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851
bpd 發表於 2017-9-29 22:47
第兩百四十章 救出

  賈環的書信很快就抵達聞道書院,邀請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來京城,準備給大總裁送行。

  同時,賈環和住在京城揚州會同館的紀鳴聯繫上。紀鳴原是聞道書院的內舍生,雍治九年的水災他亦有出力。不過,他中秀才後便如衛神童一樣,離開了書院。同年與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一起中舉,又重新恢復聯繫。

  …

  …

  約中午時分,張府中,龐澤宿醉醒來,和何幕僚在廂房中喝茶、閒聊。

  如今山長作為左副都御史的地位穩固下來。他們這些幕僚也輕鬆許多。

  山長自雍治九年冬重新出仕,以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的身份擔任順天巡撫,十年升右副都御史,十一年升左副都御史。

  三年不到升兩級,升官速度在國朝之中,還算不上飛快。但在三年一考的背景下,速度也是頗為可觀。所以,地位穩固是關鍵。

  何幕僚道:「士元,你覺得駱講郎這回能出來嗎?」

  駱宏在書院裡嘴巴很毒,為人極其傲氣。所以在山長將書院交給葉鴻雲負責後,憤而前往首善書院。但要說看著駱宏倒霉,他們這些書院的人還是有些傷感。

  龐澤搖搖頭,「難。他當日和韓謹一起站在隊伍前頭。能爭取貶為邊緣地區的小吏就算是不錯的結果。」

  從古至今,被貶為小吏的士子很多。比如:前明名氣很大的唐伯虎,就是因為科舉舞弊案,被貶為小吏,不過,唐伯虎是辭官不做。

  提起韓謹,龐澤臉上有點鄙視,這小子做事不厚道!他可是很清楚:賈環、羅君子、張四水他們那日是救了韓謹的命的。向上走沒有錯,但是不能沒底線吧?

  何幕僚點點頭。

  …

  …

  中午時分,賈環招待喬如松、衛陽、張四水、柳逸塵一起吃過午飯。飯後返回後院。他打算出去一趟。

  衛神童幫忙在族學裡頂了一段時間,現在喬如松空閒下來,他也就要回家讀書。

  「子玉,你也要趕緊招聘一位塾師坐館才是。這樣功課有連續性。對你家族中的子弟也好。」

  腦海中想著衛神童喝酒時說的話,賈環笑一笑。招募塾師的事情,他一直沒有去做。書院的同學們都是少年、青年,昂揚向上,各有前程、目標。來代課都是給他面子,屬於暫時的。

  要找一個長期坐館的塾師,他還得認真的去貼個告示才行。

  回到裡屋,如意正在做針線活,嘴裡的小白牙咬著線頭,見賈環進來,先是吸著鼻子聞一聞,隨即歡快的笑起來,模樣清秀、柔美,「三爺,你沒喝酒哦。」

  賈環輕輕的捏捏她白淨的臉蛋,笑道:「都是我書院的同學,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下午還要辦事呢。晴雯呢?」

  如意嬌柔的一笑,道:「晴雯姐姐去串門去了。」

  賈環點點頭,和如意說笑幾句,讓如意幫他把那副唐伯虎的山水畫取出來。

  正準備出門時,外頭來通知,龍江先生的徐管家來訪。賈環見了徐管家才知道是龍江先生請他去勾欄胡同吃酒。

  本司胡同、勾欄胡同、演樂胡同都是教坊司的地界。龍江先生是京城裡青樓行當的翹楚人物,出現在教坊司裡很正常。但不同尋常的是,下午在教坊司喝酒是很有點詭異的。

  不純潔的人都明白:時間點不對。

  賈環琢磨了下,將要去面見方宗師的事情先放一放,跟著徐管家一起到勾欄胡同名妓曉雪的樓館中,和龍江先生見面。

  傍晚時分,賈環一臉沉靜的從勾欄胡同裡出來,坐馬車轉向去方望的府上。

  精雅小院屋中,四十出頭的老帥哥龍江先生擁著嬌小的美女曉雪喝酒。美人在懷裡,但他仍舊是心思不屬。

  心中想著剛才和賈環的密談。

  「子玉,你若是肯幫忙,算我欠子玉一個大人情。」

  「我試試吧。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

  …

  …

  賈環作為方望的得意門生,抵達方府之後,逕直入內。夜晚時分,依舊在門房中等候著主人召見的士子、文人都是有些好奇。至於,不滿,當然是壓在心中。

  「這少年是誰?怎麼可以直接入內。」

  「可能是方宗師的後輩子弟吧!唉,我都等了快3個時辰了。」

  「這算什麼?我有一次去謝相家裡,等了一整天都沒等到拜訪的機會。」

  「嘿,別瞎猜了。剛才那位就是天下聞名的神童,賈環。他是方宗師的門生。」

  「難怪。」一群人恍然。

  賈環在方府管家的帶領下,在一處偏廳裡等了約半個時辰。他雖說是可以進方府。但是要見方望,還要就對方的時間。

  半個時辰後,賈環給帶到一處明廳中。廳外幕僚、僕人侍候著。賈環跟著管家進入廳內,就見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正在喝茶,容貌清瘦,衣著簡素。

  方望和藹的笑著道:「子玉來了。坐。」

  賈環行禮道:「見過老師。」坐下來,和方望閒聊幾句,說明來意,「我聽聞老師不日即將離開京城返回金陵。前日收羅到一副唐伯虎的山水畫,特來送給老師品鑒。」

  方望久居金陵,江南的人文薈萃之地,喜好字畫,頓時來了興致,「哦?畫帶來了嗎?拿給老夫看看。」

  賈環讓人取來他作為禮物帶來的畫軸,鋪開在明廳的桌子上。

  方望立即上前鑒賞字畫,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口中呢喃的稱讚著,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暢快的笑道:「子玉有心了!」

  賈環笑著謙虛了幾句。見送禮到位,氣氛合適,這才提出自己的真正來意,「這次國子監監生和首善書院的士子遊行請命,上諭是只處罰為首的士子。教授我詩經的駱先生如今身陷囹圄。弟子有心幫他謀個好一些的結局。

  朝廷處罰士子,不外乎嚴肅綱紀,震懾宵小。若是能給這些年輕的士子一個改正的機會,不是更體現聖心仁厚?我想,他們應該願意寫一封認錯書給君父。」

  賈環說話有點繞。主要是要把理由、說服皇帝的方法說清楚。方望在離開京城時,以他的「江湖地位」,肯定有資格面見皇帝辭別。賈環希望方老師能幫忙說句話。

  方望是文壇大宗師,賈環說話再繞,他也是聽得懂的。想了想,笑道:「子玉果然是尊師重道的人。我會幫你在聖上面前提一提,但是結果如何就要看聖斷。」

  尊敬師長的學生,他自然很喜歡。那位駱先生只教授了賈環詩經,如今落難。賈環都會幫忙,而他是賈環的座師,這層關係可是更牢固的。

  賈環忙起身謝道:「謝老師。」

  方望笑著擺擺手,「於我並無大礙。我即將離開京城。政局風雲與我無關。」又提醒道:「若是寫了認錯書,在士林名聲就不大好聽。預計仕途艱難。」

  今上御極十一年,時年41歲。年富力強,正當盛年。這些人,在雍治朝肯定是升不了官的。甚至科舉之路也格外艱難。不要以為鄉試糊名,主考官就沒法黜落某士子的卷子。

  賈環嘆口氣,道:「比客死他鄉要好。」

  方望微微點頭。

  …

  …

  五月十三日,文壇宗師方望在西苑陛辭。稍後就有消息流傳出來,聖上為體現寬待士子之心,允許待罪的16人上書認錯,以此來減輕罪行。

  五月十四日上午,軍機處的4位大學士、16名軍機章京就看到了六封認錯書。

  文華殿大學士,資歷第三的劉飛白翻了翻,看看名單,笑著搖搖頭,「枉費了方鳳九在聖上面前的一番苦心啊。」

  建極殿大學士,資歷第二的何朔平靜喝著茶。他是很看不起這六封寫了認錯書的士子。士可殺,不可辱!

  武英殿大學士,資歷第四的韓潤笑一笑,看向領班軍機大臣,中極殿大學士謝旋,「謝相以為呢?」

  謝旋淡淡的道:「聖上仁厚,肯認錯的士子罪減三等。其餘,交由有司查處。」

  當朝首揆謝旋一錘定音。軍機章京們立即忙碌起來,書寫處理方案。至下午時分,認錯的士子的處罰出來:杖八十,無罪釋放。

  而剩下的十人,或剝奪功名,流放三千里;或被貶為邊遠地區的小吏,終身不得回中原。

  …

  …

  淺淡的夕陽中,刑部堂前,被杖責了八十的駱宏、劉國山兩人當場釋放。劉國山的家人、老僕早就得了信,派了馬車來迎接。

  而另一邊的駱宏情況要淒涼的多,就一輛馬車,一名老僕來接。

  劉國山讓兩名小廝抬著駱宏,在滑竿上對駱宏拱手,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神情:「駱先生,後會有期。」

  駱宏點點頭,有點沉默的坐進前來接他的馬車中。馬車徑直到了大時雍坊的張府。

  賈環、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紀鳴、衛陽、許英朗、張四水、柳逸塵都等在客廳中。

  駱宏被打的趴下只是表象。賈環早就請左師爺帶著銀子疏通了關係。

  抵達山長的府邸,駱宏心中就明白過來,走進來後,一臉的愧色。他有一點沒臉見人。因為他對山長將書院交給葉鴻雲不滿,憤然出走,到首善書院。

  山長張安博坐在正中的位置,寬厚的道:「出來就好。你先跟著伯苗去洗漱一番。我們為你接風洗塵。」

  駱宏低下頭,突然的有點想哭,「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這段時間在刑部的監獄中吃了很多苦。能重新被山長接納,令他心中感激。

  看著駱講郎的背影,龐澤心裡有點感慨。駱講郎這傲氣的性子怕是會改一改了。毒舌改不改的了就不知道了。

  想著,佩服的看向賈環。賈環正在和大師兄公孫亮說話。大師兄、羅君子、許英朗三人是前些天到的,一起送走座師,文壇大宗師方望。

  他前兩天還和何幕僚說,營救駱講郎這件事非常困難,倒沒想到賈環走方望的路線,結合一套說辭,將皇帝說動。今上奪位登基,待臣下極其的嚴苛,但卻喜歡展示仁厚。

  賈環現在在官場權謀上越發的成熟了!


bpd 發表於 2017-9-30 17:46
第兩百四十一章 平地波瀾

  洗浴過後,在監牢裡弄的模樣邋遢的駱宏回到廳中。此時,他換了一身淡藍色的儒衫,頭戴唐巾,氣色變得好很多。

  駱宏向山長張安博、何幕僚、賈環、公孫亮等人作揖行禮致意,「讓諸位君子為我奔走,宏敏感五內。」

  「先生無須如此!」賈環、龐澤等人都是回禮。

  張安博笑著點點頭,「出來就好。」然後,吩咐開宴。張承劍到廚房裡去通知。早就準備好的廚房立即上菜。此時,晚霞漫天,淡淡的暮色在天地間漂浮。

  廳中點起蠟燭。聞道書院的眾人在此小聚,聊著別來的情況,氣氛熱鬧。

  一身白衫,人物出眾的公孫亮正在勸賈環到書院裡精心讀書,「賈師弟,你留在京城裡瑣事繁多,還是回書院讀書比較合適。幾年的時間,瞬間即過。」

  公孫亮喜歡讀書的氛圍,享受在書海、知識中遨遊的樂趣。

  賈環苦笑一聲,道:「大師兄,我的瑣事還沒處理完。」大師兄是一番好意。但他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暫時不能離開賈府。

  賈環現在在賈府內已經將他身為舉人的權力最大化,地位升無可升。他原本是打算接下來,開啟他的商業計劃,開始賺錢。

  賺錢的目的:首先,擁有大量的資本、銀子,可以提升自己的實力。金錢的魔力、作用,相信所有人都懂。

  其次,享受生活。賈府的生活固然很優裕,但,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物資極大豐富的人來說,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賈環並不打算苦著自己。

