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文豪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7-8-3 22:26: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5 1236628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3 12:20
第一百九十章:看榜(2更求月票)

  曾環受寵若驚,連忙湊到鄭公公的跟前,恭謹地道:「公公,依我看這陳凱之一定是染了風寒,身子不爽,所以……才無心做題,便匆匆寫些東西了事,歷來在丁戊號考棚參加鄉試的人,無一不中,許多人考完之後更是要大病一場,在學生看來,這陳凱之,怕也已經油盡燈枯了,只是在考試過程中硬撐著而已。」

  這張清秀的面容裡透著得意的笑,似乎看到了陳凱之的死期。

  鄭公公想了一下,便頜首點頭,陰測測地笑道:「咱家也是這樣想的,這樣……很好,你做好準備吧,現在該放的消息都已經放出去了,接下來你該如何做,就不必咱來教了吧。」

  曾環眉毛一挑,勾起薄唇,討好地笑著道:「學生明白了。」

  ………………

  大量的試卷已經收攏起來,鄉試考完的七日後就要放榜。

  正因為如此,明倫堂裡依舊是燈火通明,所有的考官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這第三場考試,題目乃是《安貧樂道》,鄉試的重中之重,也正是第三場的文章,考官們最喜歡的,也是看這樣的卷子。

  因為這樣的文章,很有可讀性,比之前兩場策論和經史題,顯然趣味性增加了許多。

  一份份優秀的試卷被送到了張儉和王提學的案頭上,二人對此,自也都是頗有期待的。

  有時,張儉會興奮地念一篇文章,許多人便都隨之為之叫好。

  足足閱了兩日的卷子,考官們的心情卻是漸漸變得枯燥起來。

  是啊,看了這麼多篇《安貧樂道》,誰讀了都免不了厭煩啊。

  一開始還覺得可讀的文章,到了後來,也漸漸變得乏味了。

  閱卷的時候,考官們必須都待在明倫堂,吃飯和出恭乃至睡覺,都不得離開半步。

  因此許多人的面上都帶著倦意,更有人的心情變得煩躁起來。

  張儉亦是如此,他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試卷,心裡想著再過幾日,也就大功告成了,這才又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

  就在這明倫堂死氣沉沉的時候,突然有人念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只這一句,卻彷彿給堂中的考官們打了一針強心劑。

  大家不約而同地抬眸起來,開始細細地咀嚼著這句話。

  單單這第一句,便給人一種新奇之感,何況這番話頗有哲理,歷來的名山名水,只是因為山川秀麗,大水滔滔而馳名天下的嗎?不,這是因為人們寄託了美好的事物在其中,它才有了靈性,寄託人的追思啊。

  相比於其他枯燥無味的文章,大家卻都屏住了呼吸,想要細細聽聽這下一句的是什麼。

  那考官顯得很振奮,聲音帶著些許嘶啞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呼……

  第一句就點明了主旨,這是簡陋的房子,只有我住屋裡的人,品德好的話就不會感受到房屋的簡陋了。

  這……難道不是安貧,不是樂道嗎?身處陋室,這樣的心境,實在給人一種超脫之感啊。

  張儉身軀一顫,竟是瞠目結舌,他急於想要知道,下一句的又是什麼,便急匆匆地說道:「快念。」

  「苔痕上階綠,草色如簾青……」

  啪……

  一個考官如痴如醉得拍案,忘乎所以地道:「真是佳句。」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灑脫,這份灑脫真是令人神往啊。

  什麼叫安貧樂道,這才是真正的安貧樂道啊,這等陋室中的生活,非但沒有人覺得苦悶,反而給人一種嚮往的感覺。

  張儉捋著須,搖頭晃腦,神情愉悅,似也沉醉在其中。

  他猛地抬眸,似乎想起了什麼,怎麼下面沒有了呢?

  他忙抬眼,卻望向那念文的考官,著急催促道:「下一句呢?」

  這考官倒吸了一口氣,顯得很是激動,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字一句頓道:「孔子曰:何陋之有!」

  神了!

  尤其這最後一句孔子曰,何陋之有。

  以子曰來做結尾,正合了儒家思想。這最後短短的幾個字,可謂是點睛之筆。

  真的神了啊!

  張儉激動得發抖,其他考官也都呆呆地咀嚼著那最後一句,這句話是最神奇無比的,可謂妙手天成。

  孔聖人的肯定,也就是為其下了最好的定論,論文當有論據,而引用孔聖人的話來當做論據,無疑是最無可辯駁的論據了。

  而這篇文章最神奇之處就在於,其他的文章,都在喋喋不休的自稱自己不在乎名利,名利如何害人,讀書人該有淡泊名利之心云云。

  可是此文,全文只有一個主旨「陋室不陋」,陋室不但不陋,這貧困的生活,反而引發了無數的遐想,給人一種神往之感。

  如此……不正印證了安貧樂道嗎?

  在安貧樂道的人眼裡,在這陋室都可以活得出彩,最後孔聖人的註解,更是無懈可擊。

  一下子,所有人突的沉默了,明倫堂裡落針可聞。

  而每一個人,則都沉浸在這震撼之中,久久的回不過神來。

  終於,過了好半響,張儉才忍不住道:「考生是誰?」

  「這……」那考官不禁帶著苦笑道:「這是糊名卷,唯有閱卷過後,考官們離開了明倫堂,方可拆閱。」

  張儉也隨之失笑,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呢?只是……方才是自己過於激動了。

  隨即,他不禁感嘆:「今日主持大考,不料竟有這樣的文章,足慰平生了。拿試卷來吧。」

  接過了試卷,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又是提筆,寫下了「極佳」二字。

  這極佳的評斷,絕不是開玩笑的,一場考試,可能都不會出現幾個極佳,考生們若是得一個『善』,『甚善』,『佳』之類的評斷,幾乎就算是一隻腳邁進了舉人的門檻了。

  而這連考三場的考生,若是有一場開始得了極佳,幾乎便可成為舉人,若是有兩個,那麼勢必會進入三甲,至於三個極佳,這就實在太難太難,幾乎可以稱得上幾乎沒有可能。

  有這篇文章珠玉在前,再看後頭的文章,考官們就更加沒有精神起來,他們總是忍不住拿這些試卷那那位山不在高的文章來做對比,這一對比,便更加覺得沒什麼興趣,甚至令人有瞌睡打盹的感覺。

  而在另一頭,陳凱之考完之後,匆匆的回到家中,看著自己一身髒兮兮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水燒水沐浴,再換上了一身乾淨清爽的衣服,這才精神了不少。

  現在,鄉試已經考完,他所能做的,其實就有等待了。

  放榜的日子越來越近,雖說他性子素來冷靜鎮定,可心裡也免不了期待,不過近來關於他府試之時抄襲的事竟是傳得更加不絕於耳。

  歷朝歷代,但凡牽涉到了科舉舞弊,總是人們願意過分關注的對象,這等掄才大典,若是牽涉到了舞弊,這是何等可怕的事。

  陳凱之雖是足不出戶,卻也能感受到這氣氛。

  他總是不徐不慢的樣子,卻似乎早已清楚,一場風暴正在醞釀之中。

  就這樣,放榜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個時候,陳凱之倒沒有太多糾結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暴風雨,這清早醒來,看了一下窗外,只見晨霧依舊還沒有散去,天色還在一片朦朧裡,心裡卻在想……這種日子,只怕那位吾才師叔又會來?

  果然,這頭在想,外頭便有了動靜。

  「凱之,凱之……」

  陳凱之穿戴一新,徐徐出門,果然看到吾才師叔站在籬笆外,照例還有王府的侍衛,和兩頂轎子。

  陳凱之心裡搖搖頭,忍不住感慨,這位吾才師叔,也只有在湊熱鬧的時候,才會如此的熱心啊。

  陳凱之和吾才師叔見禮:「師叔近來還好嘛?殿下現在如何了?」

  吾才師叔依舊是那一派的仙風道骨,宛如山頂水澗的不世高人,他只含蓄地點點頭,用低沉的聲音道:「吾乃閒云野鶴,好與不好,其實沒什麼相干,不過師叔總是惦唸著你,聽說你這次考得不好?」

  陳凱之愕然道:「這從何說起?」

  吾才師叔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陳凱之外強中乾,現在還在死撐。

  他捋鬚自信地說道:「你就不要瞞著師叔了,老夫雖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可是你的事,還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眼眸輕輕一斜,看著陳凱之的目光裡滿是惋惜。

  「現在坊間都在傳,你府試有舞弊的嫌疑,這一次鄉試,只怕也是發揮得極不正常,十之八九,是要落榜的,不過不打緊,落榜就落榜吧,師叔莫非還會餓著你?」

  陳凱之的眼眸似在閃爍著什麼,卻顯得很淡定。

  吾才師叔卻突然從陳凱之面上看出了什麼,他皺著眉頭,連忙問道:「凱之,你在想什麼?」

  陳凱之忙搖頭道:「學生沒有想什麼。」

  怎麼……怪怪的呢?

  吾才師叔突然感覺有一點說不出的不安,似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他還想向陳凱之追問點什麼,卻見陳凱之已經上了轎子。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5 15:0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3 15:45
第一百九十一章:先下手為強(3更求月票)

  陳凱之進了轎子,轎子緩緩升起,他默然地坐在轎中,心裡卻在想著一件事。

  兩世為人,爾虞爾詐的事,他見得多了。

  那位鄭公公,一看就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一次又一次的吃了他的虧,會肯善罷甘休嗎?

  結合這段日子以來對他極是不利的流言蜚語,若說這些事和姓那鄭的太監沒有關係,那就有鬼了。

  既然如此,單純傳播這種謠言,對他是不會有什麼傷害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只是前奏,而真正的風暴,只怕還在醞釀著。

  看來……他們是不知道凱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啊,這樣也好,那麼索性就教你如何做人吧。

  陳凱之在轎子裡細細思索著,不知不覺的功夫,就已到了學廟之外。

  這轎子就是坐著舒服啊,吾才師叔一臉淡然從容地下了轎,看到許多看榜的人,不禁感歎。

  「凱之,你來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些人,終究是看不透啊,不過……凱之,你要學師叔,看透一些,不要因一時的得失難過。走吧,看榜!」

  陳凱之只是笑了笑,他其實慢慢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漸漸喜歡上這位師叔厚著臉皮吹牛逼的樣子了。

  吾才師叔雖是風淡雲輕的樣子,心裡卻依舊還是覺得哪裡不對,總覺得這個師侄今兒有些怪怪的,怎麼說呢,尤其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顯得很平靜,可這平靜的背後,總令他有感覺似是醞釀著什麼,像是……

  像是屠戶磨刀霍霍,預備將殺豬刀直接給某頭不幸的豬割喉放血一般,這是殺氣啊。

  這小子,不會坑他這個師叔吧?

