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文豪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7-8-3 22:26: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5 1236536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0:47
第四十章:浩然正氣

  楊同知猛地打了個激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愣愣地盯著朱縣令揚著的一份公文,只看那公文所用的紙張,便曉得果然是京中的御紙,何況誰敢拿司空大人,拿太后娘娘來開玩笑?

  他一下子癱坐在椅上,竟是無法呼吸。此時腦中冒出了一個念頭……

  圈套,這是一個圈套,定是這姓朱的布下的圈套。

  一切反常的事,在這剎那之間,突的都得到了解釋,他牙齒一寒,竟是無言以對。

  朱縣令冷聲道:「今日之事,在座諸公,便請做一個見證,楊珠狂言犯上,我身為朝廷命官,即刻便要參他一本;除此之外,楊珠,你在同知任上,貪贓枉法,十惡不赦,莫以為本官不知,下官來問你,金陵江寧縣的鄭家土地被侵一案,你還有印象嗎?你收受人錢財,為人消災,本官已查明了;還有,你的弟弟,在金陵橫行不法,去歲,姦殺了一名鄭姓女子,想必,你也是知情的吧?」

  他一聲聲的質問,聲色俱厲。

  陳凱之頓時也忍不住嚇得打了個激靈,夠狠!

  楊同知的眼中已佈滿了血絲,這一樁樁隱秘的事,朱縣令竟全知道,他沒少費心思明察暗訪吧?

  細思恐極啊,一樁樁的罪狀,隱而不發,只在暗中搜羅,卻又無端出了個什麼祥瑞,接著……

  他得了司空的手書,卻依舊秘不示人,卻在這個時候……拿了出來。

  完了……

  被楊同知請來的屬官,有不少平時沒少巴結楊同知,現在見狀,心裡又是忐忑又是情急,這一本彈劾上去,楊同知必死無疑,狂言犯上這樣的大罪,誰敢包庇?再加上其他各種罪證,足以讓楊同知萬劫不復。

  而陳凱之也猛然醒悟,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朱縣令為了爭奪自己的府試名額,直接和同知撕破了面皮,再往深裡想,張家肯定和同知關係匪淺,當初張如玉冤枉自己,自己寫出了洛神賦,朱縣令大不了不聽張如玉的誣告,也就沒事了,何必還要對張如玉動刑?

  恍然大悟啊。

  說不定在自己寫出洛神賦的時候,朱縣令就已經心裡有了打算,他不惜對張家動刑,是知道張家肯定氣不過,一定會進行瘋狂的報復,如何報復呢?府試就要臨近了,張家和楊同知的關係,朱縣令肯定知道,既然知道,張家一定會找楊同知,在府試上頭做手腳。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連環的圈套,而朱縣令的目標,就是同知。

  想明白了這些,陳凱之激動得發抖,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夠狠,夠陰,夠黑,他甚至有一腳把自己恩師踹開的打算了,嗯,休師?好想休了拉倒,這恩師只曉得彈琴,拜這位朱縣令為師才是真正的學習啊,這是厚黑界的一哥,是撕逼圈中的戰鬥機啊。

  陳凱之跪了,恨不得五體投地,朱縣令所表現出來的正氣,所展現出來的凜然,他的剛正不阿,他的嫉惡如仇,都深深的讓陳凱之心裡只剩下了一個大寫的服字。

  朱縣令嘲諷似得看了一眼楊同知,道:「楊珠,你還有何話可說?」

  「且慢!」陳凱之想了想,自己的問題還沒解決呢,他依然朝向楊同知,作揖行了個禮:「大人,學生的題,到底算答對了呢,還是沒有答對呢?」

  楊同知有氣無力的癱坐椅上,臉色蒼白如紙,眼下他哪裡還顧得上這小小的生員陳凱之,於是勉強擠出了幾個字:「陳生員的才情……才情非尋常人可比,本官服了,你預備府試吧。」

  如今他嗅到了不好的氣息,此時能做的,就是立即補救。

  陳凱之卻是摸了摸鼻子,行禮如儀道:「那麼,學生告辭。」

  這種撕逼的事,他還是不摻和的好,既然達成了有機會參加府試的目標,得趕緊退出去。

  於是他朝朱縣令等人拱拱手:「告辭。」

  回過頭,卻見自家恩師臉色發青,嘴角帶著血絲,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陳凱之心裡笑得發苦,忙攙著方先生一同出去。

  從同知廳裡出來,雨後天晴,一縷陽光灑落在陳凱之的身上,陳凱之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恩師,走吧,那同知大人和朱縣令,怕還有一場刀光劍影。」

  方先生卻是邁不動步子了,只捋著須,不發一言,不過看起來終於又有了點精神氣,總算是回神過來了。

  其實他的心情很複雜啊,這個傢伙……真是那位高人?

  不像啊!

  方先生很想好生搭住陳凱之的肩膀,親切的詢問一下,哪裡學的琴啊,這高山流水作出的時候,可有什麼心得啊,在你心裡,是高山流水更佳還是男兒當自強更好?

  可是這些話,他張著口,卻說不出口。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

  不能這樣沒臉沒皮的。

  於是他便捋著須,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只是他身子確實不好,在這雨後甚至令人感覺弱不禁風。

  陳凱之看著都有些發急了,倒能猜出幾分恩師的心思,便道:「恩師,是不是想問曲兒的事?」

  「不問!」方先生下頜微微地仰角四十五度,眼睛已經望著天上去了。

  丟不起這個人啊!

  他憋紅了臉,一副舉重若輕的樣子:「府試在即,好生努力吧。」

  就這樣輕飄飄地丟了這麼一句話,便走向了他所坐的轎子。

  當然不能問了,你是門生,應當主動,難道讓為師厚顏無恥的圍著你轉?這就俗了。

  於是他躬身進了轎子,落座,心裡卻是無數念頭想起來,男兒當自強的旋律還在自己心腹之中迴響,百爪撓心,他捲開了轎簾子:「凱之。」

  「學生在。」陳凱之朝他作揖。

  「啊……嗯……恩師要走了啊。」

  這本是一句隱晦的提醒。

  陳凱之作揖:「恭送恩師。」

  方先生的臉一拉,很不解風情嘛,心裡有些惱了,於是轎簾子狠狠一放:「起轎。」

  這兩個字咬得比平日重,有點失了風度。

  轎子起了,方先生心裡卻有些惱了,不死心,於是轎子走了兩步後,方先生猶豫下,吩咐轎夫道:「且落轎。」

  轎子落下,方先生喊道:「凱之,你來!」

  可是,沒動靜……

  倒是轎夫道:「先生,那陳生員已經走了,他走得急。」

  這就走了?

  一股幽怨頓時自方先生的心底深處油然而生,哎,從前以為是沒才情,現在看來這不是才情的問題,是情商有問題,孺子……不可教也……

  另一頭的陳凱之的確走得很急,沒辦法,他雖不是恩師肚裡的蛔蟲,可畢竟相處了這麼些日子,怎會不知他心裡想什麼。

  可是沒法交流探討啊,這雖是平行世界,將別人的東西摘抄來,不會妨礙別人的利益,可終究在陳凱之心裡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讓他拿著這個不曾有過的心得去誇誇其談,實在有點……

  他匆匆信步回到家裡,想到府試的事總算塵埃落定,心裡總算是落下了一塊大石。卻忍不住又想到了朱縣令的事,頓時覺得後脊有些發寒。

  朱縣令太高深莫測了,這個人,不一般啊。

  納尼……陳凱之陡然想起,自己的洛神賦居然上達天聽,這不知是福是禍,不過想來對於那高入雲端的人物來說,他們看中的只是洛神賦,還有洛神賦背後的意義,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理應也不會被關注。

  還是好好努力吧,發奮讀書才是硬道理。

  …………

  心裡難受,人家開新書,老虎也開新書,人家更兩章,老虎也兩章,人家的作者一呼百應,老虎成了過街老鼠。

  跪在搓衣板上,再求點支持唄,感謝各位讀者。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4:01
第四十一章:深不可測

  到了次日清早,陳凱之一覺醒來,本是想要去學裡,誰料還沒出門,就聽到周差役已在外頭喊了:「陳老弟,陳老弟。」

  陳凱之連忙走出去,見周差役精神奕奕地站在外頭,頗有幾分風騷。

  周差役笑著道:「昨日的事,我聽說了,了不得啊,小子,你不是要預備府試嗎?我家裡有一些書,本是給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買的,指望著他能上進,誰曉得這廝是扶不起的爛泥,我心裡想著或許你用得著,這便送來了。」

  說著,便將身上背著的一個包袱往陳凱之跟前遞過去。

  陳凱之倒不扭捏,邊接邊連聲說謝,包袱掖開一個角,卻見這些書都是簇新的,陳凱之心裡就明白了,這哪裡是周差役家裡的藏書,分明就是新買來的。

  周大哥讓人很感動啊,剛剛聽說自己有前途,轉手就來送書了,這份情商,都要蓋過自己了。

  陳凱之又是謝過。

  周差役打了個哈哈,道:「謝個什麼,自家的兄弟,好好用功吧,你周大哥等你高中。好了,我還要當差,走了啊。」

  很尋常的樣子,沒有絲毫矯揉造作的痕跡,揚揚手,走了。

  陳凱之將書收拾起來,也來不及細看,猛地想到,自己是不是該去縣裡走一遭,去見一見朱縣令。

  是呢,雖然朱縣令和楊同知發飆是別有圖謀,可終究還是以自己的名義,面子上來說,自己算是承了他的人情,所以……好吧,走一趟,將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事需要麻煩他。

  想要在這個世界站住腳,陳凱之不介意多交朋友,何況還是朱縣令這樣將來用得上的人,交朋友嘛,無非就是跑的勤罷了。很多時候,有人總是挖空了心思去揣摩別人需要什麼,自己備好禮物,投其所好。

  陳凱之卻不會這樣說,理由很辛酸,他窮。

  窮就是原罪啊。

  當然,這交朋友和脫單一樣,終究需要臉皮厚比城牆,跑的勤,效果反而更佳。

  收拾了一番,陳凱之步行到了縣衙,通報之後,宋押司得了音訊,如沐春風地出了衙來,見了陳凱之,便道:「賢侄來了,縣令正等著和你說話呢。」

  陳凱之會意了,和宋押司寒暄了幾句,隨之到了後衙廨捨,便見朱縣令在廨捨裡用早飯,一碗小米粥,就著幾張蒸餅,顯得很樸素。

  陳凱之腦子裡立即劃過了清廉的形象,不過他人情練達,卻很快摸透了朱縣令這個人。

  這種生活樸素的人,不貪圖享受,志向反而比尋常人要高遠得多,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可怕,他不為利,不在乎錦衣玉食,熬得了苦,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抵制常人無法抵制的誘惑,那麼……他追求的是什麼呢?

