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文豪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7-8-3 22:26: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5 1236627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7 11:51
第二百一十章:日行一善(2更求月票)

  看到這些人又在這裡鬧,陳凱之倒沒有驚訝,他臉色平靜,本是想要默然地擦身而過。

  可走了幾步,想到了周家人這樣對自己,竟又回過了頭來。

  顯然,對方是專門等到下學的時候來的,就是為了專等那些學官還有大儒們出來時來賣慘。

  至於陳凱之這一看便是學生模樣的人,反而沒有引起他們太大的在意。

  陳凱之徐徐踱步到了這王家人的面前,這王家人看一個人就這麼站著盯著自己,頗有些惱火,那王之政的兒子便道:「兄台有何見教?」

  「哎。」陳凱之歎了口氣,看他哭得似乎挺賣力的,真不容易啊,他露出憐憫的樣子,道:「你們這樣哭是沒有用的,官府那兒又沒有治罪,就算一口咬定了又如何?」

  「呵……我就不信,學中諸公,就不聞不問!」王家子惡狠狠地道。

  陳凱之搖搖頭道:「我剛從學裡出來,聽到的消息卻是,那陳凱之已經入文昌院讀書了,你看,兄台在這裡哭得這樣傷心,學裡的人,還不是無動於衷嗎?」

  「當真?」王家子一副如遭雷擊的樣子,頓時又忍不住滔滔大哭起來,天哪,還真是人走茶涼,平時還說什麼故舊,轉過頭就翻臉不認人了啊。

  他悲痛得幾乎要暈死過去的樣子。

  陳凱之很是無奈地又歎了口氣:「你們這樣,就算是哭破了喉嚨,又有什麼用呢?與其如此,不如要鬧就鬧得大一些,否則,不過是蚊蟲叮咬一般,不痛不癢的,誰還會在乎王老先生?」

  這王家子一看陳凱之露出同情的樣子,忍不住朝陳凱之作揖:「還請賜教。」

  陳凱之背著手,神色淡淡地道:「這還不容易?他們之所以漠不關心,只不過是沒有火燒眉毛而已,兄台在此哭鬧,他們又聽不見,就算你們尋上門去,他們也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罷了,要鬧,就鬧得驚天動地不可,將王老先生的屍骨抬來,擺在這儀門前,到了那時,學裡諸公還坐得住嗎?」

  臥槽……

  王家子頓時瞪大了一眼,驚為天人地看著陳凱之,似乎覺得這個計劃很可行。可是……

  很快,他又犯難了:「只是……家父屍骨無存,哎……慘啊。」

  陳凱之為難的樣子。

  「這樣啊,這又何懼之有?大家怕的,不過是屍骨而已,到時抬著王老先生的靈位,再到義莊裡尋個屍骨,棺材封了,誰敢開棺查驗?這靈位和王老先生的屍骨就在眼前了,學裡的諸公,還可以裝聾做啞嗎?他們就算是再不念舊情,怕也要乖乖來此祭奠一番,到時,他們想到了王老先生生前的音容笑貌,那陳凱之還如何在學裡混下去?」

  王家子猛地身軀一震。

  神了,這位兄台的高論真是神了。

  想到這幾日,他跑來這兒不知多少趟,聲音都哭啞了,卻也似乎作用不大。

  他恨啊,恨這些往日裡的故舊,而今竟還讓陳凱之入了學,他咬了咬牙道:「多謝兄台指教,只是不知兄台為何……」

  陳凱之很和善地微微笑道:「只是一片好心而已,日行一善,是讀書人的本分。」

  王家子感激地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陳凱之抿抿嘴,略一沉吟:「免貴姓范,單名一個偉字。」

  范偉,好名。

  王家子感激得一塌糊塗:「范兄,多謝,謝了啊。」

  「不謝。」陳凱之朝他矜持一笑,擺了擺手,虛懷若谷的樣子:「急人所難,何需稱謝。」

  說著,已闊步而去。

  身後的王家子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又高吼:「謝了啊。」

  陳凱之已拐過了街角,不知所蹤。

  帶著一路心事,陳凱之快步回了師兄的家裡,想不到師兄已提早下值了。

  鄧健見陳凱之回來,便興沖沖地道:「凱之,你們學裡出了大事吧,據說那位周訓導摔了跟頭,哈哈……今日有人來兵部,說起了此事,真是感慨啊,當初師兄入學宮的時候,就沒少受這周訓導的斥責,想不到他也有今日。只是不知,讓那周訓導栽跟頭的人是誰,真想見見這位高人。」

  陳凱之忍俊不禁,忙道:「這都是以訛傳訛,師兄怎麼就信了。」

  陳凱之不願在師兄面前提學裡的事,畢竟這是讓人心煩的事,沒什麼可說的。

  他鼻子一嗅,聞到了飯香,隨即道:「餓了。」

  「那就吃飯。」鄧健也覺得這事似乎有點兒離奇,想來此事另有出入,這學宮裡,哪裡有讀書人能讓周訓導吃癟的,真是想多了。

  師兄二人用過了飯,鄧健便又去斟茶。

  等上了茶,二人坐在飯廳裡,看著這餐桌裡早已風捲殘雲,盤子早已清掃的一掃而空的,鄧健口裡卻是抱怨起來:「那梁主事,真不是東西,幾次三番的刁難於我,真是可惡,平日裡,我哪裡得罪他半分。」

  陳凱之微微凝眉:「師兄在部堂裡,一定受了上官的青睞吧。」

  鄧健搖搖頭:「倒也不是,不過侍郎大人,是嘉許過我幾次。」

  陳凱之笑了:「這麼說來,侍郎大人很看重你了。」

  「是啊。」鄧健點點頭:「說來也怪,早就聽說過這位侍郎大人最是貪得無厭,可我也不曾給他送過禮,他反而對我嘉許了。」

  「是嗎?」陳凱之抱著茶盞,卻是闔目沉思起來,隨即,他眼眸一張:「師兄,往後你和這侍郎離遠一些。」

  鄧健不禁呆了一下,旋即滿是不解地問道:「呀,這是何故?他是我上官的上官,我巴結都來不及,為何還要躲著他?何況他既有美意,師兄若是如此,豈不是……豈不是……」

  陳凱之連連苦笑道:「這位侍郎大人,正是因為你沒有銀子打點他,他才在害師兄啊。師兄想想看,他不過口頭嘉許師兄一番,若是當真欣賞,他堂堂侍郎,怎麼可能還讓你繼續做這堂官?就算不高昇,也早已給你優厚的禮遇了,何以現在還是在清水的部司裡?」

  「他這口頭嘉許,一錢不值,卻能令你的上司,也就是主事大人,心生警惕,覺得你將來會有可能動搖他的地位,他自然要處處對你口出惡言,到處打壓你。而你的其他同僚,不免心裡憤恨你,心說自己做的事並不比你少,可侍郎大人為何獨獨嘉許你,這樣一來,這上上下下自然就都對你不滿了。」

  陳凱之輕輕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水,旋即又認真地給鄧健分析起來。

  「不過一開始,他們不敢發作,因為他們以為你尋了這侍郎大人做後台,因此即便心裡憤恨,也不敢表露,可一旦時間久了,見你還沒有動靜高昇,便反而輕視你了,於是牆倒眾人推,你說,你還能在部堂裡立足嗎?」

  鄧健很認真地聽著,卻是聽得打了個冷顫,忙道:「這侍郎大人,竟如此的惡毒?你這樣一說,師兄想了想,倒也是覺得有些眉目,還真是如此啊。呸,這些混賬,真是欺人太甚。」

  他叫罵不絕,一臉憤恨不已的樣子。

  陳凱之也只是苦笑而已,職場中的事,水太深了,當然,這也只是他的猜測而已。

  師兄待自己,沒什麼可說的,自己作為師弟,無論如何也要給他分析一二。

  陳凱之看著鄧健,淡淡說道:「師兄別急,其實無妨,此事也不是不可以化解的。」

  「嗯?」鄧健古怪地看著這個師弟,雙眸泛光,這師弟有點讓他刮目相看了,便道:「你說說看。」

  陳凱之又呷了口茶,徐徐道給鄧健聽。

  「其一,往後在部堂裡行事,要謹慎,無論那主事大人對你有什麼成見,你都需耐心一些。若是有其他的上官叫你去,你都需和這位主事大人打一聲招呼,要顯得你對他並沒有藏私,更沒有越過他,向上官嚼舌根子。」

  「這其二,以後凡事,都要留一個心眼,對於其他同僚,平時多走動一些。這最後嘛,還是那位侍郎大人,對他不必過於客氣,這等人,就算你今歲送了銀子去,他既是貪得無厭的性子,自是不會感激你,甚至覺得還可以借此機會索要得更多,你對他敬而遠之,讓他沒了癡心妄想,他慢慢就會覺得沒什麼意思,也就沒心思來害你了。」

  鄧健呼了口氣,想了想,將信將疑地道:「那師兄試試,只是那主事殊為可惡,當著其他人的面,沒少對我口出惡言,哎……也罷。」

  鄧健顯得有點兒鬱鬱寡歡的,想來官途上並不順暢。

  陳凱之能幫到他的,也是有限的,只能好意安慰幾句。

  到了次日清早,陳凱之又早早起來,先去街市上帶了一些早食回來,自己吃了一些,給師兄留了一些,便趁著這晨曦未至的時刻,動身趕去學宮了。

  對於洛陽這座城市,陳凱之已漸漸熟悉了一些,心裡漸漸也生出了些歸屬感,雖然偶爾會懷念一些金陵的人和事,可想到自己的明日在此,便盡力去發掘洛陽城美好的一面。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7 14:45
第二百一十一章:一報還一報(3更求月票)

  今日,陳凱之來得太早,所以沿途來入學的舉人,也是冷冷清清的。

  只是等到了學宮門口,卻見這裡竟是圍了許多的人,遠遠的,便聽到王家人那撕心裂肺的聲音。

  陳凱之面帶著笑容,徐徐走過去,卻混在人群之中。

  卻見此時,王家人依舊還是披麻戴孝,只是這一次,卻比昨日的功課做得足了,招魂幡高高矗立,在空中飛揚,那醒目的顏色格外刺眼。

  王之政的靈位則被那王家子雙手抱著,而他們的身後,是一輛車,車上的,沒有出乎陳凱之的意料之外,那是一具棺材。

  王家的幾個人,一個個悲傷欲絕地伏在棺上滔滔大哭,撕心裂肺的一塌糊塗,這驚天動地的架勢,真是使聞著傷心、聽者落淚啊。

  如此一來,那些來上學的讀書人,瞧著稀罕,將這裡圍得水洩不通。

  這王家子前幾日也來此哭訴,雖然一開始,也有陸陸續續的人來看,可畢竟也不太聳人聽聞,所以看的人也只是大致看過,覺得沒什麼意思,便匆匆而過了。

  可今日真是盛況啊。

  所有路過的讀書人都忍不住止步,久久地凝眸看著。

  那位范偉兄,真是神了。

  王家子心裡對范偉敬佩有加,恨不得尋到這位恩主抱著親一口。

  圍看的人越來越多,裡三重外三重,數百上千。

  王家子見狀,知道此時若是再不表現得淒慘一些,所做的一切,便算是白費了。

  「嗚呼!」他捶著胸、頓著足,仰頭向天,淚水滂沱而下,嘶聲裂肺地喊道:「家父死的冤枉啊,為人所害,至今屍骨未寒,我王建業忝為人子,實在不孝,不孝啊,竟不能為父伸冤,反而是那該死的陳凱之,春風得意,父親……父親,你若是在天有靈,就原諒孩兒吧,孩兒不孝,不能為父報仇,該死啊!」

