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869
bpd 發表於 2017-10-1 18:50
第四卷 江南好 第兩百七十章 途中

  自賈環於七月二十五日離開賈府,眨眼間就是十幾天過去。秋色漸漸的染紅賈府內的樹林。

  賈母上房的偏廳中,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四人抹著骨牌。鴛鴦、王熙鳳在一旁說笑、提點著。丫鬟們、僕婦們環伺在四周。

  賈環要娶薛寶釵的消息早在賈府上下傳遍。賈府裡對薛家淡淡的排斥感自是消失。

  於薛姨媽而言,賈環離開賈府後,她心情舒暢許多。慢慢的重新融入到賈府內宅的生活中。

  賈環的離開,自是不會讓這幾位掛念。真正牽腸掛肚的人在東跨院後的抱廈廳中。

  迎春、探春、惜春、寶釵、寶玉一起頑笑。現在她們姐妹們除了在老太太面前,就是抱廈廳這邊聚得多。偶爾,會有話題轉到賈環身上。

  探春手裡拿著針線,牽掛的道:「不知道三弟弟現在到哪裡了?」

  迎春溫聲接了一句,「嗯。今天是八月初九,再有幾天就是中秋。」

  寶玉賣弄道:「從通州走京杭大運河,沿途不外乎天津、滄州、德州、臨清、濟寧、徐州、淮安、揚州、鎮江。到了鎮江往長江上走,就是金陵。」

  寶釵嫻雅的點一點頭。她前些年就是這麼上京的。

  寶玉又道:「這十幾天的功夫估著該到徐州了。唉,也不知道林妹妹如何了?」

  幾個姑娘都是笑起來。寶二哥和環兄弟的關係,誰都知道。他算著賈環的行程,當然不會是牽掛兄弟,而是掛念去揚州的林妹妹。

  探春笑道:「二哥哥,三弟弟答應你將你的話帶給林姐姐。肯定會帶到的。」

  …

  …

  抱廈廳內賈府的姑娘們說話時,賈府西路李紈院中,松柏常青。

  秦可卿一襲湖水綠的長裙,身姿纖巧。神情溫柔,氣質柔媚。說話細聲細語的,「倒是要問嬸娘,環叔要娶寶姑娘的事是不是真的?」

  李紈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淺白色的對襟褂子,秀雅的少婦,輕笑道:「噯喲,那裡還有得了假?府裡都定下來了。就看薛姨媽的意思。」

  秦可卿明眸一轉,自有一股嫵媚之意在眉眼間流轉,國色天資的尤物大美人,溫柔的點頭。

  她今天和尤氏一起來西府這邊請老太太、太太等人在中秋節前後去府裡吃酒、看戲。尤氏已經回了寧國府。她則留下來找李紈說話。她其實和王熙鳳關係最好。但是要問環叔的情況,最好是問李紈。因為蘭哥兒是環叔的學生。

  環叔要成親了啊。她心裡有些難言的惆悵。

  本來隨著環叔的地位越來越高,她和環叔想要坐下來說會話都難。而成親之後,怕是會更難。

  …

  …

  族學中,下午的陽光灑落。約四點時分,駱宏結束下午的課程,回到教室隔壁的瓦屋中。

  寬敞的瓦屋廳中顯得有點清冷,空蕩蕩的擺著桌子。張四水和柳逸塵兩人正在閒聊。

  駱宏將手裡的講義放在書桌上,拿著茶杯喝茶,微笑著道,「這族學裡的管事培訓班停掉,你們倆倒是清閒。」

  「駱先生!」

  張四水和柳逸塵站起來打著招呼。柳逸塵處事比張四水靈活,笑著接著駱宏的話說道:「所以,我們倆還在感嘆,還不如跟著賈兄一起去江南算了。」

  駱宏道:「子玉是去江南在山長身邊讀書。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你們倆要想讀書進學,跟著我讀行了。明年就是歲試。」

  駱宏是稟生級別的秀才,教授兩個童生還是沒問題的。

  張四水和柳逸塵對視一眼,都是尷尬的一笑。張四水過了順天府的府試。柳逸塵連府試都沒過。但他們倆在見識過世事之後,已經無心讀書。

  在讀書的事情上,兩人都很佩服賈環的意志、決心。

  …

  …

  自隋煬帝開鑿運河,勾連南北水系,京杭大運河歷經歷史變遷。自明以來,這條運河滋養著河岸兩邊的城市、土地,促進經濟發展,連接南北。

  在古代沒有汽車、火車的情況下,除開貨運需要靠水路外,出行選擇水路比坐馬車更快捷、舒適。

  因為,馬匹需要休息。而船隻晝夜不停的在水中前行。

  晚風習習,星輝滿天。運河之上,船隻往來。較之白天略顯寂靜。

  賈環站在船頭,秋風吹拂著他的頭髮,衣角。他眺望著遼闊的江景、平原、城市。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下江南啊!

  杜牧不是有句名言嗎?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江南風物,揚州風華。賈環仰慕多時。他兜裡沒有十萬貫,但五千兩銀子用來吃吃喝喝,自助游什麼的,足夠了。

  自七月二十五日從京城出發,在通州上船,順著運河前行,至今天八月十二日已經到了淮安。

  途中,也在沿途繁華的港口城市如天津、濟寧、徐州停留。但架不住他船輕人少。放舟南下,行程極快。

  賈環其實並不著急著抵達揚州、金陵。他只要在九月初三林如海死之前抵達揚州,見到賈璉,轉交王熙鳳委託他帶的秋衣即可。他可沒興趣屆時往蘇州跑一趟。

  這一次下江南,主要是跟著山長讀書。順帶著經營下後路。萬一在未來的四五年內沒能挽回賈府的頹勢,他需要有個退路。不至於在被抄家殺頭時,如同待宰的豬羊。

  所以,蘇州,在短時間內,他並不想去。要在江南地區遊山玩水,見識江南風華,等書讀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出去透透氣。

  賈環正在遐思時,背後傳來腳步聲。如意拿了件披風從船艙裡出來,「三爺,夜裡涼,把披風穿上吧!」

  賈環轉過身,笑一笑,道:「算了。我們進去吧!我也只是出來透透氣。」

  賈環讓錢槐租下的這條樓船,船體共兩層。中等大小。上面是他們在住,下面是船工們吃住。船上分為三個區域,賈環、晴雯、如意住在前段。約三五個房間的大小。

  船艙裡的臥室、客廳都佈置的乾淨、整潔。只是普通的客船,要說舒適、精緻肯定是沒有的。好在寬敞,明淨。

  錢槐、胡小四、老僕張三住在後段。順帶看守著帶去金陵的禮物。京杭大運河是南北交通運輸命脈。每年都有大量自江南起運的漕糧運往京城。如今太平盛世,走運河自是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賈環和如意兩人進了船艙。晴雯正在廳中的書桌邊站著,笑滋滋的欣賞著她自己的畫像。見賈環、如意兩人進來,美麗的大眼睛一掃,頑皮的神態展露,抿嘴笑道:「三爺,你不看月亮了啊?」

  賈環就笑,「我看的不是月亮,看的是心情。」笑著走到晴雯身邊,看著書桌上的炭筆素描畫,「晴雯,還在看你自己的畫像啊,看你自戀的!」

  途中這段時間,賈環並沒有讀四書五經,挺過暈船期後,休閒的翻翻故事書,或者讓晴雯、如意兩個漂亮的小姑娘給他當模特,練習著炭筆素描畫。書桌上這幾幅素描畫,是他最近水平大有長進之後的成品。

  素描人物畫講究的真實。他畫的有七八分晴雯的模樣。話說晴雯確實很漂亮啊:微圓的臉蛋,清秀的娥眉,明秀的大眼睛。組成一張標緻的美人臉。眉眼間有些像林黛玉。

  不是黛玉那種「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嫵媚之姿,而是類似於一種芙蓉出水的秀麗,淺淺的嫵媚,有一股靈巧的神韻。聰明、頑皮、嬌俏的美丫鬟。

  晴雯笑著嗔道:「三爺,我才沒有呢!」她要是自戀的話,還不如拿個鏡子看自己啊。這幅畫能記錄住她此刻的容顏。她是在看畫上的題跋:癸丑年八月,往江南途中畫晴雯。彼時豆蔻年華,靈巧嫵媚。余筆力難畫神韻,嘆嘆,贈之。

  三爺誇她呢。

  賈環笑笑,幫晴雯將幾張素描畫收起來。他準備寫會字。

  如意倒了三杯溫茶過來,清秀的一笑。她很難想像一貫性子活潑的晴雯姐姐肯為了一幅畫,靜坐著當模特近一個半時辰。

  賈環將素描畫收好。看到最下面潔白的竹紙上的一行字: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笑著搖搖頭,心中慨然一嘆。

  納蘭容若的精品詞,飲水詞的巔峰之作,足以流傳千年的名篇,最精華的一句,他還是在這艘客船中寫出來。作為一名抄詩達人,這很有點浪費。

  但,只有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才能表達他當時見到林芝韻面紗下那絕美無瑕的容顏時的心情、讚嘆。

  啟程離開京城之前,他去了一趟聞道書院、東莊鎮。到東莊鎮林家面見林芝韻,邀請她代理碧雪膏。

  秋季上午的陽光落在精美的小廳中,若有若無的喧鬧從書院大街上飄來,更添悠閒、舒緩的節奏。

  賈環將帶來的三種配比、味道的碧雪膏擺在小圓桌中,笑道:「林姑娘,你可以嘗嘗再做決定。」

  他要招募代理商、經銷商,當然是要給別人看貨。當然,以他和林芝韻的交情,其實說一聲就可以。不過,賈環還是按照商業流程來走。

  碧雪膏的保溫措施,他已經弄好。不然,碧雪膏在銷售過程中,運送到權貴府上就化掉,那就太失敗。

  林芝韻一襲藍色的長裙,身姿高挑、婀娜。慣例帶著白色的面紗,遮住容顏。梳著少女小髻,帶著一支步搖,隨著她螓首,搖搖晃晃,風姿動人。

  貼身的丫鬟雨兒上了茶,在一旁甜美的笑著。

  林芝韻並沒有品嚐三個茶碗裝著的碧雪膏。她帶著面紗不方便,微笑道:「我信的過賈院首。」

  賈環呵呵一笑,「我也信的過我自己。關鍵是你做為代理商肯定要知道產品是什麼樣的,否則你怎麼賣出去呢?雖說是秋季,但現在還是上午。少吃點冰涼的東西,也沒什麼大礙。」

  林芝韻就笑起來,優雅的點點頭,一隻手拿了調羹舀了小半勺碧雪膏。皓腕如玉,十分美麗、耀眼。一隻手輕掀開點面紗,秀氣的抿了一口。

  還沒開口說話,窗外的秋風徐來,吹拂著她帶著的白色面紗,然後賈環就看到了一張絕美無瑕的臉蛋:五官精緻,容顏清麗。星辰一般迷人的眸子,白雪般柔嫩的肌膚,嬌艷欲滴的紅唇,恬然自若的御姐氣質。

  清麗的臉蛋上,還有些許因為某個秘密被突然揭開的尷尬、慌亂。令人好笑之餘,又為她絕美的容顏感到心顫。

  哪裡有那恐怖的「井」字傷痕啊?

  他和大師兄都給騙了啊!