  上輩子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陳凱之只一見這場景,心裡便輕鬆起來,朱縣令這樣一絲不苟的人,是最注重禮儀的,見任何人,肯定都要擺出莊重的樣子,這叫官儀,所以將人請到廨捨來,自己卻在吃粥,這是很不常見的事,除非……他將自己當作了自己人。

  這反而是親切的表現。

  陳凱之行了禮,道謝。

  朱縣令吸了兩口粥水,似笑非笑地抬眸,只是這眼眸裡,像是幽深得見不到底。

  他嘴角微微一揚,抿了抿嘴,道:「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本官料到你會來,宋押司,給凱之盛一碗粥來。」

  這敢情好啊,早飯省了,多吃一點,連午飯都能省。

  對於吃,陳凱之總是滿懷著期待的,忙不迭地謝過,便坐下,等粥水和蒸餅送來了,也不客氣,很雞賊地開始狼吞虎嚥。

  「凱之胃口很好,真是羨慕你們年輕人。」朱縣令抽了空,笑了笑道。

  陳凱之不覺得尷尬,只笑道:「這幾日讀書,茶飯不思,今日見了縣公吃的香甜,反而勾起了食慾。」

  很不要臉的回答,無形裝逼最致命啊。

  朱縣令露出欣賞之色:「那凱之就多吃一些,讀書固然緊要,可是年輕人身子也要緊。令師,還好吧。」

  陳凱之狼吞虎地嚥著蒸餅,一面道:「好的很。」

  朱縣令道:「你的才情極好,昨日那一琴曲,可謂震驚四座,不過讀書人,該以學業為重,府試就要近了,本縣很關注你的表現,這數十年來,金陵府試前三甲的,竟沒一個出自江寧,此番本縣將希望放你身上了,你不要讓本縣失望。」

  陳凱之點了點頭,吃飽喝足,方才摸了摸肚子,敞開吃的感覺真好。

  朱縣令也細嚼慢咽地吃完了,拿了絲絹擦拭了嘴,讓人用銅盆盛了溫水來淨了淨手,才道:「這裡有一幅畫,請凱之品鑒,宋押司,將畫取來。」

  無端端的要看畫,陳凱之滿腹疑惑,不過現在他興致盎然:「恭敬不如從命。」

  宋押司取了畫來,將畫軸展開,一幅花鳥圖便展現在陳凱之面前。

  陳凱之對古畫有些心得,文青嘛,就愛這調調,看了之後,也不禁為之叫好。

  朱縣令含笑道:「這是兩百年前,名鹿先生的大作,名鹿先生被譽為我朝十大畫師之一,他的墨寶,價值不菲啊。」

  陳凱之心裡暗暗點頭,這不是虛言,兩百年前的古畫,再加上又是名師的大作,這價值怕是幾百上千兩銀子。

  誰知這時,朱縣令卻是含笑拿起了畫,直接將這畫丟進了腳下的炭盆裡,那盆裡的木炭燙的發紅,甫一接觸到了易燃的古畫,頓時一股火焰便升騰而起,烏煙翻滾,一幅價值連城的古畫,頓時燒為了灰燼。

  陳凱之頓時膛目結舌,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暴殄天物啊,臥槽,這是錢啊,若不是要裝著逼,陳凱之恨不得直接跳進火盆裡,能搶救一些是一些。

  翻滾的烏煙之後,朱縣令的面孔變得略顯模糊,可是面上的平靜和那骨子裡的淡漠卻是展露無遺,他輕描淡寫地道:「這是張家送來的,這一次,他們失策了,將寶押在了楊同知身上,呵……現在他們想要亡羊補牢,才送了這畫來。凱之啊,你看,這張家還真是捨得。」

  陳凱之頓時明白了,朱縣令是個狠人,只怕將來要對張家進行清算了。

  這實在好極了,陳凱之心裡厭透了張如玉,現在朱縣令以畫表態,更有幾分拉攏自己意思,陳凱之忙是作揖:「張家橫行鄉里,罄竹難書,縣公不貪他們的財貨……」

  朱縣令擺擺手:「本縣知道你想說青天老爺之類的話,本縣絕非青天,這華而不實的帽子,本官不稀罕。」

  朱縣令深看陳凱之一眼,才接著道:「誠如你昨日曲調中所言,男兒當自強,凱之如此,本縣亦如是也。」

  陳凱之覺得這句話信息量好大,朱縣令這個人,真是深不可測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4:04
第四十二章:誤會大了

  看時候不早,陳凱之便向朱縣令告辭而出,宋押司則又親自送著陳凱之出了縣衙。

  這位世叔是縣令的心腹,對朱縣令的心思倒是摸透了一些,他親暱地拍了拍陳凱之的肩道:「賢侄啊,縣公很是看重你,此番府試,意義也是重大,你可千萬不可等閒視之,張家那兒,你已不必擔心了。」

  宋押司深看陳凱之一眼,言語中,帶著某種暗示。

  陳凱之道:「多謝。」他其實有點好奇,這朱縣令到底想搞什麼名堂,忍不住道:「那楊同知……」

  宋押司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楊同知已經告病了,他而今是自身難保,相信不久之後,朝廷就會有懲處來,這楊同知,不過是縣公的踏腳石罷了,眼下多半已經瘋了似地往京師裡寫書信,請人幫著說話,好獲得一個從輕發落。咱們縣公啊,不是池中之物,不過這些事,不必你來過問,著緊著自己的前途吧。」

  似乎宋押司又覺得有些冷了陳凱之的心,頓了一下,又接著道:「縣公若是能平步青雲,你我都有好處,可不該問的,就不必問了。」

  陳凱之一想也對,世途險惡,自己管這麼多罷了,自己得成為府學生員啊,在大陳朝,成了府學生員,才是真正意義的秀才,一輩子就可以得到保障了。

  他便笑呵呵地道:「是,多謝恩公提點。」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宋押司很是感慨,接著道:「府試你切記要小心才是,這府試可是在玄武縣考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己仔細一些,不會有錯。」

  陳凱之鄭重其事地應承下來。

  府試的規矩,他已經摸清了,這府試對於朝廷來說,既重要,卻又不重要。

  因為對於朝廷來說,真正選拔官員,是在會試和鄉試這個層級,所以這兩場高級人才的考試,才是朝廷最費心思的事。

  可府試呢,不過是選拔秀才,秀才算是有功名的讀書人精英了,屬於『士人』的範疇之內,朝廷給予許多的特權,可是讓朝廷浪費大量人力物力去主持考試,這層級卻又差了那麼一丁點。

  所以陳朝太祖皇帝在的時候,為了解決問題,便用了一個方法,那便是考生互調。

  本地的考生,需到異地去考試,而府試錄取生員的多寡,對於地方官員來說,又是鮮明的政績,所以往往異地負責監考的官員,往往監督的十分嚴格,自己縣裡能考中幾個不重要,但是可不能讓他縣的人考好。

  於是,便出現了一個怪象,各地的考場,對於外縣的考生,可謂是極盡刁難,莫說是作弊了,不折騰你就算不錯。

  這玄武縣和江寧縣都是金陵府齊名的府治所在地,金陵城實際上就是被玄武縣和江寧縣一分為二,城東是江寧的管轄範圍,城西則屬於玄武縣的管轄範圍。

  二縣在府試上頭,明爭暗鬥,已有許多年了,雙方都是母雞中的戰鬥機,為了撕逼,什麼花樣都使的出來,說是不要臉,也不為過。

  陳凱之知道宋押司的提醒肯定不是空穴來風,心裡記下他的囑咐,又想:「想來朱縣令也想囑咐這句話的,不過他讓宋押司來說,顯然也是為了避嫌,堂堂縣令,總不能直接說臨縣的同僚都不要臉吧。」

  這一次有了收穫,回到家裡的時候,竟不自覺的接近了正午,日上三竿,那隔壁的歌樓,而今卻是安靜得可怕。

  陳凱之剛要進門,卻聽到有人道:「凱之。」

  陳凱之側眸,只見方先生正氣沖沖地看著自己。

  陳凱之汗顏,忙行禮道:「見過恩師。」

  方先生興師問罪的樣子:「府試也就這幾日了,你還有閒工夫貪玩躲懶?」

  這方先生昨夜有點氣惱,心裡卻是百爪撓心,依然還在想著曲子的事,可陳凱之不提,他也不便問,於是心裡很是期待今早陳凱之去找他學習,或許可以旁敲側擊一下這個榆木腦袋,誰曉得足足等了一上午,竟一直不見人影。