  不過……想了想,吾才師叔又放心了,想來是自己多慮了,怎麼看,陳凱之都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能鬧出什麼事來呢?不過……想到殺豬……

  哎呀,這幾日,太妃禮佛,王府裡吃了三日天的齋飯,倒是好久沒有吃肉了,想到這裡,他肚子就咕咕的叫,卻發現陳凱之已擠入了人群,便只好收起心思,連忙加快了腳步緊隨過去。

  今天看榜的人的確很多,陳凱之在擁擠的人群裡往前走,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宛如一個獵人一般,在耐心地守候著什麼。

  他心裡想,若是自己猜測正確,那麼……一定會有人來試探自己,這個人……會是自己的那個同窗曾環吧。

  只起了這個念頭,突然,一個聲音飄來:「陳學弟,你也來看榜?哈哈,這榜單只怕要過一個時辰才出來,陳學弟一定等得很心焦吧。」

  陳凱之回眸一看,果然是曾環。

  只見曾環與幾個同窗一同過來,他笑吟吟地朝著陳凱之行了個禮:「考完之後,我見陳學弟匆匆出了考場,在身後叫陳學弟,陳學弟竟是不應,莫非是當時身子不舒服嗎?」

  陳凱之冷靜地看著曾環,見他面上露出的關切之色,整個人顯得十分的平靜。

  倒是從後追上來的吾才師叔快步上前,他見曾環衣飾不凡,立即道:「可是凱之的同窗?哈哈,吾乃凱之師叔,老夫姓方,名吾才,還未請教。」

  吾才師叔最喜歡結交一些權貴子弟了,這毛病至今不改。

  方吾才,他報出了自己的大名。

  而曾環顯然是不願意搭理這位吾才師叔的,他的心思只放在陳凱之的身上,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蛛絲馬跡。

  現在鄭公公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所有的計劃都已經嚴密周詳,只不過因為連續吃了兩次虧,所以這一次尤其的謹慎。

  他見陳凱之不鹹不淡的樣子,忍不住想要譏諷幾句,可是才剛開口,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起來。

  因為此時,陳凱之已經抬起了拳頭,一拳直接朝他面上砸來。

  啪……一拳直擊曾環的眼窩,拳風似巨浪一般,發出嗚嗚聲響,又如閃電,一擊而中!

  一切……來得過於突然。

  身邊的人還喧鬧且緊張地翹首等著消息,吾才師叔的笑容也還掛在臉上。

  只這一拳,陳凱之的拳頭上,頓時流出了無數紅白的液體,曾環整個人身子一抽,接著發出了殺豬一般的乾嚎。

  「啊……」

  他已摔倒下去,而後猛地摀住了自己的眼睛,整個人在地面上打滾,痛不堪忍地發出慘叫。

  「啊……」

  這眼睛……已是瞎了。

  便連眼珠,也隨著未名的液體自眼眶中落出來。

  陳凱之已經不緊不慢地收了拳頭。

  他很冷靜,冷靜得不可思議,就彷彿一切都經過了最縝密的計劃,而方纔的舉動,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陳凱之冷冷地看著地上的曾環,眼眸裡卻是毫無憐憫之色。

  可是一旁的吾才師叔,在前一秒還堆起的笑容,現在僵硬了,他腦子開始發懵,然後他身子瑟瑟作抖。

  似乎想問凱之你在做什麼?然而他卻是發不出一句話來,只能驚恐地睜大眼眸看著。

  他看到曾環在地上拚命打滾,拚命的嚎叫,痛不欲生的大叫大喊著。

  吾才師叔怔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支吾著從牙齒縫裡說出話來。

  「陳凱之,方吾才……」

  後頭的話,又被嚎叫聲打斷了。

  吾才師叔的臉,頓時拉了下來。

  臥槽,這是坑啊,這……這和老夫有什麼關係?老夫只是想認識一下而已,可……陳凱之……陳凱之是瘋了嗎?

  天哪,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撞鬼了啊?老夫好端端的,沒招誰惹誰啊?

  老夫只是自稱自己叫方吾才,是陳凱之的師叔,想請教足下的高姓大名而已,怎麼……怎麼怎麼知道,轉眼之間,凱之……凱之就做這樣的事?老……老夫沒動手啊。

  可是……當他聽到這曾環用悲憤且痛不欲生的聲音喊了自己的大名後,吾才師叔幾乎要癱坐在地,他知道,在別人眼裡,自己和陳凱之定然是一夥的,而且,眼看著這一拳幾乎將曾環打了個半死,這是何其大的罪過啊。

  幾個隨來的同窗也已呆住,驚恐地看著,頓時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附近看榜的生員,也早已遠遠地避開,絕大多數人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都被這恐怖的景象所懾,頓時竊竊私語。

  陳凱之只微微皺起眉,似乎他早就胸有成竹,冷冷一笑。

  「曾環,你做的好事,你真以為我陳凱之軟弱可欺?你四處胡言亂語,構陷我府試舞弊,呵,你害我倒也無妨,還想害死這金陵上下的所有宗師?」

  這看榜的生員們,剛才還大惑不解的樣子,此時才明白過來了什麼。

  他們頓時想起此前的諸多流言蜚語,再看這地上只顧著哀嚎的曾環,一個個噤若寒蟬。

  污蔑別人作弊,是極大的罪責,若是陳凱之果真作弊倒也罷了,假若真是曾環憑空污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凱之鼻翼微微一聳,一張臉沉得可以滴出黑色的墨汁來,冷冷瞪著曾環,正氣凜然地怒道:「虧得你還是我的同窗,竟想如此害我,想要陷宗師們於不義,師叔,煩請你和我一起押著這狗才到衙裡去。」

  吾才師叔以為自己聽錯了,打人的是你啊,是誰給你這樣的勇氣?

  你傷了人,將人送去衙裡,吃虧不是你自己嗎?

  天哪。

  凱之,你腦子燒壞了不成,坑你自己就算了,還想坑我不成?

  吾才師叔哆嗦著退了一步。

  倒是身後兩個王府侍衛很是積極,一聽陳凱之吩咐,也不客氣,直接架起曾環便往府衙方向去

  陳凱之抿了抿薄唇,他看向貢院的方向,眼中瀰漫著冷然。

  一直以來,都是這些人一次次的惹他,他今日要讓人知道,陳凱之不是好惹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還之。

  吾才師叔還在震驚中,卻已見陳凱之領著人走遠了,方纔還在等待看榜的人,有不少都呼啦啦地尾隨而去。

  貢院之外,竟是突然冷清了不少。

  吾才師叔魂不附體,卻不得不疾步追了上去。

  知府衙門外懸著鳴冤古鼓,這鼓已有許多時候不曾敲響了。

  可是今日,卻是咚咚咚的響起。

  包知府本在廨捨,今日沒有什麼公務,可一聽鼓聲,頓時龍精虎猛起來,立馬命人升堂,高坐明鏡高懸之下,驚堂木一拍:「來人!」

  只是下一刻,當陳凱之昂首闊步進來,包知府的臉色頓時難看了。

  今兒不是放榜的日子嗎?你陳凱之來這湊什麼熱鬧?

  只是當看到在陳凱之身後兩個侍衛架著一個綸巾儒衫的生員進來時,包知府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人服飾華美,一看就是有功名在身,可是面目已被血染了,眼珠子都不見蹤影,這等可怖的樣子,讓包知府都覺得心裡發寒。

  而這曾環只顧著哀嚎,完全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陳凱之上前一步作揖道:「學生陳凱之,見過府尊。」

  包知府眼眸微瞇,一張拉下臉來:「陳凱之,你所為何事?」

  陳凱之凜然道:「江寧縣生員曾環,謠言中傷學生府試舞弊,學生不堪其辱,今日將他擒來,請府尊明斷。」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3 17:15
第一百九十二章:鐵證如山(4更求月票)

  舞弊?

  外頭近日來的流言蜚語,包知府也是曾聽說過的,卻也沒有太當一回事,因為他很清楚,歷來科舉,哪有不曾傳出點流言的?

  不過一旦較了真,這就絕不是小事了。

  他看了一眼不停慘叫的曾環,雙眉一挑,板著臉道:「是嗎?陳凱之,或許這只是以訛傳訛而已,這曾生員,是你動手打的?」

  陳凱之從前也打過官司,自是知道避重就輕的道理,他昂然道:「府尊怎可說得如此輕巧?曾環這等小人,捏造如此的流言,中傷學生倒也罷了。可是學生的案首,乃是提學大人親點,府試乃是本府學正會同學官們主持,若是學生舞弊,王提學如何服眾,金陵上下的學官,又要遭受多大的冤屈?學生區區一秀才,倒也無妨,可牽涉如此多的宗師,學生不得不如此。」

  包知府皺眉,也知道其中的厲害。

  想了一下,他正色道:「你既說曾環四處造謠中傷你,可有證據?」

  陳凱之鎮定地道:「有,學生師叔今早來說,有一叫曾環的生員,四處散播謠言,金陵的流言蜚語都是他傳出的。」

  而陳凱之口中的吾才師叔,此時正在堂外探頭探腦,卻不敢進來。可一聽陳凱之說是聽自己說來的,頓時身如篩糠起來。

  臥槽,真的是坑他,這就是師侄之情?老夫明明說的是老夫聽說有人說你舞弊,可沒指名道姓的說是曾環啊。

  我又沒證據,你這樣豈不是坑我?

  此時,包知府猛拍驚堂木,道:「哪個是你師叔?」

  既然被點到了名兒,吾才師叔也深知躲不掉了,方才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姓曾的一口咬定了他和陳凱之是一夥的,現在包知府又在這兒問起,他是何等油滑之人,怎會不明白這利害關係?便只好乖乖進堂。

  吾才師叔快步進來,而後對著包知府行禮道:「學生便是陳凱之的師叔。」

  包知府沉聲道:「將姓名報上來!」

  「方吾才!」

  啪!

  驚堂木又是一拍,直令吾才師叔兩腿發軟,面色發白,下一刻便聽包知府威嚴地道:「方吾才,你師侄的話可曾聽見?」

  「聽,聽見了。」

  「那麼……」包知府冷聲道:「可確有其事?」

  吾才師叔心裡說,我能說沒有其事嗎?

  若是說沒有其事,那陳凱之就是主犯,他便是從犯,今兒就誰都別想走出這衙門了。

  吾才師叔和別人不一樣,他想明白了利害關係,頓時便開始嚎叫起來:「確有其事,學生人頭作保,這個喪盡天良的曾環,豬狗不如,他搬弄是非,造謠生事,害人不淺,他不但污蔑栽贓學生的師侄,還說這滿金陵的官都和凱之沆瀣一氣,不但牽涉到了王提學、江寧縣知縣,還有知府大人,學正大人……」

  臥槽……

  陳凱之也是醉了,還沒見過這麼能借題發揮的人啊。

  其實在陳凱之的算計之中,以吾才師叔的性子,是一定會一口咬定確有其事的,可他真沒想到這傢伙能玩出這麼個花樣來。

  包知府也是呆住了,竟還和他有關?

  他咬牙切齒地道:「可有什麼旁證?」

  吾才師叔道:「許多人都聽見。」

  包知府凜然道:「許多人,是哪些人?」

  「這……」

  吾才師叔方才只想脫身,說得帶勁過頭了,現在卻有點懵逼了,他便看向陳凱之。

  陳凱之卻顯得很淡定,只微微一笑,因為他知道,會有人來證明的。

  果然,像是陳凱之掐准了時間似的,就這麼一會間,外頭便有人在擁簇之下疾步進來,邊走邊扯著嗓子喝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還有王法嗎?」

  這聲音還能有誰?是鄭公公!

  陳凱之這麼一鬧,這事自然很快就傳到了鄭公公的耳裡。

  這鄭公公一聽曾環被打,陳凱之抓著曾環來了這知府衙門,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包知府和陳凱之定是狼狽為奸,想要先下手為強,藉著這曾環來整自己。

  鄭公公哪裡敢拖,聽了消息,沒有太多思慮,就心急火燎地趕來了。

  他面帶冷笑,與包知府對視,目光陰冷,撣了撣身上的袍子,道:「還真是熱鬧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有人串通起來,想要屈打成招呢?」

  說著,他這才低頭看了一眼曾環,曾環此刻,已是昏死了過去,但是那一臉的鮮血淋漓,連鄭公公看了都忍不住心裡一凜,這陳凱之,倒是夠狠的。

  包知府皺眉,這裡是知府衙門,你鄭公公一個太監的,跑來這兒做什麼?

  這裡頭肯定有貓膩!