  林芝韻即便是在商場上歷練了好幾年,和賈環也熟,但這會看著賈環震驚的神情,也無法保持平靜,裝著若無其事。俏臉微紅,避出小廳。

  …

  …

  想到這裡,賈環收回了思緒。事後怎麼善後?自是通過雨兒傳了幾句話:同意代理銷售。

  賈環倒是不怪林芝韻的「欺騙」。一個絕美的女子,可以享有點特權。何況,林芝韻是他的朋友。他一向很欣賞她。他是有一點惆悵。他想起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感觸。只有戴望舒的名篇《雨巷》才能描摹出那種感受: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

  事實證明,他當時確實沒有看錯。他之前還想:這姑娘要不是毀容,他預估他對寶姐姐產生好感前,隨著接觸的深入,會追求她。

  現在,她真沒毀容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他和林芝韻接觸這麼久。然而,此時,他已經和寶釵訂下感情之約。移情別戀倒不會。白首之約不相負。只是,有些惆悵。

  叫他如何不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見。

  …

  …

  運河之上,船行平穩。

  賈環沒有提筆去續寫《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後面的詞句與他的心境不符合。

  晴雯和如意兩人一左一右的看著賈環寫字,很漂亮的毛筆字,流暢、飄逸。

  這時,錢槐進來匯報道:「三爺,船主老劉預計他們會在中秋節前一天八月十四抵達揚州。」

  「嗯。」

  賈環點點頭。船艙外,明月當空。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03
第兩百七十一章 揚州

  過了淮安府,便是揚州府。

  揚州府下轄三個直轄縣、三個屬州。三個屬州為高郵州、泰州、通州。下轄七縣。

  三個直轄縣為:江都縣、儀真縣、泰興縣。江都縣即是府城所在,駐有江都縣縣衙、揚州府府衙、兩淮都轉鹽運使司、巡鹽御史察院、淮揚道分守道署、淮揚道分巡道署。

  其中縣衙、府衙、淮揚分守道是地方行政體系。淮揚分巡道是地方監察體系。兩淮都轉鹽運使司、巡鹽御史察院是鹽運體系。

  兩淮都轉鹽運使司是統領天下鹽業中數一數二的超級巨頭。揚州鹽商,富比王侯,聞名天下。鹽業裡,最高長官是都轉鹽運使司從三品的鹽運使,但地位最高的是正七品的巡鹽御史。這是國朝監察官特重的體制決定的。

  巡鹽御史的駐地叫做巡鹽御史察院。此時,揚州城內的巡鹽御史便是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

  揚州南起大江,北至淮河,東到大海,西達洪澤。自古以來便是商業昌盛、文化璀璨。無數的文人墨客為之謳歌,書寫華章。耳熟能詳的詩詞有: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國朝的南直隸地區菁華,便在三座名城:金陵、蘇州、揚州。其中金陵是江南地區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蘇州是工商業中心。布匹、絲綢等物,都是以「蘇樣」為天下的時尚。

  揚州是金融中心。

  這座城市因鹽業而興旺,有天下最為富裕的鹽商群體。金融體系發達、資本高度集中。每年海量的金錢流入揚州城,造就了長江北岸的大都會、夢幻之都。

  揚州的特產,最出名的便是「揚州瘦馬」。其餘乏善可陳。這是一個依賴於巨額鹽業利潤興起的純消費城市。有大量的青樓、畫舫,有瘦西湖、小秦淮河。有鹽商的園林,聞名遐邇。有市民階層消費的茶樓、澡堂。

  賈環在江南要停靠的第一站,就是這樣的第一座城市。一座充滿了詩意、文化、煙花、悠閒、紙迷金醉、奢侈的城市。

  八月十四日下午兩三點許,賈環抵達揚州。

  揚州處在京杭大運河與長江交匯的要衝之地。運河從揚州城東面和南面繞城而過。因而在揚州城的東、南兩個方向幾十里內,密布著很多河港碼頭。由運河入城的城門便是東城的利津門(東關)和南城的鈔關門(挹江門)。

  賈環的船便是停在了揚州城外的東關渡頭。

  賈環、晴雯、如意都從船艙裡出來。金秋時節的江風習習。放眼望去,江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船隻,有客船,漕船,鹽船、貨船,等等,不可勝數。

  水道縱橫,星羅棋布。從碼頭一直延生到城腳。這幾里路上,屋舍稠密,有瓦捨、酒鋪、民居、客棧、店舖等等。想必定是寸土寸金。

  賈環見慣後世的繁華都市。晴雯、如意兩個小姑娘看的目眩神迷,驚嘆的道:「啊…,好多人呢!」

  其實,京城的繁華超過揚州。那裡是天下的政治中心、舞台。但兩個小姑娘在賈府裡哪有機會出來玩耍?

  船工們忙著停船。鋪好下船的道路。

  錢槐、胡小四、張三三人都過來,喜悅的道:「三爺,到了。」這些天行程雖然快,但在船上不好受,吃的一般,睡的也不踏實。

  賈環笑著點頭,吩咐道:「胡小四、老張留在船上看著禮物。我帶著晴雯、如意、錢槐去揚州城內拜訪林姑爺。」

  行程是早就定好的。租下的船,目的地是金陵。但在揚州要停一停。賈環心知肚明賈璉、林黛玉在揚州。林如海還沒死呢。他要把王熙鳳帶給賈璉的冬衣帶過去。還有賈府諸人對林家父女的問候帶到。

  至於林如海的家產問題,他已經給紫鵑提點過。相信紫鵑應該已經告訴林黛玉。他無須插手。不需要懷疑一個將死的父親對女兒的愛。林如海會考慮周全。

  胡小四哀嚎一聲。他想下船。

  錢槐哈哈的笑,拍了下胡小四的肩膀,「胡老弟,好好守著船。我和三爺最遲明天就回來。」

  賈環笑一笑,不管兩個長隨之間的玩笑,取了禮物,雇了馬車,帶著丫鬟、長隨往揚州城進發。

  …

  …

  巡鹽御史察院署衙位於揚州舊城之中,佔地廣闊。畢竟鹽業衙門是大周朝最為有錢的衙門。察院署衙前面為官署,後面是官員居住之地。庭院深深。

  下午時分,署衙後巡鹽御史林如海所住的院落之中,幽幽的哭泣之聲傳來。

  探視完林如海出來的賈璉搖搖頭,一聽就知道是林姐兒的哭聲。林如海的病情越發的嚴重。大約時日不長。

  這些天,他和林如海談過一次,說了賈府裡林黛玉的生活,老太太對她的看重。還有老太太的意思:要接黛玉回京城賈府裡住。但林如海至今還沒有給他一個准話。

  他父親給他說過。林家的家產…。這是他此行必須要做到的事情。但想來林如海亦沒有賈府之外的第二個選擇。林家那些遠親根本靠不住。

  賈璉想了一回,帶著小廝昭兒、興兒從後面出了察院署衙。揚州的青樓業繁盛。他璉二爺又不差錢。

  林如海居住的隔壁院落中,林黛玉正在自己的繡房中,趴在床榻裡哭泣。她幼年時再這裡生活了多年。而今父親也要離她而去。這種痛苦,痛到骨子裡,令她難以承受。

  紫鵑在一旁勸說著黛玉,「姑娘仔細傷著身子。老爺身子不好,也要姑娘時常去陪著,侍奉湯藥。」

  林黛玉只是哭。

  襲人端著藥碗從門外進來。林姑爺有妾室、丫鬟。但林姑娘這裡的藥,都是她親力親為。將藥碗放在圓桌上,心裡輕輕的嘆口氣。林姑娘雖則聰明,但到底只有十一歲。這麼小的年紀,又是個女子。紫鵑這樣勸,沒什麼用的。

  「姑娘,該喝藥了。不要讓老爺病裡還擔心你。」襲人溫聲勸著嗚咽哭泣的黛玉。一場離喪的悲劇在眼前發生,她心裡也難受、傷感。

  襲人、紫鵑慢慢的勸著,林黛玉情緒稍好了些,喝了藥,沉沉睡去。錦被蓋在她的身上。枕頭上三千青絲流瀉,如玉的容顏上,淚痕不消。

  襲人和紫鵑兩人對視一眼,一起退出來,都是長嘆一口氣。林老爺已經快要不行了。

  姑娘身子嬌弱,要有心理準備。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12
第兩百七十二章 初見林父

  在揚州這樣一座依靠鹽業發展起來的城市中,鹽業界的當家人:巡鹽御史林如海病重的消息根本瞞不住人。

  察院裡有幾十名世代在署衙裡當差的衙役、僕從。富比王侯的鹽商們要知道林察院的近況並不是一件難事。大把的銀子灑下去,連林察院的病情都一清二楚。

  就這段時間了!

  巡鹽御史的權力體現在:監督鹽運司。鹽運司所有的賬目都要經由巡鹽御史的稽核,同時鹽運司官員要接受巡鹽御史的考核。

  在這樣的機制下,正七品的巡鹽御史就是鹽業體系的最高長官。而鹽運司,逐漸的演化為只負責現場生產和外運的技術性、實務性衙門。

  林如海病重,最著緊的其實是揚州的鹽商群體。

  明朝初年,實現「開中法」,行使鹽引法。至萬曆四十五年,改革鹽法,實行綱鹽法。國朝此時沿用明朝的綱鹽法。鹽商們的窩本都是固定的。但巡鹽御史的更替,還是足以影響到鹽商們的利益。

  鹽商,誰靠綱鹽冊上的官鹽過活?靠的是販運、買賣私鹽。

  所以,京城榮國府的長房嫡子賈璉帶著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返回揚州探病時,揚州城內的三大鹽商立即就得到消息。彷彿池水中,微微起了波瀾。

  關注著巡鹽御史更替的鹽商們更關注的是:誰來接任。而林察院病重,勢必也不可能發出新的指令。發了,也不會有人執行。人之將死啊!

  同樣的道理,雍治十一年八月十四日下午四點許,賈環站在監督統領天下鹽業中的超級巨頭兩淮都轉鹽運使司的巡鹽御史察院正大門前時,統領揚州大小鹽商的三大鹽商依次得知消息。但,無人在意。

  來的是一位年輕的舉人老爺,聞名天下的少年神童,賈環。帶著詩人的光環。他來探望賈家的女婿林如海。

  然而,鹽商們都不會想到,此時被金秋的斜陽拖拽出長長影子,氣質沉靜的少年,將會在鹽業裡掀起何等的驚濤駭浪!