  方先生生氣了,後果很嚴重啊。

  陳凱之辯解道:「學生去了一趟縣衙,見了縣公。」

  方先生了然了,明白了陳凱之的意思,便道:「既然來了,你開門,老夫在這裡給你授課吧。」

  陳凱之開了門,請方先生進去,方先生坐下,也不先說琴曲的事,逕直開課。

  對於這個學生,在學業上,方先生是很滿意的,這小子太聰明了,任何文字,只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自己所教授的要點,也是一點就通。

  方先生心裡有些小小的欣慰,看來此子還是可教的。

  尤其是想到自己的門生有如此才情,這令方先生老懷安慰,他決定夜裡給大弟子修一封書信,將陳凱之好生引薦給他那師哥。

  這樣一想,方先生便教得更用心,足足兩個時辰過去,竟不知覺間已到了傍晚,方先生才陡然想起一件事來。

  自己一直想問陳凱之琴曲的事,那男兒當自強是極佳之作,高山流水亦是上佳,卻不知這門生到底還藏了什麼曠世之作。

  哎呀,受不了了,今兒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方先生長身而起,既然這傢伙不開竅,那就只好不恥下問了……

  這樣一想,面皮便有些發紅,終究是老而彌辣,方先生換上了笑容:「凱之啊,為師……還是很欣賞你的。」

  陳凱之心眼可不大:「可恩師一直說學生俗不可耐。」

  「胡說!」方先生吹鬍子瞪眼,似乎又覺得抵賴不掉,索性呵呵一笑:「為師這是嚴師出高徒,不督促你幾句,你怎麼肯用功呢?」

  陳凱之心裡想:「說東是你,說西也是你,哼,真當凱哥是凱子嗎?」於是不露聲色地道:「可是……那恩師覺得學生如何?」

  方先生讚賞道:「為師遇見你,既是緣分,也是為師的……」他正待要說福氣二字,這已是他最高的讚賞了,若不是因為琴曲,這樣的話他是斷然不肯說的,他一邊賣著關子,一面踱步到了書桌前,看到案頭上有幾本嶄新的書,隨意地撿起,口裡正待說:「福……」

  可福字沒出口,臉色卻是變了,他猛地將書摔在案上,惡狠狠地道:「為師遇見你,真是瞎了眼。」

  陳凱之懵了。

  什麼狀況?臥槽,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方先生氣急敗壞地繼續道:「你這不成器的東西,俗,俗不可耐。」

  丟下這句話,又狠狠地瞪了陳凱之一眼,他旋身便走,再不停留。

  陳凱之還在發懵中,竟來不及追上去了。

  這又是怎麼了?

  半響後,陳凱之回神,疑惑不解地到了書桌前,卻見方才方先生翻過的書正在眼前,認真一看,這書叫《嬌妻如雲》。

  陳凱之頓時嚇得大汗淋漓,這是H書啊,誰,是誰,誰這麼沒有公德心,寫這樣的書……

  噢……陳凱之猛地想起,這書是周差役今日送的,這周大哥坑我哪這是。

  心裡頓時緊張,再一想,方才恍然大悟,周差役極有可能是不識字的,他跑去買書,大抵也就是挑一些賣的火的書買來,畢竟許多文盲都有一種固有的觀念,凡是讀書人讀的書,都是很了不起的,至於到底讀的什麼書,他們不在乎。

  這是坑哪。

  陳凱之將這書翻了一遍,除了嬌妻如雲,便是庶子風流之類,都是市面上賣得緊俏的小H書,心裡不禁搖頭,這個誤會可大了。

  可眼下一時也解釋不清了,恩師在氣頭上,還是不要招惹他為好。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4:19
第四十三章:府試

  府試就要開始,轉眼之間,到了六月初三。

  初六便是府試,所以陳凱之一早到了學裡,吳教諭已經在組織應考的縣學生員動身往玄武縣考試了。

  見了陳凱之來,吳教諭不再像從前的冷面孔,老臉微微一紅,居然給了陳凱之一個微笑,道:「凱之啊,這一次好好考,本官還是很看好你的。」

  這風淡雲輕的態度,就像是大家從前沒有過節似的。

  陳凱之曉得他這時是察覺到風向不對了,心裡冷笑,面上卻道:「承蒙大人瞧得起,學生慚愧,噢,怎麼不見張同窗?」

  張同窗自然是指張如玉了,吳教諭跟張家世交,可現在他也不好得罪陳凱之,顯然有些不想提張如玉,只是淡淡說道:「這個傢伙,他很頑劣,你不必理他。」

  還真是權利好使,因為他跟朱縣裡的關係好,吳教諭竟是對自己換了態度,只是也不知那張如玉得知吳教諭這樣評價他,會怎樣想。

  不過陳凱之最看重的,還是這次府試,沒心思和人勾心鬥角。

  數十個縣裡的生員集結起來,又有幾十個並不在縣學裡上學的生員,足足七八十人,接著吳教諭帶隊,會同幾個差役,便啟程出發。

  玄武縣距離這裡不遠,轉眼就到,吳教諭統一安排住宿,大致地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項。

  這裡離玄武縣的縣學不遠,客店也是專門為生員們準備的,七八十個應考的生員見吳教諭一走,頓時便喧鬧了起來,彼此呼朋喚友。

  就如那楊傑,只是來混日子的,早已是尋了幾個狐朋狗友,要見識一下玄武縣的『黑網吧』,彼此交流心得,可謂相逢恨晚。

  似陳凱之這樣的人,當然沒什麼興趣和他們湊一塊,自然回房裡讀書,預備考試。

  到了次日一早,陳凱之起來,卻聽外頭鬧作一團,有人高聲道:「太欺負人了,抓了十幾個……」

  陳凱之忙走出去,見許多生員在議論,一打聽,才知道楊傑等人在『黑網吧』裡被玄武縣的差役堵了個正著,連夜抓去縣衙,打了一頓屁股,到現在還沒放出來。

  陳凱之心裡惡寒,卻又忍不住想,怎麼才剛剛入住,就堵了個正著呢?看來……這是玄武縣有意為之,這一次可算是將他們三成的生員都一網打盡了,淘汰掉了兩成的競爭對手。

  楊傑這樣完全是來混日子的人倒也罷了,陳凱之記得昨天夜裡,還有幾個平時頗為刻苦的生員,磨不過楊傑這些人的熱情邀請,年輕人嘛,臨考的時候心理壓力大,所以也跟著楊傑等人去放鬆一下,結果……

  看來……要小心了。

  陳凱之沒有加入他們的討論,到了外縣考試,而且兩縣彼此之間還有競爭關係,人家多半早就盯上了。

  而且玄武縣已經連續很多年包攬了府試的案首,如今人家對此也是志在必得,對於玄武縣令來說,若是這一次讓江寧縣佔了上風,便是失職,怎麼向玄武縣的百姓交代?

  刀光劍影啊!

  陳凱之沒有摻和進同窗們的抨擊裡去,躲入了房裡,讀讀書,寫寫字,不讓人抓住把柄即好。

  這一次考試,他是很有信心的,畢竟自己過目不忘,又有恩師提點,作個文章,倒是不成問題,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時代並非是考八股文,某種意義來說,考官出題,生員們呢,自由發揮即可,這就使考試的難度大大降低。

  在客店裡住了兩日,期間發生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

  就在昨天夜裡,不知哪個生了兒子沒屁眼的傢伙,居然在客店外頭放了半夜的鞭炮,陳凱之給自己的耳朵塞了棉絮,才堪堪睡去。次日一早,還是有些困頓,不過今日是考試之期,怠慢不得,陳凱之收拾了考具,一個考藍,還有一瓶墨水以及毛筆,除此之外,還有自己的戶籍以及學籍。

  墨水是必帶的,因為考試過程中,不得帶硯台,據說前幾年,許多人將作弊的內容都用小字刻在硯台上,然後再抹上炭泥,如此一來,帶進去的時候,和尋常的硯台一樣看不出什麼,等進了考場,用手一抹,這字便浮現出來,自此之後,金陵的府試,一律自帶墨水。

  檢查了幾遍沒有什麼問題,這時有玄武縣學的差役來,領著大家至縣學,縣學這裡,早已是戒備森嚴,上百個差役皂隸,還有本縣巡檢的兵丁按刀而立,在此防守。

  就為了百來個考生來考試,就這樣的架勢,還真是……

  陳凱之這時候,方才知道大陳朝為何是文法治國了,即便只是府試,依舊是非同小可啊。

  進縣學需要搜身,有差役將陳凱之拉到一邊,開始搜檢衣物,考藍則是被另一邊的差役拿去翻查,等搜查完了,陳凱之重新接過考藍,接著便由人領著到了縣學明倫堂,按理來說,這時候要謁見考官。

  明倫堂裡,玄武縣的鄭縣令會同本縣縣學的諸官在此高坐,生員們魚貫來行禮。

  陳凱之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抱手作揖,朗盛道:「學生陳凱之,見過恩府大人。」

  所謂恩府,有師門的意思。誰來主考,誰就算半個老師了,不過這是不算數的,只能說是對考官的一種尊敬。

  鄭縣令瞇著眼,聽到陳凱之三字,面上就笑了,捋鬚道:「可是那作洛神賦的陳凱之?了不得啊,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才俊,本官很是拭目以待,陳生員好好考。」