  包知府肅容道:「鄭文,你來此,所為何事?」

  鄭公公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口裡卻大叫道:「曾環是秀才,被人打成這個樣子,咱還能不來管一管嗎?」

  包知府驚堂木狠拍,他是個不留私情之人,別人怕你這太監,可他卻不怕,他厲聲道:「曾環是秀才,是學官和本官的事,於你何干?來人……」

  「在!」

  鄭公公急了。

  果然是狼狽為奸,果然……你們想整咱是不是?

  他萬萬料不到,早已謀劃的事,如今會演化到這個地步。現在曾環正躺在這裡,還不知生死,這陳凱之歷來狡詐,又和包知府沆瀣一氣,自己決不能走,一旦走了,天知道會審出點什麼來。

  鄭公公便厲聲道:「怎麼,陳凱之舞弊,莫非包知府想要包庇嗎?」

  呼……

  堂外聽審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包知府瞇著眼,嘴角輕輕一抽,滿是不屑地開口道:「舞弊?」

  他眉頭一展,疑惑地看著鄭文。

  「不知鄭公公聽誰說的?」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鄭公公惡狠狠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心想著陳凱之舞弊的證據坐實了,才可一錘定音。

  也即是說,此前做的準備,現在已經被陳凱之所打亂,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得不提前發作了。

  他扯著嗓子厲聲道:「曾環前些日子早就密報了咱,說得悉了府試舞弊之事,咱已多方查證,正要上奏朝廷,可是想不到,這陳凱之,竟將曾環打成這個樣子,嘿……包大人,莫非你和陳凱之勾結在一起了不成?」

  堂外,所有人都驚呼起來。

  果然,陳凱之果真說的沒錯啊,曾環確實是這個『謠言』的主凶。當然,這到是不是謠言,卻是不知了。

  只是鄭公公的出現,至少證明了一點,陳凱之不是無的放矢。

  這案情,一下子從陳凱之與曾環的爭執,變成了府試的一場舞弊。

  這舞弊是何其嚴重的事,一旦開始浮出台面,就不知多少人要牽涉其中了。

  即便是包虎,此刻也在心裡顫了顫。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厲聲道:「鄭公公,你口口聲聲說府試舞弊,倒是想要請教,府試如何舞弊?」

  鄭公公怎麼會沒有準備呢?為了今日,他可已經做了許多的功夫。

  他嘿嘿一笑,面帶獰色道:「想知道是嗎?那咱就給你看。」

  他早就準備妥了,自這袖裡,直接掏出了一沓文牘,直接拍在了包知府的案頭上:「這上頭有府學裡的學官江景的檢舉,有當時幾個負責考場的文吏供詞,還有……還有王提學的府上,一個叫楊二的口供,他已聲稱,陳凱之曾在學正的帶領下,多次暗中拜會過提學大人。還有……這一份,是陳凱之考卷的抄本,陳凱之加試了一場,這是人所共知的事,認證物證都在這裡,除了曾環,還有一個生員,二人的檢舉也在此,請包大人好好地看看,睜大了眼睛看,這裡頭明明白白說陳凱之在府試之前,與他們吃酒,想是醉了,口裡放出豪言,說是府試定能得案首,這些難道還不夠?」

  包知府深深地擰起了眉頭,他看著這一沓沓的文牘,可謂是詳盡無比,額上不自覺地滲出細細的冷汗,他固然是信任陳凱之的,可是這些……無論是不是捏造,可這鄭公公,顯然是早有預謀,單憑這些證據,就足以定罪了。

  畢竟,陳凱之加考一場的事,本身就有嫌疑,若是無人過問倒也罷了,現在被有心人借來做文章,再加上這無數搜羅來的證據,便成了鐵證如山。

  包知府抬眸,看著鄭公公,沉聲道:「這都屬實嗎?」

  「嘿……」鄭公公冷笑一聲,旋即勝券在握地說道:「若是不屬實,咱敢拿出來嗎?咱是宮裡的人,怎麼敢做這樣的蠢事?若是不信,大可以將相關人等統統請來,一問便知,咱難道還冤枉了陳凱之不成?不過,這個案子,只怕也不是包大人能問的,要問,那也該是張儉張侍郎來問,誰知道你包大人有沒有涉案呢?」

  他陰陽怪氣地說完,不禁嘲弄地笑了起來,他看著包知府面上精彩的表情,心情真是愉快極了。

  只是當眼眸偷偷瞥了眼淡定的陳凱之的時候,心中不禁訝異,你這賤蹄子死到臨頭了,竟還這麼自若?

  哼。

  不管怎麼樣,證據確鑿,陳凱之,你死定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3 20:43
第一百九十三章:頭榜第一(5更求月票)

  陳凱之的一雙眼睛陰晴不定,他沒有看那些文牘,卻已在心裡猜測出了一切,他確信,這裡頭的證據,絕對是夠份量的。

  鄭公公這樣的人,在他的手上受了兩次的教訓,這一次,既然決心想要整他,就絕不會空穴來風。

  堂外已是嘩然,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陳凱之當真牽涉到了舞弊?」

  「若是如此,那就真正十惡不赦了。」

  眾人很是氣憤,這舞弊絕對不能忍的,比搶人錢財還可恨可氣!

  包虎則是聚精會神,看著一份份的文牘,從王提學府上的人,再到一個學官的檢舉,還有幾個生員的供詞。

  除此之外,還有文吏的口供!這鄭公公還真是費盡了心思,包虎一一看著,半響後,他已是汗流浹背,整個人格外緊張起來,微微抿了抿乾燥的唇,才輕輕抬眸。

  凝視著在案牘對面看著自己的鄭公公,二人目光一錯,包知府收斂目光,立即正色反駁鄭文:「陳凱之滿腹經綸,何須舞弊?」

  包虎畢竟是老油條,這一句話,可謂是問到了最關鍵之處,舞弊是大罪,一個沒有才學的人,為了功名,是可能會鋌而走險,而一個滿腹經綸的人,他為什麼要甘冒這樣的風險呢?

  鄭公公聽罷,像是早就料定了包虎會這麼說似的,眉頭微微一挑,唇邊勾起一絲冷笑,便陰陽怪氣地說道:「包大人還真是糊塗啊,包大人認為他滿腹經綸,大概只是因為他中了案首吧,可若這案首乃是靠舞弊得來的,他又算得上什麼滿腹經綸?倒是依著咱來看,這陳凱之就是個不學無術之徒,而且咱還敢肯定,這陳凱之,絕對中不了這次的鄉試!」

  此言一出,包虎驟然色變。

  鄭公公最後那話才是重點呀,沒錯,陳凱之這一次,只怕是中不了鄉試了。

  那丁戊號的考棚,顯然是對方早已安排好了的,陳凱之只要這一次落榜,豈不就是最大的明證嗎?

  包虎的心一顫一顫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捏著文案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這些人都是有備而來,估計陳凱之這次是在劫難了。

  此時,堂外沸騰的聲音更大了。

  曾環的親族以及一些故舊好友已是聞訊而來,紛紛高聲大吼:「陳凱之舞弊,府試不公,要徹查到底,還金陵考生們一個公道。」

  「此人滿身戾氣,竟是想要殺害自己的同窗,求青天老爺做主。」

  「求青天老爺做主。」

  眾人也是高聲附和。

  鄭公公得意洋洋地看著,在這聲浪之中,摸著自己光潔的下巴,眼眸裡已經掠過了殺機。

  這麼好的機會,他又怎麼錯過,便道:「現在,就請大人先將陳凱之收押起來,至於舞弊一案,張侍郎自然會過問,事到如今,鐵證如山,想來包大人是不敢包庇這小子的吧?」

  包虎艱難地看著鄭公公,這個案子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確實沒有資格繼續審理了,而現在的局勢……

  陳凱之則是看著鄭公公,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人心險惡了,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心裡發寒。

  而就在這時,從遠處,卻是傳來了一聲刺耳的鐘聲。

  這是貢院放榜的鐘響。

  陳凱之盡力地使自己氣定神閒一些,目光看著這面上帶著得意笑容的鄭公公,不發一言。

  他在等。

  ………………

  鐘聲一響,貢院裡已是沸騰了。

  考官們閱卷之後,便全都移步到貢院的殿中休息。

  在成績沒有揭曉之前,誰也不可離開貢院。

  所以此時的王提學,以及金陵的學官們,並沒有意識到,一場風暴正在迫近。

  他們反而在期待,這一次鄉試,到底誰會中榜!

  鄉試的頭名,便是解元,卻是不知,這次金陵的解元是誰?

  王提學只是不徐不慢地吃著茶,心裡卻是升起了一絲遺憾,這個時候,他想到了陳凱之,他已見識過了陳凱之的才學,所以也是頗為看重這陳凱之的,只是……這陳凱之被安排在那丁戊號考棚,此次,多半是要落榜了。

  王提學心裡不禁唏噓,昨夜的時候,便有專門的文吏在明倫堂裡拆著糊名,而後再將考官們圈定的成績進行名次的排定。

  而這些,是考官們不能接觸的,必須得有專門的文吏負責,甚至是王提學,也只能在貢院的茶房裡等著消息。

  此時,一聲炮響,王提學便知道,放榜的時候到了。

  貢院的大門大開,穿著紅衣的差役們,已在貢院之外無數考生的殷殷期盼之下徐徐地出了貢院。

  無數人翹首以盼,方才的喧嘩,終於稍微安了下來,只有無數雙期許的眼睛。

  決定無數人命運的時候到了,秀才到舉人,這對於八成的學子們來說,幾乎是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跨了過去,便是海闊天空,跨不過去,便自此籍籍無名。

  差役們已經開始張貼了乙榜。

  乙榜有二百四十餘人,人數算是最多的,這些人,雖在鄉試中排名不高,卻已算是佼佼者,正式得到舉人的功名。

  無數人屏住了呼吸,一個個神情緊張地在乙榜中尋找自己的名字。

  人群中,時不時有人爆發出了激動的聲音:「中了,我中了!」

  歡欣的笑容,還有那近似癲狂的笑聲,讓人羨慕無比,即便只是乙榜的秀才,也足以算得上是人上之人,引來無數人的羨慕嫉妒恨了。

  而沒有看到自己名字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雖然甲榜即將張貼,可是能入甲榜的希望實在是過於渺茫啊。

  當差役們貼出了甲榜,九十餘個甲榜舉人赫然其上。

  於是一個又一個人,在人群中欣喜若狂起來。

  「中了……」有人眼裡含著熱淚,捶胸跌足。

  高中了啊。

  想要中榜,尤其是甲榜,是何其不易之事,更有人涕淚直流,以頭搶地,瘋了似的發出了大笑。

  那落榜的人,則一下子成了木頭一般,只是呆呆地看著榜,想到十年的寒窗苦讀,心裡的心灰意冷,可想而知。

  此時,已有人絕望了,漸漸木然地散開。

  再最後,則是頭榜,頭榜只有三員,對於絕大多數考生來說,這是難有希望的。

  人群一下冷清了許多,只有不甘心的人,依舊眼睛赤紅,一動不動地盯著榜,看著差役將榜貼了出來。

  頭榜第三:酉丁號考棚劉晉。

  頭榜第二:子寅號考棚吳如海。

  頭榜第一……

  呼……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氣。

  這個人,大家太熟悉了。

  不只是這個人的名字,最重要的是,這個考號,他們實在再耳熟能詳不過,丁戊號……

  竟是丁戊號。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這榜單,怎麼可能是丁戊號,這丁戊號不是傳說中不可能中榜的嗎?