  他哭得鼻涕直流,呼吸都喘不出來了,像是快要死去一樣。

  幾個家人哭得更是傷心,伏在棺上,瘋狂地拍打著棺木。

  週遭許多人都竊竊私語起來,以至於這裡被圍得水洩不通。

  幾個守衛上前來,曉得事情已經不可收拾了。這王家的子弟,他們是略知一二的,他們的父親,從前畢竟在這裡任博士,和許多人交好。

  前幾日他們還在這裡滋事,掌院們見了,也沒有說什麼,他們自然不敢輕易地趕人,於是連忙入內去通報。

  學宮的明倫堂,坐落於天人閣山峰之下,此時楊業正與幾個掌院高坐,現在還早,因此大家都有在此喝晨茶的習慣。

  楊業的心情有些糟糕,雖然學廟的事算是壓了下去,可終究影響還是造成了,他現在心煩意燥的,因此也沒有什麼心思細品這晨茶,只匆匆地喝了幾口,便將茶盞放下。

  就在這個時候,卻有人匆匆來報:「大人,學宮外頭,那王家的人……王家的人又鬧起來了。」

  楊業心裡煩躁無比,一聽這個,便忍不住厭惡,深深地擰了擰眉頭,滿是不悅地說道:「要哭,就讓他們哭吧,由著他們去。」

  可是這人卻依舊不走,踟躕地看著他,囁囁嚅嚅地開口道:「他們……他們抬了王先生的棺木,據說裡頭盛著屍骨,還搬著靈位來這學宮外頭叫冤!」

  「什麼!」楊業一臉驚愕地豁然而起。

  還真是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啊。

  他頓時火冒三丈,一張臉陰沉得可怕,似乎要滴出黑色的墨汁來,氣憤地從牙齒縫裡擠出話來。

  「放肆!」

  接下來,這明倫堂便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掌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楊業面容抽了抽,一臉憎惡地冷聲拂袖道:「趕走。」

  擲地有聲地說完這番話,卻覺得意猶未盡,又道:「回來,讓人通報京兆府處置吧。」

  他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斂去內心激動的情緒,重新坐下,抱起了那令他索然無味的茶盞,慢吞吞地呷了口茶。

  掌院們,自始至終都是默然無聲,沒有一人為那王家說話了,只有幾聲尷尬地咳嗽聲。

  …………

  學宮是何等莊嚴之地,京兆府一聽消息,怎會等閒視之,便很直截了當地讓數十個差役呼嘯而來。

  這些壯吏,明火執仗,匆匆感到學宮門前,看到這裡果然聚集了許多人,便呼喝一聲,直接衝了進去。

  眼看到那王家的長子王建業還趴在棺上哭嚎陣陣,聲振屋瓦。

  為首的差人獰笑道:「誰敢在這裡放肆,來人,統統拿下。」

  王建業本還以為,迎接他的將是學裡的許多世叔世伯,好生寬慰他,會對自己立下保證,絕不會縱容了那陳凱之呢。

  誰料卻是一群凶神惡煞的差人衝來。

  他氣得發抖,不對啊,這是學宮門前,一般情況,若沒有學宮的吩咐,是絕不會有差人來此的,這些差人如此氣勢洶洶的來,這是什麼意思?

  他驚了一下,旋即回過神來,大喝道:「你……你們要做什麼?家父姓王,諱之政,你……你們不曾聽說過嗎?」

  為首的差人已跨步向前,抬手便給了這王建業一個耳光,將他直接打翻在地,邊罵道:「狗一樣的東西,管你是誰,竟敢在這學宮滋事,活膩歪了嗎?來人啊,將這些人,統統帶走。」

  這境況實在是與自己之前所想的相差太遠了,王建業被打懵了,雙眸驚恐地睜大,整個人猶如受驚的小鳥,捂著火辣辣的臉,滿是不可思議地看著氣勢洶洶的差人。

  他一直以為有恃無恐,還以為事情鬧大了,得來的會是寬慰,誰知道,這些人竟……

  他大叫起來:「學宮中的叔伯,自會為我做主。」

  語氣悲憤。

  「做主?」那差人笑了,嘲諷地道::「咱們就是學宮中的學官們請來維持學裡秩序的。」

  又見那幾個扶棺的王家人哭得厲害,這差人心煩意燥極了,便一腳猛地將這車上的棺木直接踹了。

  那棺木在車上劇烈顫抖,接著直接滾落了下來,卡擦,屍骨竟是暴露出來。

  差人大聲道:「動手!」

  王建業看得目瞪口呆,身如篩糠,他怎麼也想不到,從前的這些故舊,竟再也一點顏面也不給了,完全就是落井下石的態度。

  於是他歇斯底里地乾嚎起來:「天哪,世態炎涼,人心不……」

  不等他說完,一個孔武有力的差役便將他如小雞一般提起,抬手又是唰唰兩個耳光,打得他門牙落地,滿口是血。

  其他幾個王家人,也都給拿住了,差人們這才揚長而去。

  聚在這裡的讀書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過了半響,方才回神過來,一個個意猶未盡地怏怏進了學宮。

  陳凱之混在學宮之中,面上的表情波瀾不驚,他跟著人流,湧入學宮,心裡卻是明白,這些王家人,只怕別想繼續在京師裡立足了。

  其實王家人顯然並不明白,事情已經發生了逆轉。

  人的心理是最奇妙的。

  一開始,王家人來鬧,這學宮上下的學官、大儒,尚且還念著一些情分,因此並不會苛責他們,畢竟他們所針對的目標,只是一個叫陳凱之的生員,如此而已。

  於是,每一個人都假裝沒有看見,放任王家人繼續鬧下去。

  可是王家人不明白,當陳凱之進入學院的時候,他們就站在了學官和大儒們的對立面了。

  學官都已讓陳凱之進入了學院,這還是楊大人親口下的命令,在這個節骨眼上,王家人若只是小打小鬧倒也罷了,卻是抬著棺材跑來滋事,那麼對楊掌宮來說,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你們還不嫌事大嗎?這學宮,本來剛剛捂下了學廟的事,若是再來這麼一出,別人會怎樣看學宮?

  他作為掌宮,自然是決不再容許出現任何的么蛾子了。

  到了這個份上,莫說這王之政只是從前學宮裡的一個博士,便是親爹,影響到了自己的仕途,那也沒有情面可講。

  而其他的掌院和博士,一方面,是覺得王家鬧得過了份。而另一方面,經過了孔廟一事,掌宮大人已是一言而斷,誰還會站出來,跟這一學之掌唱反調?

  更不必提,陳凱之已入了文昌院,這就使得,提出反對,可能就是得罪了已將陳凱之收為弟子的劉夢遠先生了。

  王先生終究已經死了,可是劉先生卻還活著呢,他們照舊還是恪守著他們的中庸,當然不會有人反對。

  人心的變化,很多時候,不過是轉眼之間而已。

  陳凱之吃了多少虧,上了多少的當,受了多少的苦,才是得來的教訓。

  王家人來此鬧事,本就是無理取鬧,他們本就是想要欺負他得以洩憤,甚至還想死纏爛打得沒完沒了。

  他陳凱之能好好地活到今日,自然不是一個坐等被欺負之人,那他就來一個一報還一報了。

  落得這樣的下場,也只能說,是王家人自己咎由自取的。

  陳凱之靜默地趕到了文昌院,乖乖地坐下來讀書,外頭的事,便再不理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7 14:5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7 16:54
第二百一十二章:一枚愉快的吃貨(4更求月票)

  這學宮所教授的學問,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死讀書和作文章這樣簡單。

  當年的太祖高皇帝之所以建立學宮,用意十分明顯,因為讀書人若是死讀書,即便是高中了,做了官,對朝廷又有什麼用處呢?

  能寫出好文章,能通讀四書五經,只能證明你擁有一個不錯的記憶力,也有刻苦讀書的精神,能從這千軍萬馬之中脫穎而出,也證明你是個聰明絕頂之人。

  可是……這也不可避免使你成為一個只懂得讀書的書獃子。

  正因為如此,太祖高皇帝看到了這個弊端,於是開建學宮,令年紀較輕,想要繼續參加會試的舉人進入學宮,學習的,是經世之道。

  所謂經世之道,除了經史的旁徵博引,比如這史上,發生了什麼災難,當時朝廷如何解決,最後拿出來討論,來議論這個解決方法的得失。

  又或者是一些天時地理的知識,天時地理,對這個時代是極重要的,某個州府,可能因為一場大雨,便要喪失一年的收成,這是何其可怕的事。

  經世之學,是學宮裡是最看重的,因此,這裡所強調的,乃是君子六藝。

  而這君子六藝之中,包囊萬千,禮、樂、御、射、書、數。

  這禮樂倒也罷了,這是四書五經的內容,所謂讀書明禮,這是基礎,將來會試,是必考的。

  而這樂,其實並非只是讓你愉快的玩音樂,不過是陶冶情操而已,讓你有一點情調,別像木頭一樣。

  御本是駕車,可隨著戰車已被淘汰,實則卻是讓你學會騎馬,至於射,便是射箭。

  御射的本質,其實就是讓你能夠強身健體,一副好的身體,總是有幫助一些。

  至於書和數,自不必提。

  這君子藝,對於會試來說,頗為要緊,卻也未必完全要緊,因為會試所側重的,乃是時文,所謂時文,便是讓你為朝廷獻計獻策,而這六藝只要不落下太多的後腿,就大有希望了。

  今日這先生,講的便是農時,滔滔不絕地足足講了半個時辰,陳凱之用心記下,做了筆記。

  等到了下午,文昌院裡的數百舉人便哀嚎起來,陳凱之對這樣的學習覺得頗為新鮮,漸漸開始融入進學宮的學習中。

  他見人人一臉鬱悶的樣子,忍不住問身邊的一個同窗:「下午學的是什麼,何以一個個愁眉苦臉?」

  此人和陳凱之挨得近,叫鄭彥,年紀比陳凱之大了不少,頜下早蓄了山羊鬍子,其實他早就注意著陳凱之了,這可是讓周教導吃癟的人啊。

  一開始,還以為定是一個狂生,可漸漸的觀察,卻發現陳凱之尋常的讀書人並沒有什麼不同,雖是器宇軒昂,面上的表情卻是普通,神色很是平和,先生講課時,他總是全神貫注的。

  鄭彥唉聲歎氣地說道:「下午學的便是箭術,文昌院這兒沒有箭術的先生,因此需去弘武院校場學習。」

  他露出猶豫的樣子:「這弘武院的武生,是最令人生厭的,平時我們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可遇到了這樣的機會,他們總不免要藉機收拾我們一番。」

  大陳有文武進士之說,不過天下承平日久,漸漸和所有上一世的王朝一樣,朝廷開始重文輕武起來。

  在許多人眼裡,武進士自是低人一等。也正因為如此,文武舉人之間,也不免相互瞧不起。

  對於文舉人來說,所謂的箭術,其實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未來的考試重心還是文試,不過大多數讀書人身子孱弱,學宮也自然延續了五百年前的傳統。

  文武之爭,其實何止是那朝堂上,便是在這學宮中,又何嘗不是如此?