  …

  …

  林如海住在察院的後面。約十幾間屋子的院落。分左、右的佈局。有園林、假山、池塘。環境幽雅。國朝以左為尊,內眷們都是住在左邊的屋舍中。

  將送給林如海的禮物交給林家的老管家元伯之後,賈環在一名小丫鬟的帶領下前往拜見林如海。

  此時,晴雯、如意已經在內宅裡和襲人、雪雁見面。他鄉遇故人。即便往日關係並不親密,但依舊是欣喜異常。襲人心中連日來憂傷的都被沖淡不少。

  紫鵑陪著林黛玉在臥室裡陪著林如海。

  賈環進去後,正好遇到。屋子裡還有林如海的一名美妾。紅樓七年,賈敏死後,林如海並沒有再娶妻。

  賈環進來,正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垂淚的林黛玉站了起來,這是賈府裡養成的習慣。正式場合中,賈環到老太太面前,基本上姐妹們都會起身,表示尊重。這是賈環在賈府的地位所致。當然,私下裡,並不會如此。

  林如海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美男子,但大限將至,臉色蠟黃。臥在精美的床榻之上,氣息奄奄。一副風燭殘年的模樣。唯有眼睛清亮,顯示著他此時神智清醒。

  賈環一身藍色直裰,讀書人的裝束,作揖行禮,「賈環見過姑父。」

  林如海是三鼎甲探花出身,見到如此年輕的舉人,還是自家的親戚,臉上微微露出笑容。這是國朝定鼎百五十年來,最年輕的舉人。由文壇大宗師方望打破昔日科舉錄取的桎梏,所錄取的。林如海說話時聲音虛弱,「子玉免禮。語蓉,給子玉讓座。」

  侍奉在一旁,約二十多歲,身姿略顯嬌小的江南佳麗紅腫著眼睛給賈環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床榻的斜對面,方便賈環和林如海說話。

  「謝姑父。」

  林如海準確的叫出賈環的表字。這讓賈環微微有些驚奇。估摸著林如海從其他渠道瞭解到他的信息。

  賈環和林黛玉打了招呼,這才坐下來。轉達賈府眾人對林如海、林黛玉的關心、問候。

  紫鵑給賈環上茶,「三爺,請用茶。」看著端坐在椅中的三爺,氣度從容,神色平靜,她這段時間心中的陰靄忽而消散了不少。彷彿有陽光從濃濃的雲層中刺透下來。

  璉二爺,寶二爺,這兩個人都讓聰慧如她,感覺不到絲毫的穩妥、可以依賴的感覺。而在三爺的身上,她感受到一種平靜、強大的力量,令人心安。

  三爺教給她的話:第一,要預留銀票,第二,婚姻大事早做謀劃。她給姑娘說了。但是姑娘還沒有給林老爺說。林老爺病重,姑娘的心神已經亂了。

  賈環和林如海寒暄了幾句,說明情況,「我意欲參加雍治十四年春閨大比,因而追隨老師前來金陵學習。途中要經過揚州,特來探望姑父。」

  林如海輕笑了下,挽留賈環住幾天,「我身在病中,無法招待子玉。然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揚州城內人文薈萃。子玉可以多盤桓幾天,領略揚州風土人情之一二。」

  賈環推辭道:「謝姑父美意。業精於勤,荒於嬉。老師已經在金陵上任。我想拜訪過城中沙觀察後,便啟程前往金陵。」

  林家的家事、資產安排,他並不打算過問。他和林如海不熟。而揚州的風情,他暫時還不打算去領略。以讀書為先。以他年紀,想要在這揚州的煙花之地領略風情,其實有點難度。

  林如海微微有些驚訝的看著賈環。

  沙觀察就是如今揚州城中的淮揚道分守道署的堂官沙勝。官居大周浙江承宣佈政使司右參政(從三品),分守淮揚道。觀察,是對道員的雅稱。

  按理說,揚州府屬於南直隸,為何沙勝的官職是在浙江承宣佈政司。因為,以國朝的官制,南北直隸不捨承宣佈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採取寄銜鄰省制度。北直隸寄銜於山東,江南寄銜於浙江。

  沙勝今年年初就已經來江南上任。那時,林如海還沒有病倒,對本城裡的最高行政長官,當然是見過面的。他不知道賈環怎麼能和沙勝扯上關係。

  賈環解釋道:「沙觀察任過北直隸提學。與我的老師交好。我曾有幸在沙觀察門下學習,稱一聲先生。」

  原來是有師生之誼。林如海心中瞭然。他知道賈環的老師是京城名儒張安博。二舅兄給他回過信。

  林如海琢磨了一會,道:「子玉既然和沙觀察有舊。去拜訪分屬應當。不過,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無須過份緊繃。揚州城中,江南才子、名妓時常有聚會。子玉詩詞名傳天下,明日即是中秋佳節。沙觀察勢必也會讓你參加明晚在本城大鹽商汪家舉行的中秋詩會。我這裡亦有一張請帖,子玉可以拿下,代我去走一遭。」

  林如海是科場前輩,讓賈環「一張一弛」,很在道理、有底氣。昔日全國科舉成績第三名的探花,說讀書的事情,怎麼可能沒有底氣?

  但賈環不是從這方面考慮的。林如海留他兩次,他再要推辭,就顯得有點不近人情。結合林如海的說辭,說不定沙先生真會帶他參加明晚在鹽商家中舉辦的中秋詩會。

  賈環想了想,道:「如此謝姑父。」

  林如海輕輕的點一點頭,吩咐小妾語蓉去取請柬過來。隨後,疲倦的道:「玉兒,代我招待你表兄。」結束和賈環的第一次見面。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22
第兩百七十三章 與其流淚,不如笑顏

  紅樓原書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這一回中對林如海的家庭情況做過大致的介紹。為避免灌水嫌疑,在此不做贅述。

  在這約三百字的文言描述中,我們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林如海的情況。其中有四點情況需要注意。

  第一,紅樓六年,林如海攜妻女到揚州城出任巡鹽御史。按照國朝的官場慣例,三年一任。如今,雍治十一年,林如海的巡鹽御史是在第二任期限內。

  第二,林家祖上是列侯,原本也是勳貴之家。只是爵位被朝廷收回。林如海走的是科舉路線,高中探花。

  所以,他看賈環順眼的原因之一:賈環與他的經歷很有些類似。都是勳貴子弟走科舉仕途。而且,已經或者即將取得成功。

  第三,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林家無人。林如海有在他死後,送林黛玉到賈府生活有內在誘因。外祖母、舅舅怎麼都比那些遠支的族人靠譜。

  林黛玉如果繼承林如海留下的巨額家產,在林家那樣的環境下,一個女兒家,大約離死不遠。財帛動人心。

  第四,林如海有幾房姬妾。只是賈敏死後,沒有再娶妻。林如海夫妻是將林黛玉當假子養。香菱的情況和林黛玉差不多。所以,林如海此時會喊黛玉為「玉兒」。

  林黛玉垂淚向父親告辭,領著賈環到她居住的院落客廳中招待。因賈環、晴雯、如意的到來,林家的內院之中,彷彿有了些生氣,難得出現歡聲笑語。

  廳中佈置的雅致,擺設著字畫、條桌、香爐等物,很有文雅的氣息。林黛玉給賈環讓了座,在廳中的梨花木椅坐下來。

  襲人上茶,低頭行禮,道:「婢子見過三爺。」

  襲人還是在賈府裡那副白白淨淨的模樣,十六七歲的年紀,細長的身姿,容貌姣好。這個年紀的女孩身量已經長開,胸前雙-峰-圓-潤,身姿窈窕有致。穿著菱白色得的掐牙背心。一副丫鬟裝束。

  襲人是寶玉房裡的大丫鬟,賈環自兩三年前在府內和她發生衝突,已經許久沒有和她說過話。當然,在賈府裡見面到是經常見。接過茶,微笑著點一點頭,「你這段時間照顧林姐姐辛苦了。」

  賈環和襲人關係一般。他心裡清楚,襲人挺怕他的。自去年臘月襲人偷偷的找晴雯向他傳話代寶玉服軟,他便知道她已經認輸,不會、不敢再挑釁他。

  此次襲人跟著林黛玉到揚州,還是他提議的。目的,是順手幫下林黛玉。襲人這個紅樓第二丫鬟,在照顧人確實很妥當。賈環對襲人印象不好歸不好。但在照顧上,還是要承認她的水平。所以,此刻以賈府主子的身份鼓勵下襲人。

  襲人心中微暖,沒說話,站在黛玉身邊。

  賈環這時才細看林黛玉情況:一雙明眸哭得紅腫如桃,容顏依舊精緻,只是秀麗的瓜子臉上淚痕未消,梨花帶雨的嬌怯模樣。

  「林姐姐,除府裡的長輩,姐姐妹妹們讓我帶來問候外,寶二哥專門讓我帶了話。寶二哥說:逝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望妹妹節哀順變,保重身子。」

  賈環答應幫寶玉帶話給林黛玉,自是不會反悔。但林黛玉聽了寶玉的話什麼反應,那他就不管了。他即便不懂醫術,剛才見林如海一面,也知道林如海大限將至。林黛玉會喜歡聽寶玉這番安慰的話嗎?

  以賈環歷練世情的感觸來說,多半不會樂意。現在的安慰語應該是:林姑爺會好起來的…。這樣的。

  林黛玉點點頭,嗚嗚的哭泣著。孤苦無依。

  賈環心裡搖搖頭。

  他不是神醫,救不了林如海的。林黛玉年紀這麼小,父親即將去世,確實是個悲劇。

  賈環安慰道:「林姐姐,哭泣傷身。你現在不要想著日後如何淒苦,而是要珍惜現在和姑父相處的時間。既然事情無法改變,與其每天痛苦流泣,不如在姑父最後的時光,笑顏服侍。讓姑父走的安心。」

  賈環和林黛玉交情一般。所以,他是不會竭力為她謀劃什麼。林家的事,他一開始就是置身事外的想法。

  當然,黛玉這樣的女子,美麗、才情、氣質都是一流,雖然年紀還小,沒有完全展露出來。但悲劇就在眼前,賈環心中還是有些感觸,會勸一勸她。

  紫鵑、襲人、雪雁都露出詫異的神色,齊齊的點頭。三爺的勸說,角度不同,但確實是很有道理的。

  林黛玉心裡細想了一回,慢慢的收了哭聲,拿雪雁遞來的手帕抹著眼淚,細聲道:「謝環哥兒的話。我知道了。」

  賈環心裡嘆口氣,他估摸著林黛玉做不到。這一個內心極其敏感,多愁善感的女子。詩人氣質,大抵就是這樣。感春悲秋是常事。換言之,意志力薄弱。沒有人在她身邊鼓勵,支持,她見到林如海,怕是難以展露笑容。

  賈環安慰了林黛玉幾句。這時,外頭傳來消息,賈璉從城裡回來。賈環便留晴雯、如意在這裡,告辭離開。他要來揚州的消息,賈璉是知道的。他把王熙鳳托他帶來的冬衣轉交即可。

  …

  …

  賈環剛出門,在走廊裡沒有走幾步,背後紫鵑就追出來,「三爺,三爺…」

  賈環回頭,見是紫鵑,笑著道:「紫鵑,什麼事?」他對紫鵑的印象自是比襲人好很多。這是個聰慧、忠心的丫鬟。紅樓原書中,給了她一個「慧紫鵑」的評價。

  紫鵑個子比賈環還高,年齡也比賈環大,但看到賈環臉上平靜的笑容,心裡便安定下來,語氣急促的道:「三爺,你給我說的話,我給我們姑娘說了。但林姑爺的病…,姑娘的心神已亂,怕是沒有和林姑爺說。」

  賈環禁不住微微皺眉,這麼重要的事情,他都提醒了,林黛玉竟然沒有和林如海說?這都什麼時候了!她要真和賈寶玉有意的話,現在就在林如海面前定下來。

  林如海完全可以在死前就女兒的婚事給賈政寫一封信,附上黛玉的生辰八字、婚書。這相當於是絕筆。以政老爹迂腐的性情,賈母對黛玉的溺愛,這事八成就能定下來。

  否則,等到日後,王夫人絕對不會讓賈寶玉娶黛玉。至於原因,有很多。眾說紛紜。比如:國人的觀念,娶妻娶賢。黛玉在賈府的口碑,和「賢」這個字絕對不沾邊。她表現出來的是牙尖嘴利,愛使小性子的形象。

  比如:再往後兩三年,黛玉身體就會變得極其糟糕,一個月,正經吃飯都吃不了幾次。這樣的身體,娶為正妻,那可是夠折騰的。嫡子有沒有都兩說。

  再比如:黛玉沒有父母,兄弟,孤苦伶仃。王夫人怎麼可能樂意給寶玉娶這麼一門沒有任何益處的婚事?黛玉平常也沒討王夫人歡心。王夫人給兒子娶這麼個媳婦,日後用來氣自己嗎?

  紫鵑擔憂的道:「三爺,現在可怎麼辦?」

  賈環想了一會,道:「紫鵑,林姐姐是不是非寶二哥不嫁?」這話問的相當直白。

  他揣摩了下黛玉的想法。預估著,黛玉沒他臉皮厚。他和寶釵心中互有情意,他就直接提親,求娶寶姐姐。

  黛玉現在和寶玉大約是互有好感,在初戀的階段。估計還沒他和寶釵的感情進度深。要黛玉在林如海面前說:我要嫁人。八成說不出口。

  賈環雖說知道紅樓原書的走向,但他覺得最好還是確認下。是不是,海枯石爛,非君不嫁?