  別人來拜謁,鄭縣令都是冷言冷語,只點點頭叫一聲好,可對陳凱之的態度,卻是如此的如沐春風,羨煞旁人。

  陳凱之覺得鄭縣令笑得很親切,心裡存著好感:「是,學生一定不負所望。」

  「哈哈……」鄭縣令捋鬚:「有這信心就好,本縣對你的文章,還有那琴曲,都是極看重的,我是命官,我朝廷掄才,乃是應有之義。」

  陳凱之又是稱謝,這才在文吏的帶領下,走到了考棚。

  嗯……那鄭縣令人還不錯。

  在考棚裡坐下,等了幾柱香,便聽到一聲炮響。

  考試開始了。

  有差役舉了木牌,木牌上便是考題,一個個考棚的經過,接著便開始發放考卷,那木牌上清晰的寫著:「泰山何其高也。」

  高山有多好啊。

  這個考題,算是中規中矩,其實就是讓考生們寫一篇文章,來稱頌泰山之高。

  當然,這文章一定不能離開四書五經的主旨,否則就是離經叛道。

  陳凱之上輩子就有不錯的文學基礎,這幾個月來,又將許多書倒背如流,再加上方先生的指點,他滿帶信心地鋪開了考卷,心裡開始做著腹稿。

  得益於自己的用心苦讀,只片刻,文思便湧上了心頭,果然…………智商高就是好啊。

  陳凱之心裡一喜,打開了墨盒,提筆,正待要蘸墨答卷,猛地……他覺得有些怪怪的。

  咦,墨呢?

  他再仔細搜檢,接著目瞪口呆起來,墨盒裡居然沒有墨水,只有一點墨水的殘漬。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4 14:2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4:23
第四十四章:明爭暗鬥

  陳凱之當然記得自己來的時候,是親手裝好了墨水的,還特意進行了密封,可是現在……墨水怎麼就沒了?

  他心裡頓時產生了不太妙的念頭,卻逼著自己要冷靜,於是凝神定氣,猛地想到了一個可能。

  自己進考場的時候,有差役取了自己的考藍去搜查,另一個差役在搜自己的身,其餘時候,這考藍都是不離身的。

  也就是說,一定是在這個過程中,有差役偷偷將自己的墨水倒了。

  臥槽……還要不要臉?

  不行,自己要去找鄭考官申訴,可是這個念頭冒出來,他的眼眸又忽明忽暗起來。

  不對,一個小小的差役,怎麼敢做這樣的事?公門裡的人,雖然有許多的齷蹉,可是一個小小的差役,敢在府試上頭做文章,除非……有人授意。

  那麼……就是那個王八蛋黑了心的鄭縣令啊!

  方才自己還覺得他是個好人,對自己態度極好,還道他是欣賞自己,可現在才明白,這鄭縣令比那臭不要臉,帶著小姨子跑了的那位浙江溫州皮革廠的黃老闆更加可惡。

  自己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才名,在玄武縣裡的人眼裡,自己是這一次府試奪魁的有力競爭者,那鄭縣令一面暗中讓人倒了墨水,一面表示了對自己的欣賞,自己就算要申訴,也是申訴無門啊。

  這時候若是說有人害自己,那麼,證據呢?

  好嘛,沒有證據,你說這是鄭縣令刁難你,可這麼多雙眼看到,鄭縣令對自己關懷備至呢!

  這些官……沒一個好東西啊。

  陳凱之氣不打一處來,他定了定神,便敲了敲案牘,道:「我要求見鄭縣令。」

  這時有文吏走到了考棚來,道:「府試裡頭,哪裡能見考官的?我家大人,不需避嫌嗎?」

  是啊,你得考完了才能去見。

  問題就在於,等考完了,黃花菜都涼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陳凱之只好道:「那麼,學生的墨水沒了,能否請……」

  「這是你的事。」這文吏一臉鐵面無私地道:「若是人人都要墨水,這府試豈不是成了兒戲嗎?休要囉嗦,好生的考,再敢喧嘩,便將你趕出考場去。」

  陳凱之有點不信邪了,這文吏不威脅倒也罷了,可口出惡言,卻是另外一回事。

  陳凱之便道:「我要求見鄭縣令,你一個小吏,竟為鄭縣令做主,他見與不見,是鄭縣令的事,你竟敢擅自為鄭縣令做主嗎?」

  陳凱之本來就牙尖嘴利,何況近來讀了許多書,炮嘴的功夫見長,這邊一鬧,另一邊的考棚頓時便傳出喧嘩,倒是讓這文吏有些下不來台了,他猶豫一下,冷笑道:「你等著。」

  說罷,轉身而去,過不多時,又去而復返,很不甘願地道:「鄭縣令請你去。」

  陳凱之便出了考棚,舉步到了明倫堂裡,鄭縣令抱著茶盞,面帶微笑,陳凱之作揖行禮道:「學生見過恩府。」

  鄭縣令和顏悅色道:「陳生員啊,你好好考你的試,何故喧嘩?」

  陳凱之道:「學生的墨水在進考場的時候,被人傾倒了,所以請恩府賜墨。」

  這時候,一定要高聲說出你的需求,不必追究是誰幹的,現在被人倒了,我考不了試,你作為考官,置之不理,就是你理虧。

  鄭縣令卻是輕笑:「呀?墨水被人傾倒了,還是你沒有準備墨水來?這……可就難辦了,按照府試的規矩,考官是不准傳遞物件給考生的,若是傳出去,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本官舞弊呢,陳生員,你啊,就將就將就吧。」

  將就你大爺。

  陳凱之心裡就更印證了自己的想法,這件事和鄭縣令絕對脫不了關係!

  陳凱之便道:「恩府,學生沒有墨水,如何將就?」

  「這是你的事嘛,你可是才子呢!」鄭縣令依然笑容可掬。

  陳凱之突然道:「敢問學生的墨水,是不是有人故意授意人傾倒的?」

  他突如其來的一問,鄭縣令笑臉一僵:「陳生員,說話可要講真憑實據!」

  都到了這個份上,陳凱之也就不和他打啞謎了,抬眸直視著鄭縣令:「恩府是朝廷的縣令,不是一家一姓的縣令……」

  鄭縣令皺眉道:「好了,不要再說了,快去考試吧,再敢喧嘩,小心趕你出去,本官憐你有幾分才學,才和你囉嗦這麼多。」

  陳凱之為之氣結,他突然目光一閃:「鄭大人是不是吃死了我陳凱之沒有墨水,所以必定不可能過關,如此一來,你們玄武縣今年府試,怕又要大放異彩?」

  「小人之心。」鄭縣令面色一冷,終於露出真面目。

  陳凱之道:「是不是小人之心,大人心裡清楚。」

  這是玄武縣,鄭縣令並不是陳凱之的父母官,陳凱之也就索性大膽起來:「只是大人以為如此,學生今日也就放一句話,大人休想得逞。」

  說罷,他拱拱手:「告辭。」

  鄭縣令不禁惱怒,想不到一個小小生員,敢這樣頂撞自己,可細細一思量,這傢伙已經沒了墨水,勢必是考不中了,何必跟他糾纏呢?這樣反而顯得自己不夠寬宏大量,於是面上只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見陳凱之走了,那文吏湊上來道:「明公,這小子真是膽大包天。」

  鄭縣令卻是淡淡然地呷了口茶:「天大的膽子,考不中就是考不中,一個考不中的縣學生員,任他放肆吧。」

  府試的成績,事關到了父母官的政績,大陳朝對於官員的考核,其中教化便是重中之重,而教化最直觀的體現就在這科舉上,玄武縣已經多年來,在金陵府的府試裡名列前茅,若是這一次馬前失蹄,就顯得鄭縣令平庸了。

  鄭縣令對陳凱之頗為忌憚,能做出那篇洛神賦的人,定是個有真才實學之人,必成為此次府試,玄武縣的最大隱患。

  授意人倒掉墨水,這也是鄭縣令權衡之後的結果,他倒不擔心引來什麼後遺症,無憑無據,就想要指責一個縣令為了一己之私,而刁難考生,這怎麼可能?就算是江寧縣的朱子和來和自己打官司,鄭縣令也不怕。

  陳凱之已氣沖沖地又回到了考棚。

  當然,這氣急敗壞的樣子卻是假的,上一世在社會上經歷的人心險惡見得多了,吃過了許多虧,也栽過許多跟頭,陳凱之知道,那鄭縣令肯定會讓文吏好生『關照』著自己,所以這時候,若是顯得冷靜,就不同尋常了,反而會使他們疑心。

  他捶胸跌足的樣子到了考棚裡坐下,心裡卻是冷靜得如古井之波,見那巡考的差役來回走動,便索性坐著不動,等那差役折身去了別的地方,他才揭開了墨盒。

  墨水雖然倒掉了,可裡頭還有一些墨殘漬,將就著用的話,還可以寫二十幾個字,可是府試的文章,雖然不限題材,可想要作答,至少也需洋洋上千言才可,這是約定成俗的規矩。

  二十幾個字,怎麼破題呢?

