臉……其中房東在當地是什麼樣人物,能不能依靠,能不能擋災,也是重要的參考因素之一。如果是,也願意照拂,那麼哪怕房租貴點,年節送禮不得不豐厚點,多數人也都是願意的。
  
  肥勇就是這個年代典型的那種禍害。
  
  手下有個幾百號人,幹的比如強取豪奪收保護費,占車站廣場,搶客運線,也養人偷搶……憑的就是一個人多手黑。
  
  如果把像老彪那樣的一批人先排除掉,像肥勇這樣的,就可以算是小城大混了。
  
  在“天罰”來臨之前,這批人中的一部分著實過了幾年好日子,富貴而且威風。
  
  往下,像竹哥這種,也都有一段好日子過。甚至蛇哥在港城偷渡客躲藏那一塊偏僻土地上,也都作威作福好幾年。
  
  木毛不一樣,他是真正的底層,“黑社會”體系裡最小的蝦米。
  
  吃喝偶爾有,富貴不敢想,擱老實人身上收穫的那點兒威風勁,在心理上也完全不夠一層又一層的大哥們糟踐的。
  
  在底層呆久了,木毛當然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被蛇哥拱出來之後,他先朝深大方向走了一段,然後一個90度拐彎,就往別處閒逛去了。
  
  “傻子才去給你打探消息呢。”一個人一邊閒逛,一邊嘀咕抱怨,“等著吧,等老子哪天混出頭了,有錢了,有勢了……這聲木毛哥,你們一個個的,最好都喊得好聽些。”
  
  “癟蛇,過來……別怕,不搞你,我會留著你的。留你帶在身邊,好好給我當小弟。對了,姑娘我先挑。”
  
  “老三,說你呢竹子,過來……你去公安局打探下消息,被抓了,就被抓了,記住嘴要嚴,亂說話弄死你。”
  
  “還那誰,肥勇,嘿喲你小子不錯啊,這一身肥膘,我看下刀子都不會出血。好,以後幹仗你沖第一個……”
  
  “剩下的兄弟們放心,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老大,義氣,大方。”
  
  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木毛一逛就是整一個下午。
  
  感覺累了,他找了個圍著一棵老樹修的簡易小花圃,挨著邊緣的石塊坐下來,眯眼看不遠處一群六七歲的孩子跳皮筋,看得時不時笑出來。
  
  過了一會兒,附近的房子裡傳來飯菜的香妻,又傳來媽媽嚴厲的喊孩子們回家吃飯的叫聲。
  
  那群孩子收拾皮筋,團好放進口袋,約好明天再玩,戀戀不捨的走了。
  
  不遠處,一家又一家的燈火亮起來。
  
  木毛抬頭看了看墨色的天空,今晚他媽的連個月亮都沒有,突然感覺有些淒涼。
  
  其實木毛最初選擇進黑社會的原因,跟所有人大概都不一樣。他是少年禿,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只是當一個普通人,會被很多人嘲笑,而如果當黑社會,感覺就會很合理、合適,而且很威風……
  
  當然這些都是他以為,事實差得有點遠,比如這幾年,木毛就一直沒辦法改變蛇哥喜歡巴他頭這個習慣。
  
  ”等我當老大了,我就把你巴成腦震盪。“
  
  木毛恨恨地說了一句。
  
  起身換地,這時候回去“覆命”應該已經沒問題了,但是木毛突然不想回去,他就這麼走回街道,在深城燈火漸多的街頭,繼續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
  
  現場抽煙的太多了,江澈選擇坐在酒樓二樓靠窗通風的位置,同桌的有胡彪碇、三墩、狗海、陳有豎,還有老彪手下比較得力的幾個人。
  
  剛剛他提前說,今晚得少喝,不能喝醉。然後老彪說既然這樣,就乾脆不要讓大家見了酒,不然很難控制醉不醉這個度。
  
  所以,江澈現在眯眼看著八十多號曾經海上搏命的梟雄,一個個端起來黃澄澄的健力寶,喝一口,夾菜,不自覺地乖巧……覺得很有趣,覺得世界和平有望。
  
  有人作為代表拿著健力寶過來給江澈敬了下酒,幹下去一大杯健力寶後,打了個嗝,小聲問說:
  
  “那個,江兄弟,我們這次回去安頓家裡打聽到的消息……其實那邊現在還在收尾,有幾個原來出過頭的老大後來躲了,新龍頭都還在找……你覺得我們?”
  
  因為東南沿海那波大事件,在場的人其實現在都還抱著不安和警惕,怕那位不肯留後患,不肯放過老彪。
  
  “這事放心,新龍頭知道的比你們多……”江澈頓了頓,笑著說:“一個字頭的胡彪碇他會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會太想動傻愛國。”
  
  “……明白了。”
  
  有些事,就連胡彪碇自己也是最近才恍然大悟,原來江澈……真的會算命。
  
  要不然他怎麼那麼早之前,就已經鋪墊好了保我?當時我還以為,只是為了在股市裡賺點錢,順便臊一臊港城那撥不拿正眼看人的鳥人呢。
  
  “欸……”
  
  一片和樂融融中,狗海眼睛看著窗下的街道,突然出聲,伸手指著說:“你們看那個人,我怎麼感覺有點眼熟?”
  
  眼熟……他們能眼熟的,基本都不是好貨,很可能也是海邊過來的人。
  
  “哪呢?”
  
  一下,好多人都有些急切地湊過來觀察。江澈和陳有豎也轉頭過去看了看。
  
  狗海說:“就那個光頭,路對面一個人走著那個。”
  
  看清楚了,在場大部分人神情迷惘,因為他們都沒經歷過港城事件,沒見過這個人,但是胡彪碇身邊當時帶的四個人,包括狗海,都是見過的。
  
  江澈和陳有豎也見過他。
  
  沒辦法,這個光頭實在給人印象太深。
  
  “想起來了。”其中一個胡彪碇的小弟喊:“老大,那不是,就咱們在港城,你說讓他們呆船上不許下來的,那其中一個嗎?”
  
  “是哦,他媽的竟然下來了?”另一個說。
  
  胡彪碇很生氣,他憋屈好一陣了,現在竟然連一個小混混都敢不拿胡老大當回事了麼?
  
  胡彪碇一拍大腿,“抓了問問。”
  
  …………
  
  木毛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天,走在路上,突然被七八十號人狂追。
  
  人當然不是一氣全部追上來的,而是一路鋪開,遠遠近近各個方向而來,沒辦法,預計失誤,這個光頭實在太能跑了。
  
  現在,大概有那麼十來個綴得比較緊,木毛加速,他們也咬死了加速,但是距離還是逐漸拉開。
  
  可是木毛其實也不輕鬆,再往前,他就要進巷子了,很可能被對面進來的人堵住……
  
  於是,木毛減速,讓後面的人看到希望,用最快的速度追近,然後……
  
  “吱。”
  
  膠鞋底摩擦地面,真的出聲,木毛一個反向弓步,膝蓋刹車,運動員姿勢貓著腰側方向如炮彈一般沖出包圍,把身後的十幾人全部甩脫,沖出缺口,狂奔而去……
  
  夜晚的風,流暢的掠過他光滑的頭頂。
  
  “八十多號人,沒有一個追得上我。”木毛腳下生風,命名是在逃竄,卻莫名跑出了自豪感……被八十多人圍堵,逃出生天,可以吹十年了。
  
  “哈哈,人多有用嗎?來啊,敢追你毛爺,也不去打聽打聽……”
  
  臉上的笑容浮現到一半。
  
  “喂。”
  
  木毛突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不會是過路的認錯人了吧?有些迷茫,也顧不上去告訴對方你認錯人了,咱們不熟,木毛決定加速,把人甩開。
  
  “你小子跑得挺快啊。”
  
  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還是剛剛那個聲音,這他媽不是鬼吧?木毛偏頭看了一眼,“你……啊~”
  
  他拿出吃奶的勁頭,極限狂奔……
  
  外加膝蓋刹車側方向急轉……再急轉。
  
  應該甩掉了……
  
  “還跑啊?”
  
  又來,依然是近到幾乎在耳邊。
  
  “你不累嗎?”
  
  木毛扭頭看了看側後方半步,那張臉……快哭了。
  
  “幹嘛啊?”
  
  “回去聊聊?”
  
  “……不聊。”
  
  “那你再跑會兒?對了,你膝蓋在流血哦。不信你自己看一下”
  
  木毛奔跑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膝蓋,真的在流血,流好多,然後,痛覺就來了,想到反正跑不過,想到放棄,疲累也跟著湧了上來……
  
  “我……我跑不動了。”
  
  雙手撐牆,停住,然後轉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木毛一邊喘,一邊靠牆抬頭,看了看面前輕鬆站著的那個傢伙……
  
  要不是跑累了,他應該還能拼一拼,可是現在,沒力氣動了。
  
  “你,你故意讓我多跑……你跑得快。”
  
  “看家的本事,就這麼點。謝謝。”
  
  江澈沒跟他繼續聊,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附近的人趕到,再一會兒,老彪幾個也到了。
  
  “你什麼時候下船的?”圍著人,狗海出面問。
  
  “半,半個多月前。”木毛交代完一句實話,想了想,急忙說:“不是我,當時我說,胡老大讓我們在海上待一年,我不敢下去……蛇哥,不對,是癟蛇他硬拉著我下來的。後來我們跟了肥勇,他還說,胡老大已經倒了,他要找你報仇。”
  
  木毛說完真誠而無害地看著胡彪碇。他等著人再問,然後一步步把肥勇帶人來這件事,全部扔蛇哥頭上。
  
  “肥勇嗎?”
  
  說者無心,但是在一旁聽著的江澈突然感覺這個名字哪裡聽過。凝神想了想,有點耳熟又記不起來,江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陳有豎。
  
  “就是我前幾天打聽到,給順風王蔚他們下追殺令的那個。”陳有豎壓低嗓門,小聲說。
  
  這就有趣了。
  
  江澈轉回來,笑一下說:“還算老實,你現在跟肥勇的啊?”
  
  沒被拆穿,木毛有點激動,“……嗯。”
  
  “他來了嗎?”
  
  “還沒,癟蛇喊他調人,然後那麼多人要進深城,估計還要幾天。”木毛緊張加激動,已經沒辦法去整理這件事的具體邏輯了,總之之前的不算,之後竹哥喊肥勇調人過來,確實是為了和面前這群人幹仗來的……說成蛇哥,很合理。
  
  “多少人?”
  
  “200多。”
  
  聽他說出數字,江澈身後,狗海等人都是神情一緊。
  
  現在的情況,王蔚不知道,木毛、蛇哥、肥勇那邊只是歪打正著……但是,自己人其實都已經知道,江澈接下來的安排,就和順風眼下的這件事有關。
  
  要干預……兩百多人。
  
  真的要打,老彪手下的人有自信,自己這邊雖然人少一半不止,應該還是能贏,畢竟嚴格來說,兩邊雖然都在道上討飯吃,可是根本不是一個層面和等級。只是真在深城拼起來,人員肯會定有損傷,而且鬧大了白道上沒關係,也要出事。
  
  江澈也想到了,轉念間兩個念頭:
  
  一、事情到這一步,深城這個根本沒卡死……王蔚肯定要找來了。
  
  二、不能讓老彪他們真的傻乎乎去打。
  
  我要高大上啊,可是深城的關係網還一點沒有,江澈有些犯愁,一下沒思路,看了看地上的光頭,繼續問道:“還什麼沒說的,你說,我聽。”
  
  突然之間的氣勢、語調轉換。
  
  “好。”木毛連忙應道。
  
  在他的眼中,江澈應該早就已經發現他們了,不然怎麼會有之前的埋伏?所以,他對一部分事情完全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就把事情從他和蛇哥發現江澈開始,到一次次去深大找人、堵人,全都說了出來……
  
  他只隱瞞了一點,就是肥勇那邊的來意。這事不瞞,難道說事情完全是因為我和蛇哥想公報私仇,所以才騙了這麼一大撥人來砍你的麼?
  
