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文豪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7-8-3 22:26: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5 123662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5 11:41
第二百章:傳說中的師兄(2更求月票)

  一人吹奏,一人高唱,倒是融洽,老者的嗓子,其實比陳凱之也好不到哪裡去,大哥也不笑二哥,陳凱之甚至懷疑,這老者若是到了前世,十有八九就是廣場上跳廣場舞或是唱歌擾民的老頭老太。

  想到這些,陳凱之不免在心裡汗顏,待老者唱得差不多了,陳凱之也停了吹奏。

  其實對陳凱之來說,在這寂寞的旅途上,唱唱卡拉ok,其實也是一件頗為愉快的事。

  「哈,此曲真有意思,乍聽是大俗,細聽卻是大雅,這是你所作的嗎?」

  陳凱之沒有說話,在老者看著,算是默認了。

  老者愉快地道:「不錯,老夫之前的確是看錯了你了,還以為你也是貪圖名利之徒,現在看來,能作出此曲的,定是人生有所感悟,何況你恩師那般之人,教出來的弟子,想來也不差。」

  陳凱之見這老者口若懸河,說得不亦樂乎,便道:「說起那《洛神賦》,其實當初,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遭人陷害,不得不借此紓困,誰料……竟傳到了朝中。」

  這是老實話,顯得很誠懇。

  畢竟,大家應當也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吧,好歹一起唱過歌呢。

  老者大笑道:「原來如此,老夫竟沒有料到這一層。」

  「不過……」陳凱之一臉認真地道:「不過學生此去京師,就是奔著前程去的,這沒什麼好隱晦的,或許先生看透了許多事,或如學生恩師一般,也早已將功名利祿看開了,可學生雖以此來作歌懷念恩師,自身卻還沒有看透。」

  老者倒是釋然了:「那麼,便願你成就你的功業吧。」

  陳凱之和老者漸漸熟絡了,這老者不願提起自己的身份,陳凱之也就懶得去問,平時老者會命那吳虎在船隻靠岸時,給陳凱之買一些吃食來,陳凱之也不客氣,只管去吃。

  這一條自金陵的運河,已走了半月,在二人逐漸熟絡中,總算是要接近京師了。

  陳凱之站在船舷,看到沿途的村落和城郭愈多,遠處,連綿的山巒亦是浮現,不禁心潮澎湃。

  這裡,便是大陳的中心,是自己新的起點啊。

  突的,他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取出了一封書信來。

  這封書信是師兄寄來的,裡頭有師兄的地址,船夫那兒,說是次日清早便可抵達了,到了京師,就該去拜訪鄧師兄了。

  此時,吳虎過來道:「陳公子,我家先生有請。」

  這只怕是船上的最後一夜了,陳凱之隨著吳虎到了這老者的船艙,艙中雅致,卻見老者盤膝坐在這裡,等候陳凱之來。

  陳凱之朝他作揖,老者含笑著搖頭道:「不必客氣,這洛陽,眼看就要到了,你我相交半月,實在難得。誠如你詞中所言,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老夫年少時,也曾有豪情的,如今這豪情便如夕陽一般照在衣襟上了。」

  說到這裡,他竟苦澀一笑:「而你,卻是豪情仍在,躊躇滿志,真是羨慕你啊。」

  老者露出蕭索之色,有些難過地說道:「只可惜,老夫放歌,已習慣了你來伴奏,可是明日之後,你我就要一別,自此之後,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老夫這嗓子,想要放歌,怕也難了。」

  陳凱之心裡想,對方身份神秘,二人身份,各有不同,年歲差距也是極大,同船而渡時,這裡沒有外界的紛擾,所以才可以盡興,可一旦登岸,回歸了現實,確實再難相聚了。

  想到這裡,陳凱之也不禁有著幾分落寞,吁了口氣,才道:「是啊,聚散終有時,還望先生珍重。」

  「你也要保重,你我是忘年之交,哎,真是不捨啊,其實老夫一直希望這船繼續走下去,當登了岸,腳踏上了地,便有數之不盡的煩惱了。」老者顯露出頹唐之色,卻又打起精神來,繼續道:「可無論如何,老夫和你乃是朋友,既是朋友,老夫終盼與你下次相見,這……是老夫修的一封書信,你拿去尋學宮的趙宮主,到時你進了學宮,自然會給你方便。」

  說罷,他將書信交給陳凱之。

  陳凱之接過了,卻是一想,不禁挑眉,突又將書信擱在艙中燈台上的冉冉紅燭上。

  這書信遇到了明火,頓時升騰起火焰,燒成了灰燼。

  在老者的訝異之色下,陳凱之笑道:「學生是奔著前程來的,可沒說過,在這船上,要靠一個一起放歌的忘年交來得什麼前程,若是學生拿了這個去,那麼這笑傲江湖,反就成了一個大笑話了,學生要的,自己去取,先生與學生萍水先鋒,因江湖而聚,也將因江湖而散,但希望至少將來學生再見先生的時候,不必心裡想著曾受過先生的恩惠,而低人一等。」

  老者聽著陳凱之的話,遲暮的眼中不禁多了一抹光彩,啞然失笑道:「是呀,不該辜負那笑傲江湖,是老夫的錯,老夫太俗了。」

  陳凱之道:「明日作別,大家各奔自己的煩惱吧,天色不早,先生也該及早睡了,明日再見。」

  老者歎了口氣,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再會。」

  陳凱之回到艙中,心裡懷著對京師的憧憬,便直接睡了過去。

  等到次日醒來,方才發現,這大官船已停泊在了碼頭,陳凱之便想,和那老先生好好拜別,再登岸去吧。

  誰料到了老者的艙中,那吳虎並沒有在外守衛,陳凱之敲門,早有船工似料到陳凱之會來,忙是快步過來道:「那位先生清早就已經走了。」

  下船了?

  陳凱之心裡寥寥,馬德,居然不告而別,不夠朋友啊。

  他只得搖搖頭,收拾了包袱和書箱下船。

  只見這洛陽的洛水碼頭早已是車馬如龍,比之金陵,更加繁華熱鬧。

  陳凱之倒不覺得新奇,畢竟再繁華的城市,他也見過,只是遠處那巍峨宏偉的城牆,還是讓陳凱之覺得震撼。

  陳凱之左看看,右看看,想著該去找鄧師兄,正想著先進城再說,誰料有人突然走到了他的跟前,直接攔住了他的去路。

  陳凱之愕然地看著這人,這人看起來比他要長六七歲,生得頗為俊朗,也是儒衫綸巾,顯得很是體面。

  他朝陳凱之問:「可是姓陳嗎?」

  陳凱之回道:「正是,足下是誰?」

  這人頓時笑起來,一拍陳凱之的肩膀,開懷笑道:「我是你師兄啊,恩師早就修書,說你是坐著官船來的,我便查過你這艘官船,估算是今日清早就到了,料想這官船也是極少延誤的,便一直在這裡等著,我一直看著那船,見你下了船,和恩師在書信中說的一模一樣,哎呀,果然是我的師弟啊,陳……不,凱之,快快,把你包袱和書箱拿來,這一路上,你旅途勞頓,莫要累著了。」

  說著,那跟在他身邊的僕役便要過來幫忙。

  陳凱之也是大喜過望,這就是傳聞中的鄧師兄?

  這種感覺,就如他鄉遇故知一般,雖是第一次見,卻是透著親切,陳凱之便忙要將書箱解下來。

  只聽那頭鄧師兄笑道:「待會兒先到府上去歇一歇,屋子已經給你收拾了,休息之後,師兄為你接風洗塵,噢,這洛陽還有好去處的,那百花樓,你可曾聽說過?師兄帶你去見一見世面。」

  陳凱之此時正要將自己的書箱交給那僕役呢,一聽這話,神情一怔,又連忙將書箱搶奪了回去。

  不對……

  豐富的社會經驗告訴陳凱之,自己可能遇到騙子了。

  鄧師兄看著陳凱之的反應,不解地道:「凱之,你這是怎麼了?」

  陳凱之邊將書箱背回去,邊道:「我自己來背吧。」

  鄧師兄生氣了:「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能讓你受累。」

  說著,他要將陳凱之肩上的書箱解下來,陳凱之卻又側身躲開,一面道:「你少來糊弄我,你並非是鄧師兄,莫非是想詐我的財物?」

  鄧師兄瞪大了眼睛,像是受驚的小獸一樣,震驚地看著陳凱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為何不是你的師兄了?」

  陳凱之嘴角微微一抽,滿是不屑地朝他冷笑:「恩師早說了,我的師兄是個高士,人品高潔,很有才情,最重要的是性子穩重,不苟言笑,是正人君子。」

  怎麼會是你這樣的德行?

  鄧師兄頓時汗顏,跺腳道:「恩師說什麼,你便信什麼?哎呀,你怎的不懂得變通,虧得你還中了解元,還道你聰明伶俐,恩師在前的時候,難道我還敢放肆嗎?自然是要假裝自己端莊大方才是,至於什麼才情,無非就是恩師想彈琴,我陪著聽一聽,再說幾句恩師彈得好,不過這裡有一點點缺失,這樣既哄恩師高興,又顯得自己認真聽了。再者說了,我若去那煙花柳巷,做這紅塵客,還要和恩師說?」

  臥槽,居然很有道理的樣子。

  陳凱之突然覺得這個師兄套路太深,特麼的,早知如此,當初我也該學師兄啊,難怪自己像後娘養的,恩師將鄧師兄當寶貝一樣,居然特麼的是套路……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5 11:4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5 14:13
第二百零一章:接風(3更求月票)

  聽完了師兄的一席話,陳凱之頓感自己還是缺乏人生經驗啊。

  不過細細想來,也是不對,陳凱之自覺得對別人倒是套路,可是對著恩師,心裡卻就是滿懷的敬重,所以極少會拿這種套路去糊弄師父的。

  可看看鄧師兄,再想想恩師平時對他各種誇獎,陳凱之還是免不了有一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感覺。

  陳凱之恍然回過神來,只得朝鄧師兄作揖道:「是我糊塗了,還請師兄見諒,恩師只說了師兄姓鄧,卻不知師兄高姓大名?」

  鄧師兄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道:「我叫鄧健,三年前中的進士,先在戶部觀政,現如今在兵部做事,哎,這些就別提了,總之部堂裡的事複雜得很,以後再和你說,你放心,你是我師弟,我雖糊弄師父,卻是你的師兄,長兄如父,師兄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到了京師,就要像回了自己家一樣,走,先回家。」

  說著,命人給陳凱之背行李,碼頭外已有轎夫等著了,鄧健倒是很熱心,讓陳凱之上轎,一路領著陳凱之進城。

  穿過了外城,經過又一重城門,進了內城,直到在內城邊緣一處簡陋的院落才停下。

  陳凱之下轎,不由咋舌:「師兄,你住這裡?」

  「還能住哪?這裡是內城啊,寸土寸金,我只是個小堂官,想要貪贓枉法,也要別人肯送啊。」鄧健一臉遺憾地繼續道:「倒是可以去外城租個好地方,可我每日當值,若在外城,路上必得要耽誤很多功夫,這已很不錯了,你瞧,這隔壁是一個御史,街尾還有個翰林,你不要挑挑揀揀了,京官苦啊,我倒是想外放出去,奈何沒有門路啊。」