  陳凱之提了筆,看著卷子只稍稍沉思片刻,接著便開始動筆,三下五除二,便將這墨水寫干了。

  果然,真的只能堪堪寫二十幾個字啊。

  陳凱之為之鬱鬱,卻又聽到了腳步聲,忙用一張紙將試卷蓋住,不讓差役看到自己的答案,然後坐在桌前,一副怒氣沖沖,很不甘願的樣子。

  那差役見了他如此,心裡冷笑,卻假作沒有看到,又別過了頭去。

  去你娘的玄武縣,凱哥今日就跟你們槓上了。

  陳凱之一面在心裡憤憤地想著,一面開始封存自己的試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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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4:25
第四十五章:木秀於林

  考生在考過之後,都需封存,官府除了發放試卷之外,還會給一個信封,信封面上有考生的籍貫和姓名,還有考棚的位置,一旦考生將試卷塞進信封裡,只有閱卷的考官方能打開。

  差役回來的時候,見陳凱之已將考卷封存起來,便折身去了明倫堂,對坐在這裡打盹的鄭縣令道:「大人,江寧縣生員陳凱之封卷了。」

  鄭縣令打了個激靈,頓時變得精神奕奕起來,眼睛忽明忽暗,卻又故意漫不經心地噢了一聲。

  轉眼到了傍晚,鐘聲響起,考試便算是結束了,生員們將封存的試卷放在了案頭,陸續出考場,不過在出考場之前,所有生員都要先去明倫堂行禮,這叫謝恩。

  輪到陳凱之的時候,陳凱之依舊是氣急敗壞的樣子,很是生硬地喊了一句:「謝恩府大人。」雙手只作做了一個樣子,勉強作揖。

  「好,好,好。」鄭縣令不生氣,他是真的一點兒也不生氣……

  陳凱之越是如此,越是說明他考砸了,多半交的還是白卷,府試對於一個生員來說,是一個多難得的機會啊,這小子越是如此,鄭縣令反而顯得更開心。

  當然,為了防止這個小子跑出去四處嚷嚷,說玄武縣刁難他,鄭縣令面上的功夫做得很足,得顯出自己對陳才子關懷備至的樣子。

  他笑吟吟地道:「陳生員考試辛苦了,且去吧,此番你必定高中的。」

  高中二字,在陳凱之耳裡聽得格外的諷刺,他也懶得理會,收拾了考藍,便出了考場,回到了客棧。

  這時候要淡定,鹿死誰手,還未可知,這裡是玄武縣,當然要低調才好。

  所以陳凱之直接將自己關在了臥房裡,閉門不出。

  倒是其他的生員三三兩兩的回來,有的考得好的,眉飛色舞,有的自覺得文章寫得不好,心裡七上八下,不免議論起來,倒是有人禁不住道:「凱之呢,為何不見凱之?」

  便有人道:「我方才見他回來,就躲去了房裡。」

  大家面面相覷,倒是有人低聲道:「我方才聽人說陳凱之要見考官,說是他的墨水被人傾倒了。」

  頓然,大家終於明白陳凱之為何如此沮喪了。

  「沒有墨水,豈不是連文章都作不得?這樣一來,豈不是……」

  「他運氣不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之前風頭太過,現在成了人家的眼中釘了。」

  「噓,小聲一些。」

  有人為陳凱之唏噓,也有人是事不關己,一副漠然的態度,甚至心裡一喜,無論如何,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自己的希望就大一些。

  睡了一夜,次日大家返程,陳凱之寡言少語,也沒人故意來惹他。

  等回到了縣學,吳教諭領著學裡的老師都在這裡等著生員們回來,方先生也在,見了陳凱之,頓時怒目而視,他心裡挺記仇的,還惦記著陳凱之看小H書的事呢。

  方先生心裡是真正佩服陳凱之的才情,可正因為如此,心裡就更厭惡他不務正業,居然如此齷蹉。

  吳教諭則是笑吟吟地與人攀談,問了一些考試的情況,等問到陳凱之的時候,陳凱之只輕描淡寫道:「考得不好,大人見笑。」

  吳教諭只以為他是謙虛,誰知不知是誰低聲說了一句:「凱之的墨水被人倒了,連卷都答不了。」

  這樣一聽,吳教諭以及助教、方先生都是愕然。

  臨縣監考的規矩,使得這府試確實是弊病叢叢,雖然能最大程度地杜絕舞弊,卻也帶來了考官經常性刁難考生的問題。

  這種事各縣都是心照不宣,不但玄武縣有,江寧縣也好不到哪裡去,可是像這般惡性的,卻是不多。

  吳教諭道:「被人倒了墨水,可有真憑實據嗎?」

  那說話的生員忙是搖頭。

  吳教諭就呵斥道:「沒有真憑實據,也敢亂說?」

  那生員嚇得噤聲。

  本來大家還有說有笑的,現在面上都不太好看起來,吳教諭自是不說,他和陳凱之有些矛盾,不過陳凱之畢竟是自己的生員,若是此時嘲笑,這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其他幾個助教,大多都教授過陳凱之學問,對陳凱之頗為看好,覺得陳凱之聰明,也肯用功苦讀,本來這一次對他抱有很大期望的,萬萬料不到這一次竟這樣沉沙折戟。

  方先生面色高深,卻看不出什麼。

  吳教諭倒是暗暗鬆了一口氣,陳凱之根本沒做題,那自己跟張家也算是有交待了,不然他都沒臉再去張家了。

  心裡暗暗想著,陳凱之風頭太甚,招人恨,真是活該,不過也是只能心裡想想,表面上還是很可惜的樣子,並且嚴肅地提醒眾人。

  「這件事,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誰也不可胡說,否則說不定會是惹禍上身。」

  交代之後,才讓諸生們各自散去。

  陳凱之收穫了很多的同情,他心裡搖搖頭,不露聲色,沒有讓人看出他心裡的焦躁。

  等他收拾了東西預備回家,方先生才板著臉道:「到老夫那兒一趟。」

  陳凱之點頭,跟著方先生到了他的書齋,方先生盤膝而坐,盯著陳凱之良久,終究,他歎了口氣,道:「那些書,燒了沒有?」

  陳凱之搖頭:「沒有。」

  方先生厲聲道:「回去燒了,不許看一字。」

  陳凱之的心有些痛,其實他想賣回書店裡去,卻還是點頭道:「好,學生這就回去當柴禾燒了。」

  方先生的臉色才好看一些:「人生在世,總會有艱難險阻,有時候若是遇到了難關,也不要沮喪,這一次若是不中,也好,厚積薄發,好生跟著老夫讀書,將來遲早會高中的。」

  頓了一下,方先生深看了陳凱之一眼,又道:「現在凱之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陳凱之很乾脆地搖頭:「不難受。」

  「那麼……是心灰意冷?」

  陳凱之又搖頭:「學生沒有心灰意冷。」

  方先生忍不住吹鬍子瞪眼了:「少來拿這些胡話搪塞為師。」

  陳凱之只好道:「恩師,其實學生答了題。」

  方先生微楞,道:「答了題?不是說沒了墨水?」

  陳凱之道:「還有點墨渣,答了二十幾個字。」

  方先生目瞪口呆,然後看著氣定神閒的陳凱之,很鄭重其事地打量了他片刻,才道:「有時候老夫真佩服你。」

  「啊……」

  方先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一副教育失敗的樣子:「哎,這般厚顏無恥,死到臨頭了,還能面不改色之人,也是鮮見啊。」

  明明就是鎮定自若,舉重若輕,到了他的口裡,就成了厚顏無恥了……

  陳凱之覺得跟這恩師無法溝通。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4 14:2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4:33
第四十六章:一張奇怪的卷子

  陳凱之從恩師那裡告辭,直接回到了家中,歌樓那兒卻有人從勾欄上探頭來問:「陳凱之,考的如何?」

  都是鄰居,這歌樓裡的女子都知道陳凱之考府試去了,這歌樓便是黑網吧,黑網吧裡的人反而對學裡的規矩瞭若指掌,什麼時候考試,什麼時候上學,什麼時候沐休,畢竟生員就是她們的主要客源。

  只是現在天色還早,按理這些姐姐們是不會這麼早起的,今日卻一個個探頭來問,足見她們對陳凱之學業的關心。

  陳凱之仰著頭,站在竹籬笆邊,正待要說一句尚可之類的話。

  樓下卻不知哪個公子哥路過,似乎也是這歌樓的常客,立即笑嘻嘻地道:「姑娘們可有所不知了,陳生員這一次交了白卷,考試沒有墨水,真是命啊,平時這般用功……」

  陳凱之不禁苦笑,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歌樓上的歌女們便頓時縮了頭回去,想來也不知怎麼安慰這個可憐的小書生,又很為小書生惋惜。

  陳凱之又收穫了許多的同情,比如他剛進了房裡,那歌樓的龜奴便賊頭賊腦地來了,同時帶來了幾個煮了的白雞蛋:「幾位姑娘讓我送來的,陳生員不要沮喪,不就是考不中嗎?你年輕呢,今年不行,後年繼續就是,東街那個柳老相公,他大器晚成,年過七旬才中了榜,不照樣……哎……不說這個了……」

  這人叫二喜,陳凱之和他還算相熟,也不客氣地剝著雞蛋殼,這時考試結果還沒出來,也不便說什麼,這樣其實也蠻好,還有雞蛋吃。

  倒是為了應和,他便痛心疾首的樣子道:「是啊,時也命也,這是老天注定的事,我是看得開了,不中就不中吧。功名利祿,於我如浮雲焉。」

  適當的時候裝裝逼,其實還是很有益於身體健康的,至少等待考試結果的忐忑心情,隨著這浮雲一樣一掃而空。

  二喜心裡就跟著難受了,陳凱之若是捶胸跌足一下,痛罵幾句考試不公,他倒是覺得正常,可是功名利祿都成浮雲了,陳小生員,這莫不是失心瘋了哇。

  他嚅囁著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裡不禁越加同情起來,陳凱之的努力,這是歌樓上下都看得見的,結果沉沙折戟,這怎麼受得了?哎……