  只是,山長這裡出現狀況。他暫時中止了商業計劃,過來幫忙。山長是他立身的根基之一。要是山長丟官,相信王子騰和王夫人不會對他這麼客氣。

  現在山長已經順利脫身,地位穩固,他可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第一,把賈璉負責的蜂窩煤賣到皇宮裡去。

  這件事,他原本是打算小試牛刀,練練手,賺點小錢,團結下賈璉。不過,龍江先生說欠他一個人情。他現在對商業計劃第一步已經有預案。

  只是,答應了賈璉的事情,還是要先處理完。

  第二,在潛心讀書前,他得想辦法把他和寶姐姐的婚事定下來。兩三年的時間變數太大。可別忘了,賈元春今年秋冬時節就要封妃。寶玉的競爭力還是很大。

  當然,決定要娶寶姐姐的話,他要薛蟠那呆霸王好好敲打敲打。不能讓他以後「坑妹夫」。香菱的悲劇,他是打算伸手幫一把。不過,因為王子騰告誡過他,他現在還沒有找到機會敲打薛蟠。

  第三,去江南經營後路:辦理假身份,購買田地、置辦產業等。

  今年已經是雍治十一年,距離賈府傾頹的時間不遠。預計只剩下五六年的時間。他雖然決定留在賈府,試圖改變這一軌跡,但後路一定要留。未勝先慮敗。以防萬一。

  賈環腦子裡的念頭一閃而過,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起身給駱講郎敬酒,道:「不知道駱先生近期有何打算?」

  今天的酒宴,擺了三張八仙桌。駱宏坐在主桌上,和賈環不在一個桌子上,見賈環過來敬酒,感慨的嘆口氣,心灰意冷的道:「我意欲返鄉閒住。」

  駱宏本身就是經常宛平縣人。他是縣學裡的稟生,經歷這一遭,預估這個稟生的資格會沒了。

  「返鄉閒住」這四個字多少有些令人心酸。

  賈環邀請道:「我家裡族學子弟欠缺良師坐館,不知道駱先生是否有意?現在是友若幫我負責。」

  駱宏猶豫著。現在聞道書院,他是沒臉回去了。而去縣學讀書毫無用處。現在學校的水平很低。有關係、門路的士子基本不去縣學讀書。而作為秀才需要謀生。「窮秀才」可不是說說。

  張安博笑著說道:「世元何不答應下來?」

  看著賈環,他心裡對賈環能將駱宏救出來也覺得不可思議。看來,他決定將賈環當作他官場資源的繼承者,是對的選擇。

  駱宏點點頭,「謝子玉美意。」

  賈環笑道:「是我要謝先生幫我這個忙。」

  他救駱先生,原因是駱先生教授過他詩經。倒沒想到,塾師的事情就此解決。以駱先生的水平,教授賈家子弟毫無問題。

  一時間,氣氛融洽。

  隔壁桌上的左師爺和田師爺兩人笑著喝酒。左師爺道:「子玉竟然能把駱世元救出來,這是有九卿之才。田兄覺得呢?」

  九卿的說法,商朝就有,歷朝歷代不斷的變遷。國朝的九卿是指:六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使,大理寺寺卿、通政司通政使。

  田師爺四十多歲,笑嘆道:「是不是九卿,要看子玉未來的會試成績。不過,想起在遵化時,他對官場的懵懂,這進步可真快啊!」

  左師爺亦是笑著點頭。確實。東翁這次深陷風波之中,賈子玉在官場權謀、手段上進步很快。

  在一開始,定下以輿論反擊倒逼朝廷、皇帝的策略時,還需要他們提醒細節,才能執行。而救出駱宏,完全是他獨立運作。

  賈環敬酒後回到座位上,與同學一起喝酒。

  衛陽禁不住笑起來,「子玉倒是一箭雙鵰啊。」他前些天還提醒賈環要趕緊解決塾師的問題。倒沒想到落到駱講郎身上。

  喬如松也笑起來,「有駱先生坐館,我過兩天和文約、長文一起返回書院。」

  賈環致謝。他並不知道左、田兩位官場老幕僚對他的看法。其實,核心還是他對人性、人心的瞭解、把握。

  他在山長回來參與武英殿的質問時,初窺官場的門徑。當時,還躍躍欲試想要驗證一番。

  經歷這次風波,確實感覺官場權謀「技能熟練度」大漲。

  …

  …

  刑部在五月十五日將駱宏、劉國山打板子後釋放。其餘的師-生亦全部釋放完畢。

  而國子監中的韓謹、徐秀才等四人亦是被打板子後釋放。不過監生釋放的速度就稍微慢了一些。經過這麼些天,還有10多人在國子監中被審查。

  三法司的人都已經撤離。審查的是國子監的劉監丞和獄卒。

  京城內城東的龍江先生府邸中,龍江先生招待著韓謹宴飲。案幾上美酒佳餚,廳中歌舞曲樂。

  龍江先生四十出頭,容貌俊朗,衣衫華麗,舉杯和韓秀才喝了一杯,語重心長的道:「子桓現在知道朝政大事非小兒遊戲了吧?」

  韓謹一張國字臉,二十六七歲,臉上的神情抑鬱。美酒入喉,心中苦澀。點了點頭。

  願賭服輸。

  東林黨這次幾乎是全部覆滅。要東山再起,不知道何年何月。而他個人的前途自是也沒了。會試不中。再等三年,難道能中?

  龍江先生嘆了口氣,道:「子桓接下來什麼打算?」

  韓謹苦笑一聲,「我想離京反鄉。」國子監隨後肯定會將他除名。

  看著韓子桓銳氣已失的模樣,龍江先生搖搖頭,道:「也好。回鄉住幾年。此次營救你的事情,賈子玉出力甚多,你離京之前,可以去拜謝他。」

  韓謹遲疑了一下,道:「謝前輩美意。算了吧。」

  龍江先生長嘆口氣。他對韓謹的作為很清楚。但這其中並沒有那麼黑暗。

  韓謹是有忠於東林的意圖,但並沒有害賈環的意願。只是,處理事情的手法太耿直。要是稍微柔和一些,比如事後通知一聲,也不至於有鬧成這樣。

  還是韓謹的性格問題。

  …

  …

  夏季的深夜裡,突然下了一場暴雨。噼裡啪啦的雨滴落在地面上。「轟轟」的滾雷在空中炸開。威勢驚人。

  國子監繩愆廳中,燈光搖曳,晦澀不明。

  監牢中的十幾名監生分別關押在兩個牢捨中。一間中是死撐著,不向朝廷寫認錯書的三名領頭的監生。一邊是十名犯事的監生。有人小聲說著話。

  「劉監丞,這天殺的,還關著勞資。肯定是惦記著我家裡那間店舖。」

  「姓王的,你們說的挺好的!現在韓秀才都認慫,求饒出去了。你們打算怎麼辦?」

  「哼,不就是剝奪功名,流放三千里嗎?我認!」王姓監生長的有點黑,身量中等,傲然的站起來回答隔壁監舍裡的問題。突然間,人往後倒在地上,嘴裡吐著白沫。

  同監舍的兩名監生忙過去查看,一探呼吸,心都涼半分,「快來人,王翰學死了。」

  隔壁監舍裡的監生們亦是騷動起來。拚命的敲著鐵製的牢門。但無人回應。這時,正在王翰學屍體邊哭泣的一名監生,突然倒下。

  恐懼,帶著死神的陰影呼嘯著而來。在雷雨夜中尤其的陰森。監生們在深夜裡的呼喊、哭泣、求救都是徒勞。無人回應。

  直到第二天上午,國子監監生中毒身死7人的消息才傳去。其中,朝廷本來準備重罰的三名監生全部身死,另有四名監生死於非命。

  涉及到之前遊行的監生,國子監不敢隱瞞,迅速上報。隨即,消息傳遍整個朝廷、京城。

  …

  …

  昨夜雷雨夜,賈環一覺睡到自然醒,中午和公孫亮、羅君子、喬如松、龐澤等人一起在西市樓吃過午飯,午後時分在望月居的外書房裡閒談、說話。聊著書院、聊著咸亨商行。

  駱講郎先要回鄉一趟,過兩天才來賈家的族學坐館。

  賈環正準備留朋友們一起吃晚飯時,左師爺急匆匆的趕過來,「子玉,出事了。國子監死了7名監生。」

  羅君子微微皺眉。

  公孫亮不明所以,道:「這怎麼回事?」國子監出事,和書院眾人有什麼關係?

  左師爺頓足,解釋道:「監生案的處罰雖然定下來,但是朝廷結案的手續還沒有走完,這件事還是東翁在負責。」至少,是一個失察的罪名。而今上對東翁不滿啊。這時候出事,不是送把柄麼?

  賈環臉色難看。他很想罵娘。


bpd 發表於 2017-9-30 17:53
第兩百四十二章 局勢惡化

  夏季之時,約下午五點許的陽光,依舊炙熱。榮國府北街,幾輛馬車匆匆的離開。

  這是賈環調集的賈府裡的幾輛馬車,臨時徵用。他們立即前往山長的家中,等待最新消息。以賈環此時在賈府的地位,要賈府準備幾輛馬車,並沒有難度。

  馬車車軸轉動的轱轆轱轆聲傳來。賈環頭疼的坐在馬車中,揉著眉心,壓著心底的情緒。

  公孫亮輕輕的拍了拍賈環的肩膀,但沒說什麼。毫無疑問,鑒於賈環在營救駱講郎所表現出來的實力,大家都對他寄予厚望。而這給賈環很大的壓力。

  這一次,恐怕會有點麻煩。左師爺剛才已經解釋過。幕後主使是誰,目的是什麼,這都一無所知。恩師負有連帶責任。但這並不是最致命的,就怕上面有想法。

  怎麼樣才能化解皇帝的敵意呢?

  賈環勉強的點點頭,隨即,又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他的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就連著出事。真是讓他想罵娘的衝-動。這一次很麻煩。顯然,國子監監生的死,背後有推手。未必是衝著山長去的。

  但就怕皇帝推波助瀾啊!特別是山長剛剛抗命行事,借大勢讓皇帝收回成命。

  東林黨遊行鬧事。22名舉人被禮部發文革除功名。國子監監生下獄152人,東林黨首善書院被查封師生計121人全部下獄。皇帝的冷酷可見一般。

  賈環現在不是要查案,追究幕後的兇手,而是要思考怎麼幫山長過皇帝這一關。

  淡淡的夜色中,馬車抵達大時雍坊張府。

  …

  …

  國子監監生被毒殺的案件,很快就由五城兵馬司接管,負責查案。為首的是北城兵馬指揮司指揮(正六品),景田侯之孫裘良。他是勳貴出身,和賈府有些交往。

  錦衣衛亦派了一位百戶帶著幾名小校到國子監中探查。

  隨即,有御史上書,彈劾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張安博瀆職。第二天處罰結果就下來:停職待勘。意思是,先停職,等待調查。局面變得十分的被動。

  五月二十日下午,賈環到北城兵馬指揮司拜訪裘良後,回到大時雍坊張府。

  馬車緩緩的停下。剛熱鬧了沒幾天的左副都御史的家門口又變得冷清。門前的古樹,在烈日下,氣息奄奄。鳴叫的知了倍添夏日的午後的煩躁。

  賈環進入到廳中。張承劍、羅向陽兩人忙問道:「子玉,情況如何?」其他人都外出打聽消息。龐澤、何幕僚等人是代表山長外出。大師兄則是去龍江先生府上。

  賈環沉默的搖搖頭,「案子查出來了。是一名獄卒對監生下了毒。具體動機不明。宗卷已經報上去。預計刑部會判獄卒死刑。案子就到此為止。」

  羅向陽長嘆口氣,「唉…」他知道賈環這話是什麼意思。案子結案後,就是確定山長是瀆職。這…,誰知道上面會出什麼招呢?皇帝不喜山長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會有人邀功的。

  張承劍身材圓胖,這幾天下來,他人都瘦了一圈。四十多歲的人,垂頭喪氣的倚在木椅上,彷彿被抽空了精氣神。父親的結局,怕是不會很好吧?