  鄧師兄一臉惆悵,雙眉擰起來,拿錢打發了轎夫,陳凱之這才意識到,連這轎夫都是雇的,倒是這房裡,有個門房,還有一個老婦人負責燒水做飯。

  陳凱之便道:「師兄,不知師嫂在不在,我該先去拜謁。」

  「沒有。」鄧師兄仰頭,惆悵地道:「此前倒是有人來說媒,可我瞧不上,可是瞧得上的,又瞧不上我,哎,京裡的事太複雜,先進屋吧。」

  這是一個三間連起的廂房,偏偏門房年紀太老,耳目不太方便,鄧健朝他大吼了兩句去燒茶,這叫老劉的門房,只是連連點頭,卻一臉茫然。

  而那老婦,卻在廚房裡燒飯,鄧師兄咬牙切齒地道:「便宜就是沒好貨,還指著你們來伺候我,誰料卻是我供著你。」於是忙不迭的去燒茶了。

  陳凱之將自己的包袱和書箱放下,看著這環境,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好,在金陵,所有人都以為鄧師兄現在定是僕從成群,嬌妻美妾呢,誰料……

  鄧師兄燒了茶來,似是因為茶杯燙手,齜牙咧嘴的樣子,捋了袖子,邊道:「這裡別的都不妥,唯一好的,便是便利了,你將來要去學宮,這裡離學宮也近,其他的事,有師兄關照著,你好生讀書就是,等中了進士,師兄有門道的,到時將一些經驗傳授給你。」

  說到這裡,他又感慨起來:「當初就是太年輕,什麼都不懂,被人糊弄了,翰林進不去,外放又放不出,不上不下的,才致如此,你先歇一歇吧,飯快燒好了,夜裡師兄帶你去找樂子,見一見大場面。」

  說到大場面的樣子,鄧師兄卻是一副咬牙切齒,似乎是痛下了決心要破費一樣。

  這讓陳凱之很過意不去,便道:「算了,還是不必去了。」

  鄧師兄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怎能不去?不去就是不給師兄面子,恩師那老傢伙,我糊弄了他半輩子,自十年前,我拜入他門牆開始,就糊弄他,可是他修書來讓咱們師兄弟友愛,這個我還能糊弄嗎?我是師兄啊。」

  陳凱之很是汗顏,忙從褡褳裡取出幾兩銀子來,這一次來京,他在荀家那兒支了三十兩銀子來用,所以手頭也還算寬裕,陳凱之很是真摯地道:「師兄,我這兒……」

  鄧師兄看了一眼,卻是火了:「你這是什麼意思,瞧師兄不起是不?師兄好歹有官身在,再怎樣不要臉,能對不起自家的師弟?趕緊收起你的銀子。」

  看著鄧師兄氣呼呼的樣子,陳凱之便只好將銀子收起來,接著才緩緩地喝茶。

  過了一會兒,鄧師兄便叫陳凱之去吃飯,果然是洗塵宴,酒菜不少,還特意殺了一隻雞。

  鄧師兄夾了兩隻雞腿下來,便塞到陳凱之碗裡道:「吃吃吃,多吃一些,噢,對了,你修書給恩師的時候,別說師兄壞話啊,咱們師兄弟,有什麼事自己關起門來說,到時修書給恩師,便說我在此,除了當值,下了值便讀書彈琴。」

  說著,用筷子擰下了雞屁股,像是許多天不曾見過葷腥一樣,囫圇吞棗的吃了。

  陳凱之讓了一隻雞腿他,鄧健搖搖頭:「你吃,是給你接風的,我經常吃雞的,不過不是在家,是上官吩咐去巡營的時候。」

  師兄弟二人,一陣風捲殘雲,很快便吃了個乾淨,到了最後,鄧健尚還拿著一隻已經吃得差不多的雞骨,拚命地剔著肉,似和這雞有仇一般,乃至於一丁肉也要吃個乾淨。

  陳凱之看得目瞪口呆,當初的他很窮,那時候吃點肉都是難得的,所以每回碰到葷腥,都是珍惜無比,沒想到師兄比起他來,似乎更勝一籌呀。

  吃飽喝足了,鄧師兄的心情變得愉快起來,摸著自己的肚皮,少不得要擺出一點師兄的樣子來:「凱之啊,這京裡的水,可深著呢,你好好進學宮,用心讀書,外頭的事,不必理會,有什麼事,先和師兄商量著。」

  接著又感歎起來:「想不到你竟是解元。」

  陳凱之倒是很快適應了這個跟自己當初認知裡完全不同的鄧師兄,簡單地收拾好一下自己的行李,在屋裡歇了歇,精神頓時又爽朗起來。

  等出了廂房,便見鄧健正在屋前的天井那兒蹲著洗滌著衣衫。

  陳凱之連忙上前,一雙璀璨如星的眸子注視著鄧健,滿是疑惑地問道:「師兄,你這……是做什麼?」

  陳凱之認得,這衣衫是他一路坐船換下來的。

  鄧健放下手中的衣衫,一臉鬱悶地道:「哎,本是有個老婦洗衣的,奈何她出去買東西了,閒著也是閒著,就幫你將衣服洗了,你身上也沒好衣衫,待會兒穿我的衣服出去,我帶你去見見世面,師兄難得有沐休,今兒正好有閒……」

  陳凱之當然知道鄧健是想帶他去黑網吧,看他大汗淋漓的樣子,也是鬱悶不已,連忙說道:「我來洗吧。」

  鄧健瞬間惱了,劍眉深深一擰,不悅地看著陳凱之:「平時師兄都極少親自洗衣的,這不是因為你來了?我知道你也辛苦,恩師修書來,說你貧寒,家徒四壁,想來在金陵的時候很是辛苦,平時沒有少洗衣吧?不過今次,師兄先幫你洗了。」

  陳凱之訕訕道:「呃……其實……我平時在家不洗衣的。」

  「嗯?」鄧健不由呆了一下,恩師說他家徒四壁,怎麼不用自己洗衣?

  鄧健一雙眼眸目不轉睛地審視著陳凱之,驚疑地問道:「莫非你還雇了婦人?」

  陳凱之撓撓頭,不忍心騙他,訕訕笑道:「其實……是隔壁的歌女幫我洗衣。」

  「還有這樣的事?」鄧健氣得跳腳,方纔還一直憐憫陳凱之比自己過得還清苦呢,誰料這傢伙……

  想到這裡,不免有著幾許尷尬,便道:「好啊,好得很啊,來來來,拿那竹竿子來,晾衣了。」

  陳凱之突的想起什麼事來,便道:「夜裡,我就不出去了,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還是在家好好溫習功課吧,那些煙花柳巷之地,眼下我去了也不好,若是被人知道,學宮肯定會處罰的。」

  「凱之啊,你這就不知了,而今風氣和我朝初年不太一樣了。」鄧健想勸勸他,可見陳凱之一個勁的搖著頭,顯然他是主意已定了,最後也只好沒有繼續勸下去,便話鋒連忙一轉:「這樣也好,得了功名,比什麼都要緊,你好好讀書吧,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尋師兄。」

  陳凱之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便回屋裡看書去了。

  來洛陽的時候,他從恩師那兒取了一些書來,在船中無事,便拿出來看,這都是大陳鴻儒的文章,近來讀的是一本草堂筆記,陳凱之倒是得了不少的啟發。

  不過,對於這個新來的地兒,陳凱之多少還是帶著幾許好奇的。

  現在雖還是在春季,但這京師的空氣顯然要乾燥一些,並沒有金陵那般如煙似霧。

  通過內城的,是洛水的支流,身處其中,方才知道這裡的宏偉。陳凱之吃過了晚飯,便出去走了幾步,竟是被這座屹立千年的都城所折服了。

  在附近轉了一圈,也算是有了初步的瞭解,看著天色漸漸黑了,才又回到了家中青燈為伴,打開自己的書箱,讀起書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5 14:1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5 17:28
第二百零二章:天潢貴冑(4更求月票)

  次日清早,鄧健匆匆來叫陳凱之,催促陳凱之去學宮應卯。

  所謂應卯,便是簽到。

  要進入學宮,首先得是舉人的功名,而這學宮內,匯聚了大陳無數的人才。

  太祖登基的時候,分置五宮十三院,各院都有院主,其中文院有七座,武院兩座,又有畫院、書院、琴院、棋院各一。

  在這裡入學之後,即便不能中進士,亦可在此繼續深造。

  尤其是那琴棋書畫,多是一些屢試不第的舉人,眼看科舉無望,便將這心思都放在其上,正因如此,大陳無數優秀的作品,都自這裡流傳出來的。

  今兒,鄧健起得極早,忙讓陳凱之洗漱了,匆匆地吃了米粥,一面笑道:「今兒是你第一次去學宮,師兄帶你去,到了辰時,我便要去當值,若是去得遲了,只怕要惹人非議,我們快一些。」

  陳凱之哪裡敢耽誤師兄的功夫,匆匆忙忙地收拾一番,穿戴一新,便隨鄧健出了門。

  雖是南北不同,洛陽和金陵,各有特點,可在這清晨時分,同樣的繁華氣息是相同的,無數販夫走卒,在這晨霧之中,都早早起來,開始了忙碌,好維持一日的生計。

  鄧健想要雇轎,陳凱之倒是勸住了,他昨兒只是在附近看了看,今兒倒正好可以跟著師兄沿路走一走,認認路。

  其實他也知道,鄧健的手頭並不寬裕,按理來說,大陳對官員還算是優待,薪俸不少的,那……呃,師兄不會盡都送去黑網吧了吧?

  念及於此,陳凱之不禁汗顏。

  ………………

  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裡,最為壯觀宏偉的,自是那金碧輝煌的皇宮。

  當清晨的晨鐘一響,在那絢麗的後宮裡,那太后所用的鳳攆便已預備好了。

  太后一身盛裝,精緻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的倦意,鳳儀優雅地領著宮娥、宦官擺駕,逕直往前殿而去。

  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這卯時未到,太后便擺駕於此,本是破天荒的事。

  鳳攆穿過了無數的亭台樓榭,方才到了前殿停下,鳳駕入殿,太后才坐下,便朝身邊的張敬使了個眼色。

  張敬頜首,扯著嗓子道:「宣靖王殿下入見。」

  過不多時,便見一人穿著布衣徐徐入殿。

  此人才剛剛出現在殿前,太后已是動容,朱唇輕輕一抿,旋即站起身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和陳凱之同船而渡的那位老者,他精神奕奕地信步入殿,卻沒有穿蟒袍,也不曾戴梁冠,只是儒衫綸巾,入殿之後,正待要行禮。

  太后忙道:「皇兄,免禮吧。」

  這為被太后稱呼為皇兄的老者,就是當今靖王陳義興,雖是皇長子,卻是庶出,不過卻因為知書達理,學識淵博,因此而被認為是皇位的重要候選人。

  可就當所有人以為靖王與先帝將要奪嫡,一決高下的時候,那時候的靖王,居然以國家法度,應立嫡以長的理由而甘願請求外放,不參與皇位的爭奪。

  此後等到先帝登基,念這位皇兄的好處,幾次下詔,請靖王入朝。

  靖王卻又不肯,屢屢不肯入京,他最後一次入京,是在先帝即將大行的時候,先帝曾握住他的手,請他主持大局。

  這意思頗有幾分托孤的意味,先帝無子,百官之中,許多人認為趙王之子應當克繼大統,而先帝卻令靖王主持大局,便是告訴別人,只要靖王願意,便可以取而代之。

  靖王卻是拒絕了這份美意,他依然認為,國家該有法度。

  這世上,沒有弟終兄及的道理,先帝大行之後,靖王便離開了京師,四處巡遊,可是他的賢王仁愛之名,卻是宇內傳播。

  如今太后和趙王,都有意請靖王入朝,都想著倚重他的聲名。

  於太后來說,這位皇兄是個公正的人,他與先帝相交莫逆,可以借他之手消除趙王在宗室中的影響力。

  而對趙王而言,這位皇兄是極重禮法之人,當今皇帝已經登基,作為臣子,他絕不會悖逆天子。

  昨日靖王自會嵇山入京,趙王大清早便去迎候,而今日,太后召靖王入宮,也有安撫之意。

  太后道:「來,給皇兄賜坐。」

  宦官早已預備好了錦墩,搬到了陳義興身後。

  陳義興卻還是鄭重其事地朝太后行了禮,方才側身坐下,道:「多謝太后。」

  太后命人斟茶,她努力在營造一種家裡人拉家常的氣氛,所以先喝了口茶,才笑吟吟地道:「皇兄這一路來,可有什麼見聞嗎?哀家一直都深居宮中,外間的事,所知不多。」

  站在一旁的張敬頗為緊張地看著靖王殿下,他知道,這是太后的用意,是想要試探一下靖王對當今時局的態度。

  陳義興歎了口氣,心裡先是想到的,卻是陳凱之,他平靜的面容裡不自覺地泛起笑意:「這一路上都在船上,不過見聞是有的,倒是遇見了一個有趣的人。」

  太后柳眉微挑,似是覺得驚訝。

  靖王是個閒雲野鶴一般的人,盡力不觸碰朝中的事,這幾年,都在會稽山中隱居不出,對他來說,有趣二字,想必是極難得的,他若是覺得有趣,那麼一定……有趣極了。

  又或者……

  太后輕輕放下了茶盞,心裡想,莫非他有什麼深意嗎?