  陳凱之……是陳凱之……

  陳凱之高中頭榜第一,金陵鄉試解元。

  解元郎啊,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自知絕無希望的。

  差役們已經開始揮起了小錘,朗聲道:「今科解元,丁戊號陳凱之,陳老爺高中解元,福祿無雙!」

  「報喜,去報喜。」

  有人回過味來,要知道,每次放榜都會有人一些遊手好閒之人專在榜下候著,如此一來,及時前去報喜,好討個賞錢。

  而如今,這陳凱之中了頭榜解元,這些人哪裡等得及:「陳凱之,陳凱之住哪裡?」

  「陳解元去府衙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此時大家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頓時數十個報喜人急匆匆地蜂擁而去,得趕在官府報喜之前,先去討了喜錢再說。

  這外頭的動靜如此大,自是連貢院裡,也隱隱約約能聽見。

  茶房裡,考官們都慢吞吞地喝著茶,一副風淡云輕的模樣。

  雖然心裡也是期待萬分,可這時候,他們不能急,也不能急不可耐地去問榜,他們畢竟是考官,得端著呢。

  只有那些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方才喜歡一驚一乍的。

  考官們誰也沒有吭聲,像是在比定力似的,慢悠悠地喝著茶。

  倒是許多人都在心裡忍不住地冒著一個想法,這一次的解元,十之是那位寫出《陋室銘》的生員了,只要此人的其他兩場考試成績不差,理當是沒有問題的,即便只憑陋室銘,也足以進入頭榜了。

  這個生員,他們倒是很想見一見,畢竟,人人都會有愛才之心的。

  張儉倒還淡定,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和王提學說什麼話,心裡想著的則是,放榜之後,那鄭公公怕就要耐不住了吧。

  這個鄭公公,還真是會來事,以後少來往一些為好,此次賣他一個順水人情,下次,還是不要相見了。

  就在張儉這思索間,外頭,突然傳出了鑼聲。

  張儉熟諳放榜的規則,知道這鑼聲一響,說明頭榜已經張貼出來了。

  接著,只聽外頭似在喧鬧:「江寧縣府學生員陳凱之高中頭榜第一……」

  張儉一聽,擰起了眉頭,一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抱著茶盞,凝神靜氣地豎起了耳朵。

  銅鑼又響:「陳凱之高中頭榜第一……」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4 09:24
第一百九十四章:犯眾怒(1更求月票)

  哐噹一聲,張儉手中的茶盞滑落,濺起了無數的碎瓷和茶水。

  張儉不可置信地豁然而起,眼睛徒然瞪大了,面上陰晴不定。

  這時候,他真有點兒慌了。

  怎麼可能會是陳凱之呢?

  這……這怎麼可能,不是說了,在那丁戊號考棚的考生,是決計不可能有人能考中的嗎?

  而在另一邊,學官們雀躍起來,有人搖頭晃腦地道:「果然是他,老夫就知道是他,這山不在高,原來就是他的佳作。」

  有人笑呵呵地道:「下官聽說過,陳凱之貧寒,確實住在陋室之中,哈哈,孔子曰:何陋之有。」

  此時這『孔子曰:何陋之有』,卻惹得大家會心一笑,尤其是金陵本地的學官,都大抵知道一些陳凱之的情況,現在他們彷彿看到這個貧寒少年,在考棚裡低吟何陋之有的時候,都忍俊不禁起來。

  王提學也是心花怒放,方纔他還為陳凱之感到可惜,可沒想到,這一次的金陵鄉試的頭名竟就是陳凱之,真是令他意想不到。

  王提學本是極沉穩之人,此時也忍不住喜上眉梢地道:「惟吾德馨嘛。」

  「哈哈。」許多人笑起來。

  倒是這時,卻有差役跌跌撞撞地來道:「大人,大人……」

  張儉呆在一側,正心亂如麻,覺得這些學官的話很刺耳,此時忍不住對那莽撞的差役怒道:「何事這樣慌慌張張?」

  這差役氣喘吁吁,期期艾艾地道:「知府衙門……出事了……」

  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監考官鄭公公,前去知府衙門狀告陳凱之府試舞弊,牽涉到了金陵不少學官,還有……還有王提學。」

  瘋了……

  這個傢伙是瘋了?

  這是張儉第一個反應是,這榜還沒放呢,這個豬一樣的鄭文,居然就跑了去揭發,他瘋了嗎?

  若是陳凱之府試作弊,而得了案首,可現在……現在他是解元啊,莫非……這解元也是作弊來的?若是解元也是作弊來的,那麼自己作為主考官……

  張儉猛地打了個寒顫。

  簡直是豬一樣的隊友啊!

  此時的他,哪裡知道,其實是陳凱之提前了發動,鄭公公不得已之下,才草率地決定冒險。

  啪……

  王提學拍案而起,他面上極是陰沉,唇帶冷笑,舞弊……還牽涉到了自己。

  他面色冷冷一沉,便厲聲道:「姓鄭的,這是什麼意思?」

  何止是王提學,其他的學官也都坐不住了。

  真是豈有此理!

  一旦陳凱之府試舞弊,那勢必會有不少學官遭受株連?即便是其他沒有株連的,只怕這輩子的前途也已是完了。

  「呵……他想如何?」

  「這是誣告!」

  眾人紛紛痛罵。

  張儉這才回過了神來。

  鄭公公這個豬隊友啊,真是會害死人。

  可是現在,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因為鄭公公確實和他算是有一些關係的。

  陳凱之高中解元,鄭公公就是誣告,到時這鄭公公若是牽涉到了他,他豈不也被這頭蠢貨搭進去?

  在這短短時間裡,張儉的心裡劃過了千頭萬緒,反應過來後,立即慌忙道:「來人,來人,備轎,備轎,去知府衙門。」

  污蔑一個解元在府試中舞弊,就好像另一個世界狀告某個獲得了科學進步獎的某位博士中學時靠著抄襲才進入大學,這簡直就是笑話!

  而在府衙裡。

  鄭公公已經開始咄咄逼人了,顯然包知府在猶豫,一旦將陳凱之投入大牢,那麼陳凱之的命運,也就不得而知了。

  他深信陳凱之的人品,絕不會做這樣的事,可這鄭公公步步緊逼,有理有據下,一切變得合情合理,令他既憤又怒,卻是有點無可奈何。

  包知府努力地壓住心裡的怒火,面色一凜,朝鄭文沉聲道:「此事需先查明,再做定論。」

  鄭公公已經按捺不住了,他只想陳凱之立即死,因此他冷冷威脅包虎:「證據確鑿,已是查明了,包虎,你還想包庇此人?你可得想清楚,到時可莫要也被他牽連了進去。」

  「呵,老夫怕牽連?」包虎氣極反笑道:「此事,朝廷自有明斷,還輪不到你一個沒卵子的東西在此胡說八道。」

  罵人……竟然還罵這個……

  鄭公公氣得臉都黑了,藏在袖口的手握成拳頭。

  他最討厭別人說他是太監,而更可惡的是,說他沒卵子。

  奇恥大辱啊。

  簡直不能忍。

  鄭公公氣得七竅生煙,一張老臉猙獰起來,朝著包虎咆哮起來:「好,好得很哪,你……你豬狗不如,你是畜生,你……你扒灰,你兒子是天閹。」

  這太監罵起人來,本是惡毒無比。

  偏偏,鄭公公算是遇到了對手,包虎是什麼人,這可是當初管馬政的人啊,常年跟丘八在一起,什麼粗閉之言沒有學會?

  他只輕描淡寫地看了鄭公公一眼,而後自口裡蹦出一句話道:「你娘爛褲襠!」

  「你……你……」鄭公公氣得捂著自己心口,氣勢也弱了幾分,咬著牙齒,艱難地從喉嚨裡迸出話來:「你扒灰!」

  二人都在氣頭上,吵鬧得不可開交。

  倒是令同樣站在公堂上的陳凱之和吾才師叔都懵逼了,吾才師叔心裡感歎,死也。

  鄭公公此時已是氣得面目可怖,直指著包虎,怒罵道:「你……你們算什麼東西,你不拿?你不拿,這好得很哪,來人,來人,將這陳凱之給咱拿了!」

  幾個護衛早在堂外候命,這些侍衛都是禁衛出身,都是隨鄭公公來此辦差,聽到鄭公公的命令後,再不客氣,

  此時紛紛將腰間的刀抽了一截,明晃晃的刀身刺瞎人眼,接著便如狼似虎地衝進來。

  鄭公公這時方才覺得心裡好受一些,陰測測地掃視了眾人一眼,才獰笑道:「誰若是敢阻攔,格殺勿論!」

  正在這時,外間已是傳來了喧嘩聲,鄭公公也不在意,他心理清楚,今兒是絕不能退後半步的,只是……漸漸的,他感覺那喧嘩的聲音傳到了耳裡,卻有一點怪怪的。

  「陳解元,陳解元在哪裡?恭喜陳生員,恭喜啊……」

  鄭公公呆了一下,雙眸驚恐地睜大,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卻在這時,一個差役連滾帶爬地進來道:「大人,大人,外頭……外頭鬧哄哄的,都……都是來報喜,說是……說是恭喜陳凱之鄉試頭榜第一,高中解元,外頭鬧得厲害,人……人越來越多了。」

  解元……

  陳凱之大感驚喜,他相信以自己的能耐定能中舉人,可他還真沒料到,竟是解元。

  包虎張大了嘴,也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解元嗎?解元是什麼,解元可不比小考的案首啊,這可是真真切切的實力證明,這大陳有這麼多進士,可是包虎敢打包票,解元絕對沒有幾個。

  鄭公公面上還停留著殺氣,只是,這張肥頭大耳的臉,卻是僵硬了。

  他突然有些慌了。

  心慌啊!

  這怎麼可能呢?那個丁戊號考棚,不是說逢考必敗的嗎?可現在……居然出了個解元?

  鄭公公的眼眸睜得越發大了,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怎麼可能?

  「大人!」陳凱之上前,心裡雖是喜悅萬分,卻知道還有正事。

  看著包知府,陳凱之正色道:「學生受人誣告,懇請大人代為做主。」

  頃刻之間,時局扭轉。

  包虎深吸一口氣,聲調激昂地道:「你受何人誣告?」

  「監考官鄭公公。」陳凱之說得乾脆利落。

  包虎面上似笑非笑:「噢?他誣告你什麼?」

  陳凱之道:「鄭公公與生員曾環,二人狼狽為奸,誣告學生府試舞弊,二人羅織罪名,妄圖謀害學生!」

  鄭公公打了個冷戰,這時才回過勁來,高聲道:「誣告,哪裡是誣告?你……你胡說八道。你就是舞弊,咱……咱這裡有證據。」

  陳凱之和包虎之間已經相視一笑,陳凱之好整以暇地看著鄭文,冷冷笑道:「鄭公公,鄉試榜單已出,學生現在乃是解元,解元會需要在府試舞弊嗎?莫非學生連這鄉試也是舞弊不成?若是如此,那麼鄉試主考乃是張侍郎,鄭公公莫非現在還要檢舉張侍郎舞弊不成?鄭公公還真是豪氣得很哪,污蔑了學生不說,還污蔑了張侍郎以及這麼多學官,鄭公公勇氣可嘉,學生佩服至極。」

  鄭公公一下子語塞了,他現在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只剩下了張侍郎,總不能府試和鄉試一道舞弊吧。

  正說著,外頭有人道:「張侍郎到。」

  話音這才落下,便見張儉已面色難看地帶著諸官疾步進來。

  鄭公公臉色煞白,他心裡已亂作一團,連忙上前一步朝張儉道:「張公………」

  「滾開!」張儉冷著臉朝他厲吼。

  這一句毫不客氣的滾開,已徹底地將張儉的立場確定了。

  到了這個時候,張儉怎麼可能還會和鄭公公沆瀣一氣?