  木毛想好了,就這一點,打死都不說實話,就有機會活。
  
  江澈這邊,他本人有點哭笑不得,而陳有豎聽得一後背的冷汗,這事之前完全不知情,現在回頭想想,要是前兩天江澈被他們找著了,堵上了……
  
  趙三墩和老彪也是互相看看:澈哥(江兄弟)真是福大命大。
  
  “那他,我帶幾個兄弟拉到海邊沉了吧?”
  
  狗海的邏輯,這個人已經沒用了,而且之前差點對江澈下手,肯定不能放過。
  
  木毛:“……”
  
  果然還是要回大海啊,只不過上次是船上,這次是海底。考慮對方是曾經海上名聲響亮的胡老大,連求饒都沒有……從身體到意志,木毛整個都已經虛脫了。
  
  “沉什麼沉。”江澈悠悠地說了一句,接著嚴肅說:“你們現在過來,可不是換個地方再做原來的事來的,咱們現在是正經做生意,求財,凡事都要有個限度。”
  
  江澈是真的在勸誡這些人,因為擔心他們改不了原來的習慣,以後容易出事。
  
  但是木毛也在聽,活了,他的眼睛裡重新有了光彩,熱淚盈眶。
  
  面前的這個跑得很快的傢伙,突然好像渾身在發光……
  
  然後,木毛突然又想到了那天在學校教室裡看到的那一幕,面前這個年輕人站在講臺上,那麼多人因為他說話而鼓掌、歡呼,那麼多人離開教室還一路跟著他……而且現在看起來,好像連胡老大這些人,都準備跟著他做生意。
  
  衛星、基地、信號……想起來之前聽到的幾個詞,木毛內心震撼,他到底在做什麼生意啊?
  
  “你們,你們要放衛星嗎?”沒忍住,木毛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90年代初,因為蘇聯的瓦解,有人倒飛機,當然也有人號稱倒衛星……這年頭連想炸珠穆朗瑪的都有。
  
  “嗯?”江澈冷不丁被地上光頭混混的問題問住一下,轉念,突然笑著說:“怎麼,你知道?”
  
  “我那天在教室和外面你們聊的時候聽到的,衛星、基地、信號……”
  
  “哦。”江澈蹲下來,問:“你不知道國家的‘塔克拉瑪沙漠衛星基地全民共建計畫’嗎?”
  
  木毛眼神困惑,木木地搖了搖頭。
  
  “來,我跟你詳細說說。”
pontus 發表於 2017-12-31 08:02
第380章 待人
  
  胡彪碇等人包下的城郊賓館,一個空置的房間裡。
  
  木毛獨自坐在地上。
  
  門開著,他隨時可以走出去。
  
  今晚木毛連頓打都沒挨,用那位江先生的話說:“你們在港城犯的錯,索性沒造成什麼後果,既然海上一呆幾個月,已經可以抵了。”
  
  他還說:“你現在隨時可以離開了。”
  
  要是一個小時前聽到這樣的話,木毛一定會激動落淚,撒腿就跑。但是現在,他走不出去,他覺得如果就這樣走出去了,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蘇聯已經沒了,咱們國家現在是社會主義和第三世界國家的領袖了,明白吧?有好多落後的兄弟國家都在等著我們去幫助。”
  
  “塔克拉馬衛星基地就是其中一個相關專案。”
  
  “那錢還是得收的,幫著放一顆小衛星,少說也得收兩億吧。也可能收黃金、收鑽石……那就看他們國家產什麼了。”
  
  “可是咱們國家現在有困難,理解吧,所以才向一部分人開放這個項目。總之出錢出力,第一批先種樹,然後建基地……”
  
  剛剛江澈說過的話一直在耳邊回蕩。
  
  木毛想起了前天晚上深大那間教室裡,那些瘋狂的學生們……那麼多大學生都相信,都參與,那是大學生啊,我憑什麼懷疑?
  
  我連小學都差兩年沒讀完。
  
  木毛想到了胡彪碇和他的七十多個弟兄……那是資產數千萬的黑道大佬啊,手下都是動輒要人命的傢伙,他們都相信,我憑什麼不信?
  
  我只是個不入流的小混混。
  
  “我就說怎麼堂堂東南沿海出名最猛最狠的胡老大,會在港城為一個小年輕出頭呢,而且現在看來好像對他言聽計從。”
  
  “還有,難怪海上秩序重整,那麼多老大都倒下了,偏就他帶著弟兄安然無事。因為人現在靠上國家了啊。”
  
  “走,回去繼續當我的小混混,被人巴頭,被人派出去打探消息……我這輩子真的有機會出頭嗎?沒有,別騙自己了。”
  
  “不對,我有,現在就是唯一的機會。”
  
  藏了一輩子的野心,幻想了無數次的美好將來,終於第一次出現曙光,木毛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因為沒有頭髮,額頭界限不好把握,頭皮“piapia”響。
  
  沒多少錢,讀書也很少,但是木毛也聽過一句話,好像是一個乒乓球冠軍說的,後來寫在了課文裡,叫:人生能有幾回搏?
  
  機會是靠自己爭取的,木毛猛地站起身走出房間,想找人,才發現連走廊裡都空無一人。
  
  “請問,江老闆在哪?”他好不容易在樓梯口找到一個人問。
  
  “江老闆正在談事。”那個人和氣說。
  
  “那我等他一會兒……兄弟,你有煙嗎?”
  
  對方點頭。這裡真是比自己混過的社團都要和氣啊,木毛要了一根煙,就火點上,道謝。然後靠在樓梯口的牆面上,深吸一口,仰頭吐向空中……
  
  煙霧裡,他這些年幻想過的一切都在上演。
  
  …………
  
  王蔚是連夜趕來的,肥勇準備帶人來深城這件事,他自然有他的管道得到消息,否則他也不可能做起來順風,而且發展這麼迅速。
  
  “一市一縣,我們可以暫時避讓,可是深城……咱們現在做的業務,90%在省港之間,其中又70%在深城。深城不能丟。”
  
  坐在江澈面前的王蔚雙眼佈滿血絲,聲音有些啞,眼窩深陷,神情憔悴,顯然這段時間他的壓力很大,過得很艱難……
  
  “可是這事又不能軟,一個肥勇,咱們退步一次,其他人也會照樣做的……總之一個地方這樣搞,其他地方就都沒法做了。”
  
  神情憔悴的王蔚,眼神依然很堅定。
  
  江澈幫他把茶杯裡的水添滿。
  
  因為是騎摩托來的,王蔚的手被風吹得有些發紅,捧了瓷杯暖手,眼睛看著江澈。
  
  “發展太快了,對吧?”江澈自己也端了杯子捧著,笑著說。
  
  盤子突然變大,實力罩不住,就這麼個意思,王蔚現在不得不承認,他點了下頭。
  
  他當然不知道肥勇帶大批人馬來深城這件事和江澈之間的關係,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江澈,肥勇未必會搞出這麼大陣仗……
  
  畢竟這事江澈自己在一個多小時前,一樣也還不知道。
  
  事情轉來轉去的好像很複雜,但是稍微整理下,其實又很簡單:蛇哥和木毛想公報私仇,冤枉江澈是順風的人……結果他真的是。然後“他們”一起,把肥勇招來了。
  
  “為什麼要到沒辦法了才找我?”江澈問,問完看著王蔚,微笑一下說:“提刀的敵人來了,你不喊同在一個院子裡的戰友起床,怕對方拿了功勞會得勢,卻在刀到頭頂的時候,往他身邊跑……”
  
  王蔚被這個比方說得有些難堪,因為它很貼切。
  
  就在他有些無措的時候……
  
  “既然這樣,我來吧。你到最後負責把尾收好就好。”
  
  話鋒一轉,江澈突然就把事情答應了下來。
  
  王蔚有些發愣,“怎麼……”
  
  “因為你已經沒辦法了啊。”江澈淡淡說:“我能怎麼辦?我看好這個行業,有30%的股份在你那裡。而你也用這兩個多月時間證明了,你確實能做得很好。所以,這事我來。”
  
  “……謝謝。”
  
  王蔚點頭,再抬頭,眼睛裡有些警惕。
  
  江澈看他一眼,“怕你做好了,最後我摘桃子,對吧?那如果我再說一次,快遞這一塊,我是真的沒有時間和精力,也沒有足夠合適的人手,要不我就自己搞了,你能相信嗎?”
  
  江澈意思,你防得累不累,老子真沒那個心思。
  
  其實他本來還想再說一句“: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
  
  這句話在1993年說,問題應該不大,但是因為江澈經歷過20多年後的網路世界,心裡自動條件反射……把話給收回去了。
  
  王蔚勉強笑了一下,倒是沒有假惺惺多說什麼。
  
  “其實真要按你這個邏輯,應該是我的風險更大,誰知道你將來某天,會不會想方設法踢我出局?”江澈笑一下說:“所以,趁這次,我手上有些人要進順風。”
  
  果然還是來了,王蔚抬頭看他,眼神裡有些猶豫和掙扎。
  
  他的心態不同于江澈。對江澈來說,這是一次重要的投資,成功很好,但是就算失敗,肯定也毀不了全域。而對於王蔚而言,從曾經的颳風下雨年入數萬到如今幾百萬的前景就在眼前,這是他人生目前最大的轉折,包藏所有希望的那份事業。
  
  “很意外吧?條件提得這麼直接和理直氣壯。”江澈笑著問。
  
  王蔚點了點頭,“是啊,前一秒你還說得好像你是雷鋒的戰友。”他也開了個玩笑,因為他真的沒辦法了。
  
  “抱歉我不是。你也不是。”江澈說:“沒辦法,就是得趁這樣的機會,要不你這個人,我跟你掰不明白。小心翼翼,最後反而留嫌隙……乾脆我光明正大趁機威脅你。”
  
  王蔚這次失笑出了聲。
  
  今天的接觸,江澈跟之前仿佛換了一個人。之前,王蔚一度覺得,這可能是某個有錢有勢家族出來瞎折騰的二世祖,現在,他不得不反過去想,面前這個年輕人可能真的是自己創造的她所擁有的一切。
  
  “那你說說看。”保持著鎮定,他說。
  
  “我這有大概七八十個人要進順風,他們的來歷……”在這一點上,江澈說了實話,然後說:“這些人全部不進管理層,不留總公司,等肥勇的事情過後,每個業務點幾個,你來分散到下面各個點去。”
  
  “你應該知道,這事沒有人比他們更合適了。”江澈又說。
  
  王蔚想了想,點頭,因為江澈說的是對的,考慮順風業務的拓展,這批人能要,該要,而且其實很重要。
  
  “那他們,股份方面……”
  
  “他們這沒有股份要求。”江澈說:“咱們可以回頭再談,工資,業績提成,年終獎勵。”
  