  抄家、流放,這兩個詞以及相關的處罰在張承劍腦海裡交替出現,差點讓他想哭。

  賈環沒有去說張承劍。他作為謀主,現在承受著極大的壓力。現在也是靠意志力強撐。現在還需要消息、情報,來勾勒目前的局勢,這樣能有針對性的制定方案。

  「長文,山長呢?」

  羅向陽輕嘆口氣,「山長在書房裡看書。」

  賈環點點頭,並沒有去打擾山長。

  …

  …

  賈政擔任通政司右參議以來,日子過的非常清閒。和他在工部裡當員外郎沒什麼區別。不同之處,大約在於他的辦公地點、同僚換了一批人。

  確實如同他那個庶子所說:父親每日照例和工部坐衙時一樣即可。該喝酒就喝酒。該清談就清談。

  不過近日來,朝中出了大事。左副都御史張安博停職待勘。朝野關注、議論。

  賈政忍了兩天,終究是沒忍住。五月二十日散衙,晚上回賈府後將賈環叫到小書房夢坡齋中,問道:「張伯玉如今停職待勘,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他糊塗歸糊塗,但是知道張伯玉是賈環的後台、靠山、底牌。

  賈環嘴角抽了一下,他倒是沒想到政老爹叫他來問山長的事情,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情猜賈政的想法,平靜的說了一個字:「等。」

  賈政搖搖頭。他不看好張安博可以脫罪,這一次恐怕不只是罷官,很有可能會被聖上降罪。他中午吃飯時和傅試談過。「就我得到的消息,張伯玉此次凶多吉少。」

  賈環沉默不語。他豈能不知道嗎?但是,事情找上你,你有什麼辦法?只能和它幹!

  賈政一看賈環倔強的態度,賴的再和他廢話,道:「你去吧。」他不看好張伯玉的結果。

  賈環也懶得和賈政廢話,行了一禮,逕直告退。政老爹完全是在打擊他的士氣,且不提供任何幫助。這有點看笑話的意思吧?大約和他那天鄙視政老爹的當官水準有關。

  山長從坐穩左副都御史的局面,瞬間變成等待朝廷調查的有罪之身。確實糟點滿滿。

  賈環心裡倒不見的對政老爹有多麼惱火。但是,盤恆在心裡的陰影有所增大。政老爹的否定態度,其實在側面上提供了一個信息:現在的局勢很危險。

  …

  …

  賈環一路想著,回到望月居,剛回來就有小丫鬟進來通報,前院有人來訪。

  賈環向來是一身直裰,讀書人的裝扮,也不換衣服,當即到前院,來的是大師兄公孫亮。

  大師兄臉上有點神光,到賈環的外書房落座之後,迫不及待的道:「賈師弟,這麼些天總算有個好消息。大理寺右少卿梁錫晚上派人給山長送了口信。

  除了要被朝廷嚴懲的3名監生外,其餘4名監生,家中分別在京城中有店舖,或者是在城外有土地,他們之間都有一個共同點,和鄭國舅府上的管家發生過衝突。」

  賈環安靜的坐著。腦子中消化著這個消息。

  大師兄輕舒口氣,道:「這算是好信息吧?總算知道背後是誰在搗鬼。鄭府巧取豪奪,竟然草菅人命,簡直是喪心病狂。」

  賈環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大師兄,事實上恰恰相反,這是個壞的不能再壞的消息。」

  公孫亮臉上輕鬆的笑容還沒有露出來,就縮回去。

  賈環搖搖頭,沒說話。

  如果做最壞的估算,鄭國舅很有可能就是揣測上意,從而以毒殺監生的方式來陷害山長。那麼,接下來肯定還有一套組合拳。主動陷害和被動陷害,完全是兩回事。

  雖然可以猜測毒殺監生幕後的主使是鄭國舅,但,外戚的入局,讓局勢再一次惡化。


bpd 發表於 2017-9-30 18:02
第兩百四十三章 與天鬥,其樂無窮(一)

  夜中。刑部天牢中昏暗無光。一名六十多歲的老者穿著整齊的衣衫躺在牢房中的床榻上,虛弱的閉著眼睛。

  可以看得出來,老者雖然關在監牢中,但居住條件還是不錯。這片天牢區域中其他七間牢房中空著,只有老者一人。

  一名小吏從牢外提著一盞油燈進來,在牢房門口輕輕的喚了一聲,「李大人…」

  已經被下獄多日的李高澹緩緩的坐起來,閉著眼睛倚在牆壁上,「什麼事?」他這些天都是依靠這名小吏來知道外界的消息。

  小吏不以為意,乾笑了一聲,輕聲道:「幾天前,國子監監生被毒殺了7人。其中有三名是東林黨的監生。朝廷將負責審查監生案的張中丞停職待勘。」

  中丞是左、右副都御史的別稱。因為,副都御史相當於是前代御史台的副長官御史中丞,故有此稱。

  張中丞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張安博。

  李高澹不答,眼皮子動了下。宦海多年,幾條人命的案子見多了。張安博被停職待勘,裡面估計有些名堂。

  小吏再笑一聲,勸道:「此事對李大人而言是好事。李大人何不上書言張中丞之過?聖心大悅後,說不定會給李大人減免罪行。總好過全家流放。」

  李高澹睜開眼睛,輕輕的哂笑一聲。他居廟堂之高時,何曾聽過這種赤-裸-裸的挑撥言語?小吏就是小吏,說話太直白,水平不行。聽的他心裡很不舒服。

  …

  …

  五月二十一日,朝廷內外矚目的左副都御史張安博被停職待勘一案出現新的變化。

  身處在天牢中的大學士李高澹上書彈劾張安博對聖上心懷怨懟,工作消極怠慢,致使聖上的仁德還沒有實行,則監生已經斃命7人。

  朝堂之中,多半人都認為這是李大學士對張安博沒有保護好東林黨的監生心生不滿。

  畢竟,對聖上心懷不滿這種事可以猜測,可以在面聖的時候私下告狀,但公開上書就沒什麼威力,沒什麼意思。公開上書罵皇帝的人都有,難道還在乎心裡想?

  但這份看似發洩的的奏章,在朝堂之中,彷彿是吹響某種進攻的號角一般。

  二十一日,李大學士上書後,科道言官聞風而動,紛紛上書彈劾張安博。罪名五花八門。巨大的浪潮洶湧而來。即便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都覺得張中丞要撐不住了。

  形勢急轉直下。

  二十二日,有御史上書為張安博辯護。三法司的人都撤離國子監,看護不嚴,首先要追究責任的是國子監劉監丞等人的責任。

  稍後,大理寺右少卿梁錫、工部左侍郎胡侍郎、翰林院編修魏翰林、禮部方主事等盟友紛紛上書辯護。

  通政司這個「發帖」所在地,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二十三日,常朝之上,大臣們又是一通口水仗。很明顯,從最初某些人的諂媚上意,到現在,局勢已經演變成對左副都御史這個位置的覬覦。

  二十四日朝廷沐休。二十六日,在承天門常朝之後,武英殿議事。聖心獨斷,將左副都御史張安博下獄,由軍機章京、九省統制王子騰與右都御史齊馳專辦此案,並徹查張安博的問題。

  局勢越來越糟糕了。

  同時,關於李大學士的處理結果由軍機處公佈:交錢贖罪,賜歸鄉里。朝廷允許李高澹交納1萬兩白銀給國庫抵贖罪行。以致仕官員的身份回鄉居住。

  很多明眼人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酬功。

  不過,明面上的奏章,有不少大臣上書,言聖人寬待大學士,保留朝廷體面。

  一場遲到的夏雨在下午兩三點許終於落下來,淅淅瀝瀝,浸潤著路面,屋簷。大有「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意趣。雨前陰雲密布的天空變得微亮。

  榮國府,望月居前院的偏廳中,賈環、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幾人聚在一起,氣氛沉默而平靜,大家偶爾交談幾句。雨聲從庭院外傳來。滴!滴!滴!

  賈環坐在左首的椅子上,神情沉靜,右手食指輕輕的敲著半人高熟褐色桌几的桌面。

  咚!咚!輕輕的敲擊聲中,帶著急促,等待,又極富有韻律感。

  這表明著他此時內心之中,無比的清醒,冷靜而睿智,如同正在躲在草叢獵食的獵豹,分分秒秒都在判斷著時機,等待著發出致命一擊的時刻。

  龐澤、張四水、柳逸塵三人帶著小雨,從外面進來。賈環幾人都站起來,「情況如何?」

  朝廷奏章的交鋒,他們是使不上力的。但,這段時間,他們並非束手待斃。讓龐澤帶著張四水、柳逸塵去了一趟遵化。

  龐澤用力的點下頭,「證據確鑿。」

  「好!」公孫亮用力的揮了下拳頭,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賈環臉色露出堅毅的神色,對幾位同學拱手一禮,目光一一對視,沉穩的點點頭,「我這就出去!大家等我的消息。」

  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張四水、柳逸塵都是鄭重的作揖回禮。沒有人說話。沉默中帶著托付。

  雍治九年水災裡淬煉出來的同學們,書生的領袖們,即便對面的對手是皇帝,但沒有人會認為應該「投降」。

  要記得那妙峰山下拿延綿的蒼山,要記得那大雨滂沱之後,如血的殘陽。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要記得他們最終勝利時,那半闕沁園春-恰同學少年時,吟誦出來的慷慨、豪邁、意氣飛揚。

  山長不僅僅是書院的旗幟,更是大家的老師、長者。誰又沒有受過山長的提攜、照顧?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

  …

  盛夏的夜色如水。本司胡同熱鬧非凡。繡閣朱樓中,美人們品竹彈絲,紅袖邀歡。

  胡同東段,精美的繡樓之中,名妓成琪兒陪著喝茶。她身穿菱白色長裙,盤著髮髻,帶著孔雀形狀的金簪,容貌精美。領口雪白的肌膚在燭光之下,光澤如玉。

  賈璉身處在繡樓之中,看著這個杏眼桃腮,胸圓腰細,身姿豐盈的大美女,神情還有些恍惚。

  成琪兒這種京城一流的名妓,基本不會理會他這種世家公子。他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然而,賈環今天帶著他到這裡,報個名字就進來了。成琪兒的媽媽連多少銀子都沒談。說是「長驅直入」一點都不誇張。

  賈環表情平靜的喝著茶。他不是來逛青樓的。成琪兒是光祿寺少卿袁壕的相好。他找袁壕有事。只是通過成琪兒來搭線。

  早幾天前,他就讓賈璉拿著他的名帖過來把時間約定、談妥。理由,當然是約見袁少卿談將蜂窩煤賣到皇宮中的事情。光祿寺管這個。

  成琪兒應付了賈璉幾句,坐到賈環身邊,給賈環倒茶,嬌柔的笑道:「奴家薄柳之姿,願自薦枕席侍奉公子,不知道公子可願意贈我一首好詞?」

  賈環只有十一歲,但詩名遠揚。並不妨礙名妓們以成年人的地位來對待他。京城第一名妓蘇詩詩都稱呼賈環為:賈先生。他在名妓中的待遇很高。

  香氣撲鼻。賈環回過神,心中清明,微微笑道:「我有事情求袁少卿。就怕詩詞傳唱之後,袁少卿心中不悅。」

  這話口氣有點大。但賈環的美人詞在京城中流傳甚廣。天下文宗方望極為讚賞,幾次在文會中點評,為賈環揚名。賈環這麼說毫無問題。

  成琪兒掩嘴嬌笑,笑的花枝亂顫。便和賈環說著話,不再提自薦枕席的話。

  時間緩緩的流逝,約晚上八點許,換了一身便服的袁壕帶著長隨前來,看到賈環,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前段時間被出自何大學士、張安博手下的小報罵的很慘。

  成琪兒命丫鬟上了酒菜。

  袁壕不客氣的問賈環,「賈子玉你今天來見我,是以張中丞的幕僚身份,還是以賈家子弟的身份?」

  賈家百年世族,他作為皇帝面前的紅人,當然毫不畏懼,但也沒興趣招惹。金陵四大家族的旗標人物王子騰就在軍機處辦事。文官與勳貴是兩個不同的圈子。

  賈環目光平靜,沉聲道:「兩者都是。」

  袁壕呵呵冷笑一聲,「那前些日子京城中各學校、書院、青樓中流傳的小報,你是不是要給我一個交代?」

  賈環道:「小報是我同學龐士元與何相府上的幾名幕僚合辦的。」來之前,他自然已經想好應對的策略。

  袁壕看了賈環一眼,神情不悅的喝著酒。張伯玉落難了,但何大學士的地位還是很穩固的。

  賈環拱拱手,「在下先與袁少卿談私事,再談公事。我賈家製作的蜂窩煤在京城中暢銷。意欲供應宮中,想請袁少卿行個方便。每年都是這個數。」

  賈環從衣袖裡取出幾張銀票,放在桌子上,推到袁壕面前。

  旁聽的成琪兒呼吸立即就急促起來。這疊銀票不出意外約有5千兩。足夠把她贖兩遍了。而且還是每年啊!真是大手筆!