  鄭公公冷汗直冒,他抬眸舉目,卻見所有人都是一臉譏諷地看著他,這時,他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他竟是將所有人都得罪至死了。

  …………

  可還有月票嗎?老虎需要支持!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5 15:0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4 11:46
第一百九十五章:謝恩(2更求月票)

  此時,張儉臉色冷然,大義凜然地道:「鄭文行為不端,誣告他人,此事,本官身為主官,責無旁貸,不過他是宮中之人,本官無權處置,本官這邊上奏彈劾,在座諸公,可有何本官聯名彈劾的嗎?」

  鄭公公嚇了一跳,滿是驚恐地看著張儉:「張公,當初,這事兒……」

  張儉又哪會容他把話說完,冷笑著打斷他道:「你還想污蔑誰?你這狗一樣的東西,仗著宮中的身份,引發民憤,使宮中蒙羞,怎麼,你還想做什麼?」

  鄭公公嚇得魂不附體,他很清楚,一旦這些人聯名彈劾,自己便完了。自己在宮中,並非是什麼了不起的人,不過是湊巧得了這麼個出宮的機會而已。

  頓了頓,他咬牙切齒地道:「張公,你……別以為咱是這樣好欺的,你的事……」

  啪!

  張儉一揚手,抬起便給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清脆極了。

  鄭公公的臉上頓時多了一道殷紅的掌印,他忙捂著火辣辣的臉,憤恨地看著張儉。

  「你……」

  張儉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道:「狗奴才,再敢廢話,休怪本官不客氣。」

  鄭公公一屁股癱坐在地,此時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到了這個地步,沒有人再有人同情於他。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就在與陳凱之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回眸,又死死地瞪著陳凱之。

  「算你狗運好!」

  陳凱之風淡雲輕的模樣,原以為這時候,陳凱之不會理他,誰知陳凱之道:「不,不是運氣。」

  鄭公公呆了一下。

  陳凱之眼眸微瞇,冷冷地看著鄭文,笑道:「只是因為學生有一些自信,所以……」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曾環。

  鄭公公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不禁發寒起來。

  陳凱之的目光太過滲人……他的心咯登一跳,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這陳凱之,想必早想到自己和曾環會密謀害他,所以提前……

  不錯,這傢伙是故意的,若是今日,他不痛毆曾環,等榜放了出來,自己絕不會貿然如此,也就是說,對方一直都在等這一幕好戲。

  陳凱之雲淡風輕地收回眼簾,已懶得再理鄭公公了。

  這鄭公公是宮裡的人,這個時候,自是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可是一旦雪片般的彈劾飛入洛陽後,毫不疑問的,這鄭公公必是徹底的完了。

  再無一絲爭辯之機的鄭公公,只有匆匆地帶著人而去。

  張儉的心裡卻是還有些慌,他也不知這鄭公公到時還會不會反咬自己,此刻他連呼吸都有急促了,還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

  看來自己回去之後,得趕緊給京裡的一些朋友修書,將這姓鄭的早些結果了才好。

  不然,他定會被鄭文坑死的。

  他心裡複雜到了極點,不得不瞥了陳凱之一眼,淡笑道:「陳凱之,我們又見面了。」

  陳凱之朝他一禮。

  張儉擺擺手,一語雙關地道:「不必多禮了,你如今已貴為解元,實在可喜可賀,老夫亦為你高興。」

  高興嗎?只怕很失落吧。

  陳凱之看著眼前這個不久之前還想置自己於死地的人,若說心裡沒有憤怒,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眼前這人的實力,和現在的自己太懸殊了。

  陳凱之沒有接茬,只朝他微微拱拱手,便旋過了身,他對於這等人,實在厭倦到了極點,賴得去應付,更不想虛與委蛇。

  所幸自己終於成瞭解元,念及於此,陳凱之不禁有些感動,眼眶微紅。

  自己來到這個地方,舉目無親,為了能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他一心求學。

  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發憤圖強,為的不就是能有高中之日,讓那些欺負自己的小人退避三舍嗎?

  男兒當自強,那一首將軍令,對於自己的處境,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再避諱其他人的眼光,陳凱之已是踏步出了衙堂。

  迎接他的,是一道光明,無數光亮灑落在他的的臉上,粼粼光芒籠得他英俊面容越發璀璨奪目。

  與此同時,便是無數報喜人湧上來,口裡說著各種恭維的話。

  陳凱之收起了心中的悲憤,因為他知道,今日的帳,到了將來一定要討還的,於是露出了含蓄的笑容,朝著報喜之人一一拱手稱謝。

  「陳解元公侯萬代。」

  「恭喜,恭喜。」

  吾才師叔也如蒙大赦一般在後頭快步追出來,笑呵呵地說道:「陳解元乃是老夫的師侄,是師侄,吾是他的師叔,凱之在老夫這裡受益匪淺。」

  眾人嘖嘖稱奇,都不由多看吾才師叔一眼,紛紛朝吾才師叔行禮:「名師出高徒,了不起。」

  陳凱之這才猛地想起了什麼,從人群中鑽出來,朝著縣學的方向跑去。

  解元……自己已是解元了。

  這個解元,是陳凱之始料未及的收穫,有了這個,自己再也不會被人瞧不起,從此吐氣揚眉了,他心裡突的又激動起來,第一個想到了,就是那個一直用心教導他的恩師。

  對,該去見恩師,該拜謝師恩。

  陳凱之已是朝著縣學的方向狂奔而去,而在這頭,報喜人們有點懵了,不過倒是很可以理解,人家中舉直接瘋了的人也有,現在陳凱之中了解元,做一些超脫常理的舉動,這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既然是來報喜的,總是要討喜錢的,那陳解元跑得極快,大家追之不及了,不過不打緊……

  許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吾才師叔的身上,一個個眼中放光,這個道:「恭喜啊,恭喜啊,恭喜令師侄高中。」

  「據聞陳解元自幼孤苦,所謂師者如父……」

  大家的意圖已足夠明顯了,吾才師叔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他眼睛一白,突的沒那樣高興了,卻是撇撇嘴道:「是啊,真是遺憾啊,是不是該發喜錢了?不過遺憾得很,老夫沒帶錢。」

  一下子,報喜的人急了,大家匆匆的跑來,解元公又不見蹤影了,不找你這師叔找誰?

  於是大家蜂擁搶上:「先生是在說笑嗎?」

  「先生乃是解元公的師叔……」

  吾才師叔急了,想要逃之夭夭,卻被幾個閒漢扯住,不扯還好,這一扯,袖裡的碎銀和銅錢嘩啦啦統統落下來。

  報喜之人紛紛眉開眼笑地道:「謝先生恩賞。」

  於是一下子的,報喜的人們一窩蜂的哄搶起來。

  等到吾才師叔反應過來,已被人推擠到了一邊,他摀住胸口,一臉痛不欲生的樣子:「強盜,你們怎可如此,這裡是府衙,老夫……老夫要報官!」

  只可惜,他這微弱的聲音,早已被騷動的人群所淹沒。

  在另一頭,陳凱之已氣喘吁吁地趕到了方先生的書齋。

  方先生正在書齋中靜靜的看書,一見這弟子儀容凌亂地衝了進來,一臉錯愕。

  陳凱之卻在此時反倒鎮定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道:「恩師,學生給恩師彈奏一首曲吧。」

  方先生微微皺眉,他一直都在惦記著陳凱之的曲兒呢,只是陳凱之偏不讓他如願,今日……這是怎麼了?難道得了失心瘋?

  不對,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不會是因為落榜,而心裡鬱悶吧。

  哎,這倒可以理解,他歎了一口氣,淡聲道:「還是為師彈給你聽吧,為師給你彈奏一曲高山流水,凱之,人生遇到了困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以平常心對待……」

  陳凱之卻是風風火火地去取了南牆上懸掛的琴,邊道:「不,這一次,學生彈奏給恩師聽。」

  說著,陳凱之已將琴放下,盤膝而坐,指尖輕觸,叮,一聲極好聽的琴音自此發出。

  他的彈琴有些生澀,不過此時心中喜悅之情壓抑不住,緊接著,琴音漸急,手開始狂舞起來。

  又是這首將軍令。

  眼下,卻也只有這將軍令方才能平復陳凱之的心情。

  方先生顯得很無奈,卻不得不凝神靜聽,琴音如疾風驟雨,壓迫感席捲而來。不得不說,這首久違的曲調,每一次都能令方先生心潮澎湃。

  直到將這琴音收了尾,陳凱之這才站起,而後一臉慎重地朝方先生深深一揖,道:「恩師,學生這些日子以來,深受先生教誨,而今高中解元,無以為報,請受學生一拜。」

  解元?

  方先生呆住了。

  他曾培養出一個進士,卻從未培養出一個解元,某種意義來說,一個解元的含金量,並不比進士要差多少。

  而最重要的是,方先生知道,功名之路,正是陳凱之夢寐以求。

  方先生沉默了良久,才將陳凱之輕輕扶起,呼出了一口氣,道:「真是不易啊。」

  「是啊,學生自知不易,方才對先生的教誨之恩,更加感激涕零。」

  方先生闔目,也是感觸萬千,良久,終是道:「這樣說來,你即將要進京了?」

  陳凱之沉吟了片刻,歷來鄉試和會試都是連考的,鄉試是在春天,而會試則在秋天,這大陳朝將會試稱作秋闈。

  所以許多舉人,一旦中舉,便要動身趕往洛陽學宮,在那裡拜訪一些名師,順便為即將而來的會試做準備。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4 11:5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4 14:19
第一百九十六章:灑淚送別(3更求月票)

  聽了方先生的問話,陳凱之頜首點了點頭:「學生想下月動身。」

  方先生卻是搖頭道:「不可,要及早動身,萬萬不可耽誤了。」

  方先生感慨萬千,接著道:「你既已決心走這功名之路,就及早去京師落腳為好,那裡將是一番新的天地,到了那裡,你才可以真正得到你想要的。」

  陳凱之素來對這位恩師信重,不假思索,便朝方先生重重點了頭。

  此時,方先生又道:「老夫會修書一封,讓你的鄧師兄在京裡等你,凱之,你無依無靠,到了京師,更是舉目無親,到了京師,你的鄧師兄,便算是你的親人了,他自會好生招待你,你放心便是,他是個性子穩妥的人,幾次修書來,也都過問了你的事,對你這師弟,是極看重的,你到了京師,可暫時在他那裡宿下。」

  說到那位素未謀面的師兄,每回恩師提起,陳凱之心裡都有點不是滋味,可這一次恩師提到了師兄,陳凱之居然覺得挺舒服的,真心不太容易啊。

  從方先生的書齋回到家中的時候,此時這小小的茅舍前,早已人滿為患了,隔壁歌樓裡,不少歌女親自下了樓,也都來道賀。

  這等萬人擁戴的感覺,令陳凱之神清氣爽,可陳凱之也清楚,自己只是邁出了第一步而已,自己的未來,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他笑吟吟地一一回禮,待熱鬧過後,看著這冷清的門庭,不禁失笑,解元……他到現在還是暈乎乎的。

  既然是決心要進京,時間越來越迫近了,那麼就刻不容緩了。

  不過在進京之前,有些事情還是不可少的。

  陳凱之這幾日都在走親訪友中度過,王提學、包知府、鄭縣令和朱縣令都去拜謁了,除此之外,荀家也走了一趟。

  此時,陳凱之反而有些惱怒了,因為郡王府那兒幫陳凱之定下了一艘官船進京,日子就在四月初,時間迫在眉睫,反而沒有給陳凱之任何反應的時間。

  陳凱之需參加文廟的大典,也就是俗稱的解元公遊街,還有這樣多的親朋好友需要問候,時間實在不足,還沒感受夠這做解元的愉快感,倒是每天都給忙得頭暈眼花。

  金陵的春天,總是少不得綿綿細雨,到了四月初二,那陳德行便騎著高頭大馬冒雨而來。

  雨天騎馬,顯然是一件很逗比的事,可陳德行不在乎,還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他興沖沖地趕到了陳凱之的庭院前,便高聲大叫:「凱之不可耽誤了時辰,官船就要走了,本王親自來送你。」