  陳凱之心裡瞭然,卻是笑道:「這大中午了,這午飯到哪兒去吃?」

  鄭彥驚訝地看著他道:「正午?正午只是用一些茶點而已,莫非陳學弟沒有帶點心來?」

  臥槽……陳凱之有點發懵了。

  鄭彥這才笑道:「你不知了吧,學宮的一切規矩,都源自太祖高皇帝的聖諭,且早已立下遺詔,一字都不得更改,便連這茶點之說,也是太祖高皇帝定下來的。罷了,你若是沒有,便吃我的吧。」

  他對陳凱之的印象還算挺好,說罷,便也不客氣,直接取出了一個小包袱,層層撥開,裡頭是荷葉包成的桂花糕,取出一塊分給陳凱之。

  陳凱之連聲道謝地接了。

  而這時候,陳凱之方才知道,為何這學宮裡會有君子六藝之類秦漢風格的教學方式,還有許多莫名其妙的規矩了。

  敢情太祖高皇帝生怕後世的子孫改弦更張,索性定下了鐵律啊。

  就說這茶點吧,在秦漢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只吃兩頓飯的,只有早飯和晚飯之說,因此那時候來上學的人,大多是早上吃飽了,方才出去務工務農,到天黑了,才回來。

  這便是所謂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時代總是會變化,至少大陳的生產力是發展了的,於是這種發展,使生活習慣也開始改變了,於是許多人早上只吃早點,卻改為了正午和傍晚吃晚飯,這便是一日三餐。

  唯獨在這裡,因為太祖高皇帝的鐵律,卻依舊還保持著數百年前的生活習慣。

  陳凱之心裡不禁想,這個太祖高皇帝,倒是真的不簡單,心裡雖這樣想,心思很快就放在了手裡的桂花糕上頭。

  狼吞虎嚥地吃了,肚子卻是還沒有任何的飽感,這一塊桂花糕不吃還好,吃過之後,反而愈發的餓了。

  他便干坐在這裡,不好再索要了。

  倒是隔壁座位的幾人擠眉弄眼,顯是方才也聽到了陳凱之和鄭彥的對談,再看陳凱之低頭要讀書的樣子,心裡邊了然了。

  有人推了一個蒸餅來,道:「陳學弟,我這兒多了一塊蒸餅,你吃。」

  陳凱之抬眸,卻見是前座的一個舉人,年紀三旬,陳凱之對他有點印象,是個不苟言笑之人。

  陳凱之忙道謝,也不跟餓著的肚子做對抗了,便撿起吃起來。

  其他人也不客氣,紛紛解囊,這個道:「這是我娘子做的烙餅,你吃了罷。」

  「這是……」

  咦,自己竟有這樣的好人緣?

  這是將自己當做吃貨啊。

  陳凱之哭笑不得,這時肚中實在是餓,又不得不一一道謝。

  而接下來,倒像是表演的時間,因為這堆積如山的糕點,陳凱之一個個吃了,一開始,大家還以為自己是熱情過份,這位陳學弟,肯定吃了幾塊便飽了。

  誰料七八塊下去,陳凱之很尷尬地繼續吃,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飯量很大,一方面是年輕,另一方面或許是學習《文昌圖》的緣故。

  這案上小山一般的食物,竟是被他一掃而空,眾人皆是咋舌。

  那鄭彥哭笑不得地道:「陳學弟,令尊要養你,肯定很辛苦吧。」

  陳凱之吁了口氣,打了個飽嗝,總算是飽了:「家父已經過世了。」

  鄭彥面色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的樣子,回過神來,一臉歉意地說道:「哎,實在抱歉得很。」

  「這沒什麼。」陳凱之搖搖頭。

  有了這蹭飯之恩,陳凱之很快便和學裡的人打成了一片,其實鄭彥這些人,是驚訝於陳凱之昨日令周教導吃癟的事,可漸漸發現陳凱之這個人頗好相處,也就漸漸願意和陳凱之打交道了。

  陳凱之本就是個善於融入群體的人,何況和同窗之間,也沒有太大的利益衝突,掐頭去尾地說了一些昨日發生的事,卻絕不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算計,眾人聽得過癮,都笑那周壁運氣太壞。

  等到鐘聲響起,鄭彥道:「午課要開始了。」

  接著,眾人紛紛動身出了文昌院,個個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卻是浩浩蕩蕩地往弘武院去。

  這弘武院佔地比文昌院還大一些,一旦進入,便可感受到它的雄偉,其中最大的便是校場。

  一群武舉人,正騎著馬,在這校場中奔騰,一個個雄姿英發,在陽光下的照耀下,他們恣意、瀟灑。遠遠地看到文昌院的『書獃子』們來了,便呼嘯著勒馬而來,一起發出大笑。

  為首的人,一身勁裝,顯得英武不凡,他騎術精湛,如惡作劇一般,直接衝到了文昌院讀書人面前的半丈之地。

  那走在前的舉人,還以為這馬要直接撞來,驚得發出了尖叫,結果此人卻是硬生生地將馬勒住,隨即,身後的武舉人又一齊發出大笑起來,這笑,顯然是帶著嘲諷的。

  呃……這下尷尬了。

  陳凱之看著那走在前頭不爭氣的同窗,不禁汗顏,對方怎麼敢撞你呢,你怕什麼?簡直是膽小如鼠,又沒腦子呀。

  哎……

  後隊的同窗,都朝那武舉人怒目而視。

  欺人太甚了,每次都這樣戲弄他們。

  那為首的武舉人大笑過後,便下了馬,眉色飛舞地看著驚住的文舉人,陰陽怪氣地道:「這不是張昌嗎?張舉人,得罪,得罪,沒有嚇著你吧。」

  「你……你……」張昌氣得發抖,卻是無可奈何,不敢招惹他啊,顯然是怕又被對方捉弄。

  這時,卻有一人飛馬而來,厲聲道:「楊逍,不得無禮。」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7 19:41
第二百一十三章:功效非凡(5更求月票)

  原來這武舉人叫楊逍!

  這楊逍回頭一看,一見是先生來了,忙咋舌,然後乖乖地道:「是。」

  說罷,連忙牽著馬,和一干武舉人一哄而散。

  這先生看了陳凱之他們這些文舉人一眼,便板著臉道:「到靶場去,練箭。」

  所謂的靶場,便是馬場旁開闢的一處射擊場,眾人便先後進入房舍裡取了弓。

  陳凱之隨著人流進去,見這裡陳列著無數保養好了的弓,大小不一,甚至有那牛筋一般的大弓,半人之高,顯然尋常氣力是拉不開的。

  同窗們倒是很識趣,紛紛撿的都是小弓。

  那先生只背著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凱之能感覺到,這位先生對文舉人,多少也有些瞧不起。

  等輪到陳凱之選弓的時候,他瞥了那先生一眼,卻還是隨大流取了一柄小弓,這弓份量很輕,用材也是簡易,握在手裡,沒有絲毫的質感。

  取了弓,又取了一壺箭矢,眾人轟然出了箭樓,直接到了靶場。

  這先生徐步而來,只是他手裡,卻提著一張拓木所製的長弓,那牛筋拉起的弓弦繃得很直。

  只見他信步走到了眾生面前,道:「爾等既來學弓,這弓箭的射法,老夫已經講授過許多次了,不過據說此次文昌院又來了一批新的舉人,老夫還是再講授一次吧。」

  他顯得有些沒有耐心,其實這倒可以理解,畢竟任誰都知道,文舉人學弓,只是想要應付一下,將來會試雖也是考,可並非是重點,許多人學起來也是敷衍,就算有認真學弓的,潛力也是有限。

  先生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來,陳凱之在人群中用心地聽著,等這先生講完了,方才親自引箭、拉弦,隨即搭箭。

  他站好步子,雙目微微一沉,口裡道:「看好了。」

  了字落下,那拉滿的牛筋弓弦頓時鬆開,長箭便如流星一般,在天空劃過完美的小弧,下一刻,嗒的一聲,直沒靶心。

  隨即,這先生將弓放下,後退了幾步,目光掃視著這些文舉人讚歎的樣子,便木然地道:「你們來練吧。」

  同窗們便只好舉了小弓,一個個到了靶前,也學著這先生的樣子,只是這小弓的力道很輕,可是要拉滿,卻依然費力。

  一個個額上冷汗淋淋的,好不容易彎弓搭箭,等鬆了弦,這箭矢要嘛軟噠噠地射出去,落地時,距離靶子甚遠,也有的倒是射得遠,卻連靶子都沒有摸到,也有一些較為優秀的,勉強中了靶子,頓時喜上眉梢。

  那先生似乎都懶得看文舉人們的練習了,似乎覺得很沒意思,顯得眼神渙散,雖是看向靶場,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終於輪到了陳凱之,陳凱之提弓上前,深吸一口氣,他看著靶子,這靶子清晰而見,他的目力,自是無人能及的,而射箭,對目力的要求極高,若是一個人連靶子都看不中,還談什麼射箭?

  而這遠在數十丈外的靶子,不但清晰可見,便連那紅心上的小點,竟也清晰無比。

  他深吸一口氣,回想著那先生的教導,徐徐地從箭壺中抽出箭矢,隨即開始拉弓。

  這是小弓,雖是許多人拉起來大費周章,可是陳凱之一點都不費氣力,甚至陳凱之拉弓時還生怕自己力道用得過份,會將這弓弦拉斷了。

  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遠處,彷彿感覺到了那對面靶子的紅心處與自己的箭簇似形成了一條線。

  甚至……陳凱之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竟隱隱覺得,自己和對面的紅心,彷彿有一種感應一般,似乎是因為體內氣息的緣故,自己的觀感太靈敏了,靈敏到了可怕的地步,以至於竟能做出準確的預判。

  「算了,還是別太招搖為好。」陳凱之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那先生抬眸看來,不過只是不屑地瞟了一眼後,便又匆匆地別到了一邊。

  陳凱之不想出什麼大風頭,這箭術的功課,畢竟不是重中之重,若是第一次在此射箭,便直接射中紅心,未必是什麼好事。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笑,松弦。

  箭矢如流星一般,破空而出,隨即,貫穿了靶子的邊緣。

  堪堪合格。

  而事實上,陳凱之抬眸看了自己的成績,大為滿意,因為自己所要射的,恰恰是自己所要達到的效果。

  可即便是中了靶,也引起了不少同窗嘖嘖稱奇的歡呼,以至於連那先生也不禁看過來,覺得奇怪的樣子。

  陳凱之連忙收了弓箭,走到了人群中去,鄭彥等人早已興沖沖地湊上來:「陳學弟,你的箭術竟這樣厲害?」

  很厲害嗎?

  陳凱之哭笑不得,忙謙虛地道:「哪裡,哪裡,慚愧得很,想來是僥倖中的。」

  其他人依舊射箭,照例成績慘不忍睹。

  尤其是那些射了箭的人,一個個手臂像是脫力的樣子,氣喘吁吁地回來,口裡邊道:「這弓真是難拉開,哎,手快斷了。」

  陳凱之也混在人群中,臉上繃著笑,也道:「是啊,是啊,方纔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現在虎口還隱隱作痛。」

  哎……跟著一群弱雞在一起……

  陳凱之突然有一種想叛變投敵,跟著武舉人們愉快玩耍的心思。

  那先生也是敷衍,看差不多了,也就直接下課,眾人像是如蒙大赦一般,便紛紛去還了弓,一副逃之夭夭之態。

  一日的功課下來,陳凱之覺得很滿意,白日的農時,他記憶力好,早已記得一清二楚;至於午課,也令他覺得多了一些意外之喜,這《文昌圖》的功效,真是非凡啊。

  須知射箭既也是會試的內容,雖不重要,可若是優秀,將來也是加分項,自己要做的,就是慢慢地在箭術課上,漸漸提高自己便可以了。

  下學回到師兄的宅子,師兄還未回來,那老門子用濃重的鄉音咕噥了很久,陳凱之才知道,原來那位師兄雇的老婦,身子又不爽了。

  話說,她身子不爽已經很多次了,不過她這樣的年紀,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晚飯還好,可以直接去街上買一些解決,可那堆積起來的衣物……

  陳凱之無奈地搖搖頭,當年凱哥在金陵還是挺瀟灑的,衣服髒了,隔壁的不可描述的歌女們都肯幫襯,現在倒好,不得不要親自動手了……

  他將自己和師兄的衣物都收拾了,到天井這兒打了水,便開始漿洗起來。

  等師兄疲倦地回到家,正好看到陳凱之在晾著衣衫,臉一紅,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忙過來幫襯,好不容易做完了,他踟躕道:「不如去雇個粗使丫頭吧,師兄其實還攢了一些錢。」