  心裡長出一口氣,不要股份就好,雖然這樣還是可能造成未來江澈對總公司一定程度上的反向鉗制,但至少,他不足以借此拿走整個順風。
  
  至於其餘的錢多給一點,王蔚的秉性,還算捨得。
  
  “胡總要股份。”江澈突然伸手指了一下一直就在旁邊卻不被江澈允許說話的胡彪碇,再次話鋒一轉,說:“百分之十。你股份多,你出。”
  
  王蔚:“……”
  
  出了這百分之十,王蔚還剩60%,又變少了,但是還夠。而且有了這批人,等打贏這一陣,以後就能省去很多這一類的麻煩,專注發展……
  
  不出,順風可能就栽在這裡了。
  
  決定權交到了王蔚手上,江澈起身,說:“對不起啊,我突然覺得有點累,先走。你自己找地方住或住這裡,都行。嗯,剩下的你去想吧,想好了跟我說。”
  
  江澈說完走出簡易的會客室,走到走廊上,點了根煙。
  
  他剛剛是真的突然感覺有點累。重生至今,江澈身邊的人終於變得越來越多,當這些人對他有情有義,反過來,江澈肩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
  
  畢竟不管有多少時候疲懶愛鬧,多少時候沒正經,多少時候狡猾如狐……江澈始終都還算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胡彪碇從裡頭跟出來,看到江澈,似乎猶豫了一下。
  
  “江兄弟,我那些弟兄,都沒股份嗎?”他說,說完解釋道,“我的意思,哪怕只一點點,意思一下,咱多少幫他們將來做點打算……”
  
  “沒有這回事的,老彪。”江澈有些無力說:“第一,這不是梁山好漢,或者你們跑海當初,一起冒生死然後大秤分錢的生意;第二,守一個業務點,工資、提成加上業績獎勵,我可以保證他們未來的日子都能過的很好……”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人生有這樣的基礎就已經很好了。”給老彪遞了根煙,江澈接著說:“然後,哪怕未來有一天,他們更願意跟著王蔚而不是你,又或者會想離開,自己出去闖一闖,其實都很平常,你到時也不用難過。你要明白,那才是正常的,是每個人他們自己的人生。”
  
  跟老彪說人生,說完江澈也不確定他聽懂沒,又聽進去多少。
  
  胡彪碇也不管自己聽懂了沒有,就點了點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又說:“就是想著每個兄弟都是因為信我,才跟我出來……”
  
  “待人人如士,何以待國士?”
  
  “……嗯?”
  
  “對不起,我錯了。那什麼,雖然我這麼說,你肯定聽不懂……但意思是這樣,情義之下,人有幾斤幾兩,吃幾碗飯,咱們如果硬要一碗水都端平了,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哦。”胡彪碇最近跟三墩混的多,兩種思維邏輯越來越傾向合流,哪怕沒聽懂,他也認定自己懂了,頓了頓,又說:“就是這回,我估計弟兄們都得拼命……”
  
  “所以我儘量試著不讓你們去拼命啊。”
  
  江澈累了,說完,轉身朝樓下走去。
pontus 發表於 2017-12-31 08:02
第381章 瓦解
  
  江澈說他不想老彪和他的弟兄去拼命,這事其實有點難,因為要破順風眼下的這個局,肥勇即將帶來深城的二百多人,他們就不能不面對。
  
  否則一處敗,處處敗,到哪兒都得給地方大佬剝一層,然後他們的胃口會越來越大……生意到最後根本就沒辦法自主安生的作下去。
  
  江澈走下樓梯。
  
  一直等在那兒的木毛迎上前。
  
  “要走了嗎?”江澈笑著問。
  
  木毛搖頭,眼神真摯說:“我想參加那個沙漠衛星基地專案。”
  
  “……哦,好。”死馬當活馬醫,隨手的一步棋,江澈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腳下不停說:“那你去找狗海就好。”
  
  他說完朝前走了一段路。
  
  腳步聲突然想起,木毛小跑從後面追了上來。
  
  “還有事?”
  
  江澈停下來,扭頭問他。
  
  “我……”話有些難開口,可是,人生能有幾回搏,機會是靠自己爭取的,今天,就是我的出頭天……木毛在心底默默給自己打了好足的氣,終於鼓足勇氣說:“我不想當狗海哥的下線。”
  
  “哦?”江澈笑了笑,說:“怎麼,你想直接當胡老大的下線?”
  
  迎著他的目光,木毛堅定而艱難地緩緩搖了搖頭,“我自己一條線。”
  
  “你……麼?”
  
  “嗯,我是沒多少錢,但是我能拉人,我能拉很多下線。胡總這裡也才七八十人吧,然後學校那邊,我看著也是一百人左右……”木毛心底早就已經打定主意,此刻垂落身體兩側的拳頭默默握緊,他說:“江大老總給個機會,我回去試試。”
  
  1993年,傳銷還不犯法,江澈印象中應該是1998年國家才立法否定的。當然,他最終肯定也不會讓這件事變成傳銷。
  
  只是這個過程,要說不是就太自欺欺人了。
  
  麻痹又逼我放大,難道我就只會這一套嗎?默默在心底掙扎了一下……
  
  “那你努力。”
  
  江澈抬手拍了拍木毛的肩膀外側,像是將軍在鼓勵士兵,然後,他把手上拿著的半盒煙塞進木毛的胸兜,最後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和微笑,灑脫地轉身走了。
  
  “他不相信,也是,我算什麼啊。”
  
  “但他至少給了我一個機會。”
  
  木毛轉身走出這間賓館的時候,沒人阻攔,他的眼睛裡,充滿鬥志。
  
  …………
  
  “幹,你小子總算回來了。”在賓館外守著的人先確認了木毛身後沒人,才從一旁幽暗的角落裡鑽出來打招呼,“癟蛇說你們倆分頭打聽消息去了,上去吧,竹哥等你呢。”
  
  “不急,貴哥,良哥……先抽根煙。”
  
  到肥勇這之後,基本見誰都是哥,木毛掏了江澈給他的半包煙,給兩人敬上。
  
  “哎喲,你小子挺有錢啊,抽這麼好的煙。”
  
  兩人都接了,一個點了,一個夾耳朵上放著。
  
  “哪裡話,以貴哥和良哥的身份地位,錢肯定不缺,對吧?就這種煙……”
  
  “狗屁。”貴哥罵了一句,鬱悶說:“你小子故意寒磣我們是吧?就一跟人喝湯的,我們嘴裡能有點肉腥就不錯了……你沒看我倆被使喚在這等你嗎?還地位、身份呢。”
  
  一旁的良哥默默點了點頭,指指自己耳朵,說:“你沒看我這都捨不得抽啊?”
  
  “哎喲,良哥你這……你這寒磣兄弟我呢。”木毛連忙又給兩人各敬了一根煙。
  
  這回良哥也點上了,三個人蹲在路邊,一起抽著煙。
  
  “貴哥,良哥,你說咱們這輩子能混出頭嗎?”木毛突然惆悵的問了一句。
  
  兩個人愣了愣,一個搖頭,一個歎氣然後揀了塊小石子砸對面的牆,顯然內心不很痛快。
  
  “不說這個。”他們說。
  
  “嗯,那咱聊點別的,那個蘇聯解體了,咱國家有人去那邊倒飛機,發了大財,這事你們聽說過嗎?”
  
  “嗯,怎麼,你要帶我倆倒飛機啊?”貴哥戲謔地笑著道。
  
  “那不是,我哪有那本事。”木毛笑著擺了擺手說:“不過現在倒是有個機會,國家的項目,比飛機厲害,咱們可以添一份……”
  
  木毛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嘗試。
  
  “……,回報是按貢獻等級的。”
  
  “嗯,你們先別不信啊,深大你們知道吧,那裡的大學生都有參加。東南沿海的胡老大呢,來,咱們先說說那邊的事……”
  
  這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貴哥和良哥雖然沒有完全相信,但是對木毛整個態度,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之後在竹哥面前,他倆也幫著說了不少好話,幫木毛蒙混過關。
  
  一天,兩天。
  
  江澈照常上課,老彪等人繼續在賓館呆著,準備一場血戰,王蔚也在,形勢實在太明顯,他已經有決定了,接受江澈的條件。
  
  這期間,木毛無時無刻不在孜孜不倦地努力……每天拉著貴哥和良哥聊天,洗腦。
  
  終於,他有了第一個和第二個下線。
  
  木毛說他倆這可以先不收錢,單憑這一條,阿貴和阿良就覺得可以試試……反正不成也沒損失。
  
  然後貴哥和良哥兩個,又開始發展他們的下線。
  
  第三天……第四天。
  
  木毛還在睡覺。
  
  “砰。”
  
  睡夢中,床沿猛地一震,木毛驚嚇坐起來,抬頭發現竹哥一隻腳踏在床沿上,人站那,居高臨下怒視著他。
  
  在他身後,還跟著貴哥、良哥等七八人。
  
  有些慌張,木毛小心問:“竹哥,怎麼了?”
  
  “怎麼了?你小子出息了啊,瞞著我偷偷搞這麼大的事。”竹哥大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死死盯著木毛說:“來,你把你們這幾天說的那些事,詳細再跟我說說。”
  
  “啊?哦。那個衛星,竹哥你懂吧?”木毛說:“……”
  
  這一開頭,就整整講了三個多小時,水都沒喝一口,木毛說完口乾舌燥,緊張地盯著椅子上陷入沉思的竹哥,同時默默把視線投向他身後的貴哥、良哥等人……
  
  萬一竹哥待會兒要砍我,他們會怎麼選?
  
  “你說參加那些人,能證明嗎?”
  
  正擔心著,竹哥突然問。
  
  “能,全部的話,可能不能……因為他們跟我這不是一條線。”木毛想了想說:“但是一部分,我回去能叫來,車啊,存款啊,都能給大家看。”
  
  “這樣……”
  
  竹哥又開始思考了,房間裡氣氛頓時又有點緊張。
  
  突然“咯”一聲,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有些刺耳,竹哥猛一下站了起來。
  
  木毛幾乎就要躲了……
  
  “那如果我現在加入,算什麼級別?”竹哥問。
  
  “啊?”
  
  “我問你如果我現在加入,算什麼級別?”同樣有著一顆大富大貴的心,同樣對現狀不滿意,又看不到改變的可能,竹哥說:“總不會比你低吧?”
  
  這是一道男人之間的送命題,要知道在現在深城這批人裡,竹哥就是頭。
  
  木毛看著他的眼睛,手在被子裡握緊,後背出汗,緩緩說:“是,比我低,比貴哥、良哥他們,也低……”
  
  “砰。”
  
  竹哥一腳就把床尾的木架子揣翻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規則就是這樣,哪怕竹哥你要砍我,專案規則也沒辦法改變。”木毛聲音有些顫抖,但是已經做到這一步,他怎都不肯退縮,“除非竹哥你發展足夠多的下線。”
  
  “……”竹哥凝神想了好一會兒,突然轉身,“你們還有誰沒被發展的?”
  
  在深城一共差不多20人最後,只站出來了4個。
  
  “就剩你們幾個了?”竹哥有些氣惱,甩一下手,說:“行,你們先跟我來,你們四個,以後就是我的下線了。”
  
  說完,竹哥帶著那四個人先出去了。
  
  房間裡每個人都長出一口氣,放鬆地笑出來。
  
  “木毛你他媽能耐了啊。”突然一個人從門口走了進來,說話間已經走到床邊,“啪”,直接當著眾人的面就朝木毛後腦勺巴了一掌,“行啊你,藏著不跟我說是吧?”
  