  老實說,他看不上大臉寶。即便寶玉對林妹妹好的沒話說,但是那有個屁用。寶玉在大事上做不主。

  最典型的一起婚姻失敗案例:南宋詩人陸游。他被母親逼的和表妹唐婉離婚。最後在遊園相見,唐婉已經嫁做他人婦。陸游寫了一首《釵頭鳳-紅酥手》,字字如血。唐婉和了一首詞,抑鬱而亡。妥妥的愛情悲劇。

  並且,寶玉為人很不靠譜。晴雯那樣待他,都自覺的認為日後小妾位置上會有她一個名額。可在被攆出大觀園的要緊關頭,寶玉都不敢放個屁。

  如果日後王夫人和黛玉起衝突,寶玉聽誰的?寶、黛的愛情,淒美無比。要真正的論起來,寶玉在這份感情中,其實做的一般般。林黛玉,用眼淚、詩稿、生命,為愛情殉葬。賈寶玉呢,結婚,生子,出家。

  看看《孔雀東南飛》裡的愛情是怎麼樣的?自掛東南枝,雙雙殉情。看看梁祝的愛情是怎麼樣的?雙雙殉情。絕對沒有說,女子殉情,男子苟活,還值得稱頌的!

  寶、黛的愛情,哀婉憂傷。絢爛、璀璨之處在於黛玉,而不在於寶玉!

  就賈環的看法,寶玉,其實也就是佔著黛玉沒有和其他的青年男子接觸過的優勢。

  賈環的問題,問的紫鵑的臉上都有點泛紅,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小聲道:「三爺,姑娘和寶二爺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寶二爺與姑娘親近。姑娘待他也與別個不同。」

  賈環點點頭,「行,我知道了。我會和林姑父說一說這兩件事。」正如他的猜測,寶黛還在初戀中。沒到非君不嫁的程度。

  如果是到那種程度,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賈環肯定會直接和林如海說:你女兒和寶玉有情,可嫁之。

  但,現在他給林如海的說辭,自然不會。只是,會提醒林如海要安排死後林黛玉的婚事。至於,怎麼安排,那是林如海要頭疼的問題。

  賈環把事情應承下來,紫鵑放下心,鄭重的行了禮,「謝三爺。」

  賈環笑笑,「不客氣,幾句話的事情。」

  說著話,對紫鵑點一點頭,往院外去見賈璉。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29
第兩百七十四章 推不掉的花酒

  賈璉在揚州城裡的青樓中坐了沒一會兒,還在和老-鴇談價錢的階段,就給小廝昭兒叫回察院。

  賈環要路過揚州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早就吩咐留在察院的小廝留意。

  賈璉六月底離開賈府前,拜託賈環幫忙照看下煤炭生意,他擔心賈蓉不靠譜。賈環當時就給他說了。過段時間要去金陵。而去金陵,走運河,必然會過揚州。這是常識。

  賈環在察院後面右側院落的一間花廳中見到已經坐了一會的賈璉。

  賈璉一身藍底的錦袍,富貴公子哥裝束,容貌英俊瀟灑。長身而起,哈哈大笑,伸手邀請賈環落座,「環兄弟,咱們兄弟又見著了。」態度很熱情。

  賈環就笑起來,誰都喜歡自己受歡迎不是?「鳳嫂子讓我給璉二哥帶了冬衣過來。」

  賈環的長隨錢槐很有眼色的將一個包裹拿進來,放在圓桌上。

  賈璉掃一眼,心中微暖,給妻子掛念著的感覺很不錯。讓長隨旺兒收起來,笑道:「讓環兄弟看笑話了。」

  賈環笑道:「無情未必真豪傑。夫妻之情,是人之常情,有什麼可笑話的。」

  賈璉哈哈一笑,喝著茶,問起賈環京城中賈府裡的情況,煤炭生意等等,又道:「環兄弟在揚州城裡待幾天?我晚上請環兄弟吃酒。揚州瘦馬,天下聞名。哈哈。」

  天下人都知道要買小妾,到揚州。自小培養的揚州瘦馬,吹拉彈唱,無一不精。

  看著賈璉一臉你懂的表情,賈環相當無語。他雖然有數首精品美人詞在青樓間傳唱,但他還是童子之身。倚紅偎翠的事情,根本就沒做過。當即道:「我一會要去拜訪沙觀察。預計參加完明晚大鹽商汪家的中秋詩會,就會前往金陵。」

  賈璉驚奇的道:「咦,環兄弟能參加汪鶴亭的中秋詩會?」隨即,恍然的一拍額頭。「哈哈,看我。」

  揚州城內有三大鹽商,分別為:汪鶴亭、鄭元鑒、馬均泰。各具窩本六萬引以上,身家至少有數百萬兩白銀。

  小秦淮河兩岸的園林多是鹽商們修建的園林。其中,以三大鹽商的園林最為出色。汪家的西園,鄭家的水雲雙榭,馬家的小玲瓏山館聞名揚州城內。

  在西園舉行的中秋詩會,宴會上必然是官員、士子、名妓雲集,以賈璉捐的一個同知的身份,想要進去混個座位,很有難度。當然,進去不是難事。

  賈璉身上帶著任務,但他其實並沒有試探賈環的意思。

  林姑爺兩任巡鹽御史,不知道積攢了多少身家,不給賈府,難道還能給別人?

  賈環和賈璉聊了一會,就結束和賈璉的閒扯。他要去拜訪沙勝。

  …

  …

  林如海下午見過賈環,說了一會兒話,疲倦的睡過去,至晚上時分才悠悠的醒來。充滿藥味的臥室中,燈光微弱。

  小妾語蓉正在床榻邊無聲的哭泣。像老爺這樣的情況,就算是正妻,守著一個女兒,下半輩子也很難過。更別說林黛玉還不是她們幾個妾室的女兒。

  即便是像她這樣有婚契(正妻是婚書)的小妾,未來、前途也充滿了不確定。日後是嫁人,還是守著?關鍵是連個兒子都沒有,林家上下都會散掉。還怎麼守?

  「語蓉,哭什麼?」林如海費力的抬了下手臂,臉上泛起淒苦的笑容,「我都會安排好的。」

  語蓉見林如海醒來,抽泣的道:「妾身一時感懷,驚擾了老爺。」服侍著林如海喝點湯水、藥汁。

  林如海嘆口氣,問道:「你覺得賈子玉和賈璉,誰托付後事更妥當些?」

  語蓉愣了下,低頭道:「但憑老爺的意思。」其實,一個用表字稱呼,一個用名字稱呼,老爺的想法還用問嗎?但她覺得一個少年郎,怕是無法承擔這樣的大事吧?

  林如海輕輕的笑了笑,虛弱的道:「********負心多是讀書人。賈子玉少年神童,名傳天下。世人都說他:詩才天授,才能卓異。尊師重道,品行端正。傳言很多,都是美詞。我總得試一試。」

  語蓉詫異的看著躺在床上的丈夫,問道:「老爺打算怎麼試?可要妾身配合?」

  林如海露出一副瞭然的神情,「這些評價都是官場上的老大人們傳出來的。我只要驗證他是不是:詩才天授。就知道他的評語是真是假。」

  如果有時間,他當然可以細細的考察賈環的品德。但他沒有時間了。只能相信評價賈環的那些高官們的德行、眼光、口碑。

  為賈環「吹噓」的包括:現在在揚州城內的沙勝沙守道、都察院右都御史齊馳、南京禮部尚書方望。

  語蓉明白過來,驚訝的道:「所以,你讓他去參加明晚汪家的西園詩會?」

  林如海笑了笑。

  宦海多年,最終坐在巡鹽御史這個位置上,他豈會是什麼都不懂的書生?

  …

  …

  賈環從位於揚州舊城的察院出來,帶著錢槐、禮物坐馬車前往位於新城的分守道衙門。

  天色將晚,衙門早就散衙。賈環遞了貼子,很快就被一名小吏引到一處花廳中。片刻後,就見一名中年男子從門外進來,一臉的笑容,「八月初,山長過揚州,曾言子玉隨後就到。果不其然啊。」

  賈環忙起身,驚喜的道:「何先生!」來的是原來山長身邊的何幕僚。因他在聞道書院坐過講郎,賈環向來以先生稱呼之。

  山長張安博到金陵任南京禮部侍郎。這是個閒職,幕僚都被遣散。只帶了長子張承劍、龐澤、田師爺。不曾想沙觀察這裡遇到何幕僚。原來他被山長推薦給了沙觀察當師爺。

  故人相見,自是一番敘話。

  何師爺撚鬚笑道:「子玉來的不巧,東翁去城外北郊鄭家的水雲雙榭赴宴。意欲和大鹽商們談一談歷年積壓的鹽課。今晚我做東,品一品這揚州城內『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情。子玉的拜訪,等東翁明日回來再說。」

  這是五代十國時期,前蜀宰相韋莊的菩薩蠻:「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賈環苦笑一聲,道:「我自是客隨主便。」他剛在察院裡把賈璉的花酒給推了。現在輪到何師爺的花酒了。想來,何師爺到揚州這煙花膏腴之地當師爺,紅包沒少收。

  揚州鹽商富啊!

  賈環自然不會在何師爺面前裝逼的說:我不喝花酒。他去年中舉的時候,和大師兄、羅君子一起,花酒不知道喝了多少回。京城的名妓,他基本都見過。當然,也就是喝喝酒,沒幹其他的事情。

  當即,何師爺帶著賈環出了分守道署衙,往小秦淮河而去。大周朝的歡場,和明朝一樣,走的家居路線。但在江南水鄉,攜名妓,登畫舫,夜遊秦淮河水中,亦是一大樂事。

  何師爺一邊走,一邊和賈環聊著,「真沒想到林察院竟然是貴府的姑爺。可惜…」

  賈環知道何師爺這話的意思。顯然,林如海的病情在揚州城內並不算秘密。

  揚州城中,水網密布。新城與舊城之間便是小秦淮河,直通城外的瘦西湖之上。傍晚的夜色之中,畫舫雲集。燈火點點。繁華異常。

  何師爺儼然一副老司機的架勢,很快就和一名從事服務業的胡九娘談妥,包下一艘樓船,帶著賈環登上畫舫。泛舟河中。

  將近中秋,明月當空。船行水流,河中月影蕩漾。如斯美景,令跨越數百年而來的賈環也頗為沉醉。

  賈環和何師爺在船中一邊喝酒,一邊閒聊。一名貌美的女子在三米開外彈著古箏。彈的是《漁舟唱晚》。

  何師爺和賈環喝了一杯酒,嘆道:「我得東翁信任,負責刑名事務。然而,東翁在錢糧上遇到難題,我亦想要盡一分力。揚州的鹽課是大問題啊。我把情況說一說,子玉幫我出個主意。」

  賈環點一點頭。

  他其實心裡有點想吐糟:話說我們現在不是在喝花酒嗎?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36
第兩百七十五章 還是要查一查的

  小圓桌上擺放著幾道精緻的淮揚小菜:清燉蟹粉獅子頭、文思豆腐、松鼠鱖魚、太白雞、大煮乾絲。

  一道道菜品細緻精美,風格雅麗。清鮮平和。追求本味。

  賈環一邊品嚐著淮揚美食,一邊聽著何師爺說著情況。

  揚州作為江北第一繁華之地,天下有數的大城,說一句「金山銀海」並不過。朝廷每年要從揚州城內收取巨額稅收。稅收分為:鹽稅、關稅、正稅等。

  其中鹽稅三百萬兩,由兩淮鹽運司負責。關稅幾十萬兩、正稅三十萬兩。由松江府收取。

  鹽課就是鹽稅。

  國朝沿襲的是明萬曆年間的綱鹽法。只有在綱冊上的鹽商擁有食鹽專賣權。每年在冊的綱商們根據窩本向鹽運司遞交一次申請,叫做認窩。認窩時,需要繳納巨額的銀兩,才拿到鹽引。這部分銀子只是鹽課的一部分。