  陳凱之道:「我倒是有丫鬟的,不過那兩丫頭還在金陵,當初想著初來京師,自己還未落腳,帶上他們多有不便,就孑身一人來了,現在正好我修書回去,請人送他們來。」

  鄧健頓時更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真是慚愧。」

  陳凱之果真回到廂房,提筆修書給了荀家,大抵是讓荀家幫忙去王府尋那東山郡王殿下,兌現當初的承諾;除此之外,再去歌樓裡贖一個丫頭。

  次日清晨,陳凱之如常的早起,先是去了車行寄信,而後便又去上學。

  今日授課的,乃是掌院劉夢遠先生。

  文昌院的讀書人顯然都有些畏懼他,他人一到,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劉夢遠輕飄飄地跪坐下後,一絲不苟的樣子道:「今日,講的乃是時文。」

  他本就是穩重的性子,開始口若懸河地講述起來,這時文如何別出心裁,如何做題,如何寫出文章,如何迎合經濟之道。

  某種意義,陳凱之是頗為鄙視劉先生的,因為在他看來,劉先生雖是有才,可這鴕鳥的性子,實在令他喜歡不起來,不過聽了他的課,陳凱之倒是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時文的文法,絕不是亂寫一氣,怎麼舒坦怎麼來。

  這時代的文章,雖不似八股那般苛刻,卻也有它的『玄妙』。

  他一字不漏地記下,待講得差不多了,陳凱之依然還在回憶著劉夢遠的話,竟是有些出神。

  而此時,劉夢遠道:「今日,老夫便出個題,令你們來作答吧。」

  他沉吟片刻,便道:「此題倒也平常,就以輕稅賦為題。」

  他話音落下,許多人便開始苦思冥想起來。

  劉夢遠往眾人臉上掃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道:「汪林,你來答。」

  一個叫汪林的讀書人便站了起來,道:「宗師,學生以為,國家能夠長治久安,理應輕稅賦,輕稅賦,乃是國家之根本也……」

  聽著汪林的長篇大論,劉夢遠依然板著臉。

  這時文什麼最重要?

  這一點劉夢遠是最清楚的,時文最重要之處就在於,它必須切合實際,又能耳目一新,想要高中,單憑這等觀點,實在太稀鬆平常了。

  待此人講完了,他板著臉,道:「不過爾爾。」

  那汪林露出慚愧之色。

  劉夢遠又點了幾個人來答,不過回答,都是大同小異,沒什麼出彩之處。

  其實,這也難怪,這種平常的題,不知考了多少次,來來去去,就這些回答,早已讓人生厭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8 10:18
第二百一十四章:震驚四方(1更求月票)

  劉夢遠顯得很是失望,他目光一掃,卻見新來的陳凱之正發著呆,不知在想著什麼。

  劉夢遠更不悅了,便拉長臉道:「陳凱之。」

  陳凱之依舊還在出神,坐在一旁的鄭彥忙捅了捅陳凱之,陳凱之這才回過神,茫然地看著無數雙眼睛看向自己。

  劉夢遠顯得更不滿意,正色道:「陳凱之,你來答。」

  陳凱之汗顏,踟躕了老半天,竟是答不上來。

  劉夢遠既是失望,又是覺得可笑,你第一日上老夫的課,你竟神遊了,虧得你還是金陵的解元!

  他拿戒尺敲了敲身前的案牘,磕磕作響:「答!」

  陳凱之皺著眉頭踟躕了老半天:「先生的題目是什麼?」

  臥槽……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陳凱之。

  宗師已經出了這麼久的題,也有這麼多人答過了,你陳凱之居然還不知道出了什麼題?

  陳凱之發現眾人都看著自己,知道自己游神太久了,忙解釋道:「方纔學生聽了宗師對時文的剖析,受益匪淺,不自覺的,在想這時文的事……學生萬死。」

  「你……」

  劉夢遠可不信,覺得這傢伙不但是個刺頭,居然還如此頑劣,到了現在,還想狡辯,他沉著一張臉,厲聲道:「你……你站著,今日下學之後留堂!」

  陳凱之無語,卻也知道師命不可違:「是。」

  劉夢遠餘怒未消,雙眸瞪著陳凱之,慍色道:「這輕民賦,竟都不知道如何答,你……你真是……」

  輕民賦?

  這就是題嗎?

  陳凱之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學生可以試著來答一答。」

  劉夢遠有一種想死的衝動,現在這傢伙又要來答題了,還答個什麼,連課都不好好聽,難道還能有什麼高論?

  「答什麼題……」

  話還沒出口,陳凱之已經率先開口說道:「學生以為,這輕民賦,根本沒有道理。」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鄭彥嚇得臉都變了,不斷地去掐陳凱之的腿,示意陳凱之這題答錯了。

  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覷。

  沒有道理啊。

  這輕民賦,可是無數大儒提出來的啊。

  多少人認為,輕民賦方才是國家長治久安之道。

  陳學弟……被先生罰留堂就留堂吧,可你竟這麼答,也太喪心病狂了吧,這……這是作死啊。

  先生等下一定絕對得抽你手心!

  劉夢遠也是一呆,顯然陳凱之的奇談怪論,讓他木然了。

  沒見過這樣的刺頭啊,你這也太猖狂了,前日整了周教導不說,現在收你進了文昌院,你倒是好,上課神遊,神遊了倒也罷了,讓你留堂,你卻這樣答題,這題若是在科舉,只怕第一句就直接叛你滾蛋。

  他正待要責罵。

  陳凱之卻是一臉鎮定地徐徐道來:「之所以輕民賦沒有道理,在於要先明白,朝廷為何要徵取賦稅。朝廷徵取賦稅,在於賑災,賑災是什麼?是救民。也在於練兵,練兵在於什麼?在於保民。在於緝盜,緝盜又是為何呢?這是在於安民啊。何況還有修橋鋪路,推行教化,這樁樁種種,無一不是利民。」

  劉夢遠呆住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陳凱之所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陳凱之完全不顧眾人驚愕的目光,從容淡定地接著說道。

  「既然賦稅的意義,在於救民、保民、安民、利民,那麼為何朝廷不能徵取賦稅呢?又為何,有人因為稅賦的多寡,而爭論的面紅耳赤呢?這是好事,可是唯獨,有人害怕朝廷加賦,大抵就在於,這本該用來安民保民的稅賦,結果卻挪作了他用,不能用到實際之處,反而被層層剋扣,亦或者,被挪用去當做廟堂之上,某些人的享樂之用。」

  「因此,人人都希望減輕賦稅,可是學生,卻不以為然。」

  「問題的根子,不在於稅賦的多寡,而實際上,卻在於賦稅是否能夠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劉夢遠身軀一震,雙眸睜大,很是吃驚地看著陳凱之。

  他從未聽說過這樣的高論,可事實上,此句一出,突然給他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看著陳凱之的雙眸裡滿是亮光,很期待陳凱之繼續答下去,相比於方才諸生的答案,這陳凱之的答案,不但讓人耳目一新,而且竟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彷彿陳凱之的話,突然讓他打開了一個新的大門。

  陳凱之繼續道:「既然如此,那麼朝廷不在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方面下手,盡力使這賦稅用到該用的地方,卻是一味的減輕賦稅,這便是不負責任之舉,因為國家想要安定,就必須練兵,一旦災禍來臨,百姓們顛沛流離,朝廷就必須賑濟,陳舊的道路,需要修葺,百姓也需要教化,修建學堂。這些,無一不需要賦稅,減輕了賦稅,若是出現了邊患,朝廷不能盡安民之責,發生了災荒,朝廷想要賑濟,卻不可得,以至餓殍遍地,那麼,這到底是愛民還是害民呢?」

  「賦稅的根本,不在於征,而在於用,一味的在徵取多寡上做文章,以學生淺見,不如在用上做文章,朝廷理應將心思放在用上,如何使稅賦不至損耗,如何至稅賦不至貪占,又如何使它們用在該用的地方,才能做到利國利民,若是一味減輕,那麼要朝廷,要天下各州府又有什麼用呢?先生,這是學生的淺見,還望先生賜教。」

  劉夢遠竟是呆住了,一臉的震驚。

  陳凱之引用的,乃是後世的對稅的理解。

  其實很簡單,減稅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國家的職能需要發揮,一味的減稅,只會弱化國家的作用,而國家的職能一旦弱化,一旦災難來臨,或是國家受到侵略,甚至是道路的修建,農田水利設施的修築、醫療、教育,這些,都是需要錢的。

  而國家不能生錢的,錢從哪裡來呢?

  當然是稅,因此稅賦,幾乎是任何形式國家的根本。

  正因為收稅乃是根本,那麼作為國家,應當做的該是如何稅賦用在刀刃上,因此才需要審計,需要監督,需要論證,但是……卻絕非是減稅。

  劉夢遠呆呆地看著陳凱之,這一次,是他恍惚出神了。

  他一開始覺得,陳凱之這是『奇談怪論』,可細細一思,竟是覺得有些恐懼,因為陳凱之的話,一丁點都沒有錯。

  單憑這個回答,足以震驚四座,也足以讓人耳目一新,甚至……這還給人一種切合實際的感覺,這樣一想,竟發現果然那輕稅賦,確實有些不太實際了。

  「先生?先生……」

  劉夢遠老半天不吭聲,陳凱之心裡苦笑,低聲喚了他幾句。

  這一次輪到劉夢遠茫然地回過神來,道:「你……你說什麼?」

  陳凱之苦笑道:「先生,學生在問,先生以為如何?」

  「啊……」劉夢遠想起來了,方才陳凱之在答題,而自己因為他的題答得太好,就和陳凱之所說的一樣,不自覺的,開始權衡起陳凱之答題的利弊,所以……

  他頓時汗顏,凝視了陳凱之老半天,才繃著臉道:「這是你哪裡學來的道理?」

  陳凱之總不能說,這是自己上輩子學來的吧,因此他淡淡笑道:「只是學生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劉夢遠又懵逼了。

  因為這數百年來,大陳朝的大儒們,幾乎是統一的口徑,都是以減賦為主,在天下人的心裡,減賦便是愛民,這幾乎已經形成了定式,根本沒有人會往這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上頭去想。

  可陳凱之一番話,真是將劉夢遠點醒了啊,他甚至相信,若是陳凱之拿這個去跟別人說,只怕許多人也會點醒。

  這……才是經濟之道啊。

  經濟之道的本意,就是要切合實際,這數百年來,每一個人都高呼愛民減賦,可事實上,減賦當真對萬民有好處嗎?稅賦越來越少,朝廷所能開拓運河的能力越來越低,官兵的質量越來越差,每一次賑災,都是捉襟見肘,所謂的教化,流於形式,喊得倒是凶得很,可窮苦的人,又有幾個能讀書呢?

  越是減賦,結果百姓們,哪裡得到過什麼實際的好處?河堤不修築,一個大水,便是數十上百萬百姓一年的收成毀於一旦,明明只是一河之隔,卻因為不曾修橋鋪路,結果兩岸的百姓,卻不得不繞了數十里的路,才能到達彼岸。

  前幾年,山越叛亂,朝廷倉促平叛,可只因為庫中的錢糧不足,竟還要向富戶告借,官兵的武備鬆弛,一場叛亂,足足持續了一年之久,死了多少軍民百姓?