  陳凱之早已收拾了書箱,還有幾個包袱,份量倒是不重,卻是不捨地出了屋子。

  陳德行一見陳凱之,便喜滋滋地道:「這樣磨磨蹭蹭上車。」

  陳凱之看著天空陰霾陣陣,烏雲滾滾,無數銀絲落下,他不由道:「殿下,吾才師叔今日怎麼沒來?」

  是啊,這是挺奇怪的事,他知道吾才師叔歷來愛湊熱鬧的。

  陳德行坐在馬上皺眉,他渾身濕噠噠的,總算收起了一點狂傲之氣,卻是歎了口氣:「哎,休要提了,恩師病了,躺在榻上茶飯不思,古古怪怪的樣子。」

  陳凱之驚訝地道:「他病了?那學生該不該去看看。」

  陳德行搖搖頭道:「大夫已經去看過,說身子還好,是心病,說的也奇怪,先生乃是淡泊之人,怎麼會有心病呢?」

  陳德行搖搖頭,一臉的迷惑不解。

  陳凱之身軀一震,似乎明白了什麼,道:「是,是,心病還需心藥醫,不過殿下,學生倒是有一個方子,可以治病。」

  陳德行眉毛一挑,著急地道:「是嗎,快快說來。」

  這殿下到底吃了師叔什麼迷魂湯啊,陳凱之見這陳德行如此著緊的樣子,不由咋舌,心裡想:「這師叔,也是神了。」他抿嘴一笑,口裡道:「殿下賜他一筆銀子,他定會轉危為安。」

  陳德行先是一愣,隨即怒了:「陳凱之,這是你的師叔,你怎可這樣譭謗他的人品?先生不是這樣的人。先生人品高潔,其品性如美玉無瑕,你……你竟用銅臭羞辱他?哼,果真是沒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先生或許真是因為如此,方才心裡苦吧。」

  臥槽……

  神了,真的神了。

  陳凱之突然覺得自己兩世為人的小伎倆,在師叔面前竟是渣一般的存在。

  看陳德行依舊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他只好硬著頭皮附和道:「是,是,是,學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陳德行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便命人給陳凱之搬了行禮。

  陳凱之坐上了車,那陳德行倒依舊在得意洋洋地打馬冒雨而行,他且行且走,盡力與馬車並行,一面道:「到了京師,且要小心,到了歲末,我可能也會入京一趟,到時,咱們師兄弟再相見,我請你吃酒。」

  陳凱之挑開車簾子,看著這熟悉的街道自後遠去,這煙雨下的金陵,如夢似煙,濕漉漉的氣息裡,帶著幾分厚重,他遙望著那躲在簷下避雨的行人,看那冒雨而行的貨郎和車伕,這青石板的間隙裡,那青苔給這裡添了幾分綠意。

  陳凱之吁了口氣,眼中竟有些濕潤,不知在什麼時候,自己已將這兒當做自己的家了,而現在,自己即將遠行,踏上未知的旅途,去追尋自己的前程。

  陳凱之眼眶裡霧騰騰的,或許自己已經沾染了這座古老城市的氣息,這金陵的多愁善感,也融入了自己的骨血裡。

  「你哭什麼?」陳德行見到了陳凱之的異樣,一臉不悅地痛斥道:「不就是和本王分別嗎?倒像是姑娘遠嫁一般,哪裡有半分男子的氣概?你我是有交情,可也不至如此,快收起你的淚來,別讓我取笑你。」

  陳凱之沒有跟他辯駁,只淡淡一笑,便輕輕放下了簾子。

  待到了碼頭,因是淫雨霏霏,所以也顯得冷清,倒是在棧橋處,停泊著一艘巨大的官船。

  陳德行下了馬,吩咐人將陳凱之的行禮送上船,待陳凱之下車,陳德行朝他一揖:「以後別哭了,不像個樣子,似婦人一般,歲末本王就上奏祭祀太廟,到時自然有相見的一日。」

  陳凱之只點點頭,深深地看了陳德行一眼,便折身朝棧橋方向去。

  「凱之。」陳德行突的在身後叫他。

  陳凱之在這細雨之中旋身回眸。

  陳德行捶了捶自己的胸,豪氣干雲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記著我的話,像個男人。」

  「噢。」陳凱之覺得這個傢伙,抓住了自己的馬腳,便不斷地在這糗事上反覆的炒作,就是傷口上撒鹽啊。

  他朝陳德行笑了笑,便再次舉步朝著那大官船去。

  陳德行目送陳凱之上了船,眼裡竟也有些濕潤了,他吸了口氣,仰著頭,心裡默默念:「我乃真男兒,大丈夫,不可流淚,也不能流淚。」可終究沒忍住,眼裡積攢的一團液體順著臉頰落下來。

  「殿下。」一個尾隨而後的小宦官忙掏出了絲巾,送到陳德行面前:「您流淚了。」

  陳德行猛地眼睛一瞪,直接踹了他一腳:「滾!」

  …………

  在這河堤不遠處,是一處茶坊,外頭雨水淅瀝,此時在這二樓靠窗處,卻傳來了琴音,撫琴的老者遙望著遠處的大船,口中一聲歎息,手中依舊撫弄著琴,正是一首《高山流水》。

  琴音流暢,只是到了一半,竟是戛然而止,撫琴的老者,瞬間抱琴痛哭。

  估計外頭的茶博士聽到了動靜,忙敲門道:「方先生,方先生……」

  「無事,下去吧。」方先生揚起那已是淚水磅礡的臉,兩鬢不自覺間又多了幾縷白髮。

  而今,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今日弟子遠去,投奔前程,可是他,卻也只好在此遠遠目送,甚至不敢露面,他怕只怕,到時候又不知當著陳凱之的面,要落下多少淚水。

  那官船,漸漸離開了棧橋,順水而下,濤濤的江水,一直延伸,彷彿不見盡頭。

  這含淚的目光,朝著江水滔滔奔騰的盡頭處看去,那碩大的官船,只剩下了一個不起眼的黑影。

  此去經年,以自己的年歲,只怕這輩子,或許再難相見,他面上露出苦澀之色,只搖搖頭,收了琴,靠窗案牘上的茶水依舊未動。

  茶香四溢,只是可惜,飲茶人今日卻不知珍惜,只是將琴夾在了腋下,搖搖晃晃地站起,旋身而去,只留下一個佝僂的背影。

  「但願……凱之你前程似錦吧。」

  他苦澀一笑,這包間門口的茶博士矗立著,生怕出什麼事,見一臉淚痕方先生蹣跚而出,忙是想要上前攙扶,方先生只揮了揮手,便蹣跚下了茶樓。

  此時,在茶樓的不遠處,正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捲開簾,露出一張絕美的容顏。

  這嬌弱的女子似是看到了熟悉的人,忙下了車,不顧身上的華服,小跑地冒雨往茶樓走去。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4 14:2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4 16:48
第一百九十七章:皇族之人(4更求月票)

  方先生剛剛走到茶樓門口,卻見一個年輕女子帶著一身雨水地走到了自己的跟前,隨即,便聽這女子道:「可是方先生?」

  「你……」方先生看著她,沉吟了一下,便道:「你是荀小姐吧。」

  荀雅繯首點了點頭:「凱之讓母親給了我一封書信,本是要去縣學裡拜訪的,他此去京師,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先生了,小女子是凱之的未嫁之婦,他交代我,要好生照顧先生。」

  方先生勉強一笑,抬眸看著淅瀝瀝的雨順著屋簷落下,浸在荀小姐的身上,他幽幽歎了口氣:「你也是來送他的?」

  荀小姐只微微頜首。

  方先生道:「這裡雨大,快回家吧,老夫……自有人照顧。」

  他撐起了油傘,卻又道:「天下最難的,是凱之,他要尋的東西,不知多少人去爭去搶,前程雖好,卻無一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老朽閒雲野鶴,與世無爭,哪裡需要有人擔心呢?你也快回去吧,若是他有書信來,尋個童僕送來給老夫一觀即可。」

  說罷,人已邁入了雨中,踩著泥濘,漸漸遠去,隱入那金陵煙雨之中。

  這垂垂老矣之人,那固執的背影,分外的蕭條,唯有那腋下的一方琴,成了他最後的依靠。

  荀雅那秀雅的眉宇不禁凝了起來,看著方先生遠去的背影,竟是有無限的感歎,不過僅是片刻間,她便默默上了車。

  「走吧。」

  車伕問道:「小姐,是回家嗎?」

  荀雅頓了很久,這沉默之中,似乎帶著執拗的力量:「不,去城外的莊子,去煉精鹽的作坊。」

  車伕顯得有些不解:「小姐,那個地方……」

  荀雅打斷道:「去吧,總要給凱之留一條後路才是。」

  ………………

  滾滾的江水一路之下,陳凱之已在官船上安頓好了,在雨中眺望著遠方,看著那無數熟悉的景色愈來愈遠,他歎息一聲,帶著幾分鬱鬱回到了艙中。

  這是一艘兩層的官船,水手和護衛俱都在一樓和艙底,唯有二樓有幾個艙室,似乎除了陳凱之,還住了其他人。

  待到了正午,便有人來請陳凱之:「公子,飯菜燒熟了,請至飯艙中用飯。」

  陳凱之點點頭,隨後而去。

  這顯然不是尋常意義的官船,至少即便陳凱之解元的身份,也是沒有資格乘坐的,若非是有陳德行關照,陳凱之也不會有這樣的運氣。

  到了飯艙,卻見外頭有個人抱手而立,此人絡腮鬍子,像是個莽漢,可陳凱之細細看他,卻見他太陽穴隆起。

  陳凱之腳步剛到,他如鷹一般的眸子便在陳凱之身上掠過,這眼眸,很鋒利。

  陳凱之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尤其是這目中所掠過的殺機,既像是一個久經軍陣的將軍,又或是一個手刃無數人的殺手。

  可偏偏,這麼一個人,竟只是站在門口,充作護衛。

  似乎他從陳凱之身上沒有看到什麼威脅,點點頭,便側身讓了陳凱之進去。

  船艙中固然陳設華美,可空間畢竟有限,在這裡,不過是幾房案子而已。

  只見此時坐在這裡的,只有一個老者,老者鬚髮皆白,卻顯得很是硬朗,正拿著銀勺,垂頭吃著一小碗黃米粥。

  這雖是黃米粥,本是最低賤的粗食,可這碗煨得極好的黃米粥,卻給陳凱之一種別緻感,粥水似乎熬了許久,粥香四溢。

  陳凱之歷來有尊老的性子,便安靜地朝著老者作揖行了個禮,接著才在另外一處案頭跪坐下。

  這時,有女婢也給陳凱之端來了飯食,倒是酒菜豐盛。

  陳凱之剛舉起筷子,這老者卻是放下了銀勺,抬眸看了陳凱之一眼,道:「敢問足下高姓大名?」

  陳凱之忙放下筷子,客氣地道:「賤名不足掛齒,學生陳凱之。」

  「陳凱之?」老者微微皺眉,似乎想起什麼,道:「可是今科金陵鄉試的解元嗎?」

  陳凱之臉上略顯謙和,輕輕點頭道:「正是。」

  老者便又低頭繼續吃粥了。

  陳凱之見老者沒有再說話,也開始用飯,他是有些餓了,吃相有些不雅,不似那老者一般細嚼慢咽。

  待老者吃完了粥,突然開口問道:「洛神賦,是你寫的吧?」

  陳凱之只得停下筷子來,道:「是。」

  老者撇了撇嘴:「是托夢而作?」

  陳凱之又點頭。

  老者眼眸瞇了起來,一臉好奇地看著陳凱之。

  「這麼說,你今年中試的文章,那一篇山不在高,也是你托夢得來的?」

  這……

  陳凱之自然是不能承認是托夢來的,若是托夢來的文章,自己這解元不是沒了?