  拿到鹽引後,鹽商前往鹽場向場商收購食鹽,再向各縣發賣。這是官鹽。賣鹽所得,再向縣衙繳納鹽稅。

  認窩、縣衙鹽課是鹽商在食鹽買賣環節需要繳納的鹽課中最主要兩部分。鹽課之中,還另外包含有各種雜稅,在此不作贅述。

  國朝的鹽業,是從頭到尾的計劃經濟。產量、銷量、銷售區域都是事先規定好的。這樣一來,每個縣根據人口數量,都會分配到一定的銷售任務。

  同理,根據計劃經濟的特色,每個縣的官鹽銷售量固定,則稅收自然也是固定的。比如:揚州府三州七縣中的首縣江都縣的鹽課就是一萬兩。

  但,事情怪就怪在這裡。越是靠近產鹽區的地方,越是難以完成鹽課。

  沙勝官任淮揚分守道,管著揚州府、淮安府,這兩府的錢糧賦稅收不齊,直接責任人:縣令的考評可想而知,但他作為兩府最大的官員,考評同樣不會好看。

  何師爺關心的就是這件事:淮安府、揚州府兩府歷年拖欠鹽課已經高達近一百萬兩白銀。

  賈環詫異的道:「這倒是奇怪了!」

  何師爺苦笑著解釋道:「原因就在於私鹽。私鹽價格比官鹽便宜。越是靠近產鹽地,越是私鹽氾濫。再加上揚州地處交通樞紐,又有兩淮鹽運司。每年幾億斤鹽過境。買賣私鹽更加便利,還要算上運河上過境的漕船、鹽船夾帶的私鹽。有私鹽可以買,誰會去買高價的官鹽?」

  鹽商們無人肯往揚州府、淮安府的縣裡運官鹽賣。虧本的生意誰願意做啊?當然,鹽商們住在揚州的地界上,還是要給縣令們人情、臉面。

  但即便是有鹽商認領了部分「人情鹽引」,賣鹽。在私鹽橫行的市場情況下,只能將官鹽按照私鹽的價格賣。虧損的情況下,把賣官鹽的銀子全部交給縣衙當稅收,各縣每年的鹽課無也法收齊。規定十分,實際收了一分是常態。

  所以,淮安、揚州兩府的鹽課拖欠嚴重。

  賈環口裡的話給憋回去,拿起酒杯與何師爺喝了一杯。

  要知道,國朝販賣私鹽是要殺頭的。但是這麼多人,這麼多渠道在販賣,官府能殺誰的頭?

  簡單點說,用律法根本無法控制現在私鹽氾濫的情況。

  賈環沉吟了一會,問道:「那麼,沙先生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何師爺道:「東翁上任以來,有心清理錢糧賦稅,但是困難重重。東翁的意思,是想要鹽商們將這部分拖欠的鹽課補齊。」

  「鹽商們怎麼肯?」

  「所以東翁今晚去和三大鹽商之一的鄭元鑒談。」

  賈環搖搖頭,很不看好,「我看很難達成協議。」一百萬兩白銀,即便鄭家拿得出來,他也不敢拿!財不露白是常態。鄭家要是應承下來,日後的官員都會找鄭家「納捐」。沙觀察又不會在揚州城待一輩子,而這些綱商,世代經營鹽業,跑不了。

  何師爺喝了一口,滿臉期望的看著賈環,道:「所以,我想請子玉幫我出個主意。」

  賈環一個理科生,對鹽法能有什麼研究?要學歷史的才行啊。他就知道偽清的某皇帝下江南時,是鹽商接的駕。銀子花的如流水。搞了個揚州二十四景,聚鹽成塔。

  本時空中,過段時間,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後,賈璉帶著林黛玉回賈府,王熙鳳會在賈璉的乳母趙嬤嬤面前吹噓:王家當年接過一次駕。金陵的甄家接了四次駕。

  思路只能從權謀上走。銀子肯定還得鹽商出。揚州城內的鹽商300家,湊一百萬白銀出來不是難事。鹽商的富裕,連皇帝都驚嘆。關鍵是以什麼名義,把錢從鹽商的口袋裡掏出來。沙觀察那樣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肯定不行。

  賈環想了一會,道:「私鹽還是要查一查的。」

  …

  …

  夜空如洗,明月當空。

  賈環與何師爺兩人說話時,揚州城內的大鹽商鄭元鑒家中,大周浙江布政司右參政沙勝正在勸鄭元鑒補齊鹽課。

  精美的花廳之中,鄭元鑒坐在下首,喝著茶,打著哈哈,就是不肯應聲。

  沙守道沙勝今年五十多歲,一身淺灰色的儒衫,氣度不凡。這個年紀,說一聲年紀輕輕,有點誇張,讚一句年富力強,絕對沒有問題。

  國朝的官員,是不是年輕,需要依據於官位來判斷。這和後世天朝一樣。40歲的副-部-級肯定算是年輕的官員。而40歲的縣-級就不算年輕了。

  官場的生態就像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國朝的官制,關卡就在四品到三品這裡。多少人在這個關口給卡住,一輩子都升上不去。三品就可以叫做朝廷重臣了。

  當然,都察院的風憲官不在此列。因為,都察院的左右副都(僉)御史能出任巡撫、總督。

  沙勝五十多歲的年紀擔任從三品的右參政,年紀和官職還是比較般配的。

  沙勝有些疲倦的道:「如今揚州府鹽課拖欠嚴重,鄭員外若是能捐輸補齊,朝廷自會有賞賜。」

  坐在鄭元鑒下首陪客的長子鄭文植心裡嗤笑:我家出錢,為你的政績?

  揚州鹽商需要巴結的是城裡兩淮鹽運司的楊運使。

  鄭元鑒和氣的笑道:「沙大參,非是在下不願意,實在沒有這份財力。萬望海涵。」

  大參是參政的別稱。參議的別稱叫小參。比如賈政此時任通政司右參議,別人就可以稱呼他為賈小參。

  沙勝臉色漸漸的沉下來。他在北直隸當提學官時,脾氣就是很剛直。今日拉下臉面、放下身段到鄭元鑒家中來遊說,竟然是這麼個結果。冷哼一聲,拂袖而走。

  鄭元鑒一路苦笑著送沙勝出府。

  看著沙大人的轎子遠去後,鄭文植譏笑道:「沙守道這和乞討有什麼區別?關鍵還要這麼多,若是幾千兩銀子,我鄭家就給他了。值當什麼!」

  鄭元鑒瞪兒子一眼。

  鄭文植笑一笑,收了話頭,跟父親往府裡走。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43
第兩百七十六章 一封公文

  天色濛濛亮,賈環宿醉方醒,洗漱一番後,和何師爺一起下了返回小秦淮河上的畫舫,吃過早點,前往分守道衙署。

  此時,位於舊城裡的察院後院中,紫鵑、襲人、晴雯、如意等丫鬟已經起來。

  襲人在裡屋裡服侍著黛玉起床。金紅色的晨曦從窗外透進來。紫鵑和晴雯兩人在鏡子前梳頭。她和晴雯的私交很好。

  自昨天下午和三爺說明情況之後,紫鵑心裡就定下來。她相信三爺能處理好。這時,挽著頭髮,看著玻璃鏡中的晴雯那張俏臉,笑著打趣道:「晴雯,你家三爺昨天喝花酒去了哦…」

  晴雯是三爺的屋裡人。這是闔府都知道的事情。

  晴雯大眼睛笑的瞇起來,神態生動,反駁道:「我又管不了。你和寶姑娘說去。」

  紫鵑聽得嬌笑起來。鬼扯呢。寶姑娘怎麼可能會管三爺這事?

  她走的時候,事情還沒眉目呢。昨晚和晴雯夜聊,才知道三爺和寶姑娘的婚事要定下來了。嘆道:「三爺做事,很有章法。唉,喝花酒總比寶二爺喜好男-風好。」

  她一想著寶玉和秦鐘的事情,就覺得噁心。

  晴雯抿嘴笑著點頭。她對寶玉印象不好。紫鵑姐姐看起來也不大喜歡寶玉啊!而且快要變成三爺的…粉絲咯。

  …

  …

  賈環在上午時分,和沙勝在分守道署衙儀門內的一間偏廳裡見面。自沙勝年初來江南任職,有段時間沒見,京城裡也發生了很多事情。聊起來,感慨很多。

  沙勝撚鬚道:「京中之事,伯玉已經和我說起。子玉功勞不小。這次伯玉前往金陵擔任閒職,對你來說,也是一個契機。」

  他的好友張安博是京城名儒,經義水平,尤在他之上。賈環要是跟著張安博潛心學習兩三年,以賈環的悟性,雍治十四年的會試必定可以取中。差別只在於名次而已。

  賈環笑著道:「學生也是這樣認為。能在山長門下學習一段時間是一件幸事。」

  沙勝微微一笑,聊起林如海的事情,長長的嘆口氣,「子玉你要是早來三個月,我的心病就可以盡去啊!」

  揚州城內行政體系中,最大的衙門是分守道衙署。但真正的第一大衙門是兩淮鹽運司。而管著兩淮鹽運司的官員就是巡鹽御史。這絕對是揚州城內最有含金量的職位。鹽事,都得聽這位的。

  他是不知道林如海是賈府的女婿。而現在知道了,林如海卻已經病重,有數月沒有出來視事。

  想著昨晚在鹽商家中的遭遇,沙勝心中很是不滿。他固然是為政績。若是能追繳100萬兩白銀的鹽課,肯定能得一個能員的名聲。但同時也是為國家、朝廷增加賦稅。

  如果這件事有巡鹽御史參與,怕是情況不大一樣。

  在一旁陪客的何師爺獻上計劃:「東翁,這事我昨晚和子玉提起過。正好有個法子。揚州鹽商夾帶私鹽,屢禁不絕,可行文揚州府、江都縣嚴查綱商的私鹽。」

  沙勝微微沉吟,道:「鹽商攜帶私鹽,幾乎人人都是如此,若是要查,只怕犯眾怒。」

  何師爺道:「今晚大鹽商汪鶴亭要在西園中舉行中秋詩會。東翁也要出席,屆時對鄭家表示不滿即可。」

  沙勝看向賈環。京城那般絕境,賈環都能將好友張安博救出來,他還是很看重賈環的意見。

  賈環微笑著道:「先生,可以先試一試水。不成,再換其他的辦法。」他也不敢打包票一定成,但鹽商的底子那麼黑,不愁沒有突破口。先試試水。能成,最好。

  沙勝拍著桌子道:「好。老夫早就看這幫奸商不順眼。一斤鹽要賣六十文,貧民之家,數月不知鹽味。」

  …

  …

  當天下午,淮揚分守道署衙行文揚州府、江都縣,要求近段時間嚴查私鹽。

  兩淮鹽運司的鹽,九成九要從江都縣的地界上過,向外販賣。所以,緝拿私鹽,主要由江都縣負責。

  下午三點時分,分守道的公文送到江都縣縣衙。江都縣正堂沈縣令當即簽押,在縣衙外的八字牆上張貼告示。

  揚州是建立在消費上的城市。城市裡別的不多,幫閒極多。江都縣縣衙外時常聚集不少閒人。縣衙的告示貼出來後,消息隨即在揚州城內傳開。

  給鹽商報信,賞錢豐厚啊!