  劉夢遠終於深吸一口氣,吐出了一個字:「好。」

  他目光炯炯,說了一個好,表達了自己對陳凱之答題的滿意。

  接著,似乎他還意猶未盡,又道:「好,好啊。」

  又連說兩個好,甚至他心裡認為,單憑這個論點,就足以靠一篇時文,震驚天下了。

  呼……他忍不住道:「那麼,又該如何做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呢?」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8 11:5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8 11:45
第二百一十五章:冠絕天下(2更求月票)

  看著劉夢遠直直地盯著自己,一雙眼眸帶著明顯的期許,陳凱之心裡想笑,宗師這是沒玩沒了了。

  他想了一下,便道:「想要徹底杜絕一切鋪張浪費,固然是不可能,可既然如此,朝廷的方向,理應是盡力去做,具體的方法,學生一介書生,哪裡敢大放厥詞?不過想來,朝廷若是順著這個思路,未必沒有解決的辦法。」

  陳凱之這算是沒有給出實質的回答,但是劉夢遠卻沒有露出失望,反而頜首點頭。

  陳凱之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而不是高談闊論,這是對的,因為其中要牽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他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才道:「你坐下吧,好生聽課,不要總是神遊了。」

  說到神遊,他老臉頓然一紅,似乎覺得自己也不太有資格如此教訓陳凱之啊,因為……方纔他也神遊過了。

  他想了想,便道:「待會兒,下了學,你留堂,老夫要檢查你的功課。」

  呃……

  說了這麼多,看樣子,你倒還算滿意的,可最後竟還是要留堂啊。

  陳凱之其實也明白,方才讓自己留堂,屬於懲罰,可現在讓自己留堂,多半是很多老師都改不了的臭毛病,喜歡給人加菜補課了。

  陳凱之頜首點點頭,便繼續耐心聽講起來。

  待下了學,諸生們一哄而散,陳凱之卻坐在原地。

  而劉夢遠依舊跪坐著,等人走乾淨了,方才抬眸起來,看向陳凱之道:「你坐近來。」

  陳凱之起身,到了距離劉夢遠更近的位置跪坐下。

  劉夢遠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道:「凱之,你現在一定還在責怪老夫吧。」

  陳凱之搖搖頭:「不敢。」

  「口是心非!」劉夢遠冷哼一聲:「你一定是見老夫的文章,可謂是大義凜然,浩然正氣躍然紙上,可實際上呢,遇到了事,老夫卻瞻前顧後,顧慮重重,因為害怕別人的非議,而令你差一點連學都入不了,是嗎?」

  陳凱之索性就沉默了,因為這確實是他的心思,他的確很鄙視這樣的行為。

  「哎。」劉夢遠道重重一歎。

  沉默就是默認了,劉夢遠倒沒有生氣,而是道:「是啊,寫文章的時候,更甚是老夫年輕的時候,又何嘗不對這樣的行徑瞧不起呢?遇事就想明哲保身,可所謂明哲保身,其實無非就是懦弱而已。老夫許多年前,也討厭如此,可是當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最終卻是失去了勇氣,其實每一個都以聖人標榜自己,可當真遇到這些,這原是標榜的聖人,就一下子落於凡塵,渾身上下的醜惡,便都暴露無遺了。老夫……沒有免俗。」

  他自嘲地笑了笑,才又道:「你或許以為這是老夫在為自己辯解,不,這不是辯解,只是……老夫也只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罷了,心裡想做聖人,可實際上,卻遙不可及而已。」

  說著他便有些慚愧地低下頭,頓了頓,嚥了嚥口水,滿是歉意地朝琛凱之說道。

  「上次的事,是老夫的錯,老夫認了,既如此,老夫也不再為自己辯解。既然你還是做了老夫的學生,現在唯一能做的,權當彌補吧,自此之後,每日下學,你遲一個時辰回家。老夫給你講解時文,你方纔的回答,令人讚歎,可是……你以為時文只需有一個振聾發聵的道理就可以嗎?不,時文有起,有承,也需收尾,這裡頭,處處都是真功夫,絕不是靠小聰明可以做到的,今日老夫所講的,其實還是太粗淺,你先寫一篇時文給老夫看看,老夫給你講解。」

  呃……這是彌補嗎?

  每日晚一個時辰回家?可他怎麼聽著,像是在懲罰呢?

  不過陳凱之還是能體會到劉夢遠的心思,他慚愧了,除此之外,他確實有愛才之心吧。

  既然如此,陳凱之也不客氣了,這畢竟是一個機會,一個彌足珍貴的機會,想要金榜題名,時文是重中之重,而這時文,陳凱之沒有上一世的經驗,因為這種文章的格式,和上一世的文章全然不同,他必須得學,不但如此,還需刻苦的學,要學得比所有人好。

  他點了點頭,取了筆墨,便皺著眉,開始絞盡腦汁地書寫起來。

  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堪堪寫出了一篇文章。

  就這……還是靠白日劉夢遠的一些講解,方才勉強作出來的。

  劉夢遠看了看,微微皺眉,顯然知道陳凱之第一次涉獵時文,倒也沒有責怪,而是從頭開始,細細講解起來。

  哪裡有紕漏,哪裡格式不對,哪個地方起承有瑕疵,他不厭其煩地講解著。

  不知不覺,天色已黑了,他起身,點了燭火,搖曳的燭光之下,是他帶著囉嗦的講解,也有陳凱之全神貫注時,那眼裡映射的燭火。

  原以為只是一個時辰的事,誰料這第一日,竟是三個時辰,等到陳凱之消化得差不多了,如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才發現這課堂之外,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劉夢遠這才站起來,歎道:「這麼晚了?」

  陳凱之朝他行了個禮:「是學生愚鈍。」

  「已經學是很快了。」這一句,倒不是劉夢遠的違心之言,而是大實話。

  同樣的內容,若是給別人講解,莫說幾個時辰,便是幾日,怕也未必能完全瞭解。

  劉夢遠道:「去吧,明日繼續。」

  「是。」

  陳凱之收拾了筆墨,又朝他一揖,方才告辭而去。

  出了學宮,卻見外頭有人提著燈籠,在這夜色下等候。

  即便不是冬日,可在這清爽的春分,這洛陽的夜晚依舊有些冷。

  只見那提著燈籠之人,在這烏黑的天穹下,來回渡步,口裡呵著白氣,還忍不住地跺著腳。

  一見陳凱之出來,那燈籠便提起,朝陳凱之方向努力照來。

  陳凱之便見到了鄧健師兄的臉,紅撲撲的,似乎是被冷風吹僵了。

  鄧健見是陳凱之出來,先是鬆了口氣,而後不由道:「嚇死師兄了,見你總不回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跑來打聽,才知道你還沒下學,我想著既然來了,那麼索性就在這裡等等你,哎,你犯了什麼事,竟讓先生留堂至今?算了,先回去再說,回去再好好教訓你。」

  陳凱之道:「師兄,你聽我解釋。」

  解釋似乎是多餘的,其實陳凱之也不想解釋,這一次不想解釋的理由倒是簡單,因為沒有解釋的必要。

  而此時,在天人閣裡。

  在這沉悶的巨大高塔閣樓之中,宛如隱士一般的靖王殿下正架著梯子,尋找著一本秦漢時期的書冊,不,簡單來說,是簡牘,他在堆滿了灰塵的書架裡,翻閱著一卷卷的竹簡,顯得頗為狼狽。

  鐺鐺鐺……

  天人閣裡的鐘聲響起,陳義興方才恍然。

  這鐘聲,是送書的訊號。

  天人閣的藏書,絕不是想藏就藏的,裡頭的每一本書,都是千挑萬選而來,所謂天人閣,其實隱含的便是天地人,每一部書,都要加以區分,進行珍藏,而在這天人閣裡,則有數十個老學士在此隱居,對新送來的書進行品鑒,而後再逐一進行收藏。

  其實這天人閣許多年,送來的書多是寥寥,一方面是新近的書,實在沒有送入的價值,即便是一篇好文章,可能在地方上能得到一時的讚歎,可在這學宮,也未必能入這些先生們的法眼。

  他們都是博學多才,學富五車之人,眼光實在太挑剔了。

  挑剔到連學宮裡的博士們,都懶得推薦的地步。

  這許多年來,許多博士將書推入天人閣,可結果,卻是直接擋了回去,這使得不少博士顏面盡失,想想看,你覺得極好的東西,天人閣卻將其視為糞土,這豈不證明了自己的眼光不成嗎?

  因此,越到後來,前來送書的,卻是越發的稀少了,可謂是鳳毛麟角。

  今日這破天荒的鐘聲,倒是讓陳義興來了興趣,他下了梯子,整了整衣冠,隨即便抵達了天人閣中的群賢廳。

  而在這裡,天人閣諸學士早已盤膝而坐。

  能入天人閣的,無一不是大名鼎鼎的學士,其中有桃李滿天下,開宗立派,冠絕天下的大儒。

  亦有曾為宰輔,一言而定天下,此後卻致仕告老,斬斷紅塵,自此進入天人閣清修的前宰相。

  陳義興雖是當今靖王,連太后和趙王這樣的人都要敬上三分,可在這些天人閣的大儒面前,資歷卻並不高,因為在這裡,是沒有所謂爵位和官位之別的。

  陳義興徐徐走進群賢廳,接著朝諸老行禮,眾人亦紛紛回身,長揖還禮,接著,眾人默然地細碎著腳步,各自回坐。

  在這裡,一切都尊崇著上古時的禮儀,每一個人都是一絲不苟,大家各自落座,坐在首位上鬚髮皆白的老者便微微一笑道:「好久不曾有文章送來了,難得。」

  此人說話的時候,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便連陳義興,亦是留心在聽。

  若說陳義興的身份尊貴,可在這老者面前,就顯然不算什麼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8 11: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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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無上榮耀(3更求月票)

  這老者叫楊彪,在這大陳國,楊彪已歷經五朝,而今已有九十多歲,莊宗皇帝在的時候,他便已成為了宰輔,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當初,莊宗皇帝年幼登基,國家有傾覆之危,山越內亂,北燕入侵,甚至那北燕人,竟打到了洛陽城下。

  就在所有人認為大陳皇帝應當南渡,放棄洛陽的時候,就是楊彪挺身而出,力主決戰,保著天子,擊潰來犯之敵,接著盡心輔佐莊宗,締造了大陳的中興局面。

  此後莊宗駕崩,他掌朝三十餘年,國泰民安,直到七年前,他漸漸身子開始有所不支,於是請求致仕。

  先帝屢屢挽留,奈何他意志堅決,待致仕之後,便請入了天人閣,如今,楊彪已為天人閣的首輔大學士。

  他似乎對新來的文章,也頗有期待。

  畢竟在此,他已博覽群書,倒是很希望看看當今天下,還有什麼名篇佳作。

  其他幾個學士,也都笑了。

  只是笑容各有不同,譬如那位蔣學士,蔣學士對此是不以為然的,他曾是清流領袖,開創了洛學,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年紀老時,進入了天人閣。

  他的學問自是精深,這些年的文章,都難入他的法眼,也正因為如此,他反而覺得有些厭煩,今日品文,怕又是難有什麼收穫。

  在這裡,陳義興的資歷算是最低的,在天人閣外,他的影響絕不小,可在這裡,只能忝居最末,他莞爾一笑,心裡想,不知接下來送來的是什麼文章呢。

  沒多久,外頭便有人用古韻般的上古音腔唱喏:「學宮博士劉夢遠,送時文一篇,恭請諸公品鑒。」

  進入群賢廳的,卻是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奴,他雙手捧著一篇文章,佝僂著身子,在這鴉雀無聲的群賢廳裡,躡手躡腳地將文章送至。

  隨即,便有書僮接了,小心翼翼地將文章拿起,他四顧左右,等候指示。

  楊彪一頭白髮,在燭光下,更顯得他臉上的皺眉深刻,雖是老邁,卻依舊跪坐,遵守著禮儀,他凜然正色道:「念。」

  「是。」

  童子道:「賦稅論。」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減賦稅,省刑罰,開溝洫,選賢能,輕徭役,此國之本也。而減賦稅……」