  “啪。”又一掌。
  
  “忘了你原來跟誰的了是吧?”
  
  “啪。”又一掌。
  
  “蛇哥,別,別巴了。”木毛抱著頭一邊躲,一邊小聲說,這麼多年,他有點習慣了。
  
  “行啊,不巴你。那這樣,你本來就是跟我的嘛,你的級別給我,你的下線,以後也都算我的,有沒有問題?”蛇哥居高臨下看著木毛。
  
  木毛抬頭看他,沒出聲。
  
  “我他媽問你有沒有問題?”
  
  “啪”,又一掌打在木毛頭上。
  
  “有沒有問題啊?!”
  
  蛇哥身體前趨,盯著木毛,再次抬手……
  
  “啪。”一聲響。
  
  不過這次響的不是木毛的頭,而是蛇哥的,當然因為他有頭髮,所以沒有木毛的那麼脆。
  
  木毛還手了,還完這一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整個愣了愣……
  
  “你他媽找死。”
  
  蛇哥反應過來,剛想撲上去。
  
  木毛突然“啊”一聲,從床上跳起來,跟著腳蹬牆壁,整個人向前一竄,淩空抱摔,把蛇哥壓倒在地,騎上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暴揍……
  
  這期間好幾次,力氣更大的蛇哥都差點翻上來,但是一旁木毛的下線們,貴哥、良哥等人紛紛上手,很快就又給他按了回去。
  
  “呼,呼。”
  
  終於停手,木毛有些喘,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蜷縮在地上的蛇哥,許久。
  
  “一直忘了跟你說,我這輩子最討厭,就是別人巴我的頭。”他開口說。
  
  沒有人出聲。
  
  “看清楚,癟蛇”,木毛微微俯身,指著自己的鼻樑,說:“我木毛現在是經理級,經理級你懂嗎?叫我木總!!!”
  
  最後一聲,怒吼出聲,木毛俯身對著蛇哥的頭就是一頓狂巴。
  
  停手,再次站起,木毛穿上外套,整了整胸口衣襟,慢條斯理卷著袖子……
  
  雖然他還沒穿褲子,但就是那麼的有氣勢。
  
  整個房間都陷入一種沉默而狂熱地奇怪氛圍。
  
  “這就是權勢,這就是改變,曾經的老大又怎麼樣?風水輪流轉。”木毛在想著,每個人都在想著。
  
  這個房間裡的人,大多是肥勇社團的底層,當木毛在心底暢意嘶吼的同時,他們的心,也在呼喊。
  
  …………
  
  另一邊,已經被迫做了竹哥下線的四個人都在他房間裡。
  
  他們也在商量……
  
  “竹哥,我們跟你這條線是好,可是,咱們怎麼再發展下線啊?”其中一個有些犯愁說:“這裡的人,都被發展完了,難不成咱們上街……”
  
  搖頭,竹哥說:“胡鬧,你沒聽木毛說,這事只允許一部分人知道嗎?”
  
  “那……”
  
  “先別急,等看到證明再說。”竹哥看了看他曾經的手下,現在的下線,見他們都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為了激勵士氣,終於忍不住把心裡的小算盤透露出來一點。
  
  “進深城要邊防證,知道的吧?”他壓低聲音說。
  
  幾個人都點頭,他們就是這麼進來的。
  
  “所以,勇哥那邊調來的人,會十幾二十幾個一批,分批進來。而且他自己最後才來……明白了嗎?”
  
  竹哥說完笑了笑。
  
  房間裡經過短暫的沉默,很快,變得喜氣洋洋。
pontus 發表於 2018-1-1 18:05
第382章 反追殺令
  
  木毛沒有在騙人,因為他是真的相信那一切。竹哥也沒有,因為他還保持著警惕,將信將疑,之所以先收幾個下線,做一些預案,他只是提前備一手而已。
  
  所以就像後世的傳銷課程一樣,沙漠衛星基地工程需要派出一位元講師,一位“成功典範”,去證實這一切,去激勵人心。
  
  這個人得浮誇愛演、明騷愛炫,而且能演,得沒有尷尬症和羞恥感,得能鼓動人心……此外因為是給黑社會團夥講課,他還得見識廣,經歷多,膽兒肥。
  
  1993年,這樣的人不好找,但是江澈身邊恰好就有一個。
  
  有很多時候,當碰到那些“不光彩的事”,要用人,江澈都會突然發現,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邪魔歪道,青雲雙驕。
  
  鄭書記最近都在跑廠房的事,很忙,在電話裡簡單跟江澈要了個人設和劇情框架他就去了。
  
  整個講課的過程,江澈都不知道,沒去打聽,也不擔心。事實真要說擔心,他也得是擔心效果太好,影響面控制不住。
  
  傍晚,鄭忻峰講完課到賓館碰了個面,人到房間的時候,除了江澈,還有趙三墩也在。
  
  他正在一旁給家裡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兩個月大小墩墩洪亮的哭聲,中氣十足。
  
  三墩問將軍,“怎麼了?哭成這樣。”
  
  將軍說:“小墩有點感冒,媽熬了藥,正喂呢。”
  
  “哦。”三墩應了聲,跟著沉默,看起來像是擔心了。
  
  別說他這個當爹的,就連江澈和鄭忻峰聽見都有點緊張,那麼點大孩子,就算知道小毛病沒事,總還是會擔心心疼的,而且孩子哭得實在太響了,擱電話這頭都聽得清清楚楚。
  
  結果三墩說:“那就趁他在哭,嘴巴張大了,趕緊灌啊。”
  
  對面將軍說:“對對對,那我先放下電話,你等一會兒。”
  
  江澈和鄭忻峰互相看看,默默拿了外套往房間外面走。聽不下去了,太粗放了,雖說80、90年代養孩子遠不如後來精細,爹媽各種坑……可這一家,還是有些讓人無言以對。
  
  “你說等小墩長大,到十五歲按說好的放我身邊帶一年,會不會已經太晚了,定型了啊?”江澈嘀咕。
  
  “回頭跟他們商量下,提早點吧。”鄭忻峰也說。
  
  換了個房間坐下來,胡彪碇、陳有豎等等,湊熱鬧的來了一堆,紛紛熱情跟鄭書記打著招呼。
  
  江澈說:“對了,他們不來我還差點忘了,你王八蛋跟他們說我在學校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讓他們帶人過來幫忙是怎麼回事?”
  
  鄭忻峰說:“呵呵,那你讓安紅每次都在給我的報告文件和材料下面署名‘老軍醫’,又是怎麼回事?”
  
  周圍人看著,有點看太懂,聽也不能全懂,但是……好像扯平了。
  
  兩個人自己也是這麼想的,那就扯平了,反正計較也沒用,江澈動手倒了茶端上,轉換話題說:“辛苦鄭總了,鄭總廠房找得怎麼樣了?”
  
  深城的廠房有點難找,登峰乳業日後發展,核心生產地肯定也不會是深城,但是江澈堅持一勸再勸,還是要鄭書記先在深城弄個地段不錯的小廠房,然後等做大點,再去爭取看能不能批塊地。
  
  這裡頭的玄機,現在自然沒人懂。
  
  “不好找,費了好大工夫,才找了三處備選,要從別人手裡轉,價格都不低。”鄭忻峰從隨身的皮包裡掏了一疊材料給江澈,說:“你要不要幫著看看?”
  
  嘴裡說著“我看個屁”,手上拿起來,江澈隨意翻了一下……
  
  結果目光在第一份材料上的第一行字上就定住了。
  
  江澈凝神回憶好一會兒,終於捕捉到一些相關記憶,指著材料上的那行字問:“這個致麗玩具廠,也在賣嗎?”
  
  他的語氣有些過於急切,鄭忻峰點頭,困惑說:“怎麼了,你知道啊?是可以賣,不過其實本身做得還不錯,要買,就得準備好被那個港城老闆狠宰一筆……”
  
  “就它了,多出來的那部分錢可以我來出。”江澈打斷鄭忻峰,說:“明天上午你就去給他把協議簽了,讓工廠當天立即停產,讓工人回家等返招。然後咱們馬上找工程隊進去,全面翻修,對了,要注意消防改造,小心查你罰款。”
  
  他說完抬頭,才發現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是一臉“沒見過”的古怪神情,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不對勁啊,你的平穩氣場呢?老江。”鄭忻峰說:“你發燒了?”
  
  “……時間,這都年末了,馬家軍的廣告合同在你手裡攥得已經夠久了。還有地段,我很看好這一塊地方未來的升值潛力。”江澈解釋道:“夜長夢多,小心被人劫胡。”
  
  “對,反正咱們不差錢。夜長尿多,正好我又姓胡。”
  
  已經按約定給鄭書記投資了五百萬,作為合夥人之一,也是現場手上最不差錢的一個,胡彪碇在一旁表現得比江澈更急切。
  
  老彪現在的思維邏輯超級先進:過往已經證明,但凡江澈說要做的事,都是對的,都能賺到錢,那麼當一件事是江澈也急切想要做的……能賺多少?
  
  這還是胡彪碇第一次見到江澈這麼急切地要去做一件事。
  
  “那就這麼說吧。”鄭忻峰起身,說:“那我早點回去,準備下。”他走了兩步,又回頭,說:“老江,送我一段。”
  
  “哦,好。”江澈這才完全回過神來。
  
  今晚過後,深城的歷史進程裡,有一場災難,會就此消失。因為沒有發生,所以事後不會有人懷疑江澈今天的表現,也不會有人知道,江澈到底做了什麼,除了他自己。
  
  走在路上,有一種突然安心的感覺。
  
  嗯,可以放心傳銷一回了……老天爺你看,我這功過相抵。不對,我根本就不是在傳銷,我是在瓦解黑社會團夥……
  
  “欸,我說,這是新的商業模式嗎?”一旁的鄭忻峰突然問。
  
  “什麼?”
  
  “沙漠衛星基地工程啊。”鄭忻峰說:“我想了想,可以做啊,穩賺大錢……你都不知道那些人今天有多瘋狂,咱們假定每個下線往上交一百,你想想,下線再下線,下線一百級……”
  
  “停。”江澈終於知道鄭忻峰為什麼叫自己送他了。果然,這混蛋和傳銷模式氣場相合,一次碰撞就火花四濺……動心了。
  
  “這活不能幹,這是傳銷。”江澈說。
  
  “我知道啊,可是,犯法嗎?”
  
  “暫時沒有,不過會給咱們留後患。”
  
  “那你還幹?”
  
  “我這不是不想讓老彪他們去拼命嘛,就想試試不戰而驅人之兵,驅趕的驅。”江澈有些感慨說:“真用暴力方式,老彪這邊幾乎肯定有死傷,而且還要進去一堆人……”
  
  鄭忻峰默默點了點頭,“那你打算怎麼收尾?”
  
  “還沒想好,但是只要我不收錢,不賣產品,這事性質就可以局限在社會團夥陰謀設計,勾心鬥角。肥勇是什麼貨啊,不難洗。”
  
  “哦”,鄭忻峰想了想又問:“那如果這法子不成呢,你想過別的法子嗎?”
  
  “想過。我本來計畫實在沒辦法了,就讓老彪用自己在海邊的身份,再借幾個臨近身份有聯繫的大佬的名義,一起在江湖上發一個反追殺令。你想啊,東南沿海XX名大佬,聯名發佈江湖追殺令……是不是得嚇死肥勇?”
  