  揚州府府衙中,江知府正在和自己的幕僚衛師爺喝茶、說話。分守道衙門發來的公文正隨手放在案几上。

  江知府哂笑道:「沙大參蟄伏了這幾個月,終於是按捺不住了,想要行險一博。他也是天真,一百萬兩銀子課稅,誰肯給他填上?」

  衛師爺在京城中待過,笑呵呵的道:「太守有所不知,沙大參在北直隸任提學副使,公正嚴明,頗有清譽。大抵在實務上,太偏於理想化。」

  江知府接口道:「此輩學道官就不該任一方主官。眼高手低,空耗州縣人力、物力。真不知道朝廷裡幾位老大人是怎麼想的?」說著,搖搖頭,很是輕蔑。

  衛師爺笑一笑。這樣的話,江府尊可以說,他不能說。

  …

  …

  在鹽商們得到消息,紛紛往新安會館、晉商會館、長安會館聚集時,揚州城中的兩淮鹽運司的楊運使也得到消息,對自己的佐貳官費同知道:「看來,沙大參還真有心追討昔年積累起來拖欠的鹽課。」

  費同知淡然的一笑,「求名而已。聽說,沙大參昨日前往鄭家商量無果。怕是惱羞成怒。」

  楊運使哈哈一笑。

  …

  …

  揚州城內的大小鹽商三百餘家,可稱為豪商的有二十幾家,最大的則是三大鹽商:汪、鄭、馬這三家。這些鹽商以原籍地域大致分為三個部分:SXSX徽州。

  其中,汪家、馬家同屬徽商。鄭家是晉商。

  徽州古稱新安。新安會館中,幾十家大小鹽商聚集,打聽消息。後院之中的一間明廳裡,十幾名鹽商的當家人坐在一起談論今天分守道衙門發出的公文。

  其餘的鹽商都沒有進去。能不能進這間屋子,眾鹽商心裡有一道看不見的線。窩本至少要有兩萬引以上,才有資格進去坐一個位置。

  一名鹽商道:「昨日沙大參去鄭家協調未果,如今大怒,為之奈何?」

  一名中年的鹽商唐鹽商冷笑道:「早就聽說鄭家的小子嘴臭,別是當面得罪了沙大參吧?」

  一干鹽商哄笑。

  揚州鹽商形成和演變的歷史,首先是SXSX商人佔著大部分窩本。但徽州商人以其雄厚的財力,以及地域優勢,硬生生的後來居上。雖說都在鹽業裡吃飯,但兩撥人不大對付。很樂意看對方的笑話。

  居中右首而坐的馬均泰擺擺手,道:「我等靜觀其變即可。」又對身邊的汪鶴亭道:「汪兄,你今晚的中秋詩會,怕是要多事咯,要早做準備。」

  汪鶴亭笑著點一點頭。他心裡在思考今天上午巡鹽御史察院派人送來的口信:林察院要他一定要在今晚試一下其內侄兒賈環的文采。

  他已經吩咐下去。

  不出沙大參的公文,他舉辦的中秋詩會也不平靜啊。

  …

  …

  夜色徐徐的降臨了。沙勝輕車便服,帶著賈環、何師爺,並幾個察院的衙役,乘船前往揚州城外、小秦淮河旁的大鹽商汪鶴亭家的西園。

  西園在揚州城內極為出名。其中的園林、景色,耗資巨大。有好事者稱,這集合了汪家兩代人財力修建的西園,耗資百萬。

  今夜中秋,在西園中有一場詩會。

  沙勝曾人提學官,在文化上是有話語權的。再加上他分守淮揚道,駐揚州城內,接到邀請主持詩會。

  賈環是接了林如海的請帖,跟著來見識見識。他要去金陵也得明天啟程去了。不急這一晚。至於,詩會,他自是藏拙。他已經名傳天下。抄詩又能有什麼好處?

  此時,他還不知道林如海的盤算。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50
第兩百七十七章 中秋佳節(一)

  小秦淮河從揚州城的舊城、新城之間穿梭而過,夾岸都是街肆和店舖、歌館和茶樓,這幾里路是揚州城中最繁華之處。

  出城往北,河岸邊則有許多美麗的園林以及郊外的野趣。這裡的園林大多是鹽商們的園林。園林之中風光秀麗,四時不同。

  汪家的西園就是此處鹽商園林中的佼佼者。今晚中秋詩會舉辦的地點就是汪家的西園。

  作為揚州三大鹽商之一的汪鶴亭,在西園中舉辦中秋詩會,有巡鹽御史察院、鹽運司、分守道、揚州府府衙的應和,儼然是一場官辦的人文盛會。

  中秋詩會還沒開始,便已經聲勢極大。附近金陵、鎮江都有不少人慕名而來。

  沙勝、賈環、何師爺乘船抵達西園時,園中已經是人聲鼎沸,賓客雲集。

  金秋佳節,桂子飄香。皓月當空,澄江如練。

  整座西園佔地面積極廣,勝景之處不可勝記。今晚詩會的場地在西園臨江一帶的七間通敞的廳堂之中。

  此地的主人汪鶴亭前來迎接著沙勝。賈環跟在沙勝身後進了廳堂。看見廳堂上的牌匾上寫著:北七堂,心裡就有數。

  沙勝官職右參政,在地方行政體系中官職最高,到宴會的時間比較靠後。此時,揚州城內汪家之外的兩大鹽商,外加其餘夠資格的鹽商全部都到齊捧場。

  鹽運司的楊運使、費同知,分巡道的李巡道,揚州府的江知府,江都縣的沈縣令都已經到場。揚州城中七品以上的官員也都來了。連平日不在揚州城中的鹽運泰州分司、瓜洲倉官等人都沒有缺席。確實是一場中秋盛宴。

  官員、鹽商、幾個揚州城內的名士、名妓坐在正中的主廳之中,其餘文人士子就坐在左右六間堂中。

  賈環是跟著沙觀察一起進來的,並沒有出示林如海的請帖。他本就是打定主意藏拙,要是用林如海的請帖,勢必會是萬眾矚目。不需要懷疑巡鹽御史在揚州城內的地位。林如海是兩淮鹽業裡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詩會還要再略等一等再開始。

  賈環看著沙觀察和揚州城內的大小官員寒暄。他的的座位在沙觀察的身後,認了一遍揚州城內大小官員的臉之後,對何師爺道:「何先生,我出去透透氣。」

  他對官場的應酬興趣不大。

  何師爺知道賈環今天沒有寫詩的計劃,笑著點點頭。其實,名妓、美人現在都在廳中。例如,此時右側不遠處的一位中等身姿的綵衣美人,容貌精緻,充滿靈氣,便是江左名家宋若雨,擅長琵琶。他倒是寧可在廳中坐著,等待詩會開始。

  金秋時節,江風徐徐而來,廳中溫暖如春。廳外略有些清寒。北七堂是現在一座十來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廳堂。四周是院落、花園、園林。汪府的奴僕們穿梭其中,給廳中送上瓜果、茶水、美酒。

  賈環出了廳堂,在迴廊、露台上居高眺望著江景以及小秦淮河兩岸的鹽商園林。此時因為詩會尚未開始,隨處可見徜徉、高談闊論的士子。

  賈環此刻心情放鬆,輕輕的拍著木質的欄杆,憑欄而望。

  這時,身側突然傳一聲驚呼,「子玉,是你嗎?哈哈!真是太巧了。」

  賈環詫異的回頭,他在揚州哪有什麼熟人?就見夜色之中,同年的舉人紀鳴與兩名同伴從露台下走上來。

  紀鳴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曾在聞道書院內舍甲班學習,被當時的沙提學點中秀才。隨後,離開聞道書院。在雍治十年與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一起中舉。今年五月份大宗師方望南歸金陵時,紀鳴隨行。賈環還前往城南送別。

  這算是他鄉遇故知。

  賈環欣喜的上前迎著,「紀德信!哈,這真是巧了。你們也來參加今晚的詩會?」說著,隨即恍然。紀鳴是揚州府興化縣人,身為舉人,算是地方名流,屬於縉紳階層,出現在今晚的詩會之上,實屬正常。

  紀鳴大笑,「可不就是!京城一別,數月未見,沒想到能在揚州見到子玉。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紀鳴身邊的一名同伴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什麼叫『也來』?這難道是你家裡辦的詩會不成?我大哥沒資格來嗎?」

  一口清脆的揚州女子音韻。

  賈環就有點尷尬。

  紀鳴歉然的道:「子玉,舍妹口快,還望見諒。」說著,介紹身邊的兩人。女扮男裝的女子是他的四妹妹,閨名自是不方便說。隨行的友人是一名生員,姓黃。

  紀四妹圓圓的臉型,梳著劉海,約十五六歲的年紀,容貌略顯俏麗。可算是一個小美人。性格開朗、活潑。

  黃秀才一身玉色直裰,手拿著折扇,年紀與紀鳴相當。一看就是紀四妹的追求者。

  寒暄了幾句,詩會就要開始了。文人士子們都開始往北七堂中走,準備落座。

  黃秀才微微譏諷的邀請道:「賈朋友若是沒有座位,可隨我們來。紀兄在揚州城內薄有威名。被汪員外安排在西二堂中。」

  北七堂,正中一間正廳,東西兩側各三間堂屋,通透相連。能坐在西二堂中,拍名還是相當靠前的。

  紀鳴苦笑著搖頭。他還沒來得及給好友、妹妹介紹賈環的身份。只是說了幾句京城中別來後的情況。以好友、妹妹的想法,路過揚州探親的舉人,想要在今晚的詩會中擁有一個座位很難。

  但,他可是知道賈環的詩詞水平。賈環只要亮明身份,坐到正廳裡去都夠資格的。

  這並僅僅是因為賈環有神童之名,還有如今在金陵的文壇大宗師方望幫他宣揚的詩名:國朝詩詞,後一百年,當屬賈子玉。才子之說,太過於平常。賈環的地位類似於詩壇超新星。

  賈環正要說:我在正廳中有位置。

  身邊走過五六位高談闊論的士子。其中一人張揚的道:「諸位有所不知。聽說北直賈青松今晚要來參加詩會。幼安兄已經聯絡城中士子,定要讓他見識我揚州人物。」

  「是極,是極。」

  「正是。十一歲而已,偏偏大宗師如此盛讚,令我等心中不服。」

  一群士子呼嘯著而過。

  紀鳴禁不住哈哈大笑,「子玉,今晚你可是有對手咯。」他並不認為揚州這幾個士子能壓得住賈環。開玩笑呢!真當山長、提學、總憲、宗師他們的眼光是假的啊!

  賈環就笑,「那還是算了。我只是路過揚州而已。」對黃秀才道:「多謝黃朋友美意,既然如此,我就厚顏跟在紀兄身邊了。」

  他肚子裡濃縮著數百年來的詩詞精華。但,就算技壓揚州城,他能有什麼好處?他來江南的目的是學習經義,又不是來炫技的!

  其實,詩人,一般生活都很坎坷的。比如,提起揚州城,不得不提的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看似很瀟灑,背後隱藏著心酸——他十年沒有升官。

  再比如江南才子唐伯虎。這一位的遭遇總所周知。是一位連仕途都沒進的仆街仔。

  賈環沒有向前輩們學習的想法。他抄詩可以,當一個純粹的文化人:笑舞狂歌五十年,花間行樂月中眠。這不符合他的志趣。也不符合他此時的處境。

  賈府頭上還懸著刀的!