  這一篇文章,正是陳凱之的論述。

  竟是劉夢遠,通過陳凱之的論述,所撰寫的一篇文章。

  這賦稅之論,在大陳朝,其實從未有過爭議,上至天子,下至萬民,已經形成了某種政治正確。

  彷彿只有減賦稅,方才是仁人志士,而一旦與之相反,頓時皇帝成了昏君,大臣變成了奸佞。

  所以當聽到這個文章是以賦稅為題的時候,諸位學士不約而同的,都震驚了。

  不是不能以此為題,而是這個題,根本不會有任何的新意。

  這賦稅論,說來說去不就是減稅嗎?你的觀點再好,可還是減稅啊。

  這麼多年來,關乎於減稅的文章,不知凡幾,自是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前人有太多這樣的觀點了,你還能吹出什麼花來?這就好像,上一世,唐詩風靡之後,宋人便不寫詩了,而愛寫詞,不是詩不好,而是因為先輩們已經將詩歌的創作,直接頂到了高峰,後人已經無法超越前人,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來了興趣,賦稅論能得到博士的推薦,定是有過人之處。

  可是聽著聽著,學士們的臉色卻都變了。

  竟有人反對減賦?這顯然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那蔣學士頓時氣惱地拍案,一張褶皺的臉抽了抽,滿是不悅地吐出話來:「可笑。」

  念文章的童子呆了一下,頓住了。

  楊彪面上波瀾不驚,只是道:「繼續念。」

  「賦稅乃國家根本也,根本不固,則朝廷何以親民、愛民、愛民……」

  當這童子念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時。」

  一下子,這群賢廳的空氣像是驟然緊張起來。

  本是自若靜聽的楊彪,竟是身軀一震,闔目深思起來。

  其他學士,面上皆是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等到一篇文字念畢,童子收了文章,朝楊彪行了個禮。

  這緊張的空氣,卻依舊還懸在群賢廳。

  呼……

  「此是何人所作?」楊彪微張著眼眸,手撫案牘,面無表情,目光卻是略顯深幽。

  「回楊公,這是文昌院劉夢遠所薦,文昌院舉人陳凱之的觀點。」

  陳凱之?

  本是一本正經地靜坐的靖王陳義興,臉上的表情竟是有些失態。

  他的腦海裡頓時浮現當初在舟船之上,任風吹拂,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與自己倚著船舷放聲高歌的一幕。

  那幾日時光,是他人生中最放鬆的時刻,大笑大悲,流露本性,一時之間,竟忘了許多煩惱,看到那河水拍打船底,濺出白花花的水浪,驟然便想起潮起潮落,看到那岸邊的風景掠過,便想到江山依舊,便想起古今之事,不過笑談。

  江湖艱險,何不放聲大笑?

  「陳凱之?」陳義興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楊彪不由側目,凝望著陳義興,一臉好奇地問道:「怎麼,殿下認得此人?」

  陳義興忍不住感歎道:「倒是有過一面之緣,年紀輕輕,很是豁達,只是終究是年少,不知人生之苦,才會有此文章吧。」

  陳義興說出這些,頗有些為陳凱之開脫的意思。

  雖然他這個觀點,很是政治不正確,可他還是孩子呀。

  有些不太認同的學士,面色果然好看了一些。

  楊彪捋鬚,卻是大笑道:「是嗎,他真是少年人?」

  「正是,還請楊公不要見怪。」陳義興歎了口氣。

  楊彪面色深沉,他朝那童子道:「取文來給老夫再看看。」

  童子忙躬身上前,將文章獻上。

  楊彪垂頭,竟是開始一絲不苟地看了起來,到了最後,他喃喃念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嗯,妙,妙不可言。」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這意思是,這篇文章已得到這位天人閣的首輔大學士的認同了?

  那蔣學士則是不滿地道:「不過是狂生之言,楊公如何發出如此讚賞?」

  楊彪抬眸注視著蔣學士,正色問道:「太祖高皇帝在時,賦稅比之今日如何?」

  蔣學士一呆,略顯不解,卻是回道:「太祖在時,賦稅比之今日,要多了一倍不止。」

  楊彪帶著淺笑道:「這便是了,稅賦乃是國家之根本啊,那麼,太祖高皇帝在時,百姓可安樂嗎?」

  蔣學士踟躕道:「太祖高皇帝聖明,百姓還算富足。」

  「就是如此。」楊彪繼續正色道:「自太祖以降,人人都以為,減稅賦才是愛民,殊不知,誠如這陳凱之所言,減稅賦,哪裡是愛民,分明是朝廷推卸責任啊。」

  他深深的唏噓一聲,接著感歎。

  「朝廷的本質,在於安民,否則要朝廷又有何用?可若是無稅賦來支撐,如何安民,如何保民,如何愛民?老夫執宰天下三十年,起初,並不知此理,唯有真正當了家,方才知道國事多艱,若無賦稅之根本,朝廷的養兵、賑濟、教化,從何而來?」

  「諸公,你們都錯了,自太祖高皇帝以降,人人都錯了,錯就錯在,以為減稅賦便可使天下海晏河清,殊不知,稅賦一減再減,是對我大陳百姓的推諉啊,朝廷的方向,理應是如何將這稅賦來利民,將這民脂民膏,用於實際,而非是一味的減稅,當年,嘉庚之亂,北燕入侵,以至生靈塗炭,伏屍萬里,血流漂櫓,這是何故?自太祖以來,朝廷便疏於治水,以至每到汛期,大水氾濫成災,數十府縣百姓一夜之間,所積蓄的財富頓時化為烏有,這又是何故?終究是因為朝廷只一味減稅,而不肯徵稅,厲兵秣馬、大興水利啊。」

  「此文,可謂高瞻遠矚,不屈從於蠅頭小利,這真是少年郎的觀點嗎?」楊彪看向陳義興。

  陳義興已是大驚失色,他讀書十萬卷,幾乎每一本聖賢書中,都以減稅為愛民,因而思維固化,還以為陳凱之這是吃飽了撐著想做狂生,誰料,楊彪侃侃而談,竟是給他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陳義興忙道:「此人不過十五六歲而已。」

  楊彪呆了一下,顯出幾分驚訝之色。

  他方纔還以為,陳義興口中的所謂年少,只是相對而言,對於他們這些老骨頭來說,想來,這位年少的傢伙,理應是年過三四旬罷了,可……

  「如此年輕,對待事物竟是如此的深刻,這……真是罕見啊,老夫倡議……」

  他凝重起來,一語驚人的繼續道:「此文可入天人榜!」

  入天人榜……

  雖然只是倡議,可在這天人閣之中,天人榜,是塵封已久的記憶。

  所謂天人榜,便是一旦發掘出了新穎的觀點,或是優秀的文章,便可經由學士倡議,由學士們進行最後的定奪。

  一旦得到了大部分學士的認同,便可將其列入天人榜之中。

  一旦進入了天人榜,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不啻是無上榮耀!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8 14:5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8 16:41
第二百一十七章:武力驚人(4更求月票)

  至今,大陳朝入天人榜的文章已多達三千,只是近百年來,能進入的人卻是寥寥,這並非是這些文章不優秀,只是佳作雖是出了不少,卻多是撿了前人的牙慧,終究還差了那麼一些。

  天人榜,代表的是天人閣諸學士的認可,亦代表了這最高學府的最核心大儒們的欣賞。

  它並沒有實質性的獎勵,可事實上,它卻是無數王侯將相瞻仰的存在。

  一聽楊彪要倡議將此文列入天人榜,學士們都不約而同地肅然了。

  對於讀書人而言,這是無上榮耀,而對於諸學士而言,每一個觀點或者文章入榜,都代表了他們用自身數十年的名譽來作保。

  因而,必須做到優中選優。

  蔣學士一臉正色問道:「敢問楊公,為何倡議此文?」

  這乃是例行的詢問,倡議者必須說出理由。

  楊彪肅然道:「此謀國之言,開歷代時文之先河,實屬不易。若此文入榜,傳之天下,或可發人深省,這是老夫的淺見。」

  蔣學士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便將其作為備選吧,下月初一,再行定奪,諸公在這些時日裡,好生推敲才是。」

  眾學士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其實若不是楊彪極力舉薦,對於這篇時文,他們多少是有些忽視的,可楊公的舉薦,就使得他們不得不重視起來,因為在諸學士之中,若是誰都沒有資格來評判賦稅論,那麼唯一能評判,而且有足夠資格,能夠使人信服的,也唯有楊彪了。

  楊彪乃是歷經五朝的宰輔,曾輔佐天子,開創出中興盛世,他對於國計民生的理解,絕非尋常人可以比擬。

  楊彪頜首點頭,隨即站了起來,作為倡議者,他是不得影響別人的,距離下月初一,還有十三日,所以他起身之後,只朝眾人一揖,便旋即離席。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將進入靜修室,閉門不出。

  而陳義興,卻是恍然了。

  他忍不住感歎,這陳凱之,還真是笑傲江湖啊,這才幾日,就又惹來了如此大的風波……

  天人榜……

  能入此榜的人,無一不是大陳五百年來的風流人物,而這傢伙,不過是個少年……就能憑著一個『獨特的觀點』,忝居天人榜嗎?

  此時,學宮裡已點起了無數紗燈,所有燈光集聚在一起,折射在天人閣上,襯得這座高樓越發光彩熠熠。

  在這天人閣裡,顯得十分的幽靜,學士們謹慎地傳閱著這一篇文章,若說方纔,他們對於這篇文章沒有太深的理解,可是現在,他們在未來的十三天裡,卻需對這洋洋灑灑的千字文,進行一次次的推敲、領悟,權衡,甚至於是用最苛刻的方法來檢驗。

  …………

  此時的陳凱之,並不知道他已經令學宮裡最尊重裡的天人閣引起了多大的波濤。

  陳凱之還是那個在學宮裡靜心讀書的學子,留堂,則成了陳凱之每天必備的功課。

  劉夢遠對他可謂是挑剔到了極點,起初,他讓陳凱之作文,用那賦稅論,嘗試著來寫一篇時文,陳凱之一遍遍的寫,他卻都不滿意,一遍遍讓陳凱之修,修得陳凱之恨不得想要放棄,可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就在前日,當看到劉夢遠面上露出會心一笑的時候,便又讓陳凱之抄寫幾篇時文。

  這令陳凱之每日需熬到三更半夜,方才勉強能睡一會,到了清早,又要入學宮來。

  好在陳凱之身子好,倒也無妨,今日上了晨課之後,一旁的吳彥等人,又都沮喪起來。

  陳凱之和同窗的關係早就相熟了,比如這吳彥,便是洛陽人,父親乃是東城校尉,出自將軍世家,或許是因為大陳輕武的緣故,吳父不知是受了哪個文官的氣,一怒之下,便讓吳彥從文。

  這吳彥倒爭氣,竟真的廢寢忘食的讀書,吳父又請了大儒來培養,竟還真的讓他中了舉人。

  自此之後,揚眉吐氣。

  不過……

  可能在朝堂之上,文官比武官要吃香,可在這學宮裡,卻是倒著來的,武院的舉人幾乎是在學宮裡橫著走,誰也不敢招惹,反而是文院的書獃子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見了那霸道的,甚至盡量躲著。