  太后也是來了興趣,抿嘴一笑道:「不知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有趣?」

  陳義興不禁微微一笑,隨即笑容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歎道:「不過是個尋常的少年罷了,恰巧和臣有一些淵源,說出來,只怕要令娘娘見笑。」

  太后知道陳義興不肯說,或許是他說出來之後,怕自己去『打擾』這個人罷,便也知趣地不再追問。

  「能引起皇兄的注意的人,一定是極出彩的人物,哀家倒是想見識一二。」接著,點到即止:「皇兄在京裡可住得慣嗎?」

  陳義興頜首道:「臣在哪裡都住得慣的,這京裡又不是龍潭虎穴,怎會住不慣呢?倒是令娘娘費心。」

  太后便嫣然一笑道:「哀家知道,京師雖然繁華,可是這裡卻並非是你志向,你寧願隱在山中,也不願落到這紅塵中來。只是如今國家多艱難,哀家不得不請皇兄來,主持京中大局。」

  陳義興眼眸微垂,旋即歎了口氣。

  「臣已很多年沒有問過世俗的事了,而今天下大體承平,哪裡有臣的用武之地呢?即便是有,臣已太多年不問世事,隱居在山林之中,讀書自娛,哪裡還有什麼用處?娘娘太看重臣了,臣擔當不起。」

  太后淺笑,似乎早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輕輕捋了捋髮髻,像是聊家常一樣的,淡淡問道地:「不知皇兄近來讀的什麼書?」

  陳義興含笑道:「讀史。」

  太后興趣濃厚:「是大陳的史料嗎?」

  「正是。」

  太后道:「可有什麼心得?」

  陳義興不由露出幾分頹唐:「看到了歷代先帝的赫赫之功,也見識到了諸多王侯將相,偶爾也閱過不少風流名士,可臣想見一見尋常的百姓,翻過了三十帝的實錄,竟是一個都不曾見。」

  太后笑吟吟地道:「尋常的凡夫俗子,自然是名不見經傳的。」

  陳義興搖頭道:「臣起初也這樣想,可細細去思量,卻不禁恐懼起來,這天下的根基便是萬民,萬民安樂,社稷才能穩固,可臣卻是一個民都不曾見,難道娘娘不覺得奇怪嗎?」

  「臣又在想,臣若將來老去,想來也能在實錄中留一個名字,可臣因何而留名呢?大抵是因為臣是先帝之兄,是天潢貴冑罷。」

  說到這裡,他溫潤的面容裡不禁露出了幾分悲涼:「臣因此而留名,到了泉下,亦是慚愧萬分。」

  太后看了張敬一眼,張敬點點頭,去給陳義興續茶。

  太后便安慰道:「人世間的事,便是如此吧,這是祖宗的恩澤,何況皇兄本就是高士,素有賢王名,怎麼可以這樣去想呢?皇兄若是愛讀書,不妨哀家下一道旨意,請皇兄去翰林院裡尋一個差事可好?那兒雖是委屈了皇兄,可皇兄終是有才幹的人,該為哀家分憂。」

  陳義興心灰意冷地搖頭:「臣萬死,不敢奉詔。」

  太后微微皺眉,很是訝異地看著陳義興:「這是何故?」

  陳義興深深歎了一口氣,略微疲憊地說道:「臣是真的老了,家國之事,即便心有餘,而力有不足。」

  太后眉頭輕輕一展,像是親人關心長輩一樣的開口說道:「那麼哀家便在京中給皇兄營造一尊府邸,令你在此安度晚年,你年紀大了,不該再回山林了,那裡畢竟有諸多的不便。」

  陳義興依舊搖頭:「這不是臣的心願。」

  「那麼……」太后很是不解地看著他:「皇兄想來已經有了打算?」

  陳義興笑道:「臣只想安心讀讀書,不需有亭台樓榭,能有一處容身之所,能靜下來讀讀書,便已是知足了。」

  太后抿嘴一笑道:「皇兄依舊還是如此淡泊,昨日皇兄見了趙王,趙王對你可有什麼建言呢?」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5 22:02
第二百零三章:進學宮(5更求月票)

  太后似是問的輕描淡寫,但是跟陳義興,說了這會兒話,卻依舊摸不清陳義興的心思,便想再試一試。

  此時,陳義興道:「趙王倒是建議臣去學宮。」

  「學宮?」太后眉頭微皺,學宮裡倒是有不少鴻臚和名士,無一不是大陳的棟樑,只是……

  太后深知,學宮和其他地方不同,那裡的人,總是恪守著所謂的『禮法』,絕大多數人,所效忠的都是天子。

  趙王給靖王的建議,不得不說是另有所圖啊。

  太后眯著眼,面上卻依舊帶笑:「那麼皇兄意下如何呢?」

  陳義興微微笑道:「這也是臣之所願。」

  太后卻是嘆了口氣:「這既是你的願望,哀家又能說什麼,學宮十三院,你是親王之尊,只怕那裡容不下你,這學宮之中,有天人閣,你在那兒讀書吧。」

  陳義興便站起來,作揖道:「謝娘娘。」

  學宮有十三院,可對許多人來說,那天人閣,方才是學宮真正的核心。

  那裡收藏了無數的藏書,便是宮中所藏的書也不及這天人閣的一半,不只如此,能進入天人閣的人,都在學宮中是超凡的人物,即便是各院的院長,也未必有這樣的資格,這些都是長老級別的人物,任何一個閣中的人若是肯走出天人閣發表一番議論,都足以震動士林。

  即便是宗室子弟,想要有這樣的資格,也是絕無可能的,這是太祖高皇帝立下的規矩。

  不過陳義興入天人閣,倒是容易一些,他除了身份尊貴,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譽滿天下的賢王,學問精深,才高八斗。

  太后似乎也不願勉強陳義興,鳳心一動,這才做了這個決定。

  只是此時,她面上變得淒婉起來:「皇兄……」

  「臣在。」

  太后見陳義興拘謹有禮的樣子,更是感觸萬千:「想當年,先帝和你都還在皇子的時候,哀家那時不過是個妃子,哀家親見你們兄弟情深,談天說地,那時的你,能拉著先帝滔滔不絕的說上一宿的話,可是現在,為什麼卻這樣生疏了。哎……也不知是你變了,還是這世間變了,你年紀比先帝長許多,總是告訴先帝許多道理,先帝總是說,若是你做天子,一定是個聖君,他登基之後,雖是殫精竭力,卻也不及你的萬一。」

  「這是禮法。」陳義興道:「臣雖為長,卻非嫡子,所以合蓋先帝為君,臣依舊還是臣。」

  太后搖搖頭,她沒有從陳義興的面上看到舊情,現在的陳義興,彷彿永遠是個恪守臣道的賢王,身上……少了那麼點人間煙火氣。

  看上去他與世無爭,卻又高深莫測,總是那麼的讓人琢磨不透。

  太后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一種莫名的疲憊感油然而生,手輕輕按了按額頭緩解卷意,旋即她朝著陳義興,淡笑道:「那麼,你去吧,在京師好生住著,這裡……終究是你的家。」

  陳義興便深深地向太后行了禮:「臣……告退。」

  他返身,即便他知道,或許說幾句親人之間的話,可能會慰藉得了這個弟媳一二,可他面上一直保持著一絲不苟的樣子,旋身而去,沒有絲毫的停留。

  目送著陳義興遠去,太后只是一笑,笑中帶著苦澀,神色淒婉萬分:「現在哀家身邊的人,都沒有了人味,真是可嘆啊。」

  張敬佝僂著身子,連忙問道:「娘娘是不是擔心靖王殿下與趙王……」

  「不會的。」太后搖了搖頭,正色道:「他不會害哀家的,固然哀家知道他血已冷了,性情也涼薄了,決口不再提和先帝之間的情義,可是哀家就是知道,他即便不與趙王為敵,也絕不會害哀家的。」

  雖是說得如此肯定,可太后的面上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絲愁容。

  這世上,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煩惱了,好像永無休止似的,總能糾纏得你透不過氣來。

  「娘娘,殿下,只怕也差不多進京了。」張敬見狀,低聲道。

  張敬知道,每次太后娘娘不開心的時候,若是提及到皇子殿下,總能令太后的心情爽朗起來。

  果然,方才還一臉愁容的太后,只霎時間,秀眉便微微舒展開來了,那眼眸裡,也多了些許鮮活,面色也是愉悅了許多,若有所思地道:「可有消息了嗎?」

  張敬便道:「奴婢沒有刻意去打探,怕引起人的懷疑,不過奴婢想,若是殿下入了京,肯定要去學宮裡點卯。」

  「你啊,真是謹慎得過了份。」太后嫣然一笑,像是嗔怒,可張敬卻知道,太后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

  他忙道:「但凡牽涉到了皇子殿下,奴婢敢不謹慎?」

  太后的心情像是一下子輕鬆了許多,臉上微微地多了點達入眼底的笑意,道:「哎,哀家真想見他,哪怕只是遠遠的,瞧他一眼也好,一想到他或許已經離哀家如此之近了,哀家就感覺心又活過來了,可是這道宮牆將哀家與他隔開,雖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一般,哀家想到這個,就錐心之痛啊。」

  張敬笑吟吟地安慰道:「這只是遲早的事,奴婢尋個空,去給娘娘打探一下,不過……總要小心一些為好。」

  「你……」太后旋眸,深深地看著張敬,咬著朱唇道:「你得看仔細了,仔細看看,自你上次在金陵見他時,他是不是瘦了,他正在長身子的時候,你要瞧好了,看看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他。」

  「說起這個。」張敬笑呵呵地道:「奴婢倒是知道,那鄭文,昨兒已經回京覆命了。」

  太后方才還多愁善感的臉上,頓時掠過了肅殺之氣,她冷漠地道:「這件事,你來辦吧。」

  「奴婢,遵旨。」

  張敬堆著笑應下,只是這笑容背後,卻多了幾分冷酷無情。

  禮部右侍郎已上奏了彈劾奏本,關於鄭文搆陷陳凱之的奏疏,太后已經看了。

  為此,太后一宿沒有睡,而今鄭文回宮,張敬自然要稟告清楚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

  說到學宮,這學宮的位置靠近著上林苑,環境清幽,遠處便是林莽,鬱鬱蔥蔥,這在洛陽,絕對屬於罕見的所在。

  遠遠的,便可看到一處碑文,這是太祖高皇帝的親筆提字,只上書『學而』二字,字跡如刀,硬朗之風撲面而來。

  再往裡一些,便是高大的牌樓和儀門,穿過一座座牌樓,這裡便有禁衛把守了。

  陳凱之將自己的學籍取了給禁衛們驗明,才准許他進去,接著便是和鄧健告別,陳凱之朝鄧健深深作揖。

  鄧健笑呵呵地道:「好好讀書,要擇一良師,師兄這便去當值了。」

  陳凱之頜首:「師兄放心便是。」

  等進了這學宮,才知道里頭又是別有洞天,在這群山起伏之中,無數院落拔地而起,隱在林間,最遠處,則是一處山峰,一座閣樓高數十丈,幾乎高聳入云。

  陳凱之知道,那兒便是傳說中的天人閣。

  天人閣乃是太祖高祖高皇帝動用了無數的民夫修築而成,陳凱之曾在書中見過,據說天人閣有三老,這三老,無一不是連天子都要禮敬的對象,若能進入天人閣學習,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自然,陳凱之沒有這樣的奢望,他只希望好好的在這裡讀書,然後參加會試而已。