  聽著紀鳴和賈環的對話,紀四妹、黃秀才有點傻眼。眼前這位不就是少年郎麼?而且從京城來,也姓賈。

  兩人心裡有猜測,但是還沒有確認。但言語間到底是客氣了不少。

  …

  …

  中秋佳節。名士雲集,高朋滿座。

  北七堂的正堂中,酒宴開始。汪鶴亭安排了曲藝獻唱。酒過三巡後,請在座的各位名士出作品,由曲藝班子演唱。詩詞是可以用來唱的。若是佳作,數日之間,便會傳遍江南兩岸。

  大鹽商鄭元鑒的長子鄭文植,三十多歲的年紀,圓臉隆鼻,氣質有些輕浮,哂笑一聲。經過這樣的盛事,今夜過後,揚州鹽商之首只怕就是汪鶴亭的了。幾萬兩銀子,買來這個名頭,當真是打的好算盤。

  鄭文植舉起酒杯,對身邊的一名英俊、曠達,正在和身邊美人調笑的男子道:「子和,今夜就看你的了。」

  看他如何攪局。

  名叫子和的男子倨傲的點點頭。

  北七堂中,七間堂屋通透相連。賈環和紀鳴、紀四妹、黃秀才坐在一起,遠遠的也能看到,聽到正堂之中的歌舞。

  賈環對這些不大感冒。不是裝逼,是不會欣賞。詩詞,他能鑒賞。但欣賞舞蹈,他哪裡會?芭蕾舞、拉丁舞,恰恰舞,兔子舞他都搞不明白,何況古代的舞蹈?

  而歌曲,古代和現代的唱法實在差的遠,他根本無法知道對方唱的好還是壞。網文中,屢屢出現穿越眾唱一首經典的現代歌曲,就能把古代美女迷的神魂顛倒,以身相許的橋段。然而,幾百年的音樂隔閡,怎麼可能對的了胃口?

  賈環和紀鳴一邊喝酒,一邊閒聊。紀鳴介紹著揚州城、江南的掌故。紀四妹時不時的插幾句。黃秀才在一旁乾瞪眼。

  紀鳴指著剛剛上場彈了一首琵琶曲的美女道:「江南地區,人文薈萃。鍾靈毓秀。出了不少才子、佳人。好事者遍了一個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排行。宋大家就是琵琶高手。有白樂天琵琶行裡描摹的技藝水準。」

  賈環很有興趣的點點頭。

  紀四妹插話道:「剩下的三位名妓是:袁靜香,林千薇,劉如煙。四大才子是…」

  這時,西二堂這邊進來一名士子,高聲道:「今日中秋佳節,請諸位一人一詩,以祝酒興。」

  說著,就有紙筆發下來。

  賈環頓時無語。還是得寫(抄)啊。


bpd 發表於 2017-10-1 23:58
第兩百七十八章 中秋佳節(二)

  今晚在西園的酒宴,美酒佳餚陳列在各自的案几之前。更難得的是值此清秋時節,有各種水果供應。潔白的瓷盤之中,盛有石榴、荔枝、黃梨、青棗、蘋果、葡萄、西瓜等。

  種種反季節的瓜果,於不經意之間,展現出汪大鹽商令人驚嘆的財力、奢侈的生活。

  筆墨很快就由僕人們送到案几上來。賈環吃了一顆葡萄,想了想,提筆寫了四句。

  紀鳴、黃秀才、紀四妹三人來參加詩會,自是早有準備。中秋賞月,詩詞不會脫離這個範疇。

  紀四妹寫好之後,見賈環也寫好,探頭過來道:「賈神童,你也寫好啦。把你的佳作給我瞧瞧,一睹為快。」

  紀鳴、黃秀才兩人也很有些興趣的看過來。

  賈環笑一笑,將詩稿遞給紀四妹。雖說剛才見面時紀四妹堵了他幾句,但他自是不會和一個性子活潑的小姑娘置什麼氣。

  紀四妹掃了一眼。題為:中秋月,憶京城家中眾姐。離別一何久,明月不勝愁。今夜廣陵客,依舊照離憂。

  「這…,不怎麼樣嘛!」

  紀四妹抬頭,迷惑的看著賈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給了個「不怎麼樣」的評價。這首詩若是她寫出來的,算上佳之作,若是她大哥寫出來的,算中等。若是擱在賈環這樣有詩名的人寫出來的,只能算下等。

  紀鳴、黃秀才詫異的接過去,看一看,面面相覷。這算試帖詩的水準吧?

  賈環就笑,「詩仙李太白也不是首首都是佳作,容我偷個懶吧。」

  他沒想著在今晚的詩會上出風頭。確實是當試帖詩寫的。身為受過科舉考試訓練的舉人,要寫個試帖詩,確實不費什麼功夫。

  紀鳴笑著搖頭。賈環有佳作在前,自然是不怕損害詩詞名聲什麼的。文壇的盟主可是他和賈環的座師方望,誰還能潑賈環的髒水,說之前的詩不是賈環寫得?完全沒有被質疑真偽的擔憂的必要。

  紀鳴和賈環是同學、同年,想法是一種。而黃秀才今天才和賈環第一次見面,見到這首詩,大有「聞名不如見面」的感慨。水平不怎麼樣嘛!

  紀四妹撇嘴道:「呵,你口氣還挺大的啊。既然有好詩,幹嗎不寫出來呢?」

  賈環笑著喝口酒。很甜軟的口感。將詩稿交了上去。還沒辯駁時,正廳之中,突然傳來一陣簫聲的前奏。七間廳堂中歡聲雷動,隨即安靜下來。

  賈環有些疑惑的看向約二十米開外的正廳之中。隔得太遠,只看到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出場。

  紀鳴嘆道:「原來,今天劉大家也來了。汪員外今晚當真是大手筆啊。江南四大名妓,請來了兩位。」

  汪鶴亭要爭鹽商之首的名頭,當然是捨得花銀子。

  見賈環還是一臉的迷惑,紀四妹嘴快的解釋道:「劉大家名叫劉如煙。擅長簫技。江左名家。聽說有一回在樓船上表演時,引得畫眉飛進來。」

  賈環點點頭。傾聽著悠悠原來的簫聲。

  …

  …

  北七堂的正廳側門處擺放著一張案几,一名三十多歲的文人正在掃著交上來的詩稿。幾名侍女在一旁候著。

  6間堂屋中,約有數百名士子,蕭幼安在做的是篩選工作。作為揚州城內的名士,以他的文學功底,甄別詩詞好壞,交上去給諸位大人們判定今晚誰的詩詞最優,並非難事。

  但蕭幼安眉頭緊鎖。

  因為,他接受汪員外的邀請,是要試一試北直隸賈青松的文采。以此子的文字功底,只要肯作詩,必然就是文采斐然。但,他在正廳這裡等了一會,送上來傳唱的詩詞中卻沒有賈環的名字。他大致有點明白賈環的想法,因此便讓人到各堂中傳訊,要求一人一首詩。然而,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收到賈環署名的詩詞。

  蕭幼安連驚人的簫技在前,也顧不得欣賞。鬱悶的灌了一口酒後,正要再想個辦法逼賈小子寫詩時,一名管事將一疊詩稿送上來,「蕭先生,我看到江南才子魏子和跟在鄭大少的身邊。」

  汪家和鄭家有些不對付。鄭家突然叫來如此「好手」,想要搶風頭的想法很明顯。蕭先生雖則是揚州名士,離江南四大才子還是差一點水準。

  蕭幼安翻翻白眼,「賀管事,不要擔心。我早看到他了。他今晚要攪局,我不會讓他好過。」

  賀管事笑著點點頭。

  蕭幼安劃拉幾下,就找到賈環的《中秋月》,看完之後,一口酒「噗嗤」噴出來,「咳,咳,這寫的什麼東西!」

  他實在看不過眼。

  蕭幼安這一口酒直接噴到身邊的侍女身上。又是咳嗽聲。動靜很大。頓時吸引了正廳之中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廳中站著表演的劉如煙按住玉簫,簫聲停住。隨即,所有在北七堂的文人士子都發現這裡出現狀況。關注過來。

  右參政沙勝開口問道:「蕭賢生何故失態?」賢生,是科場前輩、官員對秀才的稱呼。

  坐在一旁的楊運使微微一笑。他和沙勝同為從三品。但沙大參經常不給他面子啊。雖說兩人是平級,但揚州城內的第一大衙門是鹽運司。而不是分守道署衙。

  揚州府的江知府眼中閃過一絲嘲諷。都是右參政了,還是一副學官的做派。這官怎麼當的!

  蕭幼安站起來,先給沙勝行禮,然後朗聲道:「學生因見到一首拙劣的五言詩,忍不住失態,往老大人見諒。」

  他雖然很不爽賈環這首爛詩。但汪員外明言,賈環是巡鹽御史林察院的內侄,他這時沒不報賈環的名字。大眾廣庭之下,還是要幫著遮掩一二。

  沙勝便點一點頭,「今日詩會,些許小節無須在意,若是鹿鳴宴上,斷然不可如此失禮。」算是揭過這一茬。他對有才華的士子很寬容。

  蕭幼安作揖行禮,準備道謝完成對答時,鄭文植突然插話道:「不知道蕭先生可否告知是誰的詩?」

  在剛才,蕭幼安和沙勝對答時。坐在鄭文植身側,從宴會開始以來,一直在喝酒、調戲美女的江南才子魏子和意識到揚名的機會來了,給鄭文植遞了個話,讓他發問。

  大鹽商汪鶴亭舉辦中秋詩會,遍邀揚州城中的大小官員,同時廣發請柬邀請名士、士子。金陵、鎮江亦有士子渡江而來。造勢很成功。意欲搶下揚州鹽商之首的名頭。

  沙勝為何意圖追繳鹽課時,去找鄭家,就是因為鄭家是揚州城內的三大鹽商之一,在眾人看來,實力上勝過汪家、馬家。如果汪鶴亭佔下鹽商之首的名頭,沙大參就會直接找汪家談。

  汪鶴亭屬於徽商派系。鄭家是晉商。所以,鄭家要攪局。而對於身在江南四大才子之列的魏子和來說,他要借這樣的大舞台,來刷自己的名聲。

  坐在沙勝身後案几上的何師爺頓時皺眉。狠狠的掃了鄭元鑒、鄭文植父子幾眼。成何體統!一個鹽商子弟,竟然敢掃分守道的面子?你娘的。

  何師爺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鄭文植還曾譏諷沙勝到鄭家來像乞討。態度很囂張。

  蕭幼安不想回答,但文稿在這裡,也瞞不住人,道:「北直隸賈環。」

  「啊…」廳中一陣驚呼。

  楊運使、費同知、沈縣令等人都是驚訝無比。以賈環現在的文名,寫一首詩出來,誰敢說不好?現在竟然被蕭幼安說是一首拙劣的五言詩。賈環寫一首好詩是應當的,寫一首爛詩才是不正常的。

  而對於正廳之外的文人、士子們來說,除了驚訝賈環的詩寫的差之外,還有更多的人是剛剛得知天下聞名,號稱詩才天授的神童、舉人來到今晚的詩會。此刻,身在揚州。

  西二堂中,面對著紀鳴、黃秀才、紀四妹好笑的目光,賈環無語的喝口酒。貌似,翻船了。

  寫一首差的詩,並不影響他的文名。但是,這個場面,他已經成為眾矢之的。

  今晚的場面其實有點複雜。賈環認為可以藏拙,但判斷失誤。原因有兩點。其一,他不知道林如海給汪鶴亭打了招呼。汪鶴亭邀請揚州名士蕭幼安盯著他的。

  其二,鄭鹽商要攪合汪鹽商的局,魏才子要刷名聲,恰好將他捲進去。剛才如果沒有鄭文植多此一問,事情就會過去。

  其實,賈環是沒太重視剛才在迴廊上聽到五六個士子說:不服氣他的消息。他只是當作文人相輕的說法。這些年參加文會,這種情況見多了去。他的座師方望,文壇宗師,不一樣有人罵?