  “……這麼大陣仗?”鄭忻峰猶豫一下說:“你不擔心那位新龍頭的反應,不怕他站出來說什麼?”
  
  “我就是想著正好也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默認、無視,就證明他已經決定好從此相安無事,那麼老彪也就可以徹底放心,替我在商場上露面了。”
  
  “這樣……”鄭忻峰捋清楚了說,“這計畫不錯啊,那你幹嘛還整那個?”
  
  “……”是啊,為什麼?江澈在心裡也問了自己一遍,他只記得當時那個光頭混混問了個問題,提了衛星、基地、信號,那其實是他講“三體”的內容……然後,自己條件反射,就跟他說了這個。
  
  “一念之差,太順手了。”
  
  江澈看著遠處無垠的黑夜說。
pontus 發表於 2018-1-1 18:05
第383章 此去深城顯威名
  
  江澈不敢放老彪帶上弟兄們去跟肥勇的人對拼,有很多理由。比如人數劣勢,衝突不值,也不好收場……
  
  比如玩這麼弱智本能的方式,很對不起他一向的形象和身份。
  
  還有比如,他希望所有人都能改邪歸正,走上光明大道——至於他自己,反正也沒救了,乾脆先一條道走到黑。
  
  “1993年已經走到年底了,1994就要來了,新年新氣象,明年一定高大上。”
  
  最後還有一個原因,是一種江澈個人的潛意識。
  
  現在的情況,老彪這邊的每個人差不多都覺得,要是真幹起來,自己這邊雖然會付出一些代價,但是肯定能贏……只有江澈覺得不一定,因為:
  
  “老彪和他的弟兄們應該都算湖建人,而肥勇那邊頭的,當然系咣凍忍……從食物鏈上來說,好像很難贏的樣子。”
  
  事實上,肥勇和老彪還真不是一個層次等級的,真要說個比方的話,放在古代,老彪之前能算是山寨土匪,而肥勇,只不過是市井街頭的混混頭子。
  
  其實當小城混混頭子才好,都說池淺王八多,事實上山彎水溝裡的大王八太平逍遙,容易長壽。
  
  可惜王八自己不知道。
  
  肥勇四十七歲,身高體胖,如今看起來有點兒連行動都不那麼利索的樣子,但是他也有過曾經,曾經身高體壯,很能打。
  
  坐上這一市一縣黑道頭把交椅已經好幾年了,沒有了緊迫感,沒有了追求,激情慢慢在被消耗。肥勇安穩得難受,得自己時不時找點事,好讓人想著他,想著他害怕。
  
  江湖大佬混到周邊已經沒有敵手了,剩下求的就是一個臉面,哪怕撂個名字是能止嬰兒夜哭,都是威風。
  
  可是偏偏,愣頭青的順風王蔚,這回就生生落了他肥勇的面子。
  
  話已經放出去了,要是王蔚不低頭,他就拿不回來自己的臉。
  
  “弟兄們開始出發了嗎?”
  
  靠在沙發上,肥勇點了根雪茄問。他其實抽不太來雪茄,但是港片裡都這麼演,於是他也想辦法買了,在人前抽著裝。
  
  “走了,按老大你說的,分批進,大概四五天能進完。咱主要是怕有些兄弟底子不乾淨,被盯上麻煩。”
  
  社團軍師在一旁說道。
  
  “好。實在進不去的,就去鑽鐵絲網。”
  
  深城確實有鐵絲網可以鑽,此時還不算太牛逼的潘石屹就鑽過,肥勇的意思,不論如何人必須都進去,這回深城這一戰,他看得很重,必然保持人數上的碾壓。
  
  那是深城啊,肥勇吐了口濃煙,突然間仿佛找到了一些個當年從底層打上來時候的激情。
  
  大池子,他要去大池子了。
  
  只要能在深城把王蔚踩實了,事情傳開,江湖上沒有人會在意他肥勇捏的是不是一個小年輕、軟柿子,只會說:“追殺令真不是鬧著玩的,肥勇在深城多猛多猛……”
  
  他的名聲會更響亮,也許還會就此走出這一市一縣的範圍。
  
  “那什麼,我也要去深城。”
  
  說“我”的其實是兩個人,一邊一個在門口站著,差不多大,都是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但是她們一個是肥勇的女兒,叫青青,一個是他去年剛娶的老婆,叫露露。
  
  “我這是去打仗,你們去個什麼玩意,當玩呢?”
  
  肥勇沒好氣罵了一句。
  
  “你打你的,我玩我的,我要去深城買東西。”女兒青青沒好臉說。
  
  因為怕被人暗處下手,肥勇的老婆女兒生活中都難得獨自出去,也不像後來的有錢人,知道往國外跑,所以深城對於她們來說,雖然去過不止一次,依然是有吸引力的。
  
  “嗯~人家要去嘛,人家過年衣服都還沒買。”老婆露露跟著撒嬌。
  
  “反正她去,我也要去。”女兒青青又說。
  
  兩個女人鬧了一陣,肥勇有些無奈,轉頭看軍師,說:“老二,你看能行嗎?”
  
  老二想了想,說:“沒事,反正都是贏。”
  
  兩個女人一陣歡呼。
  
  …………
  
  深城,夜晚,車站。
  
  第一批趕到的弟兄看著面前沖過來,他們曾經的弟兄們,有點發懵。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熱情……哎喲,還抱我。
  
  社團現在這麼溫情感動了嗎?
  
  這批人當晚受到了史無前例的熱情接待,溫情關懷,吃過晚飯,就著昔日兄弟端來的洗腳水泡了腳,心暖人懶,相當舒適。
  
  “這些年就沒跟你好好說過話,來,咱們今晚睡一塊兒,好好聊聊。”
  
  人被一個一個拉走了,看起來像是哄,卻又跟搶差不多。
  
  “木毛哥,豆皮說他不懂這個,先不願意,怎麼辦?”一個下線過來敲門,問。
  
  “那你關心他呀,想想,想想他以前有沒有特別苦,特別難受的時候,有,你跟他聊那個,讓他哭你,陪著他哭……然後你再跟他說,咱們兄弟一起發財。”木毛指揮若定。
  
  另一邊。
  
  “竹子哥,那什麼,三胖他說他不願意,怎麼辦?”也是一個下線來問。
  
  竹子哥想了想,“那你不會揍他一頓嗎?”
  
  套路都是無師自通。
  
  相對竹老三,木毛要輕鬆許多,因為他已經又找江澈這邊的人確認了一遍,這些人,最後都會算在他這條線上。
  
  就在幾天前,木毛還把來講課的鄭總當作偶像,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篤篤篤。”
  
  “進。”
  
  “木毛哥。”頭上還有很多包的蛇哥進門站那兒,尷尬笑了笑,接著有些低聲下氣說:“我想通了,我想跟著你幹。”
  
  目光對上,木毛冷臉綻開,大度的一笑,“行啊,我就不是記仇的人,你以後好好努力就好。”
  
  “謝謝。”
  
  “都是兄弟,別客氣,去吧,朵拉人,我才好提拔你。”
  
  “嗯。”
  
  蛇哥表面上歡欣鼓舞,滿是感激地去了,轉身後目光一冷,在心裡偷偷想著:等著吧,等我拉到足夠多的人,見到大老闆,你以為我還會跟你這條線?等那天,我會讓你知道,你老大永遠是你老大。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著,肥勇這邊每天接到報告,又多少多少兄弟順利入城,跟老三竹子接上頭……他的戰意和激情也在一天天積攢。
  
  記得李小龍有一部電影,就叫《猛龍過江》,帶著兩百多號弟兄縱橫深城的場面,肥勇幻想了許多次。
  
  “差不多咱們也該出發了,勇哥。”
  
  軍師老二說。
  
  “嗯。”
  
  肥勇點了點,仰頭喊,“你們倆收拾好了沒有?”
  
  接著就是兩個女人穿著高跟鞋“嗒嗒”下樓梯的聲響。
  
  一輛小轎車和兩部麵包車就停在門外。麵包車裡是最後一批十四個手下,老婆女兒已經上小轎車坐好,肥勇走到車門旁邊站住,扭頭四向看了看,最後深呼吸一下,屈指把手裡的雪茄彈向半空。
  
  不可否認,他有點緊張,也有點激動。
  
  雪茄落地,肥勇扭身坐進車裡。
  
  “走。”
  
  發動機的聲音悅耳,車子行駛在路上,路面漸漸越來越寬,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城市,一點點從餘光裡退去,肥勇目視前方,心中遼闊。
  
  “深城的江湖,我來了”。
  
  ps:
  
  (2018了,新年快樂呀。)
  
  (謝謝大爺們,妹妹們,和逆流一起,這半年多來的陪伴和寬容、鼓勵。謝謝。)
  
  (話說前天喝了酒那次,坐著默默翻這本書的本章說,記住了很多人,也發現很多有趣的事。
  
  其中一件,有許多次,都看到大家在說,誰誰的故事完全主角劇情,又誰才是真主角。
  
  比如冬兒,大招,書記,老彪,陳有豎,甚至謝興的人生沉浮,甚至豬剛鬣……
  
  其實生活本就是這樣的啊,本就每個人都是主角。
  
  2018了,願你是主角的那個故事,精彩而美好…或…平淡而美好。)
pontus 發表於 2018-1-2 08:20
第384章 我的社團不是這樣的
  
  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其實到後來都可以叫做故事,只不過能傳下來被說與人聽的少。
  
  然後等故事久到模糊不清,添加諸多演繹,就變成了傳說。而傳說越不具體,越缺少事實,就越像是傳奇,于口耳相傳之間,漸漸越加精彩紛呈。
  
  一直到許多年後,肥勇在他曾經統治過又走出來的那個小縣城裡,依然是一個黑道江湖裡的傳奇。
  
  那也許是十幾年後了。
  
  夏夜的後半段,赤膊紋身的少年們走出煙霧繚繞的網吧,隨意找了個路邊拐角的大排檔坐下來,點了炒螺絲和烤串,夾著煙,說著髒話,對瓶喝啤酒。
  
  期間他們說起了縣城道上的“大人物”,爭論著誰更牛逼。
  
  “他們算個屁,你們知道以前咱這最出名的肥勇嗎?”其中一個拿酒瓶子磕桌面說:“現在這些什麼大哥拿去跟他比,都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什麼肥勇啊,這麼牛麼?”
  
  “廢話,他當年把旁邊X市都打下來了。”
  
  “嘖嘖,那真他媽牛。”
  
  “呵,這就覺得夠牛了?那要是我告訴你,肥勇後來曾經帶著200多弟兄殺進去深城,你不得嚇死啊?”
  
  “真的?”
  
  “嗯。”
  
  “哇!”
  
  一陣驚呼。
  
  那是深城啊,少年混混們用自己所有可以調動的畫面和資訊,竭力想像著那場從小縣城殺向特區的壯舉,那個200人猛龍過江的故事。
  
  深城街頭,喋血戰役,他們猜測應該是這樣……
  
  “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有人迫不及待地問。
  
  “後來就不清楚了。有人說他到那邊後一度很猛,後來因為太出風頭,被地頭蛇聯手對付,兩百人對幾千人,打了一個多月,輸了,死了。也有人說他手下老三是反骨仔,肥勇帶著老婆、女兒剛到深城,就被他帶人拉去沉了海。還有人說,肥勇錯就錯在當年收留了兩個港城那邊混不下去過來投靠的傢伙,那丫的其實是臥底。還有人說……”
  
  傳說中的結局有很多,有悲壯,有憋屈,有可惜……只不過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肥勇當年的壯舉,到最後終究是沒有得到一個好結果,而且賠了命。
  
  關於當年的江湖,那個叫做肥勇的人,就這麼聊了許久。
  
  散場已經是淩晨兩點多,少年混混們差不多都醉了,起身把衣服甩在肩後,摸一把口袋,喊:“老闆,多少錢?”
  