  坐在一旁的賈璉都有些傻了眼。蜂窩煤一年的利潤就8千兩。環兄弟給出每年5千兩的價格,這實在太高了啊。賈璉吞了口唾沫,終究是克制著沒有說話。

  袁壕臉上不悅的神情緩緩的消失,饒有興趣的看了賈環一眼,和賈環喝了一杯酒,「那麼公事呢?」說著話,銀票自是給袁壕熟練的收起來。

  喝下一杯酒,賈環稚嫩的臉龐上有些酒意,再從衣袖裡拿出一疊銀票,推到袁壕面前。臉色淡定,道:「其一,小報的事情,大家立場不同。得罪之處,請袁少卿見諒。其二,我想要找袁少卿打聽一則消息。此次鄭國舅毒殺監生,以至於牽涉到我的老師,是今上授意,還是鄭國舅自作主張?」

  這是他今天要見袁壕的目的。是皇帝授意的,還是鄭國舅自作主張,這兩者有著極大的區別。


bpd 發表於 2017-9-30 18:15
第兩百四十四章 與天鬥,其樂無窮(二)

  看著酒桌上的銀票,成琪兒臉色有些潮紅,心情激盪。還是五千兩。十一歲的少年,面不改色的在一杯酒的時間內丟出一萬兩。這…魄力!再看賈環的眼神就變得極其的炙熱。

  賈璉則是有點蒙圈。賈環有錢他知道。但是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丟出一萬兩,實在是太讓他震撼。難道拿出來的不是銀票,而是廢紙嗎?這怕是把大半個身家都要丟出來了啊!

  袁壕看了賈環一眼,笑了笑,看看成琪兒、賈璉。兩人識趣的退下去。事涉宮闈,他們不方便聽。

  等兩人離開客廳後,袁壕這才緩緩的開口道:「此事是鄭國舅自作主張。」

  袁壕是雍治皇帝的心腹,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搞錯。賈環心裡鬆了口氣。

  如果是皇帝授意鄭國舅毒殺監生,則說明皇帝已經下定決心,早有預謀。以皇帝拿掉南書房兩位大學士的政治手段,賈環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而如果是鄭國舅自作主張,那說明皇帝只是順勢而為,只要改變大勢,就有可能改變皇帝的決定。

  賈環判斷也是後一種。

  種種信息表明,雍治皇帝固然有各種缺點,但算得上明君的範疇。不大可能以這種兒戲的辦法,破壞朝廷法度的方式,來處置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

  但事涉山長的身家性命,賈環一定要一個準確的答案。現在他得到了。

  …

  …

  賈環和光祿寺少卿袁壕密談了約半個時辰,然後帶著賈璉一起離開繡樓,坐馬車出本司胡同,往城西而去。

  繁華的夜市喧鬧傳到精美的馬車之中,燈光若隱若現的透過來。

  賈璉再也忍不住,問道:「環兄弟,按理我是不該說的,可蜂窩煤一年的利潤只有8千兩,分5千兩給袁少卿,我們哪還有利可圖?」賈璉不敢質問賈環,但語氣中的抱怨,還是顯露出來。

  賈環正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給賈璉打斷,微微皺眉,道:「宮中的煤炭採購,一年預計有多少銀子?」

  見賈環不悅,賈璉收斂了情緒,訕笑道:「不好估算。預計總有一萬兩的採購額度。」

  宮中用的都是紅羅炭。這種炭沒有味道、沒有煙。很受貴人們歡迎。而蜂窩煤就差得遠。預估只有宮女、太監們會用。還有就是日常時用。

  賈環搖搖頭,指點道:「賈家的蜂窩煤供奉宮中,可以說是御用之物、貢品,以此為宣傳重點,鋪開北直隸周圍的市場。璉二哥接下來可以運作此事。」

  把賈府出品的標籤,改為皇宮貢品,在品牌美譽度上,會有極大的提升。裝逼這種事,古往今來,基本如一。搶佔北直隸蜂窩煤市場毫無問題。

  賈璉微怔,隨即佩服的看著賈環。賈環明顯是隨口一說,但卻是個好點子。若是能拿下北直隸的蜂窩煤市場,那銀子豈不是大把的?

  賈璉心裡激動了好一會,這才想起今天的事。他雖然掛得是個同知的虛職,但在勳貴圈中有朋友。最近左副都御史張安博下獄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小心翼翼的道:「環兄弟,你拿五千兩銀子就為了買一個消息。」

  賈環看了賈璉一眼,直白的道:「你不懂。」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尊師重道、知恩圖報是一個人做人、處事的基本原則。道義所在,利益當然要捨棄。五千兩銀子買一個確切的消息,他認為值。

  賈環說賈璉不懂,是因為賈璉在大事上靠不住。最典型的就是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托孤。若是君子,林黛玉的家產是不能吞的。若是賈璉知道現在的對手是皇帝,估計要萎了。

  賈璉一陣無語。

  賈環拍拍賈璉的肩膀,探身吩咐趕車的胡小四,「去小時雍坊舅老爺府上。」

  他要去見王子騰。既然不是皇帝授意鄭國舅,那麼,他今晚的行程還沒有結束。

  …

  …

  賈環到了王府,逕直入內。胡小四則是趕車先送賈璉回賈府。

  賈環作為王子騰看中的四大家族的後輩子弟,到王府之中,自是不會在門房處給卡住。但王子騰不在府中,賈環也只能等。

  王子騰的長子王承嗣過來露了一面,他約三十出頭,身量中等,圓臉微胖,蓄著短鬚,道:「父親今日在謝相府上,子玉且坐一坐。」

  王承嗣知道賈環的靠山將倒,日後還等靠他父親,因而語氣輕慢,陪著賈環說了兩句話,就藉口有事,離開了賈環等候的小廳。

  賈環壓著心裡的情緒,他現在的第一要務是要說服王子騰幫忙。山長的案子,是由王子騰和朝廷名臣,右都御史齊馳在審。

  王子騰此時在朝廷的首揆謝旋府上,談的是什麼可想而知。據說,謝大學士與山長的好友何大學士關係不和睦。一個是首相,一個次相,有矛盾是極其正常的事情。更別說政治理念不合。

  在小廳之中,賈環安靜的坐著,推敲著他的計劃,聽著夜色中廳外的小雨。

  他想起雍治九年書院的同學一百多人,在書院的明倫堂中笑談時,他說起主席的那句名言: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語出《毛澤東選集》。

  他此時,這個天,指的是天子,君臨天下、御極十一年的雍治皇帝,依靠政變登基、政治能力超強的皇帝。

  賈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

  …

  雨夜之中,王子騰從謝大學士府上回家,得知賈環等在府中,讓大兒子王承嗣將賈環叫到內書房中。

  書房雅靜清幽,植有盆景,羅列著字畫。

  王子騰五十多歲,華髮幾許,氣度威嚴,倚在軟榻之上,一名身姿修長曼妙,雙十年華的美妾正服侍王子騰敷臉。

  等美妾上了醒酒湯退下後,王子騰道:「今日在謝相府上飲了些酒。子玉來見我有何事?」

  王子騰的暗示相當明顯。若是要談張安博的事情,就不用談了。那個左副都御史的位置,很多人惦記著。

  賈環心裡嘆口氣,道:「我特為大姐姐在宮中之事而來。」賈環口中的大姐姐,就是賈元春。此時她已經在宮中為女史。

  王子騰微微有些詫異,隨即笑一笑,賈環那點心思哪能瞞得過他,估計是類似於戰國策士的說法。他姑且聽之。

  賈環表情變得鄭重,語氣平穩的道:「毒殺國子監監生的人是鄭國舅。」

  王子騰似笑非笑的喝了口醒酒湯,不為所動的道:「我知道。」

  賈環接著道:「鄭貴妃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弟弟叫鄭國舅。」

  王子騰臉上的笑容淡去,變得認真起來,坐直身體,看著賈環,沉聲道:「區區幾個監生的性命,還動不了鄭國舅。」

  國朝雖然外戚慣例是不封侯,只有虛官。但是宮中和外朝,要說沒有關聯那是不可能的。鄭貴妃在外朝的支撐點,就是她弟弟。若是能除掉鄭國舅,自是有可能改變宮中的形勢。

  當然,還要運作一下。鄭貴妃還有皇帝的寵愛。但她最致命的地方是她還沒有兒子。

  宮中妃嬪的位置,不能說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但聖上的精力是有限的,身邊空出一個位置,自是可以填一個進去。他的外甥女未必沒有機會。

  賈環看著王子騰的眼睛,平靜的道:「我手裡有鄭國舅的把柄。」

  王子騰打量著賈環,隨即失笑起來,「呵呵…,子玉,你為張伯玉真是謀劃到極致啊。我聽說你和他並無師生之名。這是為什麼?」

  賈環的潛台詞當然是要他放水。他確實被賈環說服了。當然,還有一個細節要處理。打擊張伯玉,是秉承上意,他無意失去聖上的信任。這還需要處理一下。

  賈環目光坦然,答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王子騰微愣,輕輕的點頭。

  這句詩是唐朝詩人李賀的名篇,《雁門太守行》。燕昭王築黃金台,招納天下賢才。「玉龍」是寶劍的代稱。為了報答君王在黃金台上的禮遇、重用,願提寶劍為君王效死。

  賈環的意思是,為了報答張安博對他的知遇之恩、鼎力支持,他願意為張安博出力謀劃、四處奔走,哪怕是皇帝對張安博出手。

  「子玉,有古人之風啊!」王子騰心中都微微有些嫉妒張安博了。他手下可沒有這樣的賢才。

  王子騰和賈環當晚密談了很久。

  …

  …

  五月二十九日常朝上,九省統制王子騰與右都御史齊馳就毒殺國子監生案向雍治皇帝匯報,結案。

  左副都御史張安博確實負有「失察」的責任。案情隨即進入第二階段,調查張安博的種種違法事件。

  是夜,鄭國舅府中,賓客雲集。酒宴持續到凌晨還沒有結束。歌姬獻舞,美酒頻上。

  當然,這比起前明首輔李東陽家中的宴會還差的遠。李首輔的酒宴經常是通宵達旦。

  鄭國舅早就離開酒宴,在書房中和一名中年人見面。

  中年人道:「鄭大人,事情辦妥了。這是大興縣開具的地契文書。」那幾名監生手中的店舖、在城外的土地已經轉到鄭國舅名下。案件已經結了。此事到此為止,大獲全勝。

  鄭國舅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好,好。」


bpd 發表於 2017-9-30 18:26
第兩百四十五章 笑得太早!

  鄭國舅笑的太早了!