  陳凱之忙搖頭,正色道:「這是學生拙作。」

  老者恢復了常色,卻是冷笑起來。

  「這兩篇文章,俱都文采斐然,既然山不在高是你所作,那篇洛神賦,則勢必也是你所作的,何來托夢之說?你小小年紀,名利心太重,只怕那篇洛神賦,就是想藉著當今天下的時局,想要借此飛黃騰達吧?」

  在這清流多如狗的世界,被人說想要飛黃騰達,幾乎形同於指著鼻子罵人。

  陳凱之卻只是笑了笑,不回答。

  他不反駁,是因為不想滋事,而沒有惡言相向,只是因為他尊老,至於解釋,自己憑什麼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解釋這些呢?沒有必要。

  老者見陳凱之不答,便已起身,他走了幾步,到了艙門口,又回眸:「世上就是因為貪戀名利的人太多,才會有這樣的紛擾,你是個有才之人,理當淡泊一些。」

  說著,人已出了飯艙。

  陳凱之明顯看到,他這一走,門外似有幾雙眼睛便也撤下。

  這傢伙,不但有不凡的人在艙門保護,便是在暗地裡,似乎也有人默默隨扈。

  可是……能坐上官船的人,本來就非富即貴。

  陳凱之倒沒有太在意,他吃飽喝足了,便回自己艙中去。

  回到了這個安靜的艙中,百無聊賴下,他從包袱裡取出了文昌圖,默默誦讀起來。

  到了傍晚,雨已停了,在昏黃下,卻見天空掛起了一道彩虹。

  陳凱之出了船艙,便見外頭虹光萬丈,船上依舊還是濕漉漉的,可在這夕陽的餘暉,卻給他帶來完全不同的享受。

  那老者卻站在甲板上,絡腮鬍子的大漢,依舊是抱手尾隨在老者身後。

  老者似乎在抬眸欣賞著天穹上的美景,似是聽到了動靜,回眸過來,見是陳凱之,卻朝陳凱之一笑。

  這笑容,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是示好的意思,偏偏,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貴氣。

  此時,只聽他道:「山不再高,倒是有點淡泊的意思,足以讓人擊節叫好,可惜還是有些矯揉造作了,想來是你為了應試而作,並非是你真正的感受。」

  這人,真特麼的奇怪啊,有事沒事就來評判別人的文章,有意思嗎?

  不過陳凱之倒也不至於惱火,愛說便說去,只朝他一笑:「受教。」

  說罷,陳凱之便轉身離開,晚飯還沒吃呢,這個時候,自然是吃飯去也。

  陳凱之的飯吃到了一半,這老者便又來了,突然和藹可親地道:「你叫陳凱之,也是姓陳,不知是哪裡的陳氏?」

  陳凱之如實回答:「老家是在穎川。」

  「穎川?」老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有人給他端來了小米粥來,他取了銀勺,卻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話:「穎川的陳氏,都是皇族,你也是皇族嗎?」

  陳凱之心細如髮,卻將心思放在他說的你也姓陳這句上,莫非此人也是姓陳?

  他姓陳,瞧他這姿態,還有他坐著官船以及派頭,莫非就是皇族?

  陳凱之搖了搖頭道:「哪裡,只是聽長輩說過,自己祖先的起源來自於穎川而已,或許只是長輩牽強附會也是未必的。」

  老者倒是沒有繼續追問,便低頭安靜地吃粥。

  等到陳凱之吃過了飯,正待要走,這老者又突然道:「去了京師,你有何打算?」

  陳凱之心裡有幾分奇怪,這個老人家,還真是多管閒事呀,口裡道:「參加會試。」

  「然後呢?」老者目光幽幽,這眼眸深處,似帶著嘲諷。

  陳凱之道:「若有機會,朝廷會授予學生官職。」

  「再然後呢?」老者笑吟吟地繼續道:「再然後嬌妻美妾,福祿無雙是嗎?」

  陳凱之想了想,道:「這是其一,其二,也想實現自己的抱負。」

  「你有什麼抱負?」這老者看起來很有興趣,一臉認真地凝視著他,似乎想將他看穿。

  陳凱之毫不介意老者的目光,只是略略沉吟著:「現在說不好,在學生看來,自己有多大的權力,就會有多大的責任。」

  老者哂然一笑,道:「每一個從天下各州府進京的舉人,都是如此,可是真正步入了仕途,就將這些忘得一乾二淨了,依老夫看你,你和他們也沒有什麼分別。」

  陳凱之有點惱了,這老人家真是句句帶骨呀,便道:「為何?」

  老者放下了銀勺,面上帶著漠然:「因為但凡追求名利者,自古皆然,哪裡有什麼道理呢?」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4 22:55
第一百九十八章:是非之地(5更求月票)

  陳凱之聽了老者的話,感覺這老者這話算是說了等於沒說,頓感無語,只搖搖頭,再懶得繼續說下去,只是道:「學生吃完了,再會。」

  說罷,他又回艙中看書去了。

  這老者則是慢吞吞地繼續吃那黃米粥,等吃完了,那絡腮鬍子的大漢才進來低聲道:「殿下要去休息嗎?」

  「不用了。去甲板看看吧,難得有這樣的景色。」

  大漢頜首點頭,卻像是想了什麼似的,突然道:「小人感覺那個舉人有些古怪?」

  「嗯?」

  大漢道:「總覺得他不一般,像是個習武之人,不過看他的身形,卻又不像。」

  老者只是默然地擺擺手:「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緊要,此人熱衷名利,這等人最是惜身,不可能做出什麼事來的,吾此番回京,最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太后和趙王,哎……家國之事,實在難以抉擇。」

  大漢欠著身道:「那麼殿下可有什麼打算?」

  「打算嗎?」老者啞然失笑:「能有什麼打算?我漂泊江湖慣了,而今垂垂老矣,已到了這個年紀,當初沒有打算,今日又怎麼會有打算呢?」

  他揮揮袖子,往外而走,邊道:「走吧,去甲板上看看。」

  …………

  船上的日子,總是百無聊賴的,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大船一直沿著運河而行,陳凱之除了將自己關在艙中讀書,便是出去吃飯。

  對那老者,陳凱之一直保持著疏遠的態度,他覺得這個老者很不一般,只可惜,和自己無關。

  他也不想打聽什麼,何況他隱隱感覺到,這老者的週遭,總有人暗中保護,明明這船中狹小,可是這些人,總是難見身形。

  他現在雖已是舉人之身了,可力量依舊還是微薄的,還是不要惹麻煩的好。

  這一天的傍晚時分,陳凱之照舊到了飯艙吃飯,那老者已經用過飯了,這幾日,二人除了點頭致意,便相互不再理睬。

  可是今日,老者卻突然道:「到了學宮,你若是報上我的名字,或許有人會給你一些方便。」

  陳凱之覺得好笑,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呢,何來的什麼方便?

  陳凱之搖搖頭道:「還是算了。」

  老者顯然有些想不到陳凱之的這般反應,一挑眉道:「這是為何?」

  陳凱之想了想道:「學生忝為解元,想來到了學宮,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被刁難的。何況人是兩面的,得到了別人的方便,自然也會得到別人的不方便。」

  老者一呆,他突然覺得這番話似乎頗有哲理,報了他的名字,固然會有他的朋友照顧陳凱之,可誰知道他有沒有仇敵,而給陳凱之惹來麻煩呢?

  老者不由啞然失笑,隨即道:「你太聰明了,有些時候,太過聰明並不是好事,少一些算計對你不是壞事。」

  陳凱之搖搖頭道:「看來先生對我的誤會大了一些,學生沒算計什麼,只是不喜歡給自己添麻煩罷了。」

  老者突然道:「可是你卻不知,你已經有麻煩了。」

  「嗯?」陳凱之一臉不解地看著老者。

  老者冷笑道:「你的洛神賦送入了京師的時候,就如你所說的那樣,既得到了好處,也惹來了麻煩,到現在,你還要裝傻嗎?呵,也正因為你的洛神賦,才給老夫惹來了煩惱。」

  他突然嘆了口氣,才又接著道:「和你這樣的人,有什麼可爭吵的呢?老夫云游天下數十年,如今卻不得不回到京中去了,你到了京中,尤其是去了學宮,就請好自為之吧。」

  說罷,人已離開。

  陳凱之倒是有些惱火了,什麼叫我給你添了麻煩?而且那洛神賦,本是自己用來自救的,誰知道被朱縣令送入了京,這能怪我嗎?

  不過……他隱隱覺得那老者說的沒有錯,那篇曾給自己帶來看不見摸不著好處的洛神賦,極有可能在自己去京裡時,會帶給自己不少煩惱。

  只是……管他呢,就算是有麻煩,也不是自己現在能控制的,只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陳凱之心裡想著,不知覺間,已出了飯艙,卻見那老者正在船舷的甲板,陳凱之便繞道去了船尾。

  從這裡眺望著這天穹上的朦朧景色,這一路,待在這船艙裡,總覺得有些悶氣。

  在這個時候,陳凱之想到了自己的前途,想到了自己的恩師,卻不知這恩師,現在如何了?

  這樣一想,心裡便不禁懷念起來,恩師的性子淡泊得很,早知如此,臨別時,該送他幾首曲子。

  一想到曲子,陳凱之便不自禁地取出了隨身攜帶的口琴,將口琴輕輕放在自己口裡,隨即,一股悠揚的曲調便順著口琴的孔洞悠揚飄起。

  這曲調隨著船下湧動的水聲而起,明快悠長。

  此時,在那船舷處,老者則是背著手,眉頭深鎖,深沉地看著河畔,那絡腮鬍子的大漢則是寸步不離的站在一旁。

  老者突然道:「吳虎。」

  「在。」

  老者嘆了口氣,道:「你上次問老夫,該何去何從,老夫突然在想,若是這時不再有這些煩惱,捨去這個身份,像從前一樣漂泊於江湖,那該是有多好啊,哎……多事之秋,是非之地啊。」

  吳虎生得魁梧有力,但在老者跟前,氣勢卻總是一下子的少了許多,他恭謹地道:「殿下當初離開京師,不參與皇位之爭,足見殿下的高風亮節了,正因為如此,殿下才能得到天下人的敬重,才被人所信服。而現在,先帝大行,少主登基,太后攝政,無論是趙王還是太后,自然希望殿下能夠出面,為他們哪怕說一句話才好,殿下在外漂泊了這麼多年,太后和趙王都想起了殿下,足見殿下的聲譽之廣,人所皆知。」

  「呵……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老者搖頭,面上沒有絲毫的光彩,反而帶著一股憂思,凝眉道:「當初就是為了躲避這些,方才遠走,誰料竟成就了美名,誰料卻又因為這美名被十幾道金箭傳回,老夫是不得不回京趟這趟渾水了。」

  老者回眸看了這吳虎一眼:「那麼……就回到京師做一個籠中鳥吧。」

  他信步要回到艙中去,快接近客艙的時候,耳畔,在河水拍打船底的聲浪下,竟聽到了一股悠揚的曲調。

  這曲調寫意而灑脫,令他面色微微一沉,接著身子一頓,像是被人釘在了地上一般,令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細細凝聽。

  這曲調,似是狂放不羈,甚至令人感覺連那潮水的聲音,似乎也在給曲調打著節拍,更顯曲調的歡暢。

  老者竟是一時之間失神了,顯然,對於這種樂器和曲調,他從未接觸過,可是在這煩惱之中,乍聽之下,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下意識地輕輕挪步,想聽得更清晰一些,尋聲到了船尾。

  此時已天色昏暗,在這黃昏之中,霞光萬丈,一輪彎月自東山微微露出了一個慘淡的影子,日月相交之際,船尾的少年,則是坐在船舷上,手裡拿著琴,身子依靠著船尾的桿子,擋著腳,腳下便是嘩嘩的江水,他專心致志,只留給了老者一個背影,

  少年吹奏的曲調,大概是因為到了高潮,於是整個人都歡暢起來,完全沉浸在這聲樂聲中。

  彷彿……是在紓解在心中的鬱鬱之氣。

  而這鬱鬱之氣,通過了口琴,卻又奏出豪邁的曲調。

  老者只佇立著,聽的愈發的出神,他凝望著這背影,若有所思,卻又被這曲調所感染,深陷其中。

  一曲奏罷,濤聲依舊,坐在船舷上的陳凱之,抬眼看著凝神靜聽的老者,他倒沒有露出半點驚訝之色,神色淡淡地道:「見笑。」

  原來他早已知道了身後有人來?