  其實也只能一聲歎息。

  …………

  各縣的試卷全部封存之後,考官便需將試卷押解至府學,府學的學正會同數個閱卷官,開始閱卷。

  對於大陳朝來說,任何的一場考試,都是不可小視的事,因為考試牽涉到了功名,而功名就意味著特權,朝廷對於讀書人的優待,是絕不可能濫發的。

  府學閱卷之後,覺得合意的卷子,便會勾一個紅圈,這便是中試了,當然,中試的卷子還需送到更高的學政去,學政衙門的主官乃是提學,位高權重,掌數府的學務,最後由他進行最後的審核,再確定名次,放出榜去。

  這裡頭任何一點疏忽,都是絕不容許的,甚至於在閱卷的地方,會有專門的書吏記錄下閱卷官之間的討論。

  張學正高坐在府學的明倫堂裡,看著這堆積如山的卷子,一篇篇的過目,幾個協助的閱卷官,也都各自在自己的案頭,或是顯得不耐煩,若是遇到了好文章,才忍不住聚精會神地多看幾眼。

  冉冉燭火照得他們面色陰沉,這些人,某種程度來說,決定了整個金陵府縣學生員的未來,可能只是起心動念之間,許多人的命運就此改變。

  今年的試題是泰山何其高也。

  這泰山何其高也,其實表面上只是讓人去描寫山峰的巍峨,可實際上卻暗藏了玄機。

  在大陳朝,泰山意寓著天命,所以天子們登基之後,都需去泰山進行封禪,正因為如此,泰山是某種精神上的象徵,正因為如此,文章對於泰山之高,必須無限的拔高,這很考驗考生們的水平。

  連續看了幾篇文章,都不甚理想,不是過於呆板,就是水平有限。

  張學正面上雖是笑呵呵的,卻是呷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眼底深處,帶著幾分失望。

  他打起精神,正待要繼續看下去,不遠處,一個考官卻是咦了一聲。

  張學正朝那考官看去,那考官卻是閉目沉思狀,良久,依舊顯得猶豫不決。

  張學正便好奇地道「怎麼了?」

  那考官便起身離坐,徐徐走到了張學正邊上,道:「這裡有一張奇怪的卷子。」

  奇怪…的卷子……

  府試關係著許多人的命運,而且若是有人敢做題的時候胡說八道,觸犯了禁忌,還會招致嚴厲的懲罰,所以考卷都是中規中矩,沒人敢放肆的。

  現在聽到了奇怪來形容卷子,卻令張學正的神色微微一變,他伸手:「我來看看。」

  乍一看,這整頁幾乎都是空白的試卷確實堪稱奇怪了。

  張學正的第一個反應,便是震怒,他繼續看去,這試卷寫的不是文章,居然是一幅畫,沒錯,一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畫,只一筆一個起伏,便畫出了山巒的形狀,而在山腳之下,也只是幾個勾,居然畫出了雲層。

  這……

  拿畫來做題?

  張學正真是覺得考生大膽放肆。

  可是再細細端詳,卻又沉默了。

  只這幾筆的畫,居然破題了。

  說是神奇,還真是一丁點都不為過,你看,這題目是泰山何其高也,泰山有多高呢?畫裡的山很高很高,因為雲層不過在其的山腳,這不就是峰高入雲嗎?不對,峰高入雲還比不過這山之高,因為人家是山腳踩著雲端,這山,得有多高啊。

  何其高也。

  就是這樣的高。

  張學正哭笑不得,敢在試題裡畫畫,這肯定是要嚴懲的,可是這畫,偏偏又契合了題意,只這一幅畫,其實就吊打了無數之乎者也,狗屁不通,說了半天,也無法形象說出泰山有多高的文章了。

  可問題又出現了,雖然破了題,可這不合規矩啊。

  難怪那閱卷官猶豫不定的樣子。

  而且……這畫之下,還有一行字跡模糊的小詩,張學正費了很大的勁,方才認清了這兩行詩。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

  這詩,只寫了一半,後頭……沒了。

  而且即便辨認出來的詩,也是字跡模糊,看不甚清,很用心才能根據模糊的筆畫看出來。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張學正看到這裡,頓時有一種非同小可的感覺。

  只這第一句,就將張學正震撼住了,齊魯大地縱橫幾百里,可是無論在哪裡,那青翠的山頭都沒有盡頭,幾百里外,能看到山峰,這山……有多高?

  這第二句,卻是太陽落山了,於是陰陽割昏曉……張學正嘴皮子忍不住哆嗦,這個牛逼吹的響啊,因為大山擋住了太陽,所以整個齊魯大地,居然被山分割,一面是陽光普照,一面卻是陰霾。

  到了第三句,望層層雲氣升騰,令人胸懷蕩漾,看歸鳥迴旋入山……

  嗯?

  就這樣沒了?

  詩的前篇,就已將張學正震撼住了,張學正主管學務,對詩詞文章,本就涉獵頗多,心裡被這首詩所震撼,知道這勢必是萬里挑一的佳作,可是……下面沒了……

  他心裡知道,詩詞這東西,最後的收尾才是全詩最點睛的地方,心裡不禁遺憾萬分。

  他抬起頭,卻發現自己在不知覺的功夫,其他的閱卷官聽到他嘖嘖稱奇的聲音,也都忍不住離坐而來,眾人聚在一起,看著這奇怪的試卷,都是面面相覷。

  「諸位怎麼看?」壓住心裡的震撼,張學正抬眸。

  「大人,這篇試卷實在可疑。」先前送卷的閱卷官忍不住道:「試題中的畫,足以算是破題了,而這半截詩,也足見考生別具匠心,是極有才華的人物,如此驚世駭俗之人,明明此番能必中的,可是,卻不肯循規蹈矩,莫非他志向不在科舉,所以……」

  張學正搖頭道:「不對,世上哪有人志向不在科舉的。我看他後頭的字跡模糊,似乎有什麼蹊蹺。」

  「那麼這卷子,圈定還是不圈定?」有人忍不住道。

  是啊,題是破了,才華自然不必說,而且府試考的也不是八股文,非要限制你在條條框框裡,本朝並沒有要求你考試寫多少字的文章,答題較為自由。

  只不過寫文章,乃是約定成俗的規矩,幾百年來大家都這樣寫,現在一幅畫,還有這半截詩,該怎麼辦呢?

  …………

  陳凱之痛心疾首地道:「我考試被坑,心裡不好過,你們看看老虎,每天都那麼努力的碼字,可是收藏還是那麼慢,票兒還是那麼少,真是同病相憐呀!」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4:39
第四十七章:吃一塹長一智

  在場的閱卷官都感到為難,若是直接判定違規,心裡不禁覺得可惜,因為此人很有才華,學正乃是金陵府的學官,對他來說,巴不得自己治下多幾個才子,將來去考鄉試的時候,金陵府都幾個人中榜,他這政績也就妥妥的來了。

  可這樣的試卷若是送上去審核,只怕上頭的提學大人見了,怕是要見罪的。

  而且,所有的閱卷官此時心裡都惦記著一件事,這半截詩後頭是什麼呢,哎呀,下面沒了啊,大家心裡挺著急的。

  其實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學官,見了一首好詩,有了前頭,卻沒下一截,心裡不免遺憾,此時大家心裡是百爪撓心,卻又不便說出來。

  最終,有人打破了這尷尬,一個閱卷官道:「大人,該生以畫破題,又以半截詩證明了他的才學,科舉乃是掄才之大典,既是為朝廷選材,自然要優中選優,現在有這樣的才子,若是遺落在民間,不免可惜,不如將該生招來一問,試一試深淺,如何?」

  其他人紛紛點頭,就等你這句話呢。

  這件事在程序上,是有問題的,可問題在於,這份試卷也確實有問題,寥寥幾筆的畫,人家破了題,你錄用不錄用?錄用了就是不守規矩,不錄用,可府試裡也沒明文規定,不能以畫做題啊。

  不過張學正是穩妥的人,其實朝廷在府試上,本就沒有什麼嚴格的規定,不過若是牽涉到了舞弊,就是大事,這件事有走後門的嫌疑,所以他頜首:「諸公說的是,不妨如此,我等一起見他,請文吏將該生入見的事,一字不落的記錄在案,之後再啟稟學政,請學政做主吧。」

  眾人一聽,心裡輕鬆了。

  對,就該這樣辦,這樣就沒有後遺症了,反正這一份試題交上去,也不說錄取,再召見這個生員,問一問事情的緣由,為何要以畫破題,府學這裡只負責進行如實稟告,至於提學大人如何判定,就不是他們的事了。