  早就只剩這一桌人了,一直就在不遠處忙活,現在正收拾烤串架子的老闆走過來,邊走邊用圍裙擦著手。
  
  那是一個剃平頭,頭髮花白的胖老頭子,把帳算了算,老頭笑著說:“237塊,抹一下,給230就好。”
  
  “哦。”
  
  少年應聲同時四向看了看,這麼晚了,周圍壓根沒別人。他轉回來,把一百塊錢拍在桌上,抬頭,說:“哥們今天沒帶夠錢,剩下的下回給你……”
  
  頓一下,又用挑釁的目光看著胖老闆,問:“老頭,沒問題吧?”
  
  另幾個小混混同時跟著向前圍攏幾步。
  
  “……沒問題。”老頭笑了笑,拿錢,收桌,再沒一句多話。
  
  小混混們覺得抖了威風,大聲笑著聊著,志得意滿的走了。
  
  排擋裡負責烤魚的年輕人在不遠處默默放下了手裡的鐵傢伙,走過來,一邊上手幫著收拾,一邊問:“勇伯,沒事吧?”
  
  “沒事。”老頭笑著搖了搖頭,說:“不過現在的小混混啊,唉,真是越混越沒樣子了,混到兩百塊錢都掏不起,跑個看排擋的老頭面前來抖威風。想當年,咱……”
  
  “當年……對了,咱當年到後來,到底是怎麼樣啊?”
  
  年輕人本就好奇許久,一直沒得到答案,現在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了,追問起來滿眼都是熱切和嚮往。
  
  老頭仰起頭看了看遠處,張嘴,又合上,苦笑著擺手說:“不提了……說出來嫌丟人。”
  
  “不是啊,200對幾千,還是因為有反骨仔,輸了咱也不丟人啊。”年輕人著急道。
  
  關於肥勇故事結局的諸多猜想,年輕人可以輕鬆否掉其中一條,因為至少他很確定,肥勇沒有被沉海。至於剩下那些,他內心更願意相信的當然是那個寡不敵眾,血戰落敗的故事。
  
  “打個XX……”老頭突然激動了一下,嘴裡罵了句髒話,穩下來後主動轉換了話題,說:“別瞎打聽,交代你那些個新的鐵盤子,你記得買了嗎?”
  
  “嗯,買了,網上買的。”年輕人回答:“寄的順風,應該這兩天就能到。”
  
  “……”老頭一手托著個鐵盤,鐵盤裡是剛收拾下來的殘羹冷炙和碗筷,手在抖,碗筷磕碰著噹啷發響。
  
  抬另一隻手指了指年輕人,老頭咬著牙,沒好氣說:“你再用順風,你,你就給我滾。”
  
  年輕人愣了愣,跟著眼睛發亮,竟是有點亢奮起來了,仗著和老頭一向親近,非但不怕,反而厚臉皮笑著追上去,“順風,順風怎麼了,勇伯?你當年在深城,不會是跟王蔚還幹過吧?他現在可……”
  
  “王蔚算個屁。”老頭啐一口,接著神情有些悵然,緩緩說道:“要不是因為另外那個混蛋,現在,也許就沒有順風了。”
  
  “沒有順風…另外那個,誰啊?”
  
  “……真想聽?”老頭想了想,說:“行吧,你去弄條魚,再搬一箱酒,我洗好碗,一會兒過來給你講。”
  
  淩晨三點,露天的大排檔只開了一盞燈,四周一片漆黑,涼風習習,桌上炭爐架烤魚,冒著熱氣,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年輕人的目光裡盡是不可思議。
  
  老頭淡淡地接著說:“當時,我到深城……他們在,在……”
  
  “在幹什麼?”
  
  “……坐一圈,手牽手,唱歌。”
  
  …………
  
  1993年年底,肥勇到深城後,入駐的是另一家更高檔的賓館。
  
  出於江湖人的謹慎,沒有提前通知手下兄弟來接,而是在這邊安頓好了後,才帶人轉到小弟們住的那一片小賓館,想先看看情況。
  
  到樓下附近,他意外聽到了歌聲……
  
  “好男兒闖就闖出個名堂,
  
  好男兒幹就幹出個模樣,
  
  好男兒咱要對得起爹和娘,
  
  ……”
  
  肥勇想了想,說:“大概走錯了。”
  
  接著帶人又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自己的小弟們,肥勇只好直接打電話給老三竹子,讓他過來帶路。
  
  另一邊。
  
  竹子放下電話,看著滿屋子神情緊張的下線們,伸手示意了一下,“穩住。勇哥來了就來了,有什麼好慌的,咱照原來那樣,給他好好接待,慢慢溝通不就好了?”
  
  一屋子人都愣了愣,這什麼意思呢?
  
  卡文,今天沒了
pontus 發表於 2018-1-3 08:26
第385章 93社團覆滅記
  
  一個在小縣城偏僻巷子裡開了好幾年大排檔的胖老頭喝了酒,說他當年風光跋扈的時候,曾經一度把順風的那個王蔚,逼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
  
  桌對面的年輕人仰頭看了看遠處天空,恍惚間覺得事情實在有些太過不可思議……
  
  那個時代,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嗎?
  
  但是想想,他又覺得,這應該不是吹牛。因為一個吹牛的人,是不會講出後面那些故事的。
  
  年輕人聽過很多關於那個年代“黑道大佬”的故事,比如誰誰誰後來在哪場著名的衝突中死了,一幫子人全散了,誰被誰取而代之,誰殘了,誰又被抓了去關,吃了花生米,或至今沒出來……
  
  在那些關於“黑色團夥”結局的故事裡,從沒有一個故事,一個社團,它是這樣覆滅的——就是突然一天,你曾經拿刀混日子的兄弟,要跟你來相親相愛,溫情脈脈,他們變得積極而勵志,充滿理想和目標,他們還想拉你一把,你不讓拉都不行。
  
  “這麼說,老三竹子,還有那兩個港仔,他們其實不算二五仔?”
  
  年輕人幫已經半醉的老頭添了酒。
  
  “那就要看怎麼算了,我後來也有一段時間覺得他們是,可是那樣,豈不是我全部兄弟都是二五仔?”老頭似問,又似自問,說:“還有我女兒,還有我那時候的女人。”
  
  “我說,他們除了一些個心有點大,都是真的好心好意。你不要笑。”胖老頭說完自己咧嘴,搖頭先笑起來。
  
  “那就是說,勇伯你真的那麼快也被老三和光頭他們說動了?”
  
  “我……也不能這麼算吧,我還算是有幾分定力的。”老頭神情尷尬一下,說:“可是架不住他們先把我的女人和女兒拉下水了啊,枕邊風,膝前話,那都是最容易軟男人耳根子的,不管你是正是邪,是白是黑……這些,你以後就知道了。”
  
  “哦。”
  
  “還有……”
  
  “什麼?”
  
  “沒用的。”老頭點了根五塊錢的煙,抽一口,邊吐霧邊感慨,說:“拉不回來的,我剛到的時候也想過要硬壓下去,其他不論,先把王蔚那撥人找出來,把仗幹了,想著說不定大家又都能回過神來。可是,當我站起來瞪著竹子,不許他說下去那個衛星基地的事……雖然沒人跟我直接對著站,可是他們的眼神在哪裡,我看得一清二楚。當時我就知道,人心散了……”
  
  “那勇伯你?”
  
  “我就想,乾脆先讓他們說完,我聽,然後找出漏洞,說服他們……”
  
  “結果……”年輕人開口要問,結果話說一半,住嘴了,說:“沒事,沒事。”
  
  因為結果什麼樣,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那什麼,就像古時候當賊當匪的鬧騰,其實心裡盼著招安,有錢有勢的胡為到最後,也想捐個官紳來做……我也是一念之差,不丟人,不丟人。”
  
  老頭替自己辯解了一句,接著講那個故事,那幾天時間裡發生的事情。
  
  年輕人聽著聽著,突然一拍桌子,“傳銷,勇伯,這是傳銷啊……你可以告他啊,報警。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告他們去……至少弄一筆錢唄。”
  
  老頭眼神淡淡看他一眼,“那時候,這個還不犯法呢。而且就算犯法,汙名聲,人家一沒收錢,二沒賣產品,三沒騙外面人,我拿什麼去告?唉,說來說去,其實這就是一次江湖裡的勾心鬥角,咱玩不過人家罷了。”
  
  頓了頓,他又說:“不費吹灰懂嗎?當年江湖裡,還是有真人的……娘的,我的200多弟兄。”
  
  他說完灌了自己一杯酒,猛地一陣咳嗽。
  
  “不收錢,不賣產品……”年輕人低頭自個兒嘀咕了一會兒,似乎實在想不通,小心問:“既然沒收錢,那勇伯你……你當年不是挺多錢嗎,怎麼後來,現在……你錢……”
  
  他抬頭掃了一眼,這個已經呆了好幾年的大排檔。
  
  老頭看著他,緩緩說:“我捐了……我說我錢都捐了希望工程,你信嗎?”
  
  …………
  
  狗海找來的時候是一個週末,江澈正在陪鄭忻峰巡視他剛買下來的廠房。
  
  連片房屋陳舊,電線老化……要做翻修,又是一大筆錢。
  
  但是這個錢,江澈覺得花得很值。
  
  一些突然被辭退的工人們因為不甘心,正在門外鬧著。看著那一張張滿是時代氣息的年輕面龐,儘管他們很憤怒,但是江澈看著內心愉悅。憤怒何嘗不是一種生機勃勃。
  
  “這樣啊,大家先聽我說,等我這邊工廠前期工作完成,一樣是要招工的,到時我保證優先考慮大家。好吧?都先回去吧。”
  
  鄭忻峰隔著鐵門跟工人們說話。
  
  “那我們的遣散費呢?給錢。”
  
  “對,給錢,給錢……”
  
  “你們要遣散費的話,就真的沒道理找我要了。”鄭忻峰淡定笑著說:“話說回來,你們原來的港城老闆、廠長他們,現在應該還住在龍和國際賓館沒走呢。”
  
  “真的?”
  
  “可不是,快點吧,晚了可就堵不上了。他們現在手上有的是錢。”
  
  人群只愣了一下,立馬呼啦啦轉身而去。
  
  “快啊,沖啊。”
  
  對著那些狂奔而去的背景,鄭忻峰握拳振臂,幫著加了下油,然後回過頭來,伸了個懶腰,輕鬆問:“狗海來了?怎麼,有事?”
  
  相對而言,他還是覺得江澈這邊的事情要有趣多了。
  
  “那邊死活鬧著要交錢。”狗海看一眼鄭忻峰,轉回對江澈說:“澈哥,怎麼辦?這都推了好幾回了,再推,就說不過去了。”
  
  別人家傳銷想方設法讓下線交錢,江澈不一樣,他現在不需要,也不想碰這個錢。可是問題正如狗海所說,肥勇團夥那邊內部默默分了足有明裡暗裡四條線:木毛、竹哥、蛇哥、肥勇……
  
  這一夥夥的,現在都搶著要給衛星基地工程項目“捐款”,生怕落了人後。
  
  江澈這邊越是推說不著急,他們就越相信,項目是真的……因為要是騙子,錢都到眼前了,還能一次次往外推?
  