  今日又是武課,也難怪大家的心情不好了。

  陳凱之說笑著和吳彥等人出了文院,又到了武院的校場,陳凱之對這裡早已熟了,漸漸地習慣了這種生活,日子過得頗為滋潤。

  不過今日,情況卻有些不同,文昌院的人一到,迎面便看到一群武生們笑嘻嘻地過來,口裡道:「先生有事,要遲一個半個時辰來,吩咐了我先督促諸位兄台的功課。」

  他叉著手,不可一世的樣子,陳凱之倒是記得此人,他叫楊逍,身後的武生似乎很佩服他,都跟著他身後笑起來。

  反觀文昌院的讀書人,聽了這楊彪的話,一個個的神色變得不好看起來。

  楊逍眼睛一掃,似乎看到了人群中的吳彥,突的一笑:「吳彥,你這武人世家,如今卻跟著一群酸書生廝混,來來來,我來看看你還拉得開弓嗎?」

  陳凱之方才意識到,吳彥理應和楊逍這些人是認得的,所謂窮文富武,這些武生多是將門子弟,平時粗野慣了,尋常人多半也不會習武。

  吳彥將臉別到一邊去,假作沒有聽見。

  楊逍便抱著手,眼眸裡崩出一絲不善,他笑道:「怎麼,當初可是一起長大的,你的父親還在家父的賬下做事,現在竟不認得了?很好,現在開始武課了,你……我喊得便是你吳彥,你射箭給我看看。」

  眾人都不禁為吳彥擔心起來,此時先生不在,這些武生又打著先生的名義,是想躲也躲不成了。

  吳彥只好道:「我去取弓。」

  那楊彪濃眉一挑道:「不要耽誤時間,就用我的。」

  楊逍的身上正背著一副弓,不過顯然是一張硬弓,牛筋如繃直得如琴弦一般,有小指粗,一看便是不凡。

  吳彥的臉色變了,這竟是一石弓。

  雖然在文藝作品裡,總有所謂三十石弓,五十石的大弓,可實際上,這都是虛的,在這個時代,對於弓的衡量標準是將一把弓固定在牆上,然後往弓弦上掛重物,等弓完全被拉開時,弓弦所懸掛的重物的重量,就是這把弓的弓力。

  而一石,將近百斤。

  沒有百斤的力道,是無法拉開這張弓的,這在大陳朝,已經算是強弓了,只有真正職業的軍人才用。

  上次陳凱之等人用的弓,不過是三斗罷了,相差甚遠。

  吳彥猶豫了一下,竟不好上前。

  反而身後的同窗們鼓噪起來,紛紛為吳彥抱不平:「吳學兄乃是文院的讀書人,為何要用一石弓?」

  「先生若在,絕不會這也有的苛刻。」

  楊逍臉上表情一冷,聲若洪鐘地厲聲叱道:「先生托我來督促你們的功課,現在這武課上,自是我說了算。」他取了弓,丟向吳彥:「射靶。」

  這弓有數斤重,在半空劃過一個弧線,朝吳彥砸來,吳彥嚇得忙要伸手去接,等著弓即將到手,他似有些畏懼了,竟又突的縮了手,那弓便狠狠地砸在他的腳下。

  這狼狽的樣子,頓時惹來了武生們的大笑。

  吳彥只得屈辱地撿起弓,有人給他提了一壺箭,他到了靶前,猶豫了很久,一群武生則是抱手在旁催促:「還愣著做什麼?快射。」

  吳彥擰著眉頭遲疑了半天,最後也只得取了箭,接著努力要拉起弓來。

  可是這弓弦實在繃得太緊了,他使了吃奶的氣力,這弓竟只拉了個半月,便死活不動了。

  那些武生們又轟然大笑起來。

  那楊逍雙眉微挑,笑嘻嘻地道:「吳兄,你好歹也是將門之後,聽說你的先祖有飛騎之名,怎麼,到了你,竟是連弓都拉不開?」

  吳彥惱了,顯然是不堪受辱,便更加努起氣力來,齜牙咧嘴地努力將弓又拉了半寸,可在這時,卻依舊沒有將弓徹底拉開。

  文昌院的書生們看得惱火,有人厲聲道:「我們是讀書……」

  「你們是讀書人?」楊逍眼眸一厲,厲聲打斷了這書生的話。

  這書生呆了一下,嚅囁著,顯然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楊逍一臉嘲諷地看著他們,冷笑著道:「你們是讀書人,還不是要來上武課?既然來了,我拉得的弓,你們就拉不開?」

  這個時候,陳凱之呆在人群之中,並不起眼,他沒心思聽這些鬥嘴,只是看著吳彥,卻見吳彥這時已是冷汗淋淋,想要倔強的將弓拉滿,可使出了渾身的氣力,依舊張不開。他咬著牙,附近一個武生朝他笑嘻嘻地道:「若是拉不開,便從我褲襠鑽過去,我幫你拉。」

  陳凱之眉頭微皺。

  其實他也不太瞧得起這些讀書人,讀書固然要緊,可是強身也很重要。只是吳彥平時待自己不錯,更何況那武生確實是過分了。

  陳凱之便徐徐走出來,他面上很冷靜,彷彿沒什麼事發生一般,等走出了人群,方才道:「不如,讓我試試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8 23:33
第二百一十八章:百步穿楊(5更求月票)

  陳凱之的聲音不大,甚至聽起來很是溫潤,卻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楊逍側目看了他一眼,對陳凱之沒什麼印象,見他想要打抱不平,滿是不屑地冷笑起來:「就憑你?」

  此時,陳凱之站出來,不啻是挑釁了這些武生的權威,他們享受著這種高人一等的樂趣,現在陳凱之搗亂,自然不滿起來。

  陳凱之淡淡道:「試一試吧。」

  說著,也懶得等這些人同意與否,逕自走到了吳彥的身邊,奪過了弓箭。

  吳彥此時像是已氣力耗盡,卸下了弓箭的重量後,直接一下子癱坐在地。

  不少武舉人便帶著嘲弄的目光看著陳凱之,顯然就等看陳凱之的笑話了。

  陳凱之握住了弓,卻依舊面不改色,這弓確實頗有份量,可在陳凱之手裡,卻像是毫不費力。

  他徐徐道:「這個世上,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才能,這讀書是如此,射箭、騎馬,也都是一回事,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無非不過是手熟而已。」

  接著,他看向楊逍,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容,接著道:「諸位學兄,既然習武,就該知道人若是掌握了力量,一定要善用它,這些力量,可以用來保家衛國,亦可以為之打抱不平,唯獨卻不能自恃武力,藉著這手熟的力量,而耀武揚威,否則,即便你們成為了萬人敵,又有什麼用呢?」

  「小子,你敢教訓我?」楊逍厲聲道,顯然有點惱羞成怒。

  陳凱之搖搖頭,沒有被他嚇倒,淡定從容地繼續說道:「不敢,只是敬仰諸位學兄父兄令你們學武的好意,想來他們一定希望你們學成這弓馬之術,是為了建功立業和保境安民,而絕非是現在這個樣子。好了,言盡於此,學生說過要試一試,那麼……就試試看吧。」

  他沒有再理會氣惱地怒瞪著他的楊逍,直接旋身取箭,眼眸看向遠處的箭靶,微微一眯,心裡默默想著上一次先生所教授的技巧和動作,接著拉弓。

  一石大弓,竟是輕而易舉地拉滿。

  這瘦弱的身子,所迸發出來的氣力,終是讓那些本來想要叫罵的武生們一下子將正待要罵的話吞了回去。

  其實陳凱之的動作並不嫻熟,可看他這般輕描淡寫,這弓便被拉了開,倒是讓這些人不敢輕易張口了。

  松弦,狼牙箭便如流星一般射出,帶著破空的聲音,徑直飛出。

  還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緊接著,陳凱之再取箭。

  竟是不喘息,想要連射……

  武生們呆住了。

  這傢伙,看似一副羸弱之軀,竟能拉滿這一石弓就算了,竟還連續來,難道不累嗎?

  在這裡,也只有這些武生們才知道,這開弓耗費的氣力是極大的,畢竟這百斤的弓弦,完全是靠單臂拉開,一般人,在拉滿弓放箭之後手臂會微酸,有些脫力,這時需要調息片刻,方才會射出第二輪的箭矢。

  可是陳凱之依舊一副輕描淡寫之態,弓滿如圓月,而狼牙箭再一次飛射而出。

  而後……第三次取箭。

  許多武生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此人可只是個讀書人啊,便是經過無數次磨礪的武生,也未必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弓依然拉滿了。

  連射第三箭,三箭射出,陳凱之已收了弓,將弓朝楊逍拋回去,淡淡道:「承讓。」

  他沒有去看成績,因為他已知道,自己射中的是哪裡。

  一下子,再沒有人說話了,某些武生甚至在想,若換做自己,這一石的硬弓,也可以做到像這個瘦弱的少年這般嗎?

  沒有答案。

  至少他們不敢再輕視了,而陳凱之沒有得意洋洋,卻是很平靜地回到了自己的隊伍裡,依舊是顯得不起眼。

  這楊逍亦是有些震驚,自己可是專職的武舉人啊,而這個傢伙……

  他忙去看箭靶,卻發現除了在箭靶的邊緣,一箭射穿了之外,其餘兩箭,都不見了蹤影。

  呼……三箭只中了一箭,而其他兩箭都不曾射中。

  楊逍總算長長地鬆了口氣,看來這個傢伙,只是有一些氣力而已。

  只是方才他還興致盎然的,可現在還想繼續嘲諷,卻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他便故作張揚地道:「會拉弓又有何用?」

  這時,遠處卻傳來了咳嗽聲,只見先生正往這裡走來。

  這先生快步而來,掃視了眾人一眼,肅然道:「發生了什麼事?」

  楊逍忙道:「先生,學生督促他們射箭,有個文昌院的學弟,倒是有一些氣力,竟能拉滿硬弓,連射三箭。」

  先生不禁驚詫道:「噢?可曾射中了嗎?」

  「只要一枚箭中靶。」

  先生頓時沒了什麼興趣:「噢。繼續練箭吧。」

  那楊逍忙是乖巧地道:「是。」

  一堂課,很快結束,文昌院的書生一聽到鐘聲,頓時如蒙大赦,而武生們亦去馬場騎馬去了。

  這先生像往常一樣,都會到箭靶這兒來收拾一下箭靶,只是走到了方才陳凱之射箭的靶子這裡,卻是皺眉,不禁咦了一聲。

  靶子上,插著不少的箭矢,不過文舉人練箭,用的都是小弓,所搭配的也不過是尋常的羽箭罷了,而硬弓用的卻是狼牙箭,區別極大,此時一個箭靶的邊緣,正好插著一枚狼牙箭。

  想必,這就是方才楊逍口裡所說的那文舉人射的。

  問題就在這裡,這枚狼牙箭箭尖明明沒有穿透箭靶,可是……這箭靶顯然有被穿透的痕跡。

  除非……

  想到這裡,先生的眉頭皺得更深。

  除非已經有箭先是穿透了箭靶……

  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令他猛地呆了一下,慢慢地朝後走去,待走了十幾丈,便發現兩枚狼牙箭釘在了地上,入土三分。

  而這個位置……

  先生是箭術大師,忍不住回眸朝著那箭靶看了一眼,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兩箭,極有可能是自箭靶的角度貫穿而來,莫非……

  這三箭都射在了同一位置,第一枚箭貫穿了箭靶,第二枚箭以同樣的孔洞穿透過來,第三箭,又在同一位置,卻留在了箭靶上,若是如此……

  先生覺得不可想像,若是如此的話,那麼這是何其可怕的箭術啊。

  這樣一想,先生卻是莞爾一笑,臉上又恢復了平靜,這個想法太匪夷所思了,實在令人難以覺得可信,料來只是一個巧合,或者說,是自己多心了。

  於是他背起手,不再去多想,已是踱步而去。

  在另一頭,陳凱之等人回到了文昌院,身後有人喚陳凱之:「陳學弟。」

  陳凱之駐足回眸,卻見吳彥快步追上來:「陳學弟,多謝你。」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垂頭喪氣的樣子,不過看著陳凱之的眼睛,卻帶著真摯。

  陳凱之抿嘴一笑,亦是一臉真摯地說道:「哪裡的話,我們是同窗,本就該守望相助,不過吳學兄也不可一味讀書,偶爾健健身,也不是什麼壞事。君子六藝,之所以有弓馬之術,怕也是因為害怕讀書人身子孱弱的緣故,這並非沒有道理。」

  「是。」吳彥連連點頭,而後道:「想不到陳學弟的氣力竟這樣大?」

  邊上頓時有同窗圍攏來,也都好奇,連忙追問陳凱之。

  「對呀,陳學弟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陳凱之淡淡一笑道:「我家境貧寒,平時凡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做的活多了,可能就有一些氣力了。」

  原來如此……

  陳凱之卻是有許多話沒有點明,他拉那硬弓時,完全沒有絲毫的疲倦感,反而……像是在玩弄玩具一樣。

  至於那三箭的準頭,也是有意而為之,畢竟,悶聲發大財才是最好的,何必要出這種風頭呢?