  他踏步向前,顯得躊躇滿志,無論如何,這裡是大陳的最高學府,匯聚了無數的精英,他遙望著這無數山巒,一處處的院落,每一個院落,彷彿都是這時代最偉大的遺蹟。

  再往前一些,便是入學點卯之處,只是小吏管理,所以顯得格外的偏僻。

  在這裡,除了讀書的地方,其他的機構,往往都只能用偏僻和不起眼來形容。

  陳凱之按著鄧健的描述尋路走進去,便有文吏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陳凱之回了禮,到了卯房,將自己的學籍交了,那文吏恭恭敬敬的問了陳凱之的姓名、籍貫,得知陳凱之乃是解元,頓時多看了陳凱之一眼,不禁道:「失敬、失敬。」

  陳凱之謙虛道:「哪裡。」

  文吏笑道:「前幾日,還有幾個博士來打聽陳解元點卯了沒有呢。」

  他笑得很燦爛。

  陳凱之知道,這是有人想收自己入院,成為他們座下的弟子,畢竟誰都希望能找個好學生。

  陳凱之只抿嘴沒有說話,取了一個號牌,這號牌便是自己在學宮裡的身份了。

  嗯,號牌很吉利,九五二七,倒像是在牢子裡,不過這樣也不錯,陳凱之沒有太多的忌諱。

  他轉身剛要走,這時卻聽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卻見有人疾步而來,口裡大叫著:「我要去見各院的諸公……」

  陳凱之見此人三旬上下,竟是穿著孝衣,覺得奇怪,故意駐足了片刻。

  文吏道:「你是何人?怎可在此喧譁。」

  那人悽慘地道:「家父姓王,諱之政,從前乃是學裡的博士,如今被小人戕害,據說此人如今已中了舉,即將入學宮來,這才趕來請諸公做主。」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5 22:0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6 11:06
第二百零四章:拒之門外(1更求月票)

  王之政?

  陳凱之挑眉,不是那個埋在了泥石流之下的王先生嗎?

  當初,自己可好幾次想救他,讓他到前院來,可他自己作死,非要留在後院,現在好了,他的家人竟是跑來這裡鬧事了?

  文吏不禁呆了一下:「不知此人是誰?」

  這披麻戴孝的人哭訴道:「姓陳名凱之,家父曾是這裡的博士,與學中的諸公都有交情,而今我要見他們……」

  文吏忙垂頭,看了一眼陳凱之點卯留下的字跡,抬眸起來,卻是發現陳凱之已是悄然無聲地離開了。

  「此事……」

  這人咬牙切齒地道:「難道就這樣不通人情嗎?這等事,你做不得主,讓我去見世叔、世伯們便是。」

  …………

  陳凱之雖是隱約聽到安卯房傳來的聲音,卻沒有當一回事,此事自有公論,這王家人,不過是來無理取鬧而已。

  拿了號牌,陳凱之便到文星閣,他對學宮裡的流程早已熟悉了。

  這文星閣裡,有學宮各院的院長以及博士們的文章和畫像,供生員做出選擇,武院和琴棋書畫院,他是不看的,主要關注的乃是文院,在這學宮裡,文院方才是重中之重。

  在這裡,陳列著各院的歷史,以及無數從中脫穎而出的名人,令陳凱之有興趣的,則是文昌院。

  這倒不是文昌圖的緣故,而是這位文昌院的院長劉夢遠先生的幾篇文章,陳凱之曾在金陵看過,他的文章以老道為主,穩重得出奇。

  或許很多人喜歡那些有靈氣的文章,可對陳凱之來說,靈氣是先天形成的,所以許多大儒的文章,固然稱得上精妙,可作為一個學習者來說,你未必有他的奇思妙想。

  唯有這位劉先生,文章四平八穩,可越是四平八穩的文章,能將其做到極致,才是陳凱之學習的對象。

  因此,陳凱之更希望進入文昌院。

  他想了想,沒有猶豫,當即提筆修了一封書信給了劉夢遠先生,交給文星閣的文吏。

  今天的入學儀式,便算是結束了。

  出了學宮,陳凱之在這洛陽城裡閒逛,買了一些吃食,用荷葉包了,回到師兄宅院的時候,已是到了傍晚。

  恰好這時,鄧健已下值回來,一臉疲倦的樣子。

  一看到陳凱之提著吃食回來,鄧健頓時拉下臉來,道:「凱之,你這是什麼意思,師兄這裡沒你的吃,怎麼要你破費?你手頭裡的銀子,要留著將來買書和採購筆墨用。」

  陳凱之忙笑道:「我現在銀子倒是夠用的。」

  「夠也不成。」鄧健眉宇深深一擰,不悅地瞪著陳凱之,劈頭蓋臉地道:「總要防患未然才好,你出門在外,有銀子防身,也可寬心一些。」

  一邊痛斥陳凱之一番,一邊進了屋子。

  陳凱之將吃食擺在案上,是一隻燒雞,還有一包羊肉,鄧健的眼睛有點兒發直,一面道:「我去熱熱,還有……往後可不要再買了,再有下次,師兄要嚴厲批評你。」

  嗯?

  這口氣,聽著聽著,怎麼像當初的自己?

  陳凱之汗顏,好吧,索性只好道:「是,是,是。」

  在師兄這裡住著,雖然樸素,卻還算愉快,至少師兄弟二人除了在吃上有共鳴,也算挺聊得來的。

  吃飽喝足後,鄧健拿出了自己珍藏的茶葉,二人斟茶泡水,茶雖不是好茶,可這時候,聽著鄧健說著洛陽的風土人情,對陳凱之不啻是巨大的享受。

  鄧健一面喝著茶,一面問道:「凱之,學宮裡如何?」

  陳凱之便將事情大致地說了。

  鄧健便頜首,很放心的樣子:「你是解元,各院多半都會搶著要你。」

  二人聊了一會,便早早睡下,到了第二天,陳凱之沒有再讓鄧健相送,自行出發去了學宮。

  陳凱之進了學,此時正是清早,許多學子興沖沖地背著書箱分赴各院,陳凱之隨著人流到了一處山巒的書院,這裡便是文昌院。

  陳凱之遞了自己的學號,請求見劉夢遠先生,過不多時,便有文吏請陳凱之進去。

  陳凱之入了學院,進入了一處書齋,這裡的陳設很是雅緻,最吸引陳凱之注意的是,這兒的南牆由草蓆捲著,可以自這裡眺望山下的景色。

  劉夢遠便跪坐在這南牆處,正好整以暇地喝著茶。

  陳凱之上前,彬彬有禮地道:「學生見過先生,學生昨日給先生修的書信,不知先生可收到了嗎?學生自金陵來,不堪成才,懇請先生不嫌,容學生入院讀書。」

  劉夢遠眼眸淺淺一瞇,上下打量陳凱之:「你便是陳凱之?老夫倒是聽說過你。」

  陳凱之心裡想,應就應,不應就不應,這繞彎子是幾個意思?

  他便微微笑道:「學生慚愧。」

  「哎。」劉夢遠卻是歎了口氣,才道:「你的書信,老夫倒是看了,你有心來文昌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自己來聽講便是。」

  「先生這是何意?」陳凱之微微皺眉。

  此時,劉夢遠的眉宇深深皺了起來,露出一副為難之色:「這……有些事。」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他嚥了嚥口水,神色淡淡地說道:「還是不要挑明吧,那王博士,和老夫也曾算是舊識。」

  一下子,陳凱之就明白了。

  王家人分明是來胡攪蠻纏的,若是自己當真害死了王之政,早就被明正典刑了,這一點,這位劉先生再清楚不過,既然清楚,卻還如此,這劉先生,只怕是擔心收了自己,惹來王家人的糾纏,而且也怕這學宮裡,一些和王之政從前交好的先生非議。

  陳凱之不禁感到氣憤,這王家人簡直是過分了,可心裡再氣又如何,不可能對著劉夢遠發一通脾氣吧?

  那是無能的表現!

  收斂起心頭的憤怒,陳凱之朝劉夢遠解釋道:「王先生的死,與學生無關。」

  「這個,老夫自然知道,並沒有其他意思。」

  「這麼說來,先生只是害怕惹來麻煩?」

  劉夢遠沉默了。

  沉默就意味著默認。

  陳凱之面上露出了譏誚之色,旋即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嘲諷笑意。

  「學生看過劉先生的大作,那文章之中,猶如有一股浩然正氣,令人讀了,愛不釋手,心嚮往之。學生還以為見了文章,便如見了先生,可是今日一見,學生失望了,既如此,那麼……學生在此告辭。」

  陳凱之只勉強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且慢。」劉夢遠突的道,臉有慚愧。

  陳凱之回頭道:「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劉夢遠目光幽幽地看著他:「這學宮的文院,是沒有人收留你的。」

  陳凱之詫異挑眉:「這又是為什麼?」

  劉夢遠歎氣道:「王之政在學宮裡十三年,故舊無數,若是王家人不鬧便罷了,可一旦鬧了,四處伸冤,陳凱之,你認為還有人願意收留你嗎?」

  「那麼……」陳凱之當然曉得,這便是傳說中的人情世故,無論這些先生是否和王之政關係好壞,可誰也不願做出頭鳥,或許……他們還自詡自己這是人情練達呢!

  陳凱之道:「若是無人收留學生,結果會如何?」

  劉夢遠慚愧地低下頭:「那麼你永遠都是舉人。」

  陳凱之明白了,想要參加會試,就一定需要學宮的舉薦,若是不在學宮入學,到時誰來舉薦他參加考試?

  陳凱之不禁冷笑道:「難道這學宮裡的先生們,都是這樣的人嗎?我見過許多學中大儒的文章,無一不是堂而皇之。」

  劉夢遠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沉默應對陳凱之的這個問題。

  陳凱之只笑了笑:「再會,我會入學的。」

  說著,陳凱之已是闊步而出。

  兩世為人,對於人性,陳凱之早有瞭解,他匆匆走出了文昌院,按劉夢遠的說法,自己可以去聽講,但卻不算文昌院正式的學生。

  陳凱之自然沒有去聽講,當然,他可以選擇灰溜溜地進去,慢慢『感化』劉先生,可牽涉到了底線,陳凱之卻絕不願意妥協。

  他倒是不急,先回了文星閣,提筆給所有的文院都修了書,交給文吏,這件事,當然不能這樣輕易地解決,所以陳凱之想要看看其他各院的態度。

  陳凱之顯得出奇的淡定,事情的起因乃是王家人滋事,而這王家人不分青紅皂白,分明沒有任何道理,偏偏在任何一個時代,似乎總是會鬧的孩子有奶吃。

  對此,陳凱之已經習慣了。

  一連幾日,陳凱之的書信都石沉大海,以至於鄧師兄那兒,幾次問及陳凱之為何還沒有入院讀書,都被陳凱之敷衍過去。

  不能再等了。

  於是,陳凱之終於在這一日的清早,便又動身趕往學宮。

  學宮之中,設有孔廟,只是平時大家都在讀書,也沒什麼人肯來。

  因而這裡顯得尤其的冷清,陳凱之到了學宮後,卻是來到了孔廟的明倫堂。

  抬眸看著這孔廟的畫像,在萬世師表的牌匾之下,那孔聖人態度和藹謙虛,一副三人行必有吾師的模樣,陳凱之久久凝視著這畫像,一臉的若有所思。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6 11:1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6 11:50
第二百零五章:有文化的流氓(2更求月票)

  陳凱之看著孔聖人的畫像,久久沒有回神,心裡卻在想:「人人道是聖人門下,可至聖先師,對於多少人來說,不過是個幌子而已,除了到了年節時給你奉上冷豬肉,所謂的聖人教誨,不過是無數人藉以謀生的工具,讀書人是如此,大儒是如此,今日這些『先生』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其實陳凱之的心裡是氣憤的,但是他也很明白,這就是世道,自己要在這世道裡好好活下去,最能依仗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在這世道裡,只能靠自己開出一條路,這也是為何他一直都這麼努力的原因!