  “是不是項目資金快滿了啊,所以想反悔,不收我們的?”他們竟然還擔心這個。
  
  正如狗海所說,再推,事情就要圓不上了。
  
  “那就收唄,走,狗海,我跟你去收。”鄭忻峰看了看自己剛買下的廠房,說:“真他媽雪中送炭,呃,反正那什麼,也都是不義之財。”
  
  不義之財?江澈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
  
  “我認識這幾個老闆,怎麼說呢,也不知道說了同志你能不能理解。”
  
  坐在希望工程深城辦公人員面前,江澈局促地笑了笑。
  
  “你先說說看。”
  
  江澈點頭,解釋說:“首先他們本身都是苦出身,也是真的有心做公益,想幫咱孩子們。可是,就很矛盾,你知道吧?一方面呢,不想顯得太高調了,怕別人說他們顯擺,拿公益搏名聲,也怕被人盯上;另一方面,呃,要是就默默無聲,做好事不留名的捐了吧,其實小心思又覺得有點兒虧,有點心疼……”
  
  聽到這,坐對面的工作人員笑容溫和,說:“我們理解的,其實像你說的這種情況,是最普遍的一種心理。鑒於你們捐款的數額比較大,有什麼需要,你說,我們儘量可以配合。”
  
  “謝謝,謝謝同志。”
  
  江澈說完拿了一張紙放在桌上。
  
  工人人員拿過看了看,說:“要證書,是吧?”
  
  “對的,不過,同志你看,咱能不能在原來的基礎上按我這個,加這麼幾個數字編號,然後加上這‘希望、未來,沙漠變綠洲’這幾個詞。”
  
  工作人員想了想,覺得這些東西完全沒問題,很符合主題,乾脆地答應了,“行,那我們今天就趕制出來。”
  
  “謝謝。”江澈起身,說:“那再麻煩咱到時候給老闆們拿著證書,在視窗留個影。”
  
  “好的,你太客氣了,是我替孩子們說聲謝謝。”工作人員起身,把江澈送道門外。
  
  這邊,江澈剛離開,出門打了個電話。
  
  另一邊,狗海一臉國家工作人員的嚴肅姿態下車,告訴木毛等人。
  
  “外面那些一級一級收錢的,老實說都有詐騙的嫌疑……咱們這是國家工程,我希望你們能明白一點,就是我們,也不可能經手這些資金,我們沒有這樣的權力。你們要交錢,得是直接交給國家,明白了吧?”
  
  “是是是,可是那樣,我們怎麼交啊?”
  
  “國家自然有特殊的管道提供給大家。”狗海湊到他們耳邊,簡單說明了一下交錢的視窗、程式,以及他們能拿到的證明。
  
  一陣無聲的驚歎,這個管道,真的是設置巧妙,既不浪費人力物力,又保證了專案的隱秘性。
  
  證書上簡單的區別,概念完全不同。
  
  既然錢是直接交到國家機會手裡的,還有證書,還要拍照留檔……
  
  沒有人再存一絲懷疑了。
  
  …………
  
  “我們的證書是4連號,我下線少,但是一次性交錢最多。我還記得,當時自己就已經排在43000多位了。就這麼,對了暗號,交了錢,拿了證書,還拍了照片。”
  
  老頭盯著面前的年輕人,威脅說:“你要是敢笑出來,你就給我滾。”
  
  年輕人竭力忍住,酒水從緊閉的嘴唇邊濺射出來。
  
  “現在我回頭想,大概這也算積德吧,破財消災,要不我沒准現在都已經爛完了。”老頭惆悵一下,笑起來說:“所以啊,你們想像的刀光劍影,沒有,一點都沒有,知道了吧?”
  
  “哈哈哈……”
  
  年輕人終於還是沒忍住,噴了一桌子酒水。
  
  老頭無奈的看著他笑,說歸說,總不能真給人趕走。
  
  “後來呢?”
  
  “後來還能怎麼樣,四股人,先是爭先搶後去了西北,然後日子久了,磨著磨著漸漸就散了唄。等到我們中的一部分,像我,覺得事情是假的,想去找人家……結果回來已經是羽翼豐滿的王蔚在等著我們,我們還能怎麼樣?”
  
  “那那些弟兄們呢?”
  
  “他們……有的留在了那邊,有的回頭找了工作,還有給王蔚幹活,當了快遞的,有的回來又出去混,後來沒了,有的,不知去向,也不知做什麼……”
  
  老頭似乎喝醉了,趴在桌上,開始絮絮叨叨。
  
  “那你老婆呢?”
  
  “老婆?哦,你說露露啊,她走了啊,人年紀輕輕跟著我,我落魄了,她走了……多平常一事。”老頭淡淡地說。
  
  “那你女兒呢,青青?”
  
  “她啊……”終於有意思惆悵和哀傷,老頭說:“她被人拐跑了。”
  
  “那,她不回來看你嗎?”
  
  “來,每年來一次,只是我不肯見。”
  
  “哦。為什麼?你就不想她嗎?”
  
  老頭抬起頭,眼神空洞,愣了片刻。
  
  “誰說我不想她。”
  
  他步伐淩亂的起身,走到小房間裡,拿了一疊報紙出來,扔在桌上。
  
  年輕人困惑地拿起來,看了一眼……
  
  大標題,《感動中國年度人物,沙漠衛士……十余載植樹造林,荒漠變綠洲》。
  
  文章標題下有一張大照片,一群人拄著鋤頭,戴著草帽,站在一片茂密而整齊的樹林前,在他們身後遙遠的地方,有漫天的黃沙和綿延的沙丘……
  
  “這就是青青,她壯實了。”老頭指給他看,說:“這個光頭,港仔……這個也是港仔。這是老三竹子……他老婆孩子後來也過去了。”
  
  “他們?”
  
  “死信唄,這些個就是剩下那些死不回頭,相信衛星基地工程的。”老頭無奈說:“塔克拉馬進不去,他們就沒頭蒼蠅似的,自己從往外面開始造林,造著造著,記者去報導,政府國家給補貼,給好大的榮譽,還有人年年給他們捐款……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還信著,還是被架住了下不來。”
  
  “呃,可是我怎麼覺得,好像他們成功了啊?”
  
  年輕人說話間把報紙壓在桌上,看著,眼神裡竟是滿滿的羡慕。
  
  老頭僵住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是麼?”
  
  “嗯。”
  
  “……”
  
  “欸,勇伯,要不咱們去看看吧?我陪你去。”
  
  老頭沒說話,沒答應,也沒拒絕。
  
  年輕人等了一會兒,只好先換話題,想著隔天慢慢再勸,“那什麼,勇伯,我還想問一事,你說這事情不是王蔚做的,是另一個人,是誰啊?你見過他嗎?”
  
  “沒有……也有。”老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遠處說:“就最後,我帶了三五人回頭,到深城想去找王蔚的麻煩,被圍了,下了傢伙,差點沒走出來……他坐在車裡,說了一句,讓他們走吧。”
  
  “沒看清?”
  
  “……就當,沒看清吧。”
  
  1、這章挺長。2、這兩章為什麼用這種筆法寫,因為我要躲404。很多書友也都很擔心。3、本心想用一個輕鬆的筆法,給大家寫我所知道的,90年代初社會的方方面面,各種現象,雜七雜八……現在看看,好像處處是生死線。關於東南沿海和致麗玩具的事,這事也換了筆法……都只是虛寫了幾句。接下來,回歸生活一點,商業一點吧。
pontus 發表於 2018-1-4 08:12
第386章 回家的人
  
  肥勇學港片發的那個江湖追殺令,前陣子開始就一直傳得很凶,再來他最近帶人入深一事,同在道上的人自然也都有管道知道。
  
  “順風要完了,王蔚危險了。”
  
  這種意識才出來沒多久,等著看戲的各路人馬突然發現:沒了,肥勇和他手下200多人,氣勢洶洶殺進深城,然後就沒了,石沉大海。
  
  要打贏一個盤踞一市一縣多年的大佬,打贏200人,難,也不算很難,但是過程要一點浪花和漣漪都不出現……難到難以想像。
  
  這件事對於23歲的王蔚和新生的順風來說,就如同電影畫面,一杆參天的大旗迎風獵獵,筆直砸在地面上,立住了,泥土亂石飛濺。
  
  順風開始變得深不可測。
  
  在這個年代和環境下,這對於一個快遞公司的初期發展來說,價值甚至要高於江澈當初投資的一百萬……
  
  粵省大小地方,每個想“割肉”的大佬都得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好好掂量掂量。惹不起的惹不起,惹得起的,暫時也還犯不上為這點利益惹一身騷。
  
  就是趁著這樣一個機會,順風的業務點全面鋪開。胡彪碇手下的人被分派向各地,下去先禮貌性的給當地大佬拜個碼頭,再招點本地人,就是一個業務點。
  
  到12月中下旬,順風深港業務營業額大增,但是總占比卻在下降,因為省內市縣之間的業務,終於也發展起來了。
  
  老彪自己也去了,他要先幫王蔚彈壓手下這幫“悍貨”,等一切都走上正軌,才能抽身。這個過程少說兩個月。
  
  王蔚這次是在下面巡視業務點回來路過深城的……江澈安排請他吃飯。
  
  “這回的事,怎麼說呢……大概這就叫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吧。”
  
  除了老彪和三墩說不出來,這句話是誰說的都不算奇怪。王蔚說,有一點。江澈聽了有點兒哭笑不得……
  
  23歲的王蔚已經個性強烈,極有原則,但同時,也還有一絲靦腆和青澀。
  
  他吃得很快,最後才喝了一杯酒,說了這句話……人顯得稍有點兒局促。
  
  “我還得忙,得先走了。”他說,說完從座位旁邊抱起來一大摞快件。盒子一直蓋到頭頂,王蔚偏頭抵著,側身往外走,解釋說:“正好順路帶過去。”
  
  “那路上注意安全。”
  
  “好。電話聯繫。”
  
  江澈和鄭忻峰、陳有豎坐在櫥窗裡,透過玻璃默默看著,王蔚抱著東西艱難走到路邊樹下,停摩托車的位置,一件一件把快件盒子疊好在後座,拿繩子綁好。
  
  戴上手套和帽子,摩托車發動,很快,消失在車流裡。
  
  “我這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目光轉回,鄭忻峰說,“當時你在順德下面拍《雙生》,我替你軍訓然後過來,跟你要賠償,你問我要角色還是一個小業務的股份……”
  
  “嗯。”
  
  鄭忻峰扭頭示意一下說:“就是他吧?”
  
  江澈點了點頭。
  
  “這傢伙肯定會發財。”
  
  “怎麼,後悔了?”
  