  賈環選取的合作對象是王子騰。此時,王子騰位居九省統制,從一品,兼軍機章京;一個正值政治黃金年齡的政治官僚,金陵四大家族的頭面人物;簡在帝心,與朝廷首相謝大學士交好。

  這樣的一位朝廷重臣,如果要設計外戚鄭國舅,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特別是在賈環提供了鄭國舅一個把柄的情況下。

  國朝逢三、六、九常朝。二十九日的常朝一天後,六月一日,國朝最年輕的舉人賈環,前往大理寺投書,狀告九省統制王子騰包庇外甥薛蟠,強搶女子,縱奴殺人。並提供了薛蟠自認事實簽名的文書。

  簡而言之,士紳階層最低層的賈環,小賈老爺實名舉報其舅舅王子騰違法違紀。

  大理寺右少卿梁錫接了賈環的投書,隨即上奏朝廷。消息從通政司傳出,朝野矚目。

  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認為,天下聞名的神童賈環是在報復王子騰揣測上意,沒有秉公處理他的老師張安博一案。

  然而,一邊是老師,一邊是舅舅,這其中的禮法、親情還真是難以衡量、評論。

  從道義的角度來說,士林中的主流都傾向於接受賈環的做法。畢竟,舅舅和父母還是有差別。若是賈環為老師狀告父親,這就極其的有爭議了。

  賈環的做法,用一個諺語來評論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在朝廷之中,御史聞風而動。大家都是有年終考核指標的人。「強搶女子,縱奴殺人」這樣的猛料,科道言官怎麼可能視而不見。

  王子騰當天就上書辯解,自承失察,但絕不承認包庇。這件案子還牽扯到現任的金陵知府賈雨村。王子騰還曾在朝廷中屢次舉薦賈雨村。

  六月二日上午,大理寺派衙役在教坊司的青樓中將薛蟠抓捕、收監。這在賈府中,在四大家族中,在勳貴子弟中引起軒然大波。

  於賈府的角度,賈環的做法實在難以讓人接受。這完全是不要親戚間的情分,薛姨媽得知消息後,當場就要搬出賈府,回到薛家在京城中的屋子裡住。

  賈母、王夫人苦留才算留住。賈母當場頓著枴杖,怒喝道:「鴛鴦,你去給我把那個混賬東西找來。」

  李紈、賈探春等姑娘們噤若寒蟬。

  鴛鴦去了半個時辰,才來回話,「老太太,環三爺人給扣在大理寺,現在還沒放回來。」

  不僅僅是賈府的內宅在找賈環,事實上,賈政、賈赦、賈璉也在派人找賈環。但他們都不出意外的得到消息:賈環不在家。第二天得知賈環被關在大理寺中。

  與賈府內的怒斥,不滿情緒一樣,史家的保齡侯史鼐,與嫡子史盛、史智、弟弟忠靖侯史鼎在家中商量這件事時,都是極為不滿。

  賈環今天是告薛家的黑狀,明天難道不會告史家?金陵四大家族,誰的底子乾淨?就賈家自己,賈珍、賈赦做了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王家之中,更是一陣叫囂,要嚴懲賈環。王子勝怒罵:「黃口小兒,不知死活。來福,拿我的帖子去順天府,我王家成全他的忠義,讓他去監獄裡和他的老師作伴。」

  王承嗣、王偉等十幾名王家子弟都是嚴詞大罵。賈環竟然敢拿王家洩憤?簡直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真拿他那個舉人身份當回事嗎?

  約半年前曾經見過賈環的王府內眷,對那個沉穩、安靜的少年的印象降到最低。王子騰的妻子何夫人吩咐道:「以後不要再讓他來府裡,這樣的親戚,我們認不起。」

  夜裡,幾名時常與賈府來往、走動的勳貴子弟在馮紫英家中聚會。賈璉、賈寶玉、馮紫英、韓奇、衛若蘭、陳也俊都是搖頭。不認可賈環的做法。心中有疏遠之意。

  酒桌之上,賈寶玉大圓臉上,滿臉笑容的聽著勳貴子弟們對賈環的批評。環老三這是自絕於朋友、自絕於親戚、自絕於家族。

  …

  …

  六月二日的夜晚,賈環是在大理寺的一間廂房中度過。漆黑、寂靜的深夜中,他在靜靜的等待明天常朝之後的交鋒。

  他並非是給大理寺關押,而是山長的好友、大理寺右少卿梁錫幫他擋一下。賈府裡現在會是什麼情況,他心知肚明。

  在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和王子騰鬧翻的時候,王子騰才能暗中幫助、運作山長、賈元春的事情。此時,誰會相信王子騰是山長的「盟友」呢?

  作為一個有著三十多歲靈魂的人來說,理智、成熟是必然。再加上經歷了韓謹韓秀才的「黑化」事件,他現在只願意對書院的同學,給予充分的信任。

  與王子騰的合作,只有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喬如松、龐澤幾人知道。

  賈府內,他只提前給寶釵透漏了幾句。效果如何,他不知道。

  夏季的夜空,新月如鉤。

  夜晚很快就過去了。清晨時分,寧國府內秦可卿叮囑著弟弟秦鍾好好學習。秦鍾在五月三十日給薛蟠威脅過。秦可卿不得不讓他先輟學回家。今天才回來。

  那時,賈環的靠山張安博剛被定了一項罪名。已經不足以讓薛蟠有畏懼之心。他重新將視線投向族學中的秦鐘。他喜好男風。而如今,薛蟠被抓進了監獄,秦鍾自是可以復課。

  秦鍾踏入族學的那一刻。賈環從住了兩天的大理寺中走出,前往宣武門裡街的三元酒樓。

  大時雍坊中,張承劍、何幕僚、左師爺、田師爺正出門而來。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張四水、柳逸塵從賈府望月居而來。大家約齊今天在這裡見面。

  六月初三,天陰無風。常朝照例舉行。

  此時,賈府中,王夫人正在賈母面前說話,嘴角帶著冷笑。賈政給她說過,今天常朝之後,照例會在武英殿議事。關於賈環舉報王子騰、薛蟠的案件,應該會有結果。

  此時,梨香院中,薛姨媽想起正在監牢裡受苦的兒子,痛哭流涕,心中對賈環恨的牙根直癢。

  寶釵穿著一襲明雅的淡藍色裙衫,低聲安慰道:「媽,哥哥不會有事的。放心!」

  腦海中回想著幾天前賈環對她說的話,「寶姐姐,我…要做一件對不住你的事情。事涉薛大哥。不過,我會保證他沒事。」

  寶釵心中泛起難言的苦澀。

  此時,賈家族學管事培訓班派到賈府各出實習的學生遭到驅逐。江興生看著丟出在街上的行李,在藥鋪店外罵道:「姓李的,你給我等著。有你好受的一天。」

  回答他的是李掌櫃的一聲冷哼。而他們這些下人可看的明白,環三爺完蛋了。舉報舅老爺,還能有立身之地?

  宣武門裡街三元酒樓的第三層,賈環、公孫亮、羅向陽、龐澤等人匯合。山長的長子張承劍主動承擔了隱瞞的責任,對何幕僚幾人道:「諸位勿怪,我讓子玉暗中行事。」

  左師爺搖搖頭,長長的嘆口氣,「世兄,機事不密則害成。我們都知道。但今天的情況…」

  賈環秘密的搞了這麼多天,就發洩般的告了主審山長案的王子騰一狀,這能有什麼用啊?他非常的擔心。就怕之前賈環在營救駱講郎所所展現出來的才華只是曇花一現。

  賈環在包間的窗口,看著斜遠方巍峨的宮城。公孫亮、龐澤兩人在賈環身側,沉默的看著遠方。

  那裡,將是解決所有問題的關鍵。所有的矛盾,衝突,糾紛,勝敗,將在今天的武英殿中有一個了結。

  他們已經將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夏家之時,時常突來暴雨。此時上午九點半鐘的模樣,天空中飄來烏雲。黑壓壓的一片。

  賈環向窗外伸出手,輕聲道:「要下雨了!」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如同分裂的網般在烏雲層中裂開,光芒耀眼,意欲刺破九霄。雷聲驟然的在天空中炸開,如戰鼓轟鳴。

  頃刻間,暴雨如注。

  武英殿議事開始了。

  …

  …

  國朝三、六、九常朝之時,天子慣例要在武英殿中召集大臣們議事。夠資格參與議事的大臣,自有定規。

  六月三日,雍治皇帝之下,軍機處大學士,六部九卿、資深科道言官,文武大臣,翰林詞臣一一陳列在武英殿,分兩班站好。

  賈政如今雖有朝官的資格,但武英殿議事,他還沒有資格。

  在處理了幾項政務之後,四十歲出頭的天子端坐在龍椅上,命今年的新科狀元許軒讀奏章。

  奏章是大理寺右少卿梁錫寫的,即是這兩天鬧的沸沸揚揚的「縱奴殺人」案。事涉九省統制王子騰、金陵知府賈雨村。

  武英殿中安靜無比。只聽得許軒朗讀的聲音。大臣們都是各自眼觀口,口觀心。

  誰都知道博弈的時候來了。張安博身上的左副都御史,有人眼熱。而何大學士顯然不是吃素的。目標直指審案子的王子騰。

  等許軒讀完,王子騰出列,按照慣例,在御前叩首免冠,道:「臣有罪。」王子騰這樣的「江湖地位」,當然不會一開場就親自赤膊上陣。

  科道言官中一名給事中出列,對天子奏道:「事涉命案,臣請陛下將王統制下獄嚴查。」

  這明顯是衝著王子騰去的。

  這時,另有一名御史出列辯駁。約一個時辰,數個回合的交鋒之後,雍治皇帝看了眼大臣之首的大學士謝旋。

  謝旋一錘定音:「可對九省統制王子騰罰俸三年、下文申訴。命案一事,責成專員徹查。依律法處置。」

  雍治皇帝點點頭,認可這樣的處罰意見,「可!」

  這種處罰顯然是極輕的。官做到王子騰這個程度,誰也不會靠俸祿吃飯。很顯然,何大學士的「反撲」失敗。

  站在武臣中的鄭國舅面帶微笑的看戲。

  就在這時,新晉的七品御史,原宛平縣縣令趙俊博出列,說道:「臣彈劾鄭承大不敬。在修建太上皇寢陵的工程中,材料依次充好,中飽私囊。其罪當斬。」

  武英殿在瞬間鴉雀無聲。

  鄭國舅臉上的笑容消失,一臉駭然的表情。


bpd 發表於 2017-9-30 18:48
第兩百四十六章 天下奇才

  鄭承就是鄭國舅的大名,官居左散騎常侍(正三品)。當朝,最為得寵的鄭貴妃之弟。

  此時,鄭承一臉駭然的表情,給他左右的勳貴武臣看到。這種表情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會不知道。

  朝臣們都是安靜下來,在國朝必死的罪名之中:皇陵工程出問題,絕對是要算上的。夷三族都不為過。

  皇陵常出的問題如:選址不當、地下滲水等。前明時期萬曆皇帝的陵墓就曾出問題,不過被當時的首輔申時行給蓋過去。

  而鄭承作為外戚,竟然盜賣皇陵的建築材料,以次充好。這已經不能用利慾薰心來形容了,屬於腦殘、作死。

  更關鍵的是,他玩花樣的還是太上皇的寢陵。即便皇帝有心看在鄭貴妃的份上赦免,也絕無可能。這涉及到「孝」的問題。無論什麼籌碼,哪有父親的陵墓重要?

  雍治皇帝的臉色瞬間就沉下來,「可有實據?」

  趙俊博道:「有。」說著話,拿出一份賬本,高高舉起,「這是太上皇寢陵的石料賬本,並有兩名皇商作為人證。」

  太監上前,將趙俊博手中的賬本取走。

  武英殿中,響起一陣輕微的吸氣聲。這是有備而來啊!皇陵在京城東的遵化,若是來回一趟取證,花費一天半的時間,說不定事情就給鄭國舅給蓋過去。

  替罪羊,臨時工,並非只有二十一世紀才有。

  然而,趙俊博竟然是拿到證據(人證、物證)之後才上書彈劾,這是要一擊致命。不給鄭國舅翻盤的機會。

  此時,武英殿中聚集了大周朝中最顯赫的公侯勳貴,大學士、九卿、六部侍郎,各部門副手,翰林科道。可以說是群英薈萃,帝國中樞重臣盡在此地。

  當然,不能說人人都是精明的角色,畢竟會讀書和投胎投的好不代表精明。但這裡絕對不缺乏高手。

  很多人都在瞟隊伍領頭的四位大學士:謝旋、何朔、劉飛白、韓潤。只有這四位才有這樣的手筆。不是誰都有膽子、心思動貴妃。翻開二十四史,多少名臣、宰相是倒在枕頭風的威力之下。

  所以,新晉的七品御史、原宛平縣令趙俊博把「殺招」放出來,第一種解讀是:四位大學士誰對鄭貴妃不滿,要撬動宮中格局?至於鄭國舅,那只是個小角色好吧?