  終於,他將視線收了回來,接著盤膝坐下,取了自己所帶來的筆墨。

  自己初來乍到,對於這京師,瞭解不多,也不願意勞煩師兄。

  事實上,陳凱之心裡隱隱覺得,就算是師兄出面,怕也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會給師兄添麻煩罷了。

  既然如此,那麼要入學,就只能靠自己了。

  王家人如此所為,不就是覺得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嗎?

  你們還真以為自己是流氓,就可以無敵了?

  那麼,我便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有文化的流氓。

  陳凱之想定了,便攤開紙來,蘸墨之後,正待要下筆。

  這時,卻有人察覺到了陳凱之,這裡本是清幽之所,除了祭祀,平時來的人少,只有幾個文吏在此打理。

  那文吏瞪著陳凱之,厲聲道:「你是何人,來這裡做什麼?」

  陳凱之抬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在乎對方正瞪著自己,而是很平靜地道;「聖人的殿堂,難道身為讀書人,不該來嗎?」

  這一句反詰,令那文吏詫異起來,頓然語塞。

  陳凱之說的沒錯,朝廷和文廟,都是鼓勵來文廟裡拜謁至聖先師的,人家莫說是現在來,便是三更半夜來,也該是鼓勵的事。

  這文吏只好收斂起激動的情緒,這時便細細地打量起陳凱之來。

  見陳凱之一身儒衫綸巾,顯是讀書人,何況人家能進學宮,那麼,至少也該當是舉人,舉人老爺是何等人,怎麼可能是他一個小小文吏所能招惹的?

  文吏的眼眸微微轉了轉,不再怒目而視,而是很疑惑地問道:「只是眼下,各院的博士已經開講,公子不去聽講,何故來此?」

  語氣明顯的客氣了不少。

  陳凱之朝他一笑道:「因為學生乃是聖人門下,是至聖先師的學生啊。」

  呃……這傢伙,是個呆子麼,怎麼瞧著像是故意抬槓一樣?

  當然,孔聖人是所有讀書人的學生,的確是沒錯的,至少道理上來說是如此,可陳凱之這話,確實有抬槓之嫌啊。

  這文吏想了想,也不好繼續追問了,畢竟有礙陳凱之的身份,這樣的事,他不好處置,那便只能上報了。

  他朝陳凱之作了個揖,便自去通報去了。

  這裡倒是一下子又清淨了,沒有人打擾,陳凱之提起的筆便落了下去,心無旁騖地開始寫文章。

  片刻功夫,一篇文章寫完了,他似乎並沒有停止的意思,而是將這文章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風乾墨跡,接著繼續寫。

  其實這樣寫,陳凱之心裡挺疼的,畢竟浪費了太多紙張,若不是自己手頭漸漸寬裕,還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他連寫了幾篇文章,終於有人跨檻而入。

  此人乃是學宮中的教導,官職很低微,不過是七品,負責學裡的風紀,叫周壁。

  別看他地位不高,可在學宮裡,卻是許多人敬畏的角色,方纔他聽到文吏來報說,這個時辰居然還有舉人逗留在這孔廟裡,頓時拉著臉,匆匆而來。

  其實在此之前,對於周壁這個人,陳凱之已經打聽清楚了,周壁確實是個剛正不阿之人,整治起學風來,雷厲風行,不少人在他手上吃了苦頭。

  「你是哪個院的舉人?」周壁急匆匆進來,不問來由,便劈頭蓋臉地追問陳凱之。

  陳凱之又默下一篇文章,小心翼翼地將文章擱到了一邊,才是輕描淡寫地看了周壁一眼,臉上沒有一點的畏懼之色。

  只是他的從容,卻令周壁臉色更糟了,他最厭惡的,就是學裡有舉人挑戰他的權威。

  只見陳凱之朝他行了個禮道:「學生陳凱之,見過周教導。」

  陳……凱……之……

  顯然周壁對於陳凱之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這就是那個被王家鬧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各院見了他便躲的那個舉人?

  陳凱之從容應對,淡淡說道:「學生現在並沒有入院讀書。」

  周壁冷冷道:「為何不入院?」

  這也是周壁官僚的一面,他假裝並不知道陳凱之沒有入院的事。

  陳凱之的表現,卻是無可挑剔的,他很清楚,某些人耍無賴,無非就是哭鬧、撒潑,更有甚者,直接抬了棺材而已,可是讀書人要耍無賴,不但要站住腳,而且還不能有辱斯文,要做到無可挑剔。

  陳凱之不緊不慢地道:「學生已修了書信至各院,至今還沒消息,學生初來京師,想來各院還沒有回復吧。」

  「既如此,你回家等消息便是。」周壁斷然道。

  陳凱之搖搖頭,道:「學生來京師,是為了讀書,聖人門下,一日不可不學,敢問周教導,這話對嗎?」

  周壁呆了一下:「在家中就不可讀書嗎?」

  陳凱之又搖頭:「若是在家中就可以學習,那為何太祖高皇帝要建這學宮,立下祖訓,令天下的舉人都要入學讀書呢?若是家中可以學習,學生現在理當是在金陵,而不該跋山涉水跨越千重山、萬道水,而來到這裡了。」

  周壁的臉色頓然變得烏青起來,他很惱火,可他擺出了嚴厲的架子,卻有點鎮不住陳凱之了。

  因為陳凱之始終帶著微笑,對自己也保持著足夠的恭敬,甚至連語氣,似乎也都是慢條斯理的,乃至於陳凱之說的話,更是條理清晰,甚至連太祖高皇帝的祖訓都搬了出來,你能說他什麼?

  周壁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便悄悄打量了陳凱之一眼,見陳凱之一副泰山崩於前也不改色的神態,他不禁皺了皺眉,旋即正色道:「那麼,你現在在這文廟做什麼?」

  陳凱之抬眸,他知道,這個時候,也該表現出自己錚錚傲骨的一面了,否則一味的斯文,反而會讓對方認為對自己產生輕視之心。

  陳凱之同樣正色道:「學生既然暫時無法進入書院,可在這金陵,卻還有一位學生的恩師,他就在這裡,學生既然入了學宮,只好在至聖先師面前讀書了。」

  「你這是什麼話?」周壁厲聲打斷陳凱之:「世上可有你這般胡鬧的嗎?」

  「周教導!」陳凱之同樣朗聲道:「學生哪裡胡鬧,還請指出,莫非學生在文廟裡抄文習字,也是觸犯了國法,觸犯了學規嗎?若是學生犯了國法學規,自然甘願受罰,可若是學生無罪,周教導這胡鬧二字,卻是何意?」

  周壁心裡滾起萬丈怒火,他嘴皮子抖了抖,狠狠地瞪著陳凱之。

  可陳凱之依舊無畏地和他對視。

  周壁眼眸瞇起,心裡權衡起來,繼續爭執下去,太不像樣子了,趕人嗎?

  這裡是文廟,難道讓文吏過來和陳凱之撕扯?

  至聖先師的眼皮子底下,這樣做太有辱斯文了。

  何況,陳凱之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他沒有觸犯學規,這件事,從一開始,本就是學裡的博士們有些過份了。

  即便知道事情的真相,周壁也要保住自己的顏面,因此便鐵青著臉。

  「好,很好,我乃學中教導,你既在這裡寫文章,那麼老夫自該有資格檢查你的功課,老夫倒要看看,你在這裡寫什麼文章。」

  這是無可奈何的辦法,周壁也想不到今兒竟是遇到了一個刺頭,若是這刺頭胡攪蠻纏倒也罷了,他自然絕不容情,可偏偏,對方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

  既然這個人不能挑剔,那麼就挑剔他的文章,總不會有錯吧,這文章若是錯了,作為教導,打他幾下戒尺,總是可以的吧。

  他冷著臉,直接走到了陳凱之鋪設筆墨的案前,他瞇著眼,擺出一副定要挑出點刺來做文章的心思。

  隨手拿起了一份文章,斜了陳凱之一眼,冷冷出聲道:「若是有什麼禁忌,別怪老夫無情。」

  陳凱之臉色反而緩和了起來,朝周壁行了個禮:「還請周教導賜教。」

  周壁低頭開始看起來,只這一看之下,卻是令周壁驚異了。

  這文章的第一眼,頓時給他一種行雲流水的感覺,周壁畢竟也是科舉出身,看了之下,心裡竟有些隱隱想要讚歎,這等文章,真如浩然正氣一般,越看,竟越覺得有滋味。

  只是他心理凜然,不禁在想,老夫這是要將這小子趕走的,否則任他在這裡,學宮的諸公們知道,只怕要不悅的,因此故意露出冷笑,一副很不屑的樣子,他一字一句的念下去,突然厲聲道:「陳凱之,你好大的膽。」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6 11:5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6 14:13
第二百零六章:事情鬧大了(3更求月票)

  周壁一臉冷色地大喝一聲,陳凱之卻氣定神閒地站在一邊,璀璨眼眸含著淡淡笑意,似乎早料到他會這樣說。

  「敢問周教導,學生可有什麼錯漏?」

  你這樣忤逆本官,沒有錯,本官也要尋出你的錯。

  因此周壁揚了揚陳凱之的文章,面色微微一抽,滿是不屑地冷笑起來。

  「你這文章,錯漏百出,小小年紀,還未學會跑,便想要飛了,可見你在此,根本沒有認真學習,來,伸出你的手來!」

  這是要打手心了。

  反正這文章的好壞,都是周壁說了算,畢竟他才是教導。

  陳凱之卻沒有伸出手,而是一臉認真地問道:「到底錯在哪裡?還請賜教。」

  說你有錯,你還頂嘴,簡直是過分。

  周壁火冒三丈,整個人都發抖了,鼻翼微微一聳,厲聲道:「到了現在,你還不自知?你自己看看,這兒……你這裡寫著,天下之事變無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臨難苟免,而求生以害人者,亦無不可者也。」

  周壁怒氣沖沖地繼續道:「你說你是聖人門下,怎麼可以寫這樣的文字?取義成仁,乃聖人教誨,你卻說天下的事變化無常,生死攸關,所以有人苟且求生,而因為苟且而害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你……你……真是荒唐,真是可恥,伸出你的手來,本官要重重責罰你。」

  陳凱之無語,這周壁也太不要臉了。

  明明這是他斷章取義,因為這一段,只是引出接下來的道理,而接下來的道理明明是這樣的人雖然可以體諒,但是正因為世上這樣的人多,所以才該倡導教化,讓更多人懂得捨身取義的道理,結果這周壁,直接截了一句話,就跑來要打要殺了。

  陳凱之面對怒氣沖沖的周璧卻沒有惱,而是歎了口氣,好心提醒周璧:「請大人讀完這篇文章,再作定論,豈不是好?」

  周壁本就是來挑刺的,哪裡給他辯解的機會?加上他剛愎自負,哪裡容許陳凱之回嘴?因此他眉頭皺得越發深了,殺氣騰騰地道:「你還想狡辯,這白紙黑字,難道老夫還冤枉了你?快伸手,再不伸手,老夫革了你的學籍。」

  陳凱之直視著周壁,而周壁顯然已經失去了最後一丁點的耐心,擺明著非要給陳凱之一點厲害看看。

  陳凱之不慌不忙,從容問道:「難道周教導真的覺得不對嗎?」

  「大錯特錯。」

  周壁冷笑,一雙眼眸微瞇著,圓瞪著陳凱之。

  「到了現在,你還要狡辯什麼,真是豈有此理,老夫從未見過你這樣的讀書人,要嘛,你現在從這裡出去,要嘛,老夫責打你一番,讓你滾出去!」

  周壁這惡劣的態度,想來是情有可原的,這學宮裡的讀書人,個個對他畏之如蛇蠍,還從來沒有人在他面前表現得如此平靜。

  在學生面前,高高在上的態度,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陳凱之似是智珠在握的樣子,他似乎一直都在製造某個機會,於是微微皺眉:「可是學生認為,周教導冤枉了學生,這篇文章,分明是佳作,更沒有半分犯忌諱的意思。」

  「你還敢頂撞!」周壁心裡想笑,本來就是想要藉機收拾你,你倒還好,居然還當真了。

  他冷哼著,從鼻孔裡出氣:「老夫說是錯了,就是錯了,容不得你狡辯。」

  「可是學生以為……不是!」陳凱之這一次沒有退縮,而是據理力爭!