  更關鍵的是,他不知道「幼安兄」是誰?要是知道的話,他估計就會改變策略,稍微用點心,抄一首中檔的中秋詩詞交上去。

  當然,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賈環的詩給挑出來,送給正廳中的幾位正堂官一觀。沙勝看得微微皺眉。大失水準。

  魏子和揚聲大笑,從座位處走出來,站在場中,傲然的道:「賈青松寫出如此拙劣的詩文,怎麼有臉稱詩才天授?我看還是以後不要寫詩了吧!哈哈。學生有詩一首,請諸位品評。」


bpd 發表於 2017-10-2 00:20
第兩百七十九章 中秋佳節(三)

  江南士風今年來,日趨狂放。士子喜好狂言,放蕩不羈,批評官府。揚州府這邊士風要保守、含蓄、正派。因而,在座的幾位老大人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江南才子並不感冒。

  但魏才子配和著大鹽商鄭元鑒,要落沙大參的面子,楊運使、江府尊自是閉口不言。

  既然是詩會,難道還不許人作詩嗎?

  此間的主人汪鶴亭坐在案几邊,看著場中間一臉倨傲神色的魏子和,臉色微微沉下來。

  今日盛會,關係到他的計劃,但若是出面將有著江南四大才子名頭的魏子和給趕出去,他這個中秋詩會就成了笑話。

  汪鶴亭看向不遠處的蕭幼安。

  蕭幼安遙遙的點點頭。中秋賞月的詩詞,他有準備。且讓魏子和將他的詩詞念完再說。

  魏子和微微抬著下巴,醞釀了一下情緒,吟誦道:「素月分輝共明河,玉殿瓊樓宴賓客。姮娥不嫁把酒問,憑欄獨嘯與君說。」

  這是一首七言絕句。前面兩句寫景,描摹今日宴會的場景。辭藻清麗。後兩句則是糅合嫦娥奔月的典故,藉機抒發胸臆。

  嫦娥奔月,並非是不嫁。但他偏偏要這樣化用,角度獨特。問嫦娥之孤獨,說自己的孤獨。「獨嘯」寫盡心中的才華、狂傲。鋒芒畢露。

  「好詩!」鄭文植拍著桌子,轟然叫好。作為邀請魏子和來的人,就算聽不懂詩詞,也不妨礙他叫好啊!

  「好。」與鄭家叫好的幾名鹽商都是笑呵呵的附和,喝彩。江南四大才子啊,寫出來的詩,叫一聲好,不會有錯。

  位於正廳正中的曲藝班子的歌姬們,頓了頓。按道理,新詩出來,她們需要立即和樂、唱詩。但現在場中的情況明顯有點不對。

  高居首位的沙勝撚鬚沉吟,輕輕的點頭。雖然給人掃了面子,但確實是首好詩。

  楊運使微微點頭。看沙大參的表現,不足為慮。真是太天真。若是有人落他的面子,他定要讓對方明白,什麼叫做官法如爐?

  兩位大人都點頭,歌姬們經驗豐富,正要演奏之時。蕭幼安長身而起,揚聲問道:「敢問鄭大少,這首詩好在何處?」

  正一臉笑容的鄭文植臉上僵住,一臉窘態。鹽商附庸風雅,族中的子弟,資助的文人有不少進入仕途的。但真正能把書讀通的,還是少數。鄭大少將來要繼承父親的產業,哪有時間讀書?

  「哈哈。」明亮的正廳之中響起一陣低低的哄笑聲。鹽商群體中,和鄭家不對付的也有不少人。比如出身徽州的鹽商。

  蕭幼安不屑的冷哼一聲,對魏子和拱拱手,「魏兄江南名士,參加今晚西園的中秋詩會,幼安身感榮幸。然而,不告而入,非君子所為吧?」

  魏子和今天是來刷名聲的,剛才沙大參、楊運使點頭,他的名聲已經刷到手。並沒有砸場子的打算。但蕭幼安語氣不善,當即冷淡的道:「我隨友人前來,見識揚州風華。只是,見了一首拙劣的五言詩,一時技癢而已。」

  蕭幼安道:「好,在下也有一首中秋詩,請諸位老大人品鑒。」蕭幼安向沙大參、楊運使、江府尊幾人施了一禮,再對魏子和道:「請魏兄指教。」

  幾名揚州名士紛紛叫好,「我等洗耳恭聽幼安佳作。」蕭幼安是揚州府人,而魏子和是金陵人,跨江而來。他們當然支持自己人。

  蕭幼安一甩衣袖,正要吟誦時,門外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還是我來吧!」

  …

  …

  正廳之中的官員、鹽商、名士、名妓們看到一名瘦弱的少年從廳外昂首而來。神色沉靜,步履從容。

  他一身淺藍色直裰,頭戴黑色平定四方巾,腳踩青緞粉底靴。標準的讀書人裝束。自有一股書卷氣,文士風。

  頓時,廳中響起一陣騷動。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此人是誰?」

  「這是誰家的子弟?好膽量,在這樣的場合,竟然敢進來比試。」

  「這少年是誰的學生?怎麼進來的?」

  坐在沙提學身側的案几的何師爺忍不住拍了下手,「好!」眼中漸漸的興奮起來。

  沙大參被鄭家子、魏子和掃了臉面。他心中很是惱怒。他是知道賈環今天沒打算寫詩的。以他的詩詞水平也壓不住剛才那首七言絕句。但,現在賈環進來了!

  廳中,燈火明亮。幾十道目光「刷刷」落在賈環身上。

  魏子和嘴角浮起一抹譏諷的笑意,正要說話。

  賈環站定,平靜的向上首的沙大參、楊運使行禮,「學生賈環,見過幾位老大人。」話音一落。廳中立即響起一陣瞭然的聲音,「哦,原來是他。」沙勝眼睛中露出欣慰的神色。剛才對賈環寫了一首爛詩的不滿消失。讀書人,要有擔當,要爭上游。

  楊運使、江府尊、沈縣尊幾人輕輕的點一點頭。

  魏子和一句訓斥賈環的話給憋在喉嚨裡,硬是說不出口。他怎麼鄙視賈環?論文名?賈青松天下聞名,他才只是江南才子。他剛才還借賈環刷名聲。論功名,賈環已經是舉人,他才是個生員。

  蕭幼安微微一笑,退後兩步,將場中的位置讓出來。他只看賈環進來的姿態,就知道是賈環。

  賈環再向此間的主人汪鶴亭施一禮,然後環顧全場,朗聲道:「在下也有一首佳作,請諸位品鑒。」

  曾經何時,他也擁有了被人當作刷名聲的道具的資格。但,給人當作踏腳石,當面打臉,賈環怎麼可能毫無反應?

  西方的諺語是說: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臉,你可以把右臉再送上去。要與人為善。但孔夫子教育我們:以德報德,以直報直!

  所以,賈環從幾十米開外的西二堂,走到了此時北七堂的正廳之中!

  …

  …

  西二堂之中,紀鳴、紀四妹、黃秀才三人看著賈環的身影,略顯瘦弱,但站的筆直,挺拔。整個人鎮定、沉穩。

  紀四妹俏麗的圓臉上一臉震驚的表情,嘴巴張的大大的,半天合不攏,道:「我現在相信他是真的了。」

  紀鳴苦笑一聲,「什麼真的,假的?你剛才不是看到子玉的名字了嗎?」

  他的同年之中,這麼年輕的舉人,還能有誰啊?

  黃秀才心中苦澀,佩服的道:「就他敢上去這份膽量,我不如。」他也是個讀書人。

  紀四妹俏皮的吐一吐舌頭。看著遠遠的廳中的少年的背影,靜候佳作。

  正廳之中,沙勝讚賞的微笑,伸手示意,「可。」

  沙大參如此的慎重,再加上賈環的名聲,在正廳之中充當書記官的士子禁不住屏息凝神。

  華美、通敞的廳堂之中,寂靜無聲。月華傾瀉而下。

  賈環吟誦道:「水調歌頭。癸丑中秋,揚州作此篇,兼懷寶釵。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開篇第一句,一股清雄、曠達之風迎面撲來。強烈的氣勢,讓「屏息凝神,寂靜無聲」的狀態瞬間從正廳之中,傳向其餘六廳。唯恐高語驚詩文。

  站在賈環身側一米開外的魏子和手抽搐了一下。只此一句,勝他多矣。他是把酒問嫦娥,此句是把酒問青天,氣度、格局,想像,都差得遠了。

  退了幾步的蕭幼安亦是滿臉震驚,心中顫抖。這才是真正的名傳天下的風範!唐詩李太白有:「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此句更佳。

  賈環繼續誦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正廳之中數十人,接著是其餘六廳中的數百人,都被美妙的語句所震撼。

  幾乎每個人都能想像的出,如詞中所說的那樣,乘風飛天。

  飛天之夢,從古至今。敦煌壁畫上的飛天,展示了古人的想像力。而今,這一首詞一起構思奇拔,獨闢蹊徑,從文學上展示了這一夢想。令人神往。

  楊運使禁不住低聲對身邊的美人嘆道:「此詞高妙絕倫!真是大周頂尖的風流人物。」

  江府尊手持酒杯,低聲讚嘆道:「果然是名不虛傳!果然是詩才天授。如倚天之劍,誰可與之爭鋒?」

  賈環接著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賈環輕吟慢哦,吐字清晰,從容不迫,最後一句落下。在短暫的沉寂之後,瞬間爆發出猛烈的叫好聲,「好詞!」彷彿在剛才被壓制住的靜默,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叫好聲,拍桌聲,誇讚聲,驚嘆聲,如同火山噴發一般的熾烈,此起彼伏。

  詩會達到最高-潮之時。

  沙勝臉上露出喜色,對左右的官員道:「這首佳作一出,從此中秋無詞!拿酒來!諸位,共飲之!」

  楊運使、江府尊固然與沙勝不對付,但確實贊同沙勝這句話。都是兩榜進士出身的人物,如何不能鑒賞?真是絕唱!

  大鹽商汪鶴亭臉上依舊抑制不住狂喜,渾身顫抖著。千古絕唱!千百年後,文人記事,要記他一筆啊。

  他本來只想藉著今晚的中秋詩會,搶下揚州鹽商之首的名頭,哪裡想到能有留名後世的機會。

  早有一名容貌上佳的美姬給賈環送上酒來,玉碗盛來琥珀光,嬌柔的行禮,嬌語道:「請賈公子飲酒。」

  隨著,沙勝的提議,廳中眾人齊齊舉杯共飲。氣氛再往上推了一個台階。

  此時,剛才說賈環水平不行的蕭幼安,鄙視賈環的魏子和,意欲攪局的鄭鹽商、鄭大少,無話可說。

  絕世之作,不服也得服。

  眾人飲酒畢。

  坐在正廳之中的江南名妓,擅長琵琶的美人宋若雨起身斂裙,臉頰上還帶著酒後的紅暈,向賈環行禮,「不意京城風華,有如此人物!妾願和之。」

  正在場中按著玉簫而立的美人劉如煙婷婷裊裊的向眾人行禮,「中秋絕唱,百年無出其右。妾幸與會,亦願和之!」檀口輕吹,簫聲驟起。廳中的曲藝歌姬們按弦調瑟,傳唱此作。

  其餘六廳之中的文人士子,爭相傳誦,抄錄、聽曲: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亦有人在討論:兼懷寶釵。寶釵是誰?好像是一個女子的名字。

  雍治十一年中秋晚,明月當空,萬里澄澈如洗。揚州北城內,小秦淮河上西園,北七堂中,曲調悠悠。

  那一夜,滿城盡唱:水調歌頭。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pd

LV:16 版主

追蹤
  • 40

    主題

  • 81817

    回文

  • 1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