  在這滔滔江水還有豪邁曲調之中,若非是學習了《文昌圖》,陳凱之又豈能發現?

  連這老者都變得震驚起來,尤其是身後的絡腮鬍子大漢,頓時對陳凱之起了警惕。

  陳凱之已是回眸,而這夕陽的餘暉如點點星光地落在他清秀的面龐上。

  老者收起驚色,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道:「這曲,叫什麼?」

  陳凱之躍下了船舷,收了口琴,微微帶笑道:「笑傲江湖!」

  所謂的笑傲江湖,在前世,因為一部笑傲江湖的插曲所被人熟知,可事實上,此曲本是出自古典佛教音樂《清心普善咒》,後為影視改編,方成耳熟能詳的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老者身軀微震,滿是不解地看著陳凱之,:「你為何吹奏此曲?」

  或許是受方才的曲子所感染,陳凱之灑脫地道:「無他,不過是懷念恩師而已。」

  老者卻是繼續追問道:「敢問令師大名?」

  陳凱之便肅然道:「家師姓方諱正山。」

  「原來是他?」老者也不敢等閒視之了,道:「令師是個極灑脫之人,老夫一直想見識,真是想不到,原來你是他的高徒,此曲和令師有什麼淵源嗎?」

  陳凱之只一挑眉,道:「沒什麼,讓先生見笑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4 23:01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5 09:15
第一百九十九章:吃人嘴軟(1更求月票)

  老者只是凝眉,似乎還沉浸在方纔的曲中。

  陳凱之便朝他作揖,想要回客艙去,那跟在老者身邊的吳虎卻是擋在了陳凱之的跟前,冷道:「我家先生還有話問你,你為何這樣急著走?」

  陳凱之笑了:「因為我想走啊。」

  這個理由,很強大。

  吳虎還想說些什麼,老者卻是呵斥吳虎道:「吳虎,不得無禮。」

  這吳虎瞪了陳凱之一眼,這才後退了兩步。

  陳凱之朝他聳聳肩,帶著幾分促狹,逕直走了。

  「殿下,此人實在無禮。」吳虎看著陳凱之遠去,感到很是不忿。

  老者的眼中卻是帶著迷惘,似在咀嚼著方纔的琴音,出神道:「此曲聽著,還真是有些觸動了老夫的心事啊,他的恩師,也是個淡泊之人,他說這是給他恩師的,可是老夫卻覺得,此曲竟可用在老夫的心境上。」

  吳虎不由撓撓頭:「殿下不是一直不愛聽曲的嗎?」

  「是啊。」老者歎了口氣,目光幽幽道:「以前的確是不愛聽的,可現在,卻總還想再聽聽。」

  吳虎便冷冷道:「那我將他『請』來,他不敢不來的。」

  「不可。」老者搖搖頭道:「你身上的血腥氣太重,凡事不可魯莽。」

  說罷,他帶著遺憾,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次日清早,陳凱之剛起,洗漱之後,那吳虎便走了來,道:「陳公子,我家先生請你去用餐。」

  又到了吃飯時間啊,在這百無聊賴的船上,陳凱之覺得,似乎也只有吃飯才能給自己提一點興趣了。

  他也不客氣,逕直隨這吳虎到了飯艙,而在這裡,那位老者早已在等候了。

  只見他盤膝坐著,看見陳凱之來了,臉色比往日多了點親和。

  陳凱之往自己平日吃飯的案上看去,那裡也早已擺滿了美味佳餚。

  看來,這一次是給了很優厚的待遇啊。

  「老夫看陳公子胃口頗好,昨夜船隻停泊時,老夫讓人到岸上買了一些吃食來,陳公子,請吧。」

  陳凱之跪坐下,很厚道地對老者道了聲謝,便也不客氣,大快朵頤起來。

  在這船上,雖然飯菜還算豐盛,可畢竟食物並不新鮮,這一次,老者特意讓人登岸採購的食物,還真的勾起了陳凱之的饞蟲。

  陳凱之的飯量本來就不少,對著美食,直接風捲殘雲,片刻間便橫掃了個乾淨,最後才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抬起眸來,才發現這老者只是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而他案上的小米粥,卻是沒有動分毫。

  陳凱之忍不住有幾分尷尬,便道:「慚愧。」

  老者歎口氣道:「請你吃,你便吃了個乾淨,可見你也是個豪爽的性子,老夫此番與你同船而渡,也算是有緣,昨夜聽了你的曲,可謂繞樑三日、不知肉味,還真是不知為何,你那曲,卻勾起了老夫心中所想,因此才厚顏,想要多此一問,陳公子能否再吹奏一曲給老夫聽一聽嗎?」

  「呀。」陳凱之不禁苦笑:「我忘帶我琴了。」

  老者便道:「無妨,老夫可以命人代為去取。」

  吃人嘴軟啊,陳凱之雖覺得這老者高傲,卻也不算壞,便搖頭道:「清早來吹,也沒什麼意思,其實這裡頭的詞,更有意思。」

  老者眉毛一挑,還以為是陳凱之敷衍他。

  陳凱之自是看出了老者的心思,便笑道:「反正吃了你的,那也無妨,我唱你聽便是。」

  而今吃飽喝足,陳凱之興致也來了,坐在這船上,行走在滔滔江水之中,陳凱之坐定了,方才唱道:「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這首笑傲江湖,本就是豪邁之曲,無論是誰扯起嗓子吼便是了,陳凱之一開喉嚨,老者先是皺眉,連那性子粗魯的吳虎也給嚇了一跳,還以為陳凱之要做什麼呢!

  可唱到了滔滔兩岸潮,老者的眉頭隨之舒展開來,聲音……是不好聽,有些粗獷,不過這詞卻恰好與曲配合。

  何況,這滄海一聲笑,豪氣萬千,讓老者頓時精神一震。

  陳凱之接著唱道:「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此句竟是開始婉轉了,一句浮沉隨浪,竟令老者心情低沉起來,往事的浮沉,不知留下了多少遺憾。而後一句只記今朝,卻一下子又令他情緒高昂起來。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洶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其實這些歌詞,某種意義來說,所引用的,恰是明代詞人《臨江仙》的意境。

  這等看破紅塵的灑脫,對於老者來說,不啻使這往事歷歷在目,可回眸去回味,卻又發現,自己一生所走的路,曾有多少是沒有意義,是非成敗事,而今到了垂垂老矣時,回頭去看,這些事,是何等的笑話。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此詞雖是粗獷,對於古人來說,若是細究起來,只怕有不少錯漏,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陳凱之這帶著一點跑調的嗓音陪著這豪邁的曲調唱出來,竟是直入老者的心肺。

  老者似在回憶從前種種,突的,心裡又生出了放下一切,漂泊天下之心,這是何其令人神往之事啊,接著,陳凱之開始啦啦啦啦啦起來。

  隨著這啦啦啦啦啦的伴奏,老者也似有觸動,他眼裡突的噙出淚來,既是感觸萬千,心底深處,又有一股笑傲而去的衝動。

  他嘴皮子喃喃開始顫抖,先只是激動的顫抖,接著從喉頭,也不禁跟著啊啊啊啊的伴隨著陳凱之伴奏起來。

  這一啦不打緊,啦啦啦啦著,竟發現心裡的許多煩惱竟也一掃而空,彷彿現在的自己,正如詞中所言,在這滔滔兩岸潮中,對著滄海大笑。與遊人泛舟湖上,忘卻了煩惱,廟堂裡的是非,江湖上的成敗,俱都拋在了腦後。

  他噙著淚,卻又大笑,跟著陳凱之一起:「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吳虎,不禁皺眉,他突然感覺很難理解自己的主人,平時如此不苟言笑之人,如今卻跟著這個破鑼嗓子的小子發瘋。

  偏偏,漸漸的,他也開始代入進來,亦感覺心情舒暢了許多。

  陳凱之已經不想啦了。

  偏偏這老者非要繼續啦啦啦啦下去不可,這曲調不停,倒讓陳凱之又來了興趣,便跟著老者和音。

  這樓船裡的動靜太大,嚇得下頭的護衛和船夫都走了上來,有人在外探頭探腦,老者方才意識到了什麼,終於停了,朝吳虎使了個眼色。

  吳虎便立即虎著臉,將人驅散。

  呼……

  老者長長的鬆了口氣,他居然發現,自己長久沒有這樣痛快了。

  或者說,記憶之中,他很難想到,自己會有今日這樣的失態。

  「令師……」老者想了想措辭,才繼續道:「這既懷念令師的詞曲,想來令師就是這樣浪蕩江湖也笑傲王侯的人吧,老夫真是羨慕他。」

  這是老者由衷的感歎,他心理想,我何嘗不想如此?可是有些事,終究是放不下啊!

  老者接著道:「下一次,老夫來唱,你來吹曲,如何?」

  陳凱之不由一愣,他還來勁了?

  不過,陳凱之的心情也是愉悅到了極點,其實何止是這粗獷的詞曲,某種程度來說,無所顧忌的放聲高歌,又何嘗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呢?

  陳凱之上輩子就愛唱k,雖然嗓音奇爛無比,可這也是上一世紓解壓力的主要渠道。

  如今吼了幾嗓子,心情頓時舒暢起來,想來這老者大抵也是差不多,他不知道這詞曲哪裡觸動到了這老者,不過一個愁眉苦臉的人,能高歌出來,想來也一定會生出很奇妙的愉悅感吧。

  陳凱之笑了笑道:「好啊,下次有機會,學生把那吹奏的口琴帶來。」

  老者愉悅笑道:「不如傍晚如何?」

  你還較真了,竟還要約定時間?

  陳凱之便哂然一笑道:「若是能吃的好,學生很願意效勞。」

  老者卻是大笑起來道:「吳虎,你聽清楚了嗎?」

  吳虎則是露出苦笑,道:「是,小人明白了,小人會為陳公子安排。」

  陳凱之眼眸裡掠過了狡黠,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啊,何況自己晚上還要付出辛勤勞動的,雖然只是動動嘴,不也要耗費精力嗎?

  陳凱之道:「我要吃雞,吃鴨,吃肘子,吃草魚。」

  吳虎那雙虎目越瞪越大,怒目地看著陳凱之,這個傢伙還真是不怕麻煩別人啊。

  「就這樣說定了啊。」陳凱之卻是毫無畏色,很是坦然地朝吳虎行禮了禮:「有勞。」

  說罷,便走了。

  滿懷的期待,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陳凱之又是津津有味地包餐了一頓,這一老一小便在這淡淡的夜色襲來的時候,一起來到了這船尾。

  在這船尾上,對著星光點點的夜空,陳凱之吹奏,老者高歌,可謂是不亦樂乎。

  老者覺得甚是奇妙,原來只要自己放了嗓子,當真有發洩的效果。陳凱之對這老者的印象也逐漸改觀,自也是相處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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