  周壁怒不可遏了,沒有學生敢在這學宮裡挑釁他的威嚴,從來沒有。

  他琛沉著臉,厲聲吼道:「陳凱之,你大膽。」

  「即便大膽!」陳凱之音量也是提高了八分貝,「學生也認為,該是就事論事,而非是周教導這般蠻不講理!」

  周壁最後一點耐心終於失去了,嘴角輕輕一勾,雙眸微一睜,滿是憤怒地看了陳凱之最後一眼,自己找死,休要怪我。

  「來人,來人!」

  他大喊出聲。

  外頭終於有幾個探頭探腦的差役進來,周壁手指陳凱之:「拖出去。」

  終於……發飆了!

  陳凱之雙眉微微一挑,卻是凜然正氣地道:「這裡是學廟,豈容小吏放肆,周教導,你身為教導,怎可知法犯法。」

  周壁怒氣已飆升到了極點,陳凱之的話,使得一向說一不二的他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大叫道:「拿下!」

  差役們不敢怠慢,為首的一個,已是快步上前,他提了戒尺,劈頭就要朝陳凱之的面上砸去。

  陳凱之竟是站著不動。

  這戒尺虎虎生風,來勢兇猛,可是在陳凱之的眼裡,竟是很慢很慢,慢得出奇,待這戒尺幾乎要朝他的額頭劈下的時候,陳凱之突然漫不經心地伸手。

  站在一旁的周壁,本還想看笑話。

  誰料,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陳凱之居然輕而易舉的將這戒尺接住了。

  那差役感覺到巨大的力量撲面而來,陳凱之的手狠狠一抖,差役頓時感覺到虎口一陣劇痛,而握住戒尺的手,連忙撒開,這戒尺,則穩穩地落在了陳凱之的手裡。

  隨即,陳凱之隨手將這戒尺朝那差役丟去,啪,戒尺彷彿灌注了巨力,直中這差役的鼻頭。

  呃……啊……

  差役捂著鼻頭,發出嚎叫,整個人身子弓起,口裡嗷嗷大叫。

  其他幾個要上前的差役,頓時色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恐懼之色,方纔還想包抄上來,卻一個個驚恐地向後急退。

  周壁臉上則變得精彩無比起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

  這個叫陳凱之的,簡直就是想要造反啊。

  他沉著一張臉,怒斥道:「大膽,陳凱之,你可知道在學宮裡無視學規,毆打差人,是為何罪?」

  此時,陳凱之的心裡卻在想,現在,每一個步驟都必須謹慎了,自己就是來鬧事的,不但要鬧,而且要把事鬧大,王家那邊可以鬧,我陳凱之要鬧,也得要鬧得更有逼格。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冷起來,劍眉如戟,朝向周壁怒道:「周教導,學廟裡,也是你們可以放肆的地方嗎?學裡自該有學規,卻不是你們仗著官身,當著這孔聖人的面,就可以肆意妄為的!」

  一番指責,義正言辭。

  周壁心裡卻是想笑,這書獃子,莫非是讀書讀傻了?你有沒有觸犯學規,自然是我這教導說了算,哪裡輪得到你說什麼大道理。

  可是……周壁心裡有些發寒,方才陳凱之的本事,他是見識過了,差人居然都制不住他,而自己卻距離他如此之近,若是此人真要發起瘋來,只怕……

  他微瞇著眼眸斜斜注視陳凱之,滿是不屑地笑了起來:「怎麼,你還想如何?」

  陳凱之目露殺機,沒錯,這是殺機。

  陳凱之當初,可是真正殺過人的,他踏前一步,道:「想怎樣?只想討一個公道。」

  公道……

  周壁想要放聲大笑,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書獃子,單憑他現在這樣子,對自己大呼小叫,還有毆打了差人,就足夠讓他滾出學宮,甚至可能讓京兆府派人拿起來了,他現在竟還想要公道?

  周壁忙是朝一邊幾個手足無措的差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前去招呼人手。

  一個差人,已是瘋了一般地衝了出去。

  周壁還想維持自己的尊嚴:「你可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你若是知道的話,此刻想必已經後悔不迭了,無規矩不成方圓,學宮是有規矩的地方,多少舉人,自以為自己有道理,便可以肆無忌憚,可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下場的?」

  陳凱之則是冷冷一笑:「學生不會和他們一個下場。」

  …………

  此時,早講已經結束,許多舉人從各處書院裡伸著懶腰出來,有人成群結隊的,彼此說笑。

  可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急匆匆地來道:「不好了,不好了,周教導被人打了。」

  「什麼,被人打了?」

  許多人便聚攏過去,議論紛紛起來:「你不是說笑吧,這……怎麼可能?這學裡,誰敢打周教導?莫說是打,便是在他跟前說話,都不敢大聲。」

  這本是以訛傳訛,經過一個又一個瘋傳之後,事實早就面目全非。

  可是得了一點消息的人,卻津津樂道地道:「是個新舉人,據說打得他面目全非,就在學廟裡,現在各院都已經驚動,便連學宮的掌宮也都往那兒去了。」

  「真的,那快走,去看看啊,到底是誰,這樣不長眼。」

  有好事者頓時按耐不住了,這等事,實在是稀罕啊,不少人都曾被周教導教訓過,平時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出,現在個個抖擻精神,只恨不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畢竟……看熱鬧不嫌事大嘛。

  許多的人流,已是朝學廟方向去了,而在這裡,一頂頂轎子也都已經落下,掌宮和掌院的諸公們,得到了消息,無一不是又驚又怒。

  這數十年來,學宮裡何曾發生過這樣的事,舉人鬥毆,本就是觸犯了學規,何況打的還是差人,更別提是在學廟裡打人。

  甚至在來之前,掌宮楊業先生,已命人通知了京兆府,這顯然,是不打算將此事化解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6 14:1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6 16:41
第二百零七章:快刀斬亂麻(4更求月票)

  說到楊業的出身,楊業和其他各院的掌院不同,各院的學官,都是朝廷禮聘的大儒,唯有他和周教導才是朝廷命官。

  大儒們可以對這樣的事不管不顧,而他這個掌宮,卻決不能對此事不聞不問的。

  這是何等惡性的事啊,一旦被御史們得知,多半要彈劾他治學不力了。

  楊業聽了下頭的人來報後,氣得發抖,毫不遲疑地帶了一干差役和掌院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文廟。

  這一進去,便見一個讀書人打扮的少年正與周教導對峙,一個差人更是捂著鼻子唧唧哼哼的,身上還有一灘乾涸的血跡。

  而在楊業的身後,也是人聲鼎沸的,顯然不少的學生都聞訊而來了,學宮現有的一些差役,根本阻攔不住。

  楊業臉色鐵青,他心裡知道,這件事若是不處置好,往後就沒有人將學規當一回事了。

  居然敢頂撞教導,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楊業氣惱不已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此時已恨不得將這個滋事的人直接送去大獄了。

  而周教導見了掌宮大人親自來了,頓時鬆了口氣,忙上前道:「見過掌宮大人,此人叫陳凱之,膽大妄為,竟敢毆打差人……」

  楊業壓了壓手,事情他已經看到了,不過聽說此人叫陳凱之,他倒是有些詫異。

  這陳凱之也算是名聲在外了,金陵南榜的解元,一篇文章花團錦簇,連他都不禁拍案叫好。

  本來在不久前,學宮各院的不少掌院都想將此人收入自己的院中的,可誰料竟在這個時候鬧出了王家的事。

  王家的人到處哭訴,這就令人望而卻步了,畢竟那王之政,當初也在學裡和不少人交好的。

  各院人才濟濟,也未必就差一個陳凱之,實在沒有人願意因此而被人指責涼薄,何況那王之政本就享譽京師,在這京師裡,可有不少他的門生故舊,便更沒有人願意成為眾矢之的。

  只是楊業怎麼也想不到,這陳凱之竟敢在此造次。

  外頭的讀書人已經沸騰了,此時人群洶湧,竟有不少人探頭進來。

  楊業厲聲道:「將閒雜人等趕出去。」

  一些差人要去驅人,奈何湧來的讀書人實在太多,就算前頭的人想要後退,卻也被後頭的人潮抵住,進退不得,反而更加鬧哄哄起來。

  楊業心裡惱火啊,這不是看笑話嗎?

  今兒若不把這陳凱之嚴懲了,這學宮,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楊業面色一沉,冷冷喝道:「陳凱之,你可知罪?」

  這是先聲奪人。

  老套路了。

  古人嘛,歷來就是如此做派,就像上一個時空的宋朝一樣,嗯……但凡是犯罪嫌疑人,先打一頓再說,美其名曰殺威棒。

  陳凱之的表現很奇怪,他居然沒有露出半點惶恐之色,而是快步上前道:「學生見過大人。」

  恭恭敬敬,依舊……無可挑剔。

  這是陳凱之兩世為人的人生經驗,無論對方對自己什麼態度,自己卻要做到無可指責。

  然後,陳凱之慢悠悠地道:「敢問大人,學生所犯何罪?」

  外頭的讀書人,頓時傳來一陣嘩然。

  竟有人聽到了陳凱之的話後,在人群中怪叫:「好氣魄。」

  是啊,這樣作死的人,可不多見啊。

  打人還理直氣壯,簡直是破天荒了。

  楊業幾乎要氣得吐血,聽著身後的議論,還有一些讀書人聚在一起,藏在人群,偶爾發出一些奇談怪論,更令他知道事情若是再不快刀斬亂麻的解決。

  若不然,這學宮當真就要成笑柄了。

  楊業皺著眉宇,怒視著陳凱之道:「你毆打差人,難道沒有罪嗎?」

  陳凱之顯得很篤定,又朝楊業行了個禮,才道:「學生冤枉,這些差人手持戒尺,不分青紅皂白,在這學廟裡有恃無恐地要動手毆打學生,孔聖人當前,哪裡容得賤吏造次?學生乃是讀書人,是聖人門下,大人身為掌宮,卻不問緣由,何故只問罪學生?」

  陳凱之故意將賤吏二字咬得很重。

  讀書人是受優待的群體,這是自古皆然的事,畢竟知識總是掌握在少部分人的手裡,而一個王朝想要延續,就不得不依靠讀書人來治理。

  讀書人是孔聖人的門生,既然對方是不分青紅皂白先對陳凱之動了手,你這學官,怎麼有偏袒賤吏的道理?