  “當然……沒有,因為我也肯定會發財。而且萬一的萬一,我發不了財,還能回頭吃大戶。”
  
  鄭忻峰說話時大笑著。
  
  一年多快兩年了,除了港城的娛樂公司,江澈從始至終沒有明確給過他宜家或茶寮的股份。鄭忻峰也從來沒去計較過,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兄弟江澈,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比如現在單是他手上那份廣告合同,就已經價值近千萬。登峰乳業的背後,永遠站著江澈。
  
  其實鄭忻峰最近也很忙,登峰乳業一攤子事等著他這個老闆,連陳有豎都被他借走了。
  
  這事有一個前提,就是陳有豎現在對江澈很放心。
  
  因為事實證明江澈真的很能跑,真要遇上事了,陳有豎跟他一起跑,反而是拖累;還因為,他剛剛用這樣的方式搞定了二百多人,那是二百多人啊,陳有豎就算在,上去也只有死的份,可是江澈就這麼解決了,所以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你猜王蔚現在對你是一種什麼心理狀態?”鄭忻峰突然問。
  
  “什麼?”
  
  “我覺得應該挺矛盾的,既想走近點,又不敢走得太近,既覺得安心,又時時不自覺有點擔心。我覺得這種狀態挺好的,這樣他至少不敢動心思踢你出局,不敢惹你。”
  
  鄭書記真是越混越展現出他前世的潛力了,江澈打趣說:“這麼神奇的嗎?”
  
  “廢話,他得小心突然哪天就去種樹了啊。”
  
  江澈:“……”
  
  “我們一個個的,都得小心。”鄭忻峰轉向陳有豎,一臉認真說:“對吧?誰知道咱們哪天突然就去種樹了啊。暫不招惹這貨,省得防不勝防。”
  
  陳有豎竟然還點頭。
  
  江澈懶得搭理他們,回頭叫了服務員,說:“麻煩幫我重新上一桌菜,我還有朋友要來。”
  
  …………
  
  來的人是謝興夫妻倆。
  
  江澈接到電話,到街口去接人。
  
  公車停站。
  
  下車的兩個身影熟悉又陌生……兩人都黑了,也都瘦了。
  
  “謝哥,嫂子。”江澈笑著喊。
  
  “誒,……”
  
  謝興夫妻倆有一件事一直有點為難,就是他們的大老闆,喊他們哥、嫂,所以見面到底叫老闆還是江兄弟,每次久了沒聯絡,總會卡一下。
  
  所以他們就一直笑。
  
  江澈仔細打量了一下,兩人面龐滄桑,但是身上的衣服、鞋子,顯然都是新買的。
  
  “謝哥,你這西裝吊牌還沒撕呢。”他笑著打趣說。
  
  “啊?哈哈……太著急了。”謝興有點尷尬地笑著。
  
  嫂子上手幫忙撕了,順手又幫謝興把脖子上的兩根斷髮撚下來,笑著說:“你看這,剛剪完,那理髮店也不說給弄乾淨。”
  
  “是啊,你這也有呢。”謝興也伸手幫妻子整理著。
  
  夫妻倆在外時你幫我我幫你,就只有對方,什麼事都是兩個人,兩雙手互相的……習慣了的平常小親密,自己早已經毫無察覺,但落在江澈眼裡,一肚子狗糧。
  
  兩人是上午到的深城,已經先自己逛了半天了,剪了頭髮,買了新衣服,也換了,嫂子還化了點淡妝。手上大包小包……
  
  這是要回家的人。
  
  在外一年奔波,等和江澈吃過這頓飯,謝興夫妻倆就要奢侈一回,坐飛機回盛海了。
  
  他們想光鮮的出現在父母面前,女兒面前。
  
  “看,兒子兒媳掙錢回家了。”
  
  “看,女兒女婿掙錢回家了。”
  
  “看,爸爸媽媽掙錢回家了。”
  
  “不辛苦。”
pontus 發表於 2018-1-5 07:56
第387章 護身符
  
  這次瓊島的業務沒能做成,謝興兩口子也不氣餒,一來早已經習慣了哪怕努力也有失敗,二來不論如何,他們可以回家了,這一年奔波收穫不淺。
  
  需要聊的正事其實不多,江澈如今對茶寮具體業務過問的也少,所以很快就聊完了。
  
  席間,謝興小心說起來年想要留在茶寮盛海辦事處一事,徵詢江澈的意見。江澈這邊其實早就已經想到了,於是當場拍板,定了下來。
  
  就這麼,聽謝興夫妻倆說道這一年輾轉各地的見聞,這頓飯吃了差不多快兩個小時。
  
  這邊三個其實已經吃過一輪的都努力裝樣陪著,到最後反倒是謝興兩口子吃飽後先停了筷子。
  
  “想說,一直在外面跑,一直也不知道給兄弟你帶點什麼好。”
  
  謝興開口起了個頭,嫂子從隨身的小包裡謹慎小心取了件東西交到他手上。
  
  “這個……”有些小局促,謝興說話間雙手把一個連著繩子和珠子的紅色小布包捧到桌面上,解釋說:“裡頭是護身符。”
  
  “瓊島那邊,今年說是預備開建一座南山寺,敬塑百米海上觀音聖像。我和你嫂子趕了個巧,碰上高僧過來幫忙選址祈福,等了幾天,求了兩道護身符。”
  
  嫂子在一旁點頭,笑著幫說:“你哥的意思,這個想請江兄弟你收著。那什麼,這符,嫂子本就是替你請的……另一道給家裡孩子。”
  
  “這……”
  
  從謝興夫妻倆的表述江澈可以猜測,這護身符請得其實不容易,放在虔誠的人眼裡,也很珍貴。
  
  剛想開口繼續……
  
  “兄弟你收著吧。”對面夫妻倆一個樣子,身體前探,目光懇切,異口同聲說道。
  
  “那你就收著吧,謝哥和嫂子一片心意。”
  
  跟謝興在盛海見過面,但其實不算很熟的鄭忻峰在旁也說了一句,說完扭頭看一眼江澈。
  
  做人到底要怎麼才能做到老江這個份上啊?從不見他多麼激烈地去對人好,反而常見他又坑又黑的,可就是總能讓人暖了心,最後也歸心。
  
  縣長、土匪、混混……男女老少……
  
  作為一個很少去感慨的人,鄭忻峰其實偶爾也會想:這個人竟然是我最好的兄弟……老子上輩子一定過得很慘,但是人特好,就是當乞丐都分人半塊餅那種,所以積了德了。
  
  江澈到底會不會引雷,鄭書記現在已經不去想了,但是他覺得這傢伙“築基”應該是真的。
  
  “那就謝謝謝哥,謝謝嫂子。”
  
  江澈把護身符收起來了,放進胸兜。謝興和妻子都看著,如今起了不少皺紋的黝黑面龐上,燦爛的笑容一下由心底綻開來。
  
  “平平安安。”嫂子說。
  
  “嗯。”江澈用力點了下頭。
  
  謝興倒了酒。今天因為他們夫妻倆一會兒要坐飛機,江澈的意思就不要喝,留著等他下回到盛海,再去家裡打擾。
  
  但這一杯,謝興倒了,他替桌面上的人都倒了。
  
  杯子舉起來的時候,謝興腦海裡閃過的畫面,恍惚還是年初的時候,火車站重逢,江澈到他和妻子租住的那間牆面開裂的小屋做客……
  
  謝興還記得,那天的下酒菜是麵條。
  
  那時候他正落魄,沒了房子沒了工作,身背9萬高利貸賣著麻花、酥餅,幾乎就要無路可走。
  
  就像是兩個節點,從當時見到江澈,踏上行程,到今天再見江澈,即將回家……這中間線段,那十個多月的歷程,和它所改變的,讓夫妻倆有太多說不出的東西在心頭。
  
  “咱喝一杯。”謝興說話間一陣鼻酸,說不清是因為最難的時候江澈伸過手,還是因為對自己人生浮沉的感慨,也許兩者都有。
  
  偏頭用力吹了口氣,他努力穩住。
  
  “好,一起。”江澈說。
  
  杯子都舉起來了。
  
  “謝謝。”謝興和妻子再一次異口同聲說道。
  
  “哪裡,這一年辛苦謝哥了,嫂子也辛苦。”
  
  分別碰了一下杯,江澈仰頭把酒幹了,一旁鄭忻峰和陳有豎也一樣。
  
  放下杯子的同時一眼看去,桌對面的夫妻倆竟是彼此看一眼,互相也碰了下杯,才一起仰頭把酒幹掉。
  
  大概在這個節點,他們在心底互相也說了句什麼吧。
  
  “……”
  
  這千萬裡同行,用日子磨礪出來的,不經意的恩愛啊,細節到當事人早已渾然不覺,卻看得在場另外三個心頭既溫暖,又發酸。
  
  陳有豎心頭想著人。
  
  江澈也是。
  
  鄭忻峰:“……”
  
  …………
  
  吃過飯,謝興夫妻倆走了,回盛海,來年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會留在那裡,幫忙打理茶寮盛海辦事處。
  
  他們說回去準備先把老房子買回來,然後幫著籌備盛海辦事處。
  
  江澈三人送完機出來。
  
  “有豎這個年想去港城過吧?”江澈的理解,不管是陳有豎還是劉素茹,都是已經很久沒有過過一個團圓年的人,冷清孤單太久了。
  
  略有點尷尬,陳有豎點了點頭。
  
  “那你等忙完這陣就過去好了。”江澈轉頭又問鄭忻峰,說:“你呢?”
  
  “我肯定就留在深城了啊。”鄭忻峰比劃說:“我這工廠一堆事,忙得不可開交,家又遠,今年沒法回。”
  
  江澈點了點頭,又問:“要不乾脆考慮下把爸媽接出來?”
  
  鄭忻峰搖頭,“我提過,他們不願意出來,就想在村裡呆著。不過其實也好理解,現在村裡大家都知道我出息了,我爸媽呢,住著全村獨一份的小洋樓,閒時這逛逛,那走走的,面上也有光。”
  
  “這倒是。”
  
  “可不是嘛,生活沒負擔,他們就種點菜,然後養豬養兔養狗,簡直不要太舒坦。你是不知道,現在那些推車賣蝦皮、帶魚,賣豬肉的,每次經過都會專門到我家門前問一聲……在我爸媽眼裡,就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那就好。”
  
  鄭忻峰和陳有豎走了。
  
  江澈在路邊等公交的時候打了個電話。
  
  “褚姐……嗯,這邊事情都捋順了,就想說跟你說一下。雖然我知道,你那邊肯定都有情報。”
  
  “你知道就好。”褚漣漪在電話那頭笑著說:“三墩沒說清楚,我問他,他就說澈哥好像又在騙人。後來有豎跟我說的時候,我笑壞了,真想自己也在,看著你怎麼把兩百多人哄去種樹。”
  
  “看來是我瞎操心了。”她又說,說完一陣笑。
  
  “那也不是,那個,你那邊怎麼樣了啊?”
  
  “挺好的,正想跟你說呢,咱家老院子拿回來了,就我小時候住過的胡同裡舊四合院。等哪天你來燕京,我領你去看。”
  
  “好。那就好。”江澈聽出來褚漣漪的意思,似乎還要在那邊呆挺久。
  
  “小澈。”
  
  “嗯?”
  
  “阿姨她們留想我在這邊過年,然後正好我爸媽這邊有點事也還沒處理完。”褚漣漪說:“我可能要挺久才回來。”
  
  “嗯,那沒事,不過你要有什麼事,你得跟我說啊。我這麼厲害你也看到了。”
  
  “……是啊,我看到了。”褚漣漪笑著應完,猶豫了一下說:“可是真的沒事,我最近都是在整理我爸媽當年的一些論文,教案。叔叔阿姨他們想說出版一下,我自己也覺得大概是應該為爸媽做點什麼。”
  
  “那應該,那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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