  要注意,現在武英殿裡不乏聰明人,所以還有第二種解讀:聖上是否對太子之位有新的想法。據說,鄭貴妃的人與太子走的近。

  至於,皇帝臉上的表情,誰信誰是傻子。在場的朝臣,除了翰林院和科道言官的愣頭青們外,誰不是大風大浪淘汰剩下來的?

  然而,高手之上還有高手,這件事還有第三種解讀:不會是何大學士繼續營救張安博的反擊吧?

  剛才,藉著國朝那位最年輕的舉人告狀自己的舅舅王子騰,何大學士一系的人馬順勢攻擊王子騰,但誰知道這是否是煙霧彈呢?

  都是在廟堂上混的老油條,誰會單純呢?

  要看清楚,如果鄭國舅要被殺頭,毫無疑問,其毒殺國子監監生的行為必將會被御史爆出來。而不是國子監裡的一個小吏就可以抵罪的。那麼,聖上你的小舅子見利忘義,毒殺監生,你能把責任都推給大臣(張安博)?

  此時,趙俊博是誰的人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現在做的事,讓誰獲利。

  人心往往是世間最複雜的東西。按理說,這三種解讀已經到了極致。但頂尖高手之上,還有絕頂高手。國朝之大,從來就不乏能人。

  當年明朝奸臣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對他老爹說:所謂舉世奇才,放眼當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個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楊博,第二個是錦衣衛指揮使、都督同知陸炳,第三個是嚴世蕃自己。三人得其二,則縱橫天下。嚴嵩後來果然將當時的首輔夏言給幹掉,成為嘉靖朝的權臣,禍國殃民20年。嚴世蕃沒有吹牛,他當得起當世奇才的稱號。

  但嚴世蕃搞錯了一件事情,他算數不大好:天下奇才,其實還有三個人:徐階、高拱、張居正。後來,他們父子被徐階給玩死。這三人依次主導了明帝國的中樞,宰執天下,威加四海,名留青史。

  此時武英殿中,站在文臣前列的右都御史(正二品)齊馳嘴角掠過一絲冷笑。他知道,這件事還有第四種解讀:謝旋、王子騰在主導現在的這一幕。

  因為,賈環上書舉報王子騰,為王子騰「洗白」的有點刻意了。他和賈環有過接觸,賈子玉並不是「神童」兩個字可以概括的。雛鳳之名,絕非吹捧。

  詩才,年齡,文章經義對賈環而言都是浮雲。他最厲害的地方在:組織、謀略、意志。這樣的一個人,他會幹洩憤的事情?開什麼玩笑!

  再一個,他知道王子騰知道其權勢、地位,在四個字:簡在帝心。所以王子騰才有洗白之舉。

  至於,謝大學士、王子騰這麼做的意圖,還要看接下來的結果。

  …

  …

  武英殿中一片安靜,只有皇帝皺著眉頭,「嘩嘩」翻賬本的聲音。

  天子看不看懂的賬本這是一個不需要問的問題。肯定看不懂!但武英殿裡的大臣可以從天子翻賬本的速度看出天子的心情:極度不悅。

  「啊…」站在右邊的勳貴班中突然響起一陣嘩然聲,負責糾察禮儀的御史立即瞪過去。就見鄭國舅已經彈軟在地上,身上散發出濃濃的臭味。顯然是扛不住殿中的壓力,失禁了。

  勳貴、武將紛紛避開。不僅僅是避開臭味,還有避開鄭國舅這個大麻煩。

  人群之中,汝陽侯趙豫心中苦笑。幫鄭國舅謀奪監生財產的中年人是他府上的門客。這下要完了。

  雍治皇帝憤怒的將手中的賬本丟在地上,「混賬東西,丟人現眼。拖下去,給我徹查。」

  雍治皇帝氣咻咻的帶著太監回了後宮。武英殿中就剩下大臣們回味今天的這一幕幕。一個簡簡單單的轉折,但信息量太豐富啊。說不定會影響如何的朝政走向。

  軍機處領班大臣謝旋謝大學士咳嗽一聲,讓大臣們都安靜下來,分配任務。皇帝可以撂挑子,他得把善後工作做好:安排將鄭國舅關押,等待進一步的上諭。接收證人、證詞。同時,派遣三法司的官員去皇陵查看真實情況。

  …

  …

  武英殿中的朝臣紛紛散開。文武之間涇渭分明。何大學士緩慢的走著,和身邊的同僚寒暄。他已經在琢磨著營救好友張安博的事情。毫無疑問,鄭國舅作死,契機已經出現。要和盟友們溝通下。

  作為都察院的二把手,齊馳和一把手左都御史,大中丞殷鵬聊了幾句,喊了句前面正在和北靜王水溶說話的王子騰。

  水溶笑道:「看來齊大人找安世有事啊。」

  王子騰對水溶拱拱手,「改日再和王爺細談。」說著話,等了一會,與齊馳一起跟著百官的人流往東華門而去。準備出宮。武英殿、文華殿是天子處理政務、讀書的地方。旁邊就是軍機處所在的文淵閣、直誥敕房。

  入職軍機處的翰林、中書舍人都往文淵閣而去,而六部的官員、勳貴則從東華門出宮,各自散開。

  順著宮中的道路直走,左右無人,齊馳微笑著道:「安世兄好手段啊!不過,賈子玉少年英才,雛鳳之姿,可不要委屈了他。」

  齊馳約四十多歲的年紀,方臉長鬚,身穿緋袍,氣度森嚴,微笑的時候有點像冷笑。

  王子騰有五十多歲,華發幾許,中等身高,大有深意的齊馳一眼,笑道:「伯圭過譽了,我自是不會虧待。」

  兩人微微一笑,在宮中道別。

  …

  …

  武英殿中的消息像一陣陣衝擊波一樣,以皇宮為中心,向京城四面八方傳遞開來。

  鄭國舅因在太上皇皇陵之事上以次充好,其罪當斬,已經下獄。這則消息已經足以朝廷內外震動,就像是不久前的陣雨時,雷聲轟鳴。

  同時傳出來的消息還有:新科御史趙俊博第一炮就打響了名氣。彈劾鄭國舅成功。科道言官中不少人都是長吁短嘆。可惜啊。不過接下來,則是準備痛打落水狗。

  消息是衛陽親自過來,送到三元酒樓賈環等人的包廂中。他父親是戶部員外郎,打聽到消息後,立即告訴衛陽。賈環早就和衛陽說好。何大學士、右少卿梁錫等人那邊的消息,未必會記得通知他們這些個學生。

  衛陽說完消息後,包廂短暫的安靜,隨即爆發出陣陣的歡呼。欣喜中帶著宣洩。烏雲終於被驅散。大家的心頭都放下一塊石頭。

  公孫亮雙手拍著賈環的肩膀,興奮的道:「哈哈!哈哈!賈師弟,我們成功了。」他只聽到鄭國舅下獄就知道賈環的謀劃成功了。

  賈環臉色還有點僵,笑的有點勉強。他不知道該怎麼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他付出的代價太多、太多。然而,終於是成功了。

  羅向陽很有君子風範的笑起來。看似有點文質彬彬。但其實他手心之中全是汗水。一場暴雨,突如其來,大家在這裡等了有快兩個時辰了。他只是強做鎮定。

  喬如松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恨恨的拍了下桌子,「好!」

  龐澤很狂放的大叫道:「小二,上酒!上酒!」

  張承劍喜極而泣,走到賈環面前,就需要下拜,「多謝子玉為家父奔走。」

  賈環連忙將張承劍扶住,「世兄,使不得。使不得!」

  何幕僚、左師爺、田師爺三人亦是鄭重的作揖行禮,十分感激。他們的個人前途,當然也和山長綁在一起的。之前的懷疑,自是消散。賈環當的起這一禮,當得起謀主、核心的地位。

  衛陽亦是被包廂中的氣氛感染,微微笑起來,心中感慨,想起雍治九年,他站在賈環身邊,跟著上妙峰山時的情景。想起,那一年的天地之威,不過等閒。

  都說他這位同學是雛鳳。然而,他彷彿看到的是一隻將欲展翅高飛的鯤鵬。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bpd 發表於 2017-9-30 18:56
第兩百四十七章 快意之句

  三元酒樓是民辦的大酒樓。為國朝到此時唯一的一位「三元」才子,世祖朝的解元、會元、狀元,後來的當朝首揆林季同賜名。

  龐澤喊了上酒之後,店小二很快就送來美酒佳餚。菜名:獅子頭、爆羊三樣、炒肝尖、清蒸鱸魚、炒醬瓜…;酒有杏花村。杯盤陳列,泉香酒洌。

  此時,約下午兩點許,聞道書院的眾人早就是飢腸轆轆。十二人圍著八仙桌坐下來。剛才是情緒擔憂,無心吃飯。現在美食當前,自是紛紛動筷子。

  眾人舉杯,共飲一杯。美酒入喉,清香幽雅、醇淨柔和。接著,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感慨。大家的心情還在激盪之中。

  綿軟的白酒衝到胃裡,後勁揮發。賈環此時才從這來之不易的成功、喜悅的情緒中緩過勁來。鄭國舅入獄,意味著山長的案子大局已定,再無波瀾。

  他去年十月份前往遵化,向山長請教去留的問題。留在遵化期間,恰巧碰到薛家、夏家被鄭國舅的管家壓迫。從而知道一些信息。他推測這裡面會有問題。

  為此,賈環在前些天還專門派龐澤、張四水、柳逸塵三人去遵化查探消息。確定鄭國舅在皇陵的工程上玩了花樣。後面的賬本、來自薛家、夏家的人證則是王子騰的手筆。

  賈環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只有位高權重的王子騰才可以拿到人證、物證。

  而新科御史趙俊博是誰推出來的,屬於哪一方的人,更是撲朔迷離。但這些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之後,科道言官就會上書,將毒殺監生案的內幕揭露出來。

  接下來幾天,朝堂上的局勢將朝著對山長極為有利的方向發展。山長一系的旗幟人物何大學士必然會出手。左副都御史是一個很重要的職位。

  幾個時辰前,暴雨傾盆。這大半個月所匯聚起來的矛盾,衝突,糾紛在武英殿中集中爆發。而現在,勝負已分。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結果。

  因他用薛蟠「搶奪女子,縱奴殺人」之事舉報王子騰所帶來的,賈府、王賈史薛四大家族、勳貴子弟內圍繞在他身上的爭議、疏遠、蔑視、譏笑、憤怒、聲討也將會有一個了結。

  因為,勝利者,不需要指責!

  賈環拿起一兩的酒杯,暢飲一杯。心中慢慢的被釋然、輕鬆、怡然、歡快的情緒填滿。

  坐在一旁的公孫亮笑著執壺,給賈環添酒。賈師弟今天看樣子是想醉一場,他最近的壓力很大。

  公孫亮站起來,丰姿俊朗,提議道:「恩師之事,必將會有一個好的結果。我等今日共謀一醉。然,平生之快事,有酒不可無詩。一人一詩一杯酒!」

  張承劍、何幕僚、左、田幾人都是苦笑。他們多年不作詩。一杯酒的時間,怕是連試帖詩都寫不出來。

  喬如松性情厚道,補充道:「文約何必強求?不拘詩詞、對聯,前人佳作,只要大家吟誦一句,表述此時歡暢的心情即可。」

  公孫亮接受喬如松的意見,笑道:「這個應景。既然如此,我先來開場第一句,算是拋磚引玉…」

  大師兄喝了一杯酒,正準備吟誦之時,包廂裡突然進來四個青衣小廝,卻是賈環的長隨錢槐、胡小四,賈政的長隨李十兒、信兒。聞道書院的眾人都詫異的看著。

  公孫亮、喬如松、羅向陽幾人這些天都是住在賈環的望月居,對賈環的長隨自是認識。

  衛陽微微皺眉。好沒規矩。真是掃興!自雍治八年起,他許久沒有和同學一起參加文會,吟詩喝酒。今天氣氛、時間、人,都剛剛好,卻要被搞的散場。

  賈環一看李十兒就知道怎麼回事。他把薛蟠弄進監獄了,還舉報王子騰,賈府裡怕是早就鬧翻了天。所以,他舉報後在大理寺裡面住了兩晚。大事未定,誰耐煩去應付那些人?