  楊業面目鐵青,瞥了周壁一眼。

  周壁忙道:「大人,是這陳凱之頂撞下官,下官不得不執行學規,此人巧舌如簧,請大人做主。」

  陳凱之笑了笑道:「學生只是堅持己見,何來的頂撞大人?難道教導大人無論如何冤枉學生,即便是非不分,學生也要甘願承認嗎?若是如此,那麼這哪裡是讀書的學宮,分明是軍營,莫非還要令行禁止不成?」

  周壁冷笑道:「你寫出這些荒唐和犯忌諱的文章,還敢口出狂言?」

  「什麼文章?」楊業不禁眉頭一挑。

  看來問題的關鍵,就在這文章上頭了,周壁一口咬定陳凱之的文章犯忌諱,若是果真如此,這陳凱之也就沒有什麼說辭了。

  楊業已經不耐煩了,其實他不在乎誰更有道理,他想要的,就是迅速地解決掉這件事,平息眼下的亂局。

  周壁心裡篤定了,他其實也知道陳凱之的文章不算犯忌諱,可現在到了這個地步,對於楊大人來說,就算這文章沒錯,也得要挑出錯來的。

  只要有錯,陳凱之便是萬死莫恕之罪,數罪並罰,有他好受的。

  周壁不敢怠慢,連忙將案頭上的一篇文章呈交上去。

  「大人請看,下官見了這等狗屁不通,犯了忌諱的文章,既身負教導之職,如何不要狠狠嚴懲這狂生?誰料這狂生,絲毫沒有悔意,竟還敢動手,大人,學宮數十年來,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懇請大人,嚴懲不貸,以儆傚尤。」

  楊業接過了文章,只略略地掃視了一眼,他所考慮的,自然不是是非對錯,面上一冷,便道:「陳凱之,這文章,你如何解釋?」

  這番話,實在太有語言藝術了。

  陳凱之不得不佩服起這位楊掌宮,他只問自己如何解釋,擺出一副這文章確實有問題的樣子,卻又不將這文章的問題指出來,留有餘地。

  顯然,楊掌宮的性子,是個極度穩健之人。

  周壁則在一旁冷笑,在他看來,而今算是大局已定了。

  無論這文章如何,罪肯定是要治的,因為無論文章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可楊大人說有錯,他陳凱之就算有一千張嘴,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時聽楊業輕描淡寫地又看了周壁一眼:「周教導,舉人入學之後,胡亂寫一些禁忌文章,頂撞學官,毆打差役,當如何處置啊。」

  周壁正色道:「大人,這其中哪一條都堪稱是惡劣,罪無可恕,若是三罪並罰,理應革除學籍,交京兆府定奪。」

  此言一出,便算是定性了,楊業點了點頭,似有認同的意思。

  這一次,顯然他是想殺雞給猴看,免得這學宮裡再有什麼蛾子,至於其他各院的掌院,也都微微點頭,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倒是不需表什麼態。

  外頭的讀書人們,有人聽得清晰,頓時打了個寒顫,革了功名,這就什麼都完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是多不容易的事。

  而更可怕的卻是,革了功名之後,若是再交給京兆府,這就成了罪囚,只怕京兆府那裡,最輕也要判一個流放,多少人流沛千里之外,甚至中途暴斃而亡。

  楊業目光已如冷鋒一般落在陳凱之的身上,而就算到了此時,陳凱之的臉色依舊沒有顯露出一點的畏懼之色。

  這是最令楊業所震撼的。

  這個傢伙,居然表現得很輕鬆。

  彷彿一切,他都已經掌握了一樣。

  難道他一丁點都不害怕,莫非……他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而此時,陳凱之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就像是孩子一般,露出很純真的笑容。

  可是這深邃的眼眸背後,又像是一個飢渴難耐的野狼,此刻看到了自己的獵物,一步步步入自己的陷阱,現在……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是時候告訴他們,什麼叫做有文化的流氓了。

  陳凱之文質彬彬的,他渾身所散發的,是一股寧靜的力量,然後,他很恭敬地朝楊業行了個禮:「可是大人明鑒,這並非是學生的文章啊。」

  看著楊業擰著深眉,陳凱之不緊不慢地道:「學生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這是學生的文章。」

  不是他的文章?

  楊業一呆,然後冷冷地看向周壁。

  周壁也有點發懵了,他看著陳凱之面上的笑意,頓感有一種被人算計的感覺,背脊不由直發涼。

  真是活見鬼了。

  這是怎麼回事?

  楊業厲聲道:「那麼,這是何人的文章?」

  陳凱之慢吞吞地道:「學生才疏學淺,既來學宮,自是來學習的,怎敢輕易下筆撰文?就如這篇文章吧,抄錄的乃是文昌院劉夢遠劉先生的大作,難道這篇文章……大人不曾讀過嗎?」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16 16:5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6 22:53
第二百零八章:撕逼小能手(5更求月票)

  乃……是……劉先生的大作?

  周壁的臉,這一刻卻是凝固了,整個人都石化了一樣。

  這尼瑪的什麼鬼?

  為何不早說。

  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至少在這學廟外頭,已是無數的驚嘆。

  劉先生的文章,居然犯有禁忌嗎?

  劉夢遠也來了,他一直在楊業的身後,並不起眼,而現在,他卻成了眾矢之的。

  周壁已經急了,冷汗自額上冒出來:「你既說抄錄,可是為何……為何不見原稿?」

  對啊,你既是抄的,當然得有原稿對著抄才是。

  陳凱之一臉無辜的樣子看著周壁道:「這篇文章,學生早已爛熟於心了,哪裡需要原稿對抄?你看,周先生……」

  陳凱之指著案子一旁另外幾篇文章道:「這是學裡楊先生的文章,還有這篇……」

  陳凱之親自到了案頭,拿起一篇文章道:「這一篇《勸學》,乃是楊大人的大作,學生對學宮裡的諸公,都敬仰得緊,早已將所有的文章都背得滾瓜爛熟,學生很費解,為什麼學生照抄了學宮裡諸公的文章,居然也算犯了禁忌?周教導,還請指教。」

  這下有點尷尬了。

  周壁做了官,負責的乃是整肅學規,學裡這麼多文院,這麼多大儒,自己哪裡有心思將他們的文章一篇篇拿來看,不認得,也是理所當然的。

  即便是楊業,對學宮裡的上百大儒,年產數百乃至上千篇的文章,又能記得幾篇?

  而周壁陷入了一個誤區,他看到陳凱之鋪開紙寫文章,而沒有拿著書本抄寫,所以先入為主,便認為這是陳凱之所作,這才想借此機會給陳凱之一點教訓。

  可哪裡知道……

  陳凱之朝周壁眨眨眼,像個無邪的孩子,滿是不解地問道:「周教導,學生覺得劉先生的文章,大氣恢弘,正合聖人的道理。怎麼,周教導難道覺得這文章如此不堪,甚至犯有禁忌嗎?噢,還有這篇楊公的文章,學生覺得文采飛揚,所書的,無一不是聖人的大道理,哪裡有什麼禁忌?」

  「這一篇……」陳凱之撣了撣手上的文章。

  這一篇文章厲害了,這是楊業的文章啊,哪裡有什麼錯呢?他朝周璧狡黠一笑。

  「學生請教周教導,這篇文章,又錯在哪裡?」

  周壁瞠目結舌,他覺得這個姓陳的小子坑了自己。

  這下……遭了。

  他說這些文章犯了禁忌,這就是說,楊大人,還有學裡的兩位掌院文章狗屁不通,還犯有禁忌啊。

  一個文章犯了禁忌的人,可以在學裡做學官,可以在學裡掌管文院嗎?

  那不是會成為天下人的笑話嗎?

  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旋即有些尷尬地看著楊業。

  楊業也懵了。

  外頭的讀書人,已是嘈雜起來,聲振屋瓦。

  「呀,想不到掌宮大人居然寫了禁文,卻不知這文章之中寫的是什麼。」

  「楊公的文章,竟是狗屁不通?這……」

  每一句話,都像是錐子一般,狠狠地扎進了楊業的心裡,一張老臉不自覺地抽動起來。

  而後,他瞥了周壁一眼,心裡一股前所未有的厭惡感便升騰出來,火大,火大啊。

  陳凱之皺了皺眉頭,旋即臉色一拉。

  「敢問大人,學生在這裡抄錄大人和學宮中諸先生的文章,有沒有錯?再問大人,周教導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衊學生所書的文章,狗屁不通,犯有禁忌。」

  他聲音洪亮,一字一句地說道:「學生身為讀書人,聖人門下,難道不該堅持己見,據理力爭嗎?那麼……周教導為此惱羞成怒,竟是直接命差役痛毆學生,他們當著孔聖人的面,如此猖狂,學生難道不該反擊?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學生所讀的書中,無一不是教授讀書人,若是為了對的事,便是殺身成仁,亦在所不惜,學生不畏死,所畏懼的,卻是學生明明在維護自己該做的事,卻不被人所理解,甚至……還被大人見責,若是大人以為,學生錯了,那麼,學生任大人處置便是,學生無話可說。」

  好一句無話可說。

  這一番話,義正言辭,句句在理,完美到無懈可擊。

  陳凱之認為什麼是對的事呢,當然是認為楊業還有劉夢遠的文章沒有錯。

  那麼……若是楊業認為陳凱之錯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自己承認自己的文章,狗屁不通,甚至還犯有禁忌?

  若是如此,只怕楊業明日就得準備著上書請辭了,一個不學無術的人,還憑什麼執掌學宮?

  四周鴉雀無聲起來。

  陳凱之方才的話,猶如重錘,捶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

  陳凱之沒有錯,一丁點錯都沒有。

  甚至……還值得褒獎。

  可是……

  楊業突然有一種撞牆的衝動,一口怒火憋在了心裡,他看著這個不顧一切維護自己文章的少年,竟是哭笑不得。

  周壁要嚇癱了,就算他腦子有問題,現在也該知道,自己被人坑了,而且是坑死了。

  他艱難地看著楊業,踟躕了老半天,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大人……下官……」

  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早已沒了方才的囂張跋扈。

  而楊業終於有了反應,他臉色鐵青,不等周壁說完,便已掄起了手,狠狠一巴掌煽了下去。

  啪!

  耳光很清脆,乾脆利落,看來這位楊大人,顯然深諳此道。

  這一巴掌,代表了楊業的憤怒。

  他憤怒於周壁有眼不識泰山,憤怒於堂堂教導,居然被一個舉人耍的團團轉,像個沒有腦子的豬。

  更憤怒的是,這件事……要該如何收場?

  身後,可有無數看笑話的讀書人呢,今日的事,你堵得住人家的攸攸之口嗎?

  最可笑的是,鬧出這個天大笑話的人,居然無可指責,他的任何一個細節,都沒有一丁點的漏洞。

  甚至……一個人在學宮裡鬧出了這樣的事,自己竟還要好好褒獎他一番。

  這樣丟臉的錯誤也犯。

  真是該打!

  周壁被打得臉頰高腫起來,卻不敢捂臉,他深知,自己完蛋了,從此之後,在學生面前,哪裡還有威信可言?而在上官和各院掌院心裡,又哪裡還有份量?

  他只是戰戰兢兢的,不敢回嘴,不敢解釋,甚至連一點被打之後的憤怒都不曾有。

  他垂著頭,呆呆地站著,完全了沒了方才的囂張和氣焰,整個人好生狼狽。

  楊業將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在了這一巴掌上,而現在,他面臨了一個無比頭痛的問題。

  這件事,如何收場?