  說再難聽一點,如果提學大人都做不了主,他也可以繼續向上稟奏嘛。

  現在大家只好奇這下半截的詩。

  張學正說著,揭開了試卷下注的考生名字,陳凱之……

  這人……倒是有一些印象。

  他咳嗽一聲,道:「來,傳江寧縣學生員陳凱之……」

  …………

  初夏時節,暴雨總是驟然而至。

  陳凱之在家歇了兩日,也無處去,索性在家練習行書,可惜筆墨太貴了,只好拿著木棒在地上寫寫畫畫,倒也自得其樂。

  正午吃過了飯,宋押司卻是親自來了,他穿著蓑衣,渾身濕噠噠地進來,道:「縣公請你去。」

  朱縣令想必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從宋押司心急火燎的樣子,看來是很急。

  陳凱之不敢怠慢,卻無蓑衣,只好尷尬地撐著他的破油傘,宋押司見他窘狀,不禁道:「過兩日,我送一件蓑衣來。」

  「多謝。」陳凱之沒有拒絕,人情嘛,只有欠著,關係才能進一步,宋押司是縣裡的實權派人物,很多時候,縣裡的事他出面甚至比高高在上的縣老爺更加輕易。

  匆匆趕到了縣衙,那破油傘沒什麼作用,陳凱之不出意外的渾身濕透,行至前衙的廊下,卻見一老者陰沉著臉,領著一個相熟的人來。

  陳凱之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張如玉。

  而走在前的中年男子,一身錦衣華服,四旬上下,顧盼自間,使人凜然。

  張如玉在那中年男子的耳畔耳語了幾句,接著便直勾勾地瞧著陳凱之。

  這男子陰沉著臉,道:「是陳生員?」

  陳凱之駐足,對於和張如玉有任何關係的人,他的態度都是欠奉:「敢問是哪位?」

  「我是張如玉的父親,呵……陳生員,咱們張家倒是當真該謝謝你才好。」

  張父眼眸微瞇著,目中帶著滲人的氣息。

  陳凱之也只是微微一笑:「噢,雖不知你想謝什麼,不過……不用謝。」

  張父一甩袖子,冷哼一聲,只是那雙眼眸裡,卻如刀一般的鋒利,只掃了陳凱之一眼,便領著張如玉揚長而去。

  江寧張家,也算是大族,不過陳凱之見他們父子氣急敗壞的樣子,心情卻很平靜,他沿著長廊,穿過月洞,到了廨捨的小廳,便見朱縣令在此久侯多時了。

  朱縣令背著手,在這廳中來回踱步,顯得焦慮,見了陳凱之進來,方才露出了幾分溫和。

  「凱之,你來了,不必多禮了,本縣問你,府試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凱之便將事情的經過大抵說了一遍。

  朱縣令便開始陷入深思,他顯然想找出玄武縣的破綻,可是很快發現,那位玄武縣的同僚,將事情辦得可謂滴水不漏。

  他長長歎了口氣,才道:「如此說來,你往後再努力吧,老夫料不到那姓鄭的竟會如此厚顏無恥,倒是小覷了他,你吃過了這一次虧,也算得了教訓,權且是吃一塹長一智吧。」

  陳凱之心裡想,這怎麼和吃了虧交學費一樣,看來連朱縣令也無可奈何了,想來也是,難道用莫須有的所謂罪證去和鄭縣令撕逼嗎?

  陳凱之卻是感激地道:「倒是有勞縣公操心了。」

  朱縣令只是搖搖頭,很為陳凱之可惜,這一次錯失了機會,就是兩年之後的事,兩年啊……人生有幾個兩年呢?

  他徐徐道:「方纔你見到了張家父子了吧。」

  「見著了。」陳凱之道。

  朱縣令眼睛瞇著,道:「張家還真是有些能耐,那張如玉,居然獲取了監生的資格,不需考試,直接便成為了秀才,以後入國子學讀書。」

  說到這裡,朱縣令頓了一下,才又道:「張家的事,只怕要放一放了。」

  他這一說,陳凱之便明白了什麼。

  朱縣令原已決心對張家進行打擊,這是因為朱縣令摸透了張家的斤兩。

  可是這一次,莫名其妙的張如玉獲取了監生的資格,這就非同凡響了。

  要知道,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能入監讀書的,除非朝中有某位大人物作保,張家極力弄到了這麼一個名額,這就形成了某種威懾。

  誰也猜測不出張家走的是什麼門路,而這個門路到底有多強大,誰也不知,這時候貿然針對張家,後果難料。

  陳凱之皺眉,心裡則是為之氣悶,張如玉幾次三番的害自己,卻依舊逍遙自在,實在讓他覺得不甘心。

  朱縣令坐下,深看陳凱之一眼,才道:「正因為如此,凱之,你才需更加努力啊,你現在只是縣學的生員,說是白身也不為過,唯有有了功名,方才是人上之人,區區張家,也就無所畏懼了。」

  陳凱之心裡想,聰明之人,總是不謀而合啊,朱縣令和我想到一處去了,他點點頭:「學生一定努力。」

  朱縣令面上笑了笑,心裡卻頗有遺憾,本以為這一次陳凱之是勢必要中的,他有方先生教授學問,據說人又聰明,文章也做的好,只是可惜……可惜了……

  終究還是折戟沉沙,錯過了這一次,兩年之後的事,誰說得清呢?

  朱縣令心裡,說不盡的遺憾,或許是因為能夠和陳凱之心裡產生共鳴吧,看著他,便想到了現在的自己,都到了人生最關鍵的瓶頸,進則海闊天空,退則庸碌無為,每每想到這裡,心裡便忍不住生出蹉跎之心,心底深處,透著無盡的悲涼。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5:03
第四十八章:機會來了

  陳凱之從縣衙裡告辭出來,深吸一口氣,又冒雨回到家中,卻見一個文吏打扮的人正站在自家門前。

  這人見了陳凱之回來,便道:「可是江寧縣學生員陳凱之?」

  這語氣,不甚好。

  陳凱之也不計較,道:「正是。」

  「學正大人請你去府學。」

  陳凱之一聽,頓時就明白了,自己的機會來了。

  事實上,當沒有墨水的時候,陳凱之便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給自己爭取一個機會,略略幾筆的畫,就是為了破題,破題的本意,是用不合規範的答題方法,卻答出題來,這樣一來,便引起了爭議。

  因為府學規矩並不嚴,怎麼答題沒有設限,那麼自己破天荒的手法答題,屬於既答對了題,又沒有答對題。至於那半截詩,是一道保險,他在賭那些學官們,見了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詩聖大作之後,產生遺憾之感。

  有了遺憾的情緒,就意味著他們希望看一看下一截詩是什麼。

  陳凱之一直希望自己能夠依靠自己的能力過關斬將,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只能玩這樣的小花樣了。

  深吸一口氣,心裡有一點小激動,他很清楚,學官們對錄取不錄取自己這個小子,只怕沒有太大的驅動力,他們想要的,只是想一窺究竟,將這一首《望岳》讀完,彌補心理上的遺憾罷了。

  而自己的人生,卻在這一場賭局上。

  「煩請帶路。」

  來回的冒雨而行,陳凱之雖是成了落湯雞,可心卻是熱的,他每日都在為自己爭取機會,就如上一世,自己在異國他鄉里來回奔走一樣,是因為什麼驅動呢?或許……只是不甘平庸吧。

  到了府學,這裡防禁森嚴,任何人都不得出入,陳凱之進去的時候,需要報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貫,想必自己進入府學,也是需要呈報上去的。

  正因為這種敏感的時刻,學官們為了避免舞弊之嫌,所以見這個考生,才顯得格外的慎重。

  等陳凱之進入了明倫堂,卻發現外頭雖是陰霾雷雨,可是明倫堂內,卻是燈火通明。

  十幾個學官,各自坐著,打量著這位生員。

  角落裡,一個書吏開始記錄。

  張學正闔目,坐在官帽椅上,手裡拿著的,正是陳凱之的卷子。

  陳凱之道:「學生見過恩府大人。」

  張學正只壓壓手,卻是露出怒容:「大膽陳凱之,府試之上,竟敢戲弄本官嗎?」

  這叫先聲奪人。

  很常見的伎倆。

  如果是其他的小生員,見到了這麼多的大人物,被這一呵斥,只怕已嚇尿,結結巴巴的了。

  可陳凱之什麼世面不曾見過?他不卑不亢地道:「恩府大人召我來,可是要為我伸冤的嗎?」

  學官們一下子愣住了。

  你不按套路出牌呀,這時候你不該惶恐的求饒嗎?怎麼還牽扯到了伸冤的事。

  陳凱之這時激動起來,不激動不行啊,陳凱之慨然道:「諸位恩府大人,學生有冤屈,學生乃是江寧縣生員,在玄武縣府試,誰料進入考場之時,卻遭人將學生所帶的墨水潑了,沒有墨水,如何來考?學生深受其害,還請諸位大人做主。」

  呼……

  大家的臉色都變了。

  張學正這時心裡也後悔了,本來他召陳凱之來問,只是因為那半截詩,同時也想問一問,為何會寫這樣的試卷。

  誰料到這個小子,開口就狀告玄武縣啊。

  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惹得滿城風雨,便是學正也是難辭其咎。

  若是張學正沒有聽到訴冤倒還罷了,可現在聽到了,而且這麼多人在場,不聞不問嗎?可誰曉得會不會發酵,會不會引來御史的彈劾呢?