  李十兒上前半步,彎腰作揖,「三爺不要怪錢槐,小四。老爺上朝之後,去大理寺問過,知道三爺出來了。叫我們將他們兩個拎到書房裡去,問了三爺的行蹤。老爺請三爺回家問話。」

  賈環哂笑一聲。所謂的「問話」不過是好聽的說法,興師問罪才是真的吧?政老爹是前兩天沒把他給逮著。武英殿裡那些門道,賈政一多半是抓瞎。

  但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賈政即便不懂,也該知道山長沒有問題了。關鍵的問題在於:薛蟠還被關在大理寺的牢裡,而他又舉報了四大家族的旗幟人物王子騰。賈政估計還是想訓斥他。他的做法看起來太傷親戚情分。

  賈環揮手道:「你去回老爺:我和同學在飲酒,晚點會回去。」

  李十兒是個兩面人,但在賈環面前不敢玩花樣,猶豫了一下,帶著信兒離開,回賈府向賈政覆命。

  等幾名小廝退出去。眾人都看向賈環。羅向陽關心的問道:「子玉,沒事吧?」

  賈環輕鬆的一笑:「沒事。我們繼續。」舉杯先和羅君子喝了一杯,「我靜候大師兄一抒心中快意的佳句。」

  眾人都是笑起來。

  公孫亮就笑:「幸好友若剛才提議。否則我可沒你的詩才。我心中此時所想,杜工部平生第一快詩: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好句子!」大家都是笑起來,同飲一杯。

  語出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這首詩被譽為詩聖杜甫所有詩中描寫心情愉快、人生快意的第一位。工整詩句中,瀰漫著心中歡欣雀躍的情緒。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這一句,用幾組名詞,地理、空間上的急劇變化,將這種歡快的情緒寫到極致。

  而「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與大師兄的情況很貼近。書院的同學都知道,大師兄無意仕途,平生願意暢遊書海,探索至理。因而有「漫卷詩書喜欲狂」。很貼切。

  至於妻子,大師兄今年20歲,在山長的支持下,已經與翰林院魏翰林的女兒訂婚。

  公孫亮身邊坐著羅向陽,賈環。羅向陽笑道:「我想起去年我們秋遊,踏遍京西名山之時的暢快。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語出詩仙李太白的名篇《夢遊天姥吟留別》。

  何幕僚點評道:「長文這一句也不錯。李太白寫景之中,有大格局。有登山的輕快之意。登山之後,令人眼前豁然開朗。適應於我們此時雨過天晴,撥雲見日的心境。」

  大家都是暢快的大笑,再飲一杯。

  接著是衛神童。衛陽笑道:「我這一句怕是要讓大家笑我。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語出李太白的詩篇《上李邕》。

  廟堂之上,「所謂舉世奇才,放眼當今天下,三人而已!」,這個說法,賈環不知道。關於他的評價,從神童到雛鳳,再到衛陽心中的鯤鵬。他還是不知道。

  但這並不妨礙他解析衛陽吟誦出來的句子,快意的一笑,道:「衛元皓心有壯志啊!」

  何幕僚笑道:「這是神童能吟誦的勵志詩。」

  眾人都是大笑。「扶搖直上九萬里」這可不是壯志麼?而「丈夫未可輕年少」這一句,確實非常吻合衛陽的神童之名。

  衛陽微微一笑,容顏俊美,並不解釋。他其實是在讚譽賈環。這幾句詩,句句都是他對賈環的看法。

  山長入獄,賈環營救成功。這一場風波之後,賈環的名字只怕要抵達大學士這個層級。

  九萬里風鵬正舉!

  他願追隨其後。

  …

  …

  三元酒樓位於宣武門裡街,挨著皇城南的大時雍坊。而賈府居住的四時坊在城西。走一趟,步行約要半個時辰,即一個小時。坐馬車則要快得多。

  賈環和同學、張承劍、山長的幕僚們一起在三元酒樓喝酒時,賈府之中,賈母上房的正廳中,賈府內眷聚集。午後的陽光落在庭院中,帶著酷暑燥熱的氣息。

  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李紈、寶、釵、黛、迎、探、惜等人都在。

  賈母坐在主位上,安撫著薛姨媽,「姨媽不要擔心。外頭老爺已經派人去叫那個孽畜回來。他在酒樓裡吃酒。等他回來,姨媽看我怎麼教訓他。」

  薛姨媽容顏憔悴,沉默的點點頭。

  王夫人嘴角掠過一絲冷笑。

  賈母冷哼一聲,扭頭去看身邊的大秘書鴛鴦。

  鴛鴦乖巧的道:「老太太我去問問,看環三爺回了沒有。」說著話,出了正廳,半晌之後回來,一臉尷尬的道:「回老祖宗,老爺派了人去叫三爺。三爺說他在吃酒,晚點會自己回來。」

  說實話,這句回話,鴛鴦心裡聽的是哭笑不得。三爺這是在作死啊。闔府上下都等著要一個解釋,你倒好,從大理寺出來後,竟然在外面喝酒。

  鴛鴦心裡知道這事必定有緣故。然而,三爺現在是連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賈母一聽就冒火了,怒罵道:「豈有此理!鴛鴦,派人,立刻派人,去把他給我叫回來。」

  片刻之後,一輛馬車從賈府出發,前往三元酒樓。


bpd 發表於 2017-9-30 19:04
第兩百四十八章 十六字令

  三元酒樓中,聞道書院的眾人繼續暢飲。文會繼續。賈環已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意上頭,心情放鬆。

  張四水、柳逸塵各自吟誦了兩句詩。左師爺笑道:「我這一句,就比較常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眾人都是一笑,同飲一杯。

  龐澤一身藍色士子直裰,容貌醜陋,鼻子很大。站起來,端著酒杯,環顧四周,顧盼自雄。他今天也喝高了。說道:「到我了。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龐澤手指著在座的諸位同學、同僚,痛飲一杯,酣暢淋漓!能夠瞭解他的,信任他的,支持他的,就是這裡的同學、同僚,山長。

  「好!」眾人喝彩。龐澤在書院之時,人稱鳳雛,與三國時的龐統龐士元並照。因為他的學識非常廣博,博采眾長。更有一點,他為人很狂放。這一句,是喜極而狂,說盡心中的憂愁、憤懣,在釋放之後的心情、激動。

  大師兄公孫亮笑道:「士元這一句大有縱古論今,繼往開來的氣魄。為此狂句,當浮一大白!」

  大家都笑,紛紛舉杯共飲。

  龐澤笑呵呵的坐下來,「這是我在子玉那裡看的一句。斷章取義,意境卻是到了。」這不是他的原創。他引用了,當然要說一句。

  喬如松好奇的笑著道:「這話要怎麼解?」

  賈環微笑著解釋道:「對應的上聯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語出辛棄疾的《賀新郎-甚矣吾衰矣》一詞。他是早前閒暇時寫在紙面上把玩的。因為,這首詞的上闕,是明末秦淮八艷之一:柳如是的名字來由。他當時是讀史書,看到柳如是的名字,心中奇怪,將這幾句寫下來。

  大家都是釋然。張承劍身材很胖,呵呵笑道:「子玉高才,我們幾個還是趕緊說完,聽聽子玉以什麼詩句來敘述心情。」

  喬如松、田師爺、何幕僚幾人都是笑著說好。

  張承劍是秀才,多年未曾作詩,但吟詩還是會的,道:「我曾見子玉寫的《夏日絕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我這一句是: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語出杜牧《題烏江亭》。

  「哈哈!」雅間中的聞道書院眾人都是笑起來,逸興飛揚,各自喝酒。龐澤歪在椅子上大笑。公孫亮滿臉笑容,賈環是莞爾一笑,喝了一杯。羅向陽是笑著舉杯。

  這一句不能「叫好」。不是張承劍張世兄說的不好。相反,非常的貼切。而是因為,這一句詩是誇他們的。讀書人還是比較矜持。

  山長落難,局勢危急,按照當時的情況,結局大約不會很好。抄家、流放都有可能。局勢和楚霸王落敗烏江之時,大抵差不多,都是絕境。後人只能想像楚霸王渡江之後的事情。而他們在現在已經將局勢扭轉過來了。

  為什麼?

  書院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汝可知?

  何幕僚笑道:「張世兄這一句是非常貼切的。我有所感觸,也有一句古文來敘述心情: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

  語出初唐四傑王勃的千古名篇:《滕王閣序》。字字璣珠,詞章華美。郎朗上口,有珠玉之聲。這是誇獎滕王閣的字句。何幕僚是在讚譽書院: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眾人都是笑起來,再次舉杯供飲。雅間的氣氛走向高-潮。

  就在這時,錢槐帶著一名三十多歲的奴僕進來。「刷刷」的幾道不滿的目光看過來。錢槐都想哭了。他也不想進來啊。但是他不敢攔啊。來人是府裡老太太派來的。

  賈環怫然不悅。

  錢槐趕緊的低頭小聲道:「三爺,老太太派了人來催你回府。」

  賈環冷笑一聲,「帶他去下面等著。」一句話將錢槐和那名小廝打發出發。

  賈母倒是有意思的很!親戚情分?王子騰難道不知道他把薛蟠的事情捅出來意味著什麼嗎?日後誰還能拿這件事攻擊王子騰?賈母這些人的眼光…,內宅婦人!

  話再說回來,王子騰都還沒找我的麻煩,你賈家急著跳什麼?

  無非,還是心裡有偏見罷了!

  在賈母等人的心中,將薛姨媽和他放在天枰上稱一稱,大約是要偏向薛姨媽的。

  但,他並不打算向賈府內眷解釋什麼。這些人的眼光,還是看不清現在的局勢啊!

  雅間裡的氣氛給來人打斷一回,稍稍回落。這是賈環的家事,公孫亮他們也不好多問什麼。田師爺說了一句,接下來便是輪到喬如松。

  喬如松時年25歲,家在北直隸保定府,家境殷實。是當地的地主豪強。他早就成親。其妻容顏美麗,賢良持家,但嫉妒如虎,以至於喬如松連青樓都不敢去。賈環、許英朗等人和他接觸的久了都知道這些事。

  喬如松喝的有點高,坐在桌子邊,敲著筷子,抑揚頓挫的道:「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語出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陽樓記》。

  「好!」大家都是高聲叫好。岳陽樓記的節奏、韻律之美,則不必說。這段描寫美麗的景物,如詩如畫,於平淡之中見喜悅的情緒。功底深厚。

  羅向陽點評道:「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友若有古人之風。」

  賈環等人都是舒暢的大笑,舉杯共應。

  在座的,沒有人是沒有讀過論語的。羅向陽外號「羅君子」,身體力行,對論語理解尤其深刻。《侍坐》這一篇,孔子讓四位弟子各自述說自己的志向。

  曾皙說了他的志向是:春天帶幾個常年人,青少年,一起去郊外洗洗澡,吹吹風,唱著歌一起回來。這番話,體現了曾皙什麼樣的志向呢?

  儒家以禮樂治國的核心思想。並且,需要注意的是,這種祥和的場面,難道不是治國的水平的體現嗎?

  羅君子說的就是這種表現手法。以景言志。剛剛喬如松說的《岳陽樓記》裡那一段對美麗的春景、漁舟唱晚的場景的描摹,體現出快樂的心境。正如杜甫所說: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喜悅,亦是眾人此時的心情。

  賈環笑一笑,舉起酒杯先喝了一口,杏花酒果然夠味道,道:「輪到我了。我偶得了三首十六字令。」

  雅間的眾人都是看著賈環。這還真是詩才天授。大家都只能依靠引用名篇來述說心情。賈環卻有了三首十六字令。三首啊!