  他心裡劃過千絲萬縷,看著陳凱之道:「你既入了學,為何沒有在文院中讀書,反而來此抄錄文章?」

  大功告成。

  陳凱之沒有露出得意的樣子,這時候得意洋洋,乃是大忌啊。

  因為雙方的身份懸殊,陳凱之固然佔著優勢,可一旦惹怒了對方,魚死網破,反而會使陳凱之陷入最糟糕的境地。

  所以陳凱之朝楊業很有禮儀地行了個禮:「學生才剛剛入學,已向各文院投書,等待消息。學生在想,既然已經入了學,暫時卻沒有進入文院,索性就在文廟之中,抄錄學宮之中各位先生們的文章,如此,也可使自己學問長進一些。」

  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不入文院,我陳凱之以後就待在這裡了,別人去書院,我來這文廟。

  現在所有的讀書人,都曉得了一個叫陳凱之的金陵解元,每日來這學宮,都在這文廟抄寫,你們若是不怕被人笑話,那就繼續當做沒看見吧。

  可是……你們若是要趕人,也沒有這樣容易,周壁就是前車之鑑,事實證明給你們看,我陳凱之可是撕逼小能手!

  你們奈我何?

  楊業一時啞然,竟不知該說什麼的好。

  你說他惱怒陳凱之嘛,又憑什麼惱怒呢?人家為了維護你的文章,還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呢。人家陳凱之的所作所為,沒有一處不是正當的,現在眾目睽睽,還要刁難人家,反而顯得學宮小氣了。

  楊業乃是學宮之長,他所考慮的事,自然而然都是站在更高的位置來權衡。

  就如方才,他想要息事寧人,就要快刀斬亂麻,而且站在他的立場,他立即殺雞儆猴。

  可是現在,他的立場就完全轉換了,他依然是想息事寧人,可決不能用殺雞儆猴的方法,就算要殺,也該殺周壁這隻雞,否則非但不能息事寧人,反而會讓笑話更大。

  他想都不想,一錘定音,側目看了文昌院的掌院劉夢遠一眼,客氣地道:「劉先生,你怎麼看?」

  劉夢遠也不知道自己今日走了什麼運了,我怎麼看?我能怎麼看?大人都問到了我怎麼看,我當然……得……

  劉夢遠看了陳凱之一眼,最後道:「前幾日,陳解元曾投書老夫,老夫對他,也頗為青睞,只是學務繁忙,竟是一時丟在腦後了,哎……老了啊,你看老夫這記性。」

  楊業滿意地點點頭,雖是心裡惱火,卻還是含笑看著陳凱之:「從今日起,你便入文昌院讀書吧。」

  楊業這話音落下,陳凱之看了一眼外間依舊沸揚的人群,他的心也同時落了下來。

  終於……馬到成功。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17 09:10
第二百零九章:混世魔王入世(1更求月票)

  有了劉夢遠和楊業應許他入文昌院讀書,陳凱之追求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

  若是此時再矯情,就不免會惹來反感了,於是陳凱之連忙朝楊業行禮道:「多謝大人。」又朝劉夢遠作揖。

  劉夢遠竟是無言,因為此刻,他想起了陳凱之在幾日前對自己所說的話。

  「劉先生,我會入院讀書的。」

  現在想想,他竟覺得悚然起來。

  看著這個看似溫順的少年解元,劉夢遠心裡忍不住在想,這一切都是蓄意為之嗎?

  這小子的城府,到底有多可怕啊!

  外頭的讀書人將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只恨不得大呼過癮了。

  他們原以為,自己是來看一場周教導碾壓一個新舉人的好戲的,誰料到,這周教導今日竟是陰溝裡翻了船。

  這裡不少人從前也受過周教導的氣焰的,這個叫陳凱之的解元竟是手撕了周教導,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可真是痛快了。

  這樣的結果,自然是楊業心裡不情願的,他已不願久留,便意亂煩躁地匆匆帶著人離去。

  其他諸生,也在差人的規勸下不甘願地一哄而散。

  唯有那周教導,如遭雷擊的樣子,他心裡很清楚,雖然楊大人未下處分,可自己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陳凱之沒有理他,好整以暇地出了文廟,他見到這學宮中無數的亭台樓榭,此時再去看,心情卻已和初入學時完全不同了。

  那時候,自己是個好奇的新生,而現在,自己似乎已成了老油條。

  從前,自己是帶著敬畏的心情來到這裡,如今他卻明白,這天下,無一不是江湖,上至廟堂,下至阡陌,甚至是這本該是教書育人的至高學府,亦如是也。

  其實這件事之所以解決,道理很簡單。

  陳凱之摸清了這些所謂學官和大儒們的心理,他們奉行和恪守的乃是中庸之道,遇到了麻煩,或者是亂子,他們第一個反應就是捂蓋子。

  就如這王家人鬧事一樣,這學宮裡各院的掌院能對受害者的王家翻臉嗎?

  他們知道,一旦翻臉,就不免被人指責薄情寡義了,畢竟那王之政,好歹也是從前的故舊,就算當年有人和王之政關係並不和睦,可是人死為大嘛。

  正因為這些人是這樣的心理,所以都將自己的頭埋入沙子裡,他們倒也未必是真想刁難陳凱之,只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招惹什麼是是非非罷了。

  那麼對付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鬧出更大的亂子,他王家會鬧,陳凱之難道就不會鬧了?不但要鬧,而且還要鬧得驚天動地。

  可是粗暴地去鬧,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王家之所以敢鬧,是因為王之政死了,他們以受害者的姿態,可以得到別人的同情心,難道人家父親死了,學裡還要懲辦他的兒子?

  大家當然都得做好人,無論大家認為王家的行為是不是惡劣,卻沒有人會做惡人。

  而陳凱之不同,他沒有這個優勢,他唯一的優勢,就是要鬧得漂亮,鬧得人沒有脾氣。

  所以他選擇去文廟,也盯上了歷來在學裡橫著走的周壁,將周壁當做了自己的獵物。

  這個陷阱,本身就是針對這位周教導的,這等剛愎自用,且在讀書人面前耍慣了威風的人,一旦踏入了學廟,就會一步步踩進了陳凱之的陷阱。

  陳凱之無可挑剔的回答,一定會激起周壁的巨大敵意,同時,他會千方百計尋找陳凱之的弱點。

  陳凱之給他留了『弱點』,那便是那幾篇抄錄的文章,因為這幾篇文章,實在不算學裡這些學官和大儒的名作,這是陳凱之努力淘來的,甚至有可能,連原作者們都對這些文章,早已忘了。

  於是,周壁華麗麗地上當了,如同陳凱之所設想的那樣,引來了這學宮裡的所有掌院和掌宮,還引來了那麼多學宮裡的讀書人,這些,都是這場戲所不能缺少的。

  陳凱之順理成章地據理力爭,也順理成章的動手。

  動手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鬧的更大,鬧的整個學宮沸騰,甚至不能迅速平抑下去,會給楊業這學宮之長,遭來政敵的攻訐,使學宮成為笑話。

  如此一來,學官和大儒們,又一次習慣性的捂蓋子了,他們為了摀住陳凱之這個大蓋子,哪裡還有心思,去管王家的小打小鬧。

  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陳凱之心裡想:「如果哪裡都是江湖,那麼在這大大小小的江湖裡,我陳凱之,一定是最能撕逼的那個,嗯,這理應算是宏願了吧!」

  陳凱之當日便進入了文昌院,成為了劉夢遠的弟子。

  劉夢遠的心情是複雜的,下午的時候,他負責講授《國史》,卻顯得心不在焉,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的飄向坐在角落裡面帶微笑,卻又聽得仔細的陳凱之。

  劉夢遠覺得,這個傢伙,似乎在奚落自己的似的,卻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慮了。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不太愉快的一天,可木已成舟,一旦進入了文昌院,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弟子了,自己不該對他有所成見,師生的關係,乃是有力的同盟,這一點,劉夢遠是拎得清的。

  …………

  矗立在學宮最頂峰的那天人閣,這無數人仰望而不可及的高大建築裡。

  此時已到了傍晚,學宮裡升騰起了霧氣,而這霧氣環繞於天人閣腳下山峰上,以至於這天人閣,宛如矗立於雲端之上。

  外頭的風聲嗚嗚作響。

  而這裡,門窗緊閉,無數的燈台上,油燈冉冉,這裡是浩瀚如海的書架,每一列書架,上頭都堆滿了無數的書籍,有的書籍乃是布帛書成,有的是紙張,有的則是簡牘。

  這裡是書的世界,乃至於每一處書架,都懸著梯子,而這……只是其中一層而已,天人閣十八層,無一不是如此。

  靖王進入這裡,已有許多日了。

  他自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雖是回到了京師,這是非之地,可是……他來到了這裡,可以每日閉門不出,待在這小天地裡,看著這書海,就像能把朝廷的那些陰謀算計都擋得遠遠地,令他在這不無自得其樂。

  他聞著這書香,翻閱著一本又一本的書冊,猛地,他想起了一篇文章,那一句,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這不正是自己現在的寫照嗎?

  只是……此時,他的心卻不禁散了,因為想到了這篇馳名江南的文章,他便想起了在船上的日子,想起那一曲笑傲江湖,那時唱出此曲此詞,是何等快意啊,彷彿心裡積蓄的一切陰霾,都被一掃而空。

  只可惜……這是自己現在唯一美中不足的事,他已不能再放聲高歌了,何況也沒有一個拿著古怪口琴的少年,在那小小的舟船上屹立甲板,吹著那熟悉的曲調。

  那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時光啊。

  他竟發現,自己無心看書了,心裡想起了那熟悉的曲子,嘴裡忍不住輕輕哼起來,他哼得很有節奏,只是此時他口中的笑傲江湖,沒有了那種放蕩不羈的笑傲,似乎……總是缺了一點什麼。

  這時,身後的書架傳來細碎的腳步,陳義興沉默了下來,一個書僮小心翼翼地到了他的身側,附在他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

  「呀。」聽了幾句之後,陳義興顯得驚訝。

  居然,有人敢在學宮裡造次?

  而且……居然還鬧出這麼大的亂子,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陳義興不由淡淡問道。

  「結果如何?」

  「楊大人狠狠責罰了周壁。」

  「呀……」靖王殿下又驚訝了,鬧事者居然還佔了優勢?

  「此人是誰?」

  「叫陳凱之……」

  「呀……」這是第三次驚訝。

  陳義興的腦中立即浮現了某個形象。

  原來是他!

  陳義興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才好。

  自己千方百計地想著出世,他倒是好,他這是入世啊,似乎……還像是混世魔王入世,這是要攪弄風雲嗎?

  陳義興搖了搖頭,只好一笑置之。

  「知道了。」陳義興依舊淡淡然的樣子。

  書僮領會了陳義興的意思,忙告退而出,躡手躡腳地離去。

  陳義興捧起書,卻不像他方才面對書僮時那淡然的樣子,他的心有些亂了。

  他靠在椅上,歎口氣,忍不住又低聲吟唱:「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唱到這裡,他搖搖頭,哎,曲高和寡,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意思啊。

  而在另一頭,下了學後的陳凱之,收拾了一番,便匆匆地出了書院,同窗們的表情嘛,自然該用精彩來形容,陳凱之覺得現在還是不該和人打交道,而是該讓他們慢慢的消化這些震驚為好。

  他沒有停留,自書院沿著盤山的石階,匆匆下了山,接著穿過了牌坊,快步走出了學宮。

  剛剛出去不遠,便見著儀門下,有幾個披麻戴孝的人,為首的一個,正是據說王之政的兒子,此時他照舊是在此滔滔大哭,捶胸跌足,涕淚直流,傷心欲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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