  下學後,陳凱之照例回家,師兄這裡,陳凱之已當做了自己的家,剛剛回來,便見鄧健興沖沖的樣子:「凱之,凱之,恩師來信了。」

  陳凱之頓時打起了精神,平靜的臉上多了抹神采,道:「我看看。」

  打開了書信,一股恩師特有的文風撲面而來,信的內容,大致是交代了自己的事,他在金陵,一切都好。接著便交代他日常好生與師兄切磋琴藝和請教學問,瞧他的口氣,一如既往的,對師兄表示了極大的讚賞。

  陳凱之頓時汗顏,臥槽,恩師若是知道師兄是個什麼樣的德行,壓根就沒練過什麼琴,對所謂的才情,也沒半分興趣,每日只沉浸在他的職場勾心鬥角,還有生活上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裡,一定……

  嗯……臉色會很精彩?

  陳凱之繼續將信看下去,呃,一旦提到了陳凱之,頓時又是另一種文風了,少不得狠狠教訓陳凱之,要努力向師兄學習云云。

  陳凱之覺得心口有點痛疼,沒心思看了,草草收了書信,抬眸便見鄧健賊賊的在一旁笑。

  陳凱之失落地嘆了口氣道:「師兄,我需要靜一靜。」

  「不高興了?」鄧健挑眉道:「若是不高興,待會兒我修書給恩師,就說你已經改了,來了京師,開始陶冶情操,不再那般粗俗,已和師兄一樣風雅了。」

  我呸!

  陳凱之感覺自己的臉抽了一下,最後極力平靜地道:「師兄,我就是想靜靜。」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9 09:45
第二百一十九章:手段高明(1更求月票)

  說罷,陳凱之鑽入了自己的廂房。

  這時,他確實需要好生靜一靜才好。

  「凱之,凱之……莫生氣嘛,師兄和你開玩笑的。」鄧健賊頭賊腦的在窗外探頭,笑呵呵地繼續說:「師兄還有事和你說呢。」

  陳凱之拿他沒辦法,只好開了門,站在門口,神色淡淡地說道:「師兄有話快說。」

  鄧健這才板起臉來,總算擺出了一副大師兄的樣子,道:「上一次聽了你的話,我在部裡,處境好了一些,不過有件事,我還想問問你。」

  師兄這個傢伙,也難得有正經的時候,倒不是說他不正經,而是這傢伙修書回金陵的時候,牛逼哄哄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京師裡,每天回來就彈彈琴,陶冶情操,舒舒服服地做著京官,即便不是僕從成群,至少也是衣食無憂,和柴米油鹽是不沾邊的。

  可陳凱之一到了這裡,方才知道,這一切都特麼的是假象,一個每日惦記著柴米油鹽的人,怎麼正經得起來?

  他從外頭進來,在房裡坐下後,才緩緩道:「今日很奇怪,那位侍郎大人,竟是笑容可掬地請我去他的公房裡,說是部裡恰好一個好差遣讓我去辦,辦成了,將來前途就有望了。凱之啊,這侍郎平時對著師兄,可都是板著個臉的,今日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莫非真的是棄了前嫌嗎?」

  陳凱之已到了案上,翻開白紙,接著提筆蘸墨行書練字,一臉好奇地問道:「哦?是什麼差遣?」

  陳凱之寫的,乃是《三字經》,這幾日,劉夢遠不但讓自己寫文章,還讓自己練行書,每日要寫千字,現在功課繁重,陳凱之只得一邊行書,一邊應付著師兄。

  他下筆『人之初、性本善』的時候,鄧健才道:「倒不算什麼大差,只是命我前去巡視西營,你也知道,我乃是兵部的坐堂官,兵部負有巡視之責,不過平時都有其他的人去,我只負責坐堂,其實這巡營算是肥缺,到了營裡,營中的將官總會慇勤招待,生怕兵部找什麼麻煩。」

  陳凱之筆鋒已寫到了『子不學』這兒,卻是突然若有所思起來,抬眸看著鄧健道:「巡營?」

  「是啊,巡營。」鄧健一臉興奮地說著。

  「西營?」

  「西營!」

  「西營的將官是誰?」陳凱之也覺得蹊蹺了。

  他歷來遵從一個道理,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別看這個師兄平時賊兮兮的,可論起職場裡的經驗,還是太單純了。

  「叫張歡。」

  「此人有什麼事跡?」

  鄧健懵了,一雙大眼眸微微轉了轉,思索了一會,才道:「這……平時也不甚關注,倒是聽說花銀子挺大方的。」

  臥槽,陳凱之不得不擱筆了,心裡感覺有一萬個草泥馬奔過。

  這師兄哪裡是在做官,他還以為他在學宮裡讀書呢?

  旋即,陳凱之苦笑道:「花銀子很大方?」

  鄧健點了點頭:「只知道這些。」

  陳凱之皺眉,想了一下,才道:「好端端的,竟是讓你去巡營?這官場險惡,師兄要做最壞的打算。」

  鄧健若有所思,一副好像開竅的樣子。

  「師兄,懂了吧?」

  「懂?懂什麼呀?」

  陳凱之的臉有點僵了,老半天,才道:「當然是最壞的打算。」

  鄧健便道:「噢,明白,最壞是丟官。」

  陳凱之開始磨牙了,這智商,你也好意思出來混?

  可是齜牙咧嘴也是無濟於事,陳凱之只得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才認真地給鄧健分析起來。

  「我的意思是,什麼是最壞的打算?首先,這個營有沒有問題?若是有問題,你查不查?揭發了出來,然後呢?這個張歡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在京營裡貪贓枉法,你一旦揭發,極有可能遭致報復。可若是不揭發呢?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那侍郎往日對你態度極差,現在就會有這樣的好心嗎?那麼最壞的打算就是,即便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旦將來張歡將來被查了出來什麼,你這就是失察之罪,還跑得掉嗎?所以,最壞的打算就是,無論你查出什麼,揭發與否,都可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鄧健越聽越感覺震驚,最後打了個寒顫,道:「哎呀,這樣黑暗?」

  陳凱之苦笑道:「我的意思是,最壞的打算。」

  鄧健卻是臉都煞白了:「左右都是死?」

  陳凱之搖頭道:「師兄,你平時蒙師父的手段這樣高明,怎麼到了仕途上,就只有乾瞪眼了?」

  呃……

  這下尷尬了。

  鄧健明顯感覺陳凱之這是赤裸裸的嘲諷啊。

  他面上有點發紅,最後梗著脖子為自己分辨道:「這不一樣啊,師父是正人君子,好糊弄,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可是那侍郎奸詐無比,怎麼糊弄得過去?」

  呃……這下又輪到陳凱之懵逼了。

  頓了半天,他苦笑道:「談正事,談正事,師兄,這事看樣子絕不簡單,你現在可能要遇到殺身之禍了,不過……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

  「你說。」鄧健也頓時正經起來,現在就彷彿那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雙烏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陳凱之。

  陳凱之便道:「我問你,若是發現了什麼,會繼續查嗎?」

  「會!」鄧健一下子義正言辭起來:「國家養士,難道是讓我輩尸位素餐的嗎?師兄讀書做官,為的乃是利國利民,為此,何惜此身?」

  見他嗷嗷叫似的信誓旦旦。

  陳凱之反而奇怪地看他,大師兄,還真是複雜啊,一個時辰前,還在摳著他那幾兩碎銀子碎碎念呢,可轉眼之間,尼瑪的,就差喊八榮八恥了。

  好吧,敬你是一條漢子。

  陳凱之吸了口氣,才道:「既如此,那就放手去查,師兄,凱之佩服你,好好幹。不過……」

  陳凱之眼眸裡掠過了一絲狡黠,接著道:「這既然是侍郎大人交代你的差事,想來侍郎大人一定是有所深意的,所以師兄去查的時候,一定要言明這是侍郎大人請你去查的,有侍郎大人給你撐腰,你記著了嗎?」

  鄧健略帶不解地看著陳凱之:「嗯?」

  陳凱之卻是一臉肅然,鄭重其事地又道:「總而言之,你言必稱侍郎大人,任何時候,任何場合。」

  鄧健將信將疑地看著陳凱之,終是點點頭:「師兄……試試看。」

  陳凱之舒了口氣,便又繼續下筆,練習他的行書。這紙卷上,一行行端正的字落下:「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次日一早,鄧健心裡很不安地要去當值,昨夜,他是一宿不曾睡好,既覺得自己要死了,又覺得這師弟是不是危言聳聽。

  不管了,他先去街坊裡買了一些糕點,這時陳凱之已醒了,昨夜子時的時候,還看陳凱之房裡亮著燈,想來,這個師弟現在功課實在辛苦,鄧健將糕點給他,道:「這個荷葉包裡的是你在學裡的茶點,這蒸餅是你的早餐,莫要偷吃,正午的時候要餓肚子的。」

  陳凱之道:「師兄吃過了嗎?」

  「吃了啊。」鄧健瞪著他,然後打了個飽嗝:「走了啊,今兒得早些去當值。」

  摸著肚皮出去,鄧健卻覺得有些餓了,走了小半時辰,再轉個街角,那兵部部堂,就遙遙在望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幾個腳力正軟噠噠地在街旁閒坐,他招招手,威嚴地道:「抬一頂轎子來。」

  腳力聽了吩咐,眼睛放光,忙打躬作揖,過不多時,一頂籐轎便抬了來,腳力客氣地道:「官人要去哪裡?」

  「去兵部部堂。」鄧健背著手,直接坐入了轎子,這時,才有了幾分官儀。

  腳力頓時有點懵了,坑哪這是:「兵部部堂,拐過街就到,官人,這……」

  「囉嗦什麼,還會少給你錢?快快,兩個銅錢給你。」

  這腳力搖搖頭,罷了,來都來了,還能說什麼?

  於是抬著鄧健轉過街角,到了部堂門前。

  鄧健板著臉進入部堂,心裡吁了口氣,如今家裡多了張嘴,想不到,這倒成了省錢的良方。

  他摸了摸肚子,倒是真有些餓了,還沒吃早飯呢,不過……這也不打緊,他到了兵部職方清吏司的衙署,剛剛坐下,便吩咐小吏道:「斟茶來,噢,取些乾果,今兒清早的雞湯太油膩,得去去油。」

  文吏便笑嘻嘻地道:「大人,這油膩的東西吃得多了,也未必有好處,小人去斟菊茶,給大人敗敗火。」

  說著,便折身快步去了。

  鄧健心裡又得意了,以後清早的飯也可省了,不容易啊,從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可旋即又想到即將要去巡營,心又頓然沉了下去。

  過不多時,三三兩兩的同僚便紛紛來當值了,有人笑吟吟地和鄧健寒暄:「據聞鄧兄要去巡西營?」

  同一個部堂,消息是藏不住的,若是平時,鄧健要假裝謙虛一下,這等事,他還算是輕車熟駕。

  可今兒不知怎的,他猛地想起了陳凱之的交代,在他六神無主的時候,這個師弟,其實挺靠譜的。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9 09: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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