  賈環吟誦道:「

  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

  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墜,賴以拄其間。」

  語出主席的《十六字令》。

  「好詞!」賈環的話音一落,大家都是興奮的高聲叫好。公孫亮臉色泛紅,激動的。龐澤努力的睜著醉眼去拿酒杯。羅向陽、喬如松、衛陽都是一起向賈環敬酒,「再飲一杯。」

  張承劍,何幕僚,張四水,柳逸塵等人都是笑著看賈環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能夠親眼見證三首精品小詞的誕生,實在是令人興奮。

  是啊!山長自雍治九年冬出仕,到現在官職左副都御史,可不是「快馬加鞭」的速度?驚回首之時,已經是朝中重臣。

  然而,劇烈的政局變化,朝廷爭鬥,就想是倒海翻江般,就像是萬馬激戰正酣。

  如今,山長身陷囹圄,賈環奮起反抗,與天子、朝臣博弈而勝。最後一句,則是言志。

  何幕僚點評著,解析著他的看法。眾人應和,吟誦。氣氛再次推向高-潮。

  賈環卻是多少有點哭笑不得,有點蒙圈!他那有這樣深邃的想法?

  這三首十六字令,主席作於長征途中。長征路途艱難,戰事不斷。第一首是寫行軍途中的實景。第二首是情景交融。看山,如看戰場。或是,在山中,看向戰場。第三首是借景抒情,體現主席豪邁、慨然、堅定、無畏、浪漫的革命主義情懷。

  他想表達的是第三首的意思。

  他已經捲入到朝廷的政治鬥爭之中,絕對沒有獨善其身的可能。他的本意也是要救賈府,免得身為賈家庶子,殃及魚池。所以,朝爭之局,雲譎波詭,凶險萬分,困難重重,但他無所畏懼!而且,有最終獲勝的信念。天欲墜,賴以拄其間。

  來吧!

  這是他此時的心情。

  …

  …

  三元酒樓,三樓之中,聞道書院眾人隔壁的雅間之中,兩名中年文士正在喝酒、閒談。

  一個人的身份是左都御史殷鵬,一個人的身份是國子監祭酒胡意。兩人的隨從都在雅間之外。隔壁雅間裡叫好的聲音時時傳來,令他們倆無法靜心說話。

  殷鵬派人隨從打聽之後,得知聞道書院的一眾士子在慶祝,也便沒去管。好在,隔壁喧鬧的讀書人都是在引經據典,話題聽起來,也算入耳。

  聽著隔壁傳來的詩詞內容,殷鵬笑道:「都說賈子玉有詩才,果然其然。他這最後一句,還很有點志向啊。」

  胡意就笑起來。

  …

  …

  賈府之中,賈母上房處。眾人喝茶枯坐等待。陽光漸漸的西斜,拖出長長的影子。

  派出去的小廝還沒回來,賈母急躁的頓著枴杖,怒道:「鴛鴦,再派人去催!」

  片刻之後,賈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坐著馬車前往三元酒樓。


bpd 發表於 2017-9-30 19:11
第兩百四十九章 七言十首

  賈政今天下午回的很早,在外書房中和清客們閒談。他上午就去過大理寺,帶著薛家的家僕探望了關在裡面的薛蟠,並得知賈環已經離開大理寺。

  得知賈環在三元酒樓喝酒,他派長隨李十兒叫賈環回來向他做一個解釋。用薛蟠的案子去舉報王子騰,賈環難道不應該給他一個解釋嗎?

  然而,李十兒回報的消息卻是:我和同學在飲酒,晚點會回去。

  這是什麼鬼話!據說老太太都派人去催他回來,等著解釋。

  賈政想著賈環幹的事,心情糟糕,不滿的皺著眉頭。

  滿屋子裡的六名清客高談闊論的聲音便小了些。

  程日興喝口茶,奉承道:「聽聞朝堂大局變化,世翁在通政司,一定消息靈通。不知可有趣事告知我等。」

  「是極。是極。」

  「朝局莫測,世翁必有高論,正本清源,我等洗耳恭聽。」

  程日興開了頭,幾名清客紛紛出聲,轉移話題,繼續以賈政為話題正中心。

  賈政腦海中的念頭轉過來,想著朝堂上的事情,開口道:「我下午在衙門時,已經看到科道言官上書彈劾鄭國舅毒殺監生,其所獲利為城中的商舖、住宅。此事當真是喪心病狂。聖君臨朝,此等惡事比會嚴懲。」

  清客們又是一陣吹捧。

  賈政心裡嘆口氣:他的門生李平給他分析過,預估左副都御史張安博可能會出獄,官復原職。畢竟,過錯只是失察而已。張安博更像是被鄭國舅冤枉了。

  這大概是他那個庶子現在還在酒樓裡喝酒,有恃無恐的原因吧!

  哼,舉報的事情必須要有一個說法。親戚情分還要不要?這讓王家怎麼看賈家?

  …

  …

  三元酒樓中的酒宴依舊在繼續。聞道書院的眾人正在痛飲。桌上的酒菜已經重新換過一份。

  在鄭國舅下獄之後,聞道書院的眾人心中緊繃的弦就鬆開。酒宴自然不會立即結束。很多人都想痛痛快快的醉上一場,宣洩勝利後的心情。

  隔壁的雅間之中,左都御史殷鵬聽著士子們的吟哦,意氣張揚,喝了一杯酒,感嘆道:「年輕就是好啊。」

  國子監祭酒胡意就笑起來,舉杯和殷鵬對酌,「聽一聽士子們吟誦詩詞也不錯。好多年沒讀了。」他們倆其實是來談今天鄭國舅下獄的問題。

  一個是御史的大頭目,一個是國子監祭酒,翰林升轉六部侍郎、尚書的重要職位。都御史是九卿之一,國子監祭酒是小九卿之一。

  以他們倆的眼光看來,張安博即便出獄,大約應該不會還待在左副都御史的職位上。首先,聖上金口玉言,豈有反悔的可能?再者,這個位置很多人盯著。比如他們。

  殷鵬哈哈一笑,道:「既然升濟有心,我們何不聽聽賈子玉的新詩?方鳳九將他這位門生誇的絕無僅有,如初唐駱賓王、王勃再世。但僅憑剛才那三首十六字令,還不夠讓人信服。」

  胡意微微一笑,「但聽大中丞吩咐。」他知道,這座三元酒樓其實是殷大中丞家裡開的。只是掛了別人的名字而已。

  殷鵬拍拍手,喚了一名小廝進來。

  …

  …

  賈環十二人正在雅間飲酒時,酒樓的掌櫃端著一道精心烹製的大菜進來,上了菜,笑呵呵的道:「我聽聞青松先生在此宴飲,特送一道鳳尾魚翅聊表寸心。」

  聞道書院的眾人都是大笑,看著賈環。賈環因一首青松詩流傳甚廣。不少人稱他青松先生。

  賈環客氣的點點頭,道:「謝掌櫃美意。」其實,商人社會地位低下,他無須如此客氣。但能在京城裡打響名號的,一流的大酒樓的掌櫃。他客氣一下,並不算自己失禮。

  五十多歲的掌櫃又道:「三元酒樓中有西洋葡萄酒數瓶。每瓶價值五十金。我意欲送與青松先生助興,只求能見到先生的新作。望先生不要怪我冒昧。」

  周朝的貨幣體系,一金等於十兩銀子。換算一下,大約一瓶酒值50萬左右。標準的奢侈品。紅樓原書中,賈寶玉日常就曾飲用過西洋葡萄酒。

  公孫亮起哄道:「賈師弟,這可以。我曾在龍江先生處品過一回高昌葡萄酒,與中原的酒,大為不同。掌櫃的,你打算怎麼個贈送法?」

  這梯子送得好啊。掌櫃笑的如沐春風,道:「一詩一瓶酒。三首詩後,我可以給諸位老爺免掉這一餐的費用。五首詩後,諸位老爺便是我三元酒樓的貴賓。」

  其實,東家的意思是:一詩一瓶酒。越多的詩約好。他怕這位小賈老爺不盡力,

  賈環這會酒意上頭,見幾位同學、張承劍、左、田二師爺都是一臉的期盼。笑一笑,道:「那就請掌櫃上文房四寶!」

  掌櫃欣喜的快步出去,派人送來筆墨紙硯,一張半桌。

  「子玉,有沒有口福就看你了。」雅間裡,書院的同學一陣叫好、打氣聲。今天怎麼都能把飯錢給免了,外加得三瓶葡萄酒。賈環的詩才,他們這些書院的同學都是見過的。

  賈環笑著搖頭,這幫傢伙,話說他到這個世界中,還真沒喝過紅酒,倒是有點懷念。倒不是說紅酒比白酒好。只是賈府裡連宮中的貢酒都經常喝。有點想念紅酒的味道。

  賈環走到楠木半桌前,提筆運腕,飄逸的柳體躍然紙上。一氣呵成。

  …

  …

  隔壁雅間的殷鵬、胡意兩人對視著一笑。

  胡意道:「大中丞高見!」讀書人就沒有幾個是不喝酒的。而詩人,更不會又滴酒不沾的。拿西洋葡萄酒做「籌碼」卻是很合適。

  殷鵬撚鬚一笑,「哈哈…」

  突然,隔壁的雅間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殷鵬臉色微變,心道:這麼快?就聽到隔壁高聲朗誦的聲音傳來。

  「踏京群山有感: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好詩!」公孫亮、羅向陽、龐澤、衛陽都是叫好。

  何幕僚沉吟著點評道:「這首詩,不只是寫景。似有說理的意蘊在其中啊。佳作。」

  殷鵬和胡意兩人臉色微變,都是讀書人中的精英。這首詩當一句「佳作」的評價,絕無問題。

  賈環沒有停,接著寫(抄)第二首,「贈諸位同學: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再寫第三首,「見山水墨畫秋景一首:野水參差落漲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歸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

  龐澤扶著桌子哈哈大笑,很狂放的道:「掌櫃,上酒。」

  站在一旁的掌櫃都有些傻眼、懵逼。他鑒賞能力不行,但這寫詩的速度也太快了。佩服的道:「小賈老爺果然是詩比北地第一人。」讓取了葡萄酒,進來的小二開酒,倒酒。

  賈環並沒有擱下毛筆,準備接著寫。這時卻看到錢槐哭喪著臉,跟著賈府的二管家林之孝站在人群外。

  錢槐很抑鬱啊。他哪裡攔的住府裡的二管家,何況林管家還明言是老太太派他來催三爺回府的。

  林之孝還沒開口,賈環不以為然的揮揮手,道:「你去外面等著。」

  眾人這才發現,這是今天喝酒第三撥來找賈環的人。林之孝嘴巴張了張,終究是什麼都沒說。賴大一家現在在金陵當莊頭。他不想要這種結局。當即,行了一禮,到酒樓下等著。

  賈環繼續,第四首七言絕句,「春江晚景一首: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好。」喝彩聲再次響起。

  衛陽給賈環送上紅酒。

  賈環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毛筆,筆走龍蛇,酣然落筆,第五首:「飲湖上初晴後雨: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好句子。」這一次的喝彩聲明顯比上一首要大。「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一句必定會流傳開來。都是讀書人,詩句的好壞焉能鑒賞不出來。

  左師爺擠擠眼睛,揶揄道:「掌櫃的,貴賓待遇是不是人人有份啊?」

  在旁邊站著看的三元酒樓的掌櫃已經震撼到木然的狀態。頃刻間成詩五首,其中不乏佳作。這什麼概念?他雖然不懂詩詞的精妙,但從眾人的評論、反應中就看的出來好壞。對他而言,關鍵的是賭注沒有了啊!東家只給了五瓶葡萄酒。

  掌櫃點點頭,表示人人有份。正要去隔壁雅間請示東家時,就見殷鵬和胡意二人從外面走進來。原來,他們倆只聽到喝彩聲,沒有聽到詩的朗誦聲,按捺不住,過來看看。

  賈環寫一張,喬如松笑著幫賈環抽一張走,給眾人傳閱。

  聞道書院的士子不認識左都御史和國子監祭酒,但張承劍、左師爺、田師爺等人都是認識的。驚詫的張大嘴。殷鵬做了個小聲的手勢。場面安靜下來。

  殷鵬和胡意傳閱著賈環的五首詩。臉色自是越來越驚訝。如果要說之前還覺得天下文壇大宗師方望是在給他的得意門生賈環吹牛,那麼現在,他們信了。

  賈環沒有留意旁人,將手裡的酒猛的灌完,紅酒嘛,度數不高,接著寫第六首:「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運筆不停,第七首:「惠州一絕: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黃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妨長作嶺南人。」

  今天的第四撥,賈母派出的第三撥使者,賈璉在叫好聲中,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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