  他與其他學官面面相覷,頓感棘手。

  「本官問的是你為何這樣做題,你先如實答來!」

  陳凱之坦然自若的道:「正因為墨水被人倒掉了,學生有筆無墨,如何做題?中途還特意向玄武縣令求告,原本這個案子,我本就想去學政衙裡伸冤,事關前途,便是粉身碎骨,寧為玉碎,也不為瓦全。」

  他說的振振有詞,一副要拚命的架勢。

  張學正等人了然了,其實這種事,他們心裡已經隱隱猜測,可能是和玄武縣有關了。

  不過認真說起來,那玄武縣只是分考場,而張學正等人才是主考官,你居然還要粉身碎骨,跑去學政那兒鬧?學政大人固然十之八九不會為你做主的,可是傳出去,不是說自己辦事不利?不但學政要怪自己惹麻煩,整個金陵府都鬧起來,質疑考試的公平性,也有礙自己的官聲啊。

  張學正很頭痛,你這傢伙,是給老夫添麻煩啊。

  他立即擺出冷面,厲聲道:「陳生員,你無憑無據,休要胡說,這等事,也是你妄自猜測,胡亂上告的嗎?」

  陳凱之再明白不過了,這便是官官相護,其實官官相護也不是張學正和那玄武縣令有什麼關係,無非就是告了玄武縣,張學正也會受影響,捂蓋子嘛,大家都怕擔責任,所以大家搶著把蓋子摀住。

  陳凱之精明無比的人,明知這層關係,其實就是擺出一個姿態,他知道就算告到學政那裡也沒用,學政大人也會捂蓋子,不過堂堂提學,卻因為下頭府縣裡辦事不利鬧出這場風波,給自己添麻煩,無論孰是孰非,都要申飭張學正等人的。

  陳凱之這個姿態,就是先聲奪人,但是如果一味不上道,就不對了。

  套路……凱哥玩了不知多少年了,專業坑黑叔叔一百年不動搖,嘿嘿……

  陳凱之語氣開始緩轉下來,自己無權無勢,既要硬,也要軟,他歎了口氣,道:「大人明鑒,非是學生滋事,實在是學生家境貧寒,能讀書,已經十分不易了,寒窗十年,只等這一次會試,能一鳴驚人,誰料居然出了這樣的事,倘若是學生學業不精,倒也罷了,可是掄才大典,居然被人從中作梗,這口氣就算嚥得下,可是學生十年心血,豈不枉費?學生平時為了購買筆墨,而節衣縮食,借住了縣學的漏屋,風吹雨打,借壁鑿光、懸樑刺股,哎……學生只願憑著所學,力求上進,如此而已……」

  他說的淒涼,讓方才心裡生出警惕的張學正和學官們心裡不禁一軟。

  都是讀書人出身,境遇各有不同,可是這些為官的,能夠金榜題名,哪一個不是用功苦讀過的,陳凱之的話,他們竟能感同身受。

  張學正吁了口氣,愁眉不展起來。

  這陳生員確實有些境遇坎坷,真真是被人逼到了絕境。人家是有才學的讀書人,若真去鬧,金陵府上下都是得不償失。

  張學正想了想,便揚了揚陳凱之的試卷道:「按理,你既是沒有墨水,卻是用寥寥幾筆畫,便算是破了題,想來,你倒是有才學的,府試的目的,本身就是為朝廷掄才,既有才學,如何能委屈了你。」

  他闔目沉思,接著道:「這件事,倒是有轉圜的餘地。」

  …………

  陳凱之的機會來了,可支持老虎的還有木有?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4 15:06
第四十九章:點睛之筆

  此時,張學正既憐憫陳凱之,又有些欣賞他的才華,當然,更怕這傢伙捨得一身剮,心裡暗恨玄武縣的鄭縣令給自己惹麻煩,最後咬咬牙,瞥了一眼那不知該不該記錄對話的文吏,終是對那文吏道:「事關玄武縣的那一截話刪了,接下來,原原本本記錄。」

  那文吏點頭。

  張學正這才道:「不如你當即做一篇文章來,鑒於你已知道了考題,所以本官只限你一炷香之內作完,作完之後,老夫會連同你府試的試卷,一道呈上去,當然,呈送提學大人,並非是錄取你,而是將此事原原本本的奏陳,至於提學大人如何決斷,就不是老夫能做的了主的了,可是這玄武縣的事,無憑無據,你休要再提一句,否則,莫怪老夫治罪於你。」

  陳凱之大喜過望,轉機果然來了。

  其實張學正只是怕鬧事而已,再既不願惹麻煩,也不願擔責任,陳凱之早看透了這些官僚的心思。

  現在……機會又來了,這是陳凱之費了無數心思爭取來的,真是不容易。

  陳凱之立即道:「多謝。」

  張學正讓人送來了筆墨,陳凱之也不扭捏,時間有限,必須迅速答題,雖然不知道學政瞭解了情況之下,這一關能不能過,或許學政覺得違了規矩,即便文章作的再好,也不予錄取,卻也有可能提學將試卷和文章都看過之後,產生憐才之心。

  不管怎麼樣,能有這麼一個機會,已是陳凱之眼下最好的結果,他毫不猶豫,開始下筆,專心致志,將方先生的教導,還有上輩子的獨特視角以及這些日子的所學統統凝在筆尖,這篇文章,一定要做好,若是不出彩,是絕不可能打動提學的,只有比別人更加精彩,他深吸著氣,筆走龍蛇,一炷香功夫,這洋洋千言的文章寫完,也顧不得有什麼紕漏,文吏便將文章收了去。

  陳凱之頓覺得輕鬆一些,卻又自我懷疑起來,自己是知道題的,所以理論上來說佔了優勢,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事先並沒有給自己再考的機會,不算是舞弊,其實完全都靠那位學政大人在對比了前後兩張試卷的自由心證了。

  陳凱之正待要收筆,卻廳張學正道:「且慢著,你當時是沒有墨了,所以你那詩還留了半截吧,來,寫來看看,這……也要呈上去。」

  分明是張學正和學官按耐不住,偏偏卻讓上頭的提學來背黑鍋。

  陳凱之想了想,取了白紙,將詩的最後一截寫下,擱筆,才朝張學正作揖:「學生告辭。」

  說罷,人已去遠,不作逗留。

  看著這生員的背影,學官們心思複雜,他們哪裡想到,這生員城府之深,悉心的謀劃了所有的一切。

  倒是有人忍不住探頭去看遺在案上的墨寶。

  這一看,整個人便不動了。

  其他人還等這學官念出來呢,見他不吱聲,便紛紛圍攏來看。

  張學正本想端著,想了想,還是起身離坐,等到了案前,便見那潔白紙上留下的一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張學正禁不住齜牙,全無形象,腦中一片空白。

  耳畔邊,卻聽到嘖嘖稱奇的聲音:「點睛之筆啊……」

  「堪稱神作!」

  …………

  從府學裡出來,陳凱之卻一點不覺得輕鬆,現在自己已經爭取了一切的機會,可最後結果如何,卻還需看那學政的態度了。

  但願自己的文章能夠出彩吧,也算不枉所學。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覺地來到了縣學,想到這幾日沒有去拜謁恩師,便到了恩師的住處。

  在書齋裡見到了方先生,誰曉得方先生身邊還坐著一人,他看起來比方先生年輕一些,卻和方先生的眉宇有些相似。

  不等陳凱之對那人打量仔細,方先生便張眸,依舊還是嚴師的樣子,道:「凱之,你來的正好,快來給吾才師叔見禮。」

  原來是師叔,看這人的確跟恩師有幾分相像,陳凱之倒是記起曾聽人說過方先生是有個兄弟的,那麼……就是他了?

  方……還吾才……這個名字好啊,和自己的凱之相映成趣,簡直是親爹親娘給別人家的孩子取名的模板啊,都可以進入教科書了。

  陳凱之見吾才師叔一臉正氣的模樣,便恭謹地朝他作揖道:「凱之見過吾才師叔。」

  吾才師叔只微微壓手,微笑道:「早聽兄長說過你,嗯,不錯,不錯。」

  有師叔在,陳凱之有些話就不便出口了,尷尬地坐在一旁,便聽吾才師叔對自己的師傅道:「大兄,此番我來,便是圖大兄這裡清靜,來這裡安心讀書,預備來年的鄉試,大兄的書齋不錯。」

  方先生顯得倒是頗為高興,畢竟是親兄弟嘛,不過他素來愛端架子,陳凱之閉著眼睛都知道,他接下來該捋鬚,該作輕描淡寫狀了。

  果然,方先生下意識地捋鬚,舉重若輕之態道:「你有這樣的心就好。」

  吾才師叔正色道:「學海無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輩當上下求索!」

  方先生一面讓人收拾了廂房,讓這兄弟住下,一面和兄弟、陳凱之說了幾句閒話。

  倒是陳凱之無心久留,沒多久便告辭而去。

  回到家中,陳凱之依舊有些忐忑,現在自己孤注一擲,命運便交給那位提學大人了,大抵三日之後就會放榜,不知結局如何了。

  他心裡歎息,雖然以往總是自信滿滿的,卻還是覺得行路艱難。

  窮書生,傷不起啊。

  到了夜裡,陳凱之依舊還是點燈讀書,想著放榜的事,心裡略有一些煩躁,到了子夜時分,便連一旁的歌樓,喧囂也漸漸地散去,這時,外頭卻聽到一個破鑼一般的嗓子,胡亂唱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

  一開始,陳凱之也不在意,黑網吧嘛,總有幾個吃醉了酒的傢伙發一些酒瘋,陳凱之早就習以為常了。

  誰料這位卻是奇葩,一直呆在外頭沒完沒了地扯著嗓子胡唱,聲音尤為刺耳。

  陳凱之有點兒惱了,氣沖沖地走出去,便見一人扶著自己院前的籬笆牆嘔吐,只是藉著月色還有歌樓的燈影,陳凱之覺得這人很面熟。

  湊近一些,愣了愣,才道:「師叔……:」

  吾才師叔抬起眼來,目光迷離,卻是吃吃地笑了,道:「都說了叫好姑娘來了,大爺我沒銀子嗎?」說著,伸手來摸陳凱之胸膛,便怒了:「沒胸呀,胸前半兩肉都沒有,如此濫竽充數,我……我砸了你這歌樓,欺人太甚了!」

  陳凱之不禁目瞪口呆,臥槽,師叔不是說來江寧縣好生讀書的嗎?讀著讀著就進黑網吧了呀。

  這等醉酒的嫖客最討厭了,陳凱之見他糊里糊塗的,不太想理他,可想到是恩師的兄弟,最後還是攙著他進了房裡,燒了水,拿著自己買來的劣茶泡了,給他醒酒。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4 15: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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