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871
bpd 發表於 2017-10-2 19:18
第兩百九十章 喪事、遺產

  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病逝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揚州城,繼而是江南地區。

  林如海的遺折、公文也由其首席幕僚何師爺通過朝廷的公文系統急遞鋪發出。

  賈環在九月初五的上午得到消息,派老僕張三給山長送了信,又給賈府裡的劉管家說了情況。帶著晴雯、如意、錢槐、胡小四四人在金陵城外坐船前往揚州弔喪。

  長江之上,船來船往。金陵本就是長江邊上的貨物集運中心。賈環在小船的過了金陵,升起船帆加速。

  賈環在船頭,看著白茫茫的江面。秋風秋意秋煞人。輕輕的嘆口氣:生老病死,誰能避免?對林如海的死,他是有心理準備的,但聽到死訊,還是有些感慨。

  他和林如海通過只見過兩面,對這位三鼎甲探花出身的姑父印象深刻。很智慧的一個人。可惜,天不假年。

  賈環此時情不自禁的想,要是林如海晚死個五六年,紅樓原書中的寶、黛愛情會有波折嗎?

  林如海和賈政的私交可是很好的!還有林如海巡鹽御史這個位置。

  賈環感嘆之時,晴雯拿著件精美的藍色斗篷過來,大眼睛紅紅的,輕聲道:「三爺,林姑娘好可憐呢。」嬌俏、秀麗的少女心中此時也很傷感。她連她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是啊。」賈環嘆口氣:千紅一哭,萬艷同悲。輕輕的將晴雯抱在懷裡,看著浩浩蕩蕩,奔流向東的大江。這就像那命運的軌跡。

  不過,他現在是黛玉的監護人,定會改變這個鐘靈毓秀的女子的命運。人定勝天!

  晴雯有些羞澀,但還是嬌軟的依偎在賈環堅實、溫暖的胸口。感受著他的心跳、力量、意志。

  江風吹動著船帆,獵獵做響。舟行如箭。

  …

  …

  林如海的靈堂就設在察院的後堂。一應事務由賈璉、何師爺操辦。黛玉在靈堂上,以嫡女的身份守靈。

  賈環於九月初七的午後抵達,祭拜之後,到左側一間清淨的偏廳中休息。晴雯、如意兩人已經到了後面,與紫鵑、襲人見面。錢槐和胡小四留在他身邊聽用。

  片刻之後,在外頭待客的賈璉匆匆趕進來。驚喜的感嘆道:「環兄弟,你可算是來了。這兩天都快累死我。唉…」

  有段時間不見,賈璉還是那副英俊的公子哥模樣,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穿著精美的藍色長衫,腰間帶著孝。臉上有些倦色。這幾天想來很辛苦。

  賈環點點頭,沉穩的道:「我得了信就來了。璉二哥,現在有什麼難處?」

  賈璉常年在賈府裡跑腿打雜,又經歷過賈珍的喪事,應付林如海的喪禮還是足夠。只是很有點辛苦。盼著賈環過來幫他分擔一二。賈環的能力,他很清楚。

  這時,一名林家的奴僕進來回,「璉二爺,香油那邊短了些,要打發人去買。」

  「我知道了。一會就和元伯說。」賈璉將來人打發走,苦笑著道:「場面太雜,察院這邊的衙役、小吏看碟下菜。林姑老爺這一去,那幫人做事就不大用心。」

  林如海去世之前,給了賈璉八十萬兩白銀,並委託賈璉變賣別業、田產。喪禮的銀子,賈璉手頭很寬裕。但,寬裕不代表喜歡給手底下的人騙。

  賈環沉吟了一會,道:「這樣吧。我去分守道署衙裡請些人手來幫忙。」

  賈璉喜道:「那就好。」他對察院裡那幫偷奸耍滑的衙役、小吏非常不滿。

  …

  …

  以賈環和淮揚分守道沙勝的關係,借調十來個衙役來幫忙維持秩序很簡單。

  林如海的喪事,先是停靈在察院中,接受祭拜,繼而有道士做法事。因為林如海沒有兒子,只有賈環、賈璉在出面幫忙處理喪事。喪事的規格並不是很高。

  只有江都縣沈知縣、大鹽商汪鶴亭等數人前來拜祭。官場之上,人走茶涼,何況是人都死了。

  揚州城中,當前的大事,是鹽法變革,以及等待新的巡鹽御史的到來。

  九月十一晚,察院之中,四處都一片淒涼、憂傷的氣息。白色的燈籠掛在屋簷上。

  賈環和賈璉兩人在賈璉居住的院落裡說話。明天早上,賈璉就將帶著黛玉扶柩南歸蘇州。

  圓桌邊上,賈環神情沉靜,喝著溫茶,道:「璉二哥,林姑父的後事就拜託你了。」他並不打算跟著去蘇州。賈璉在大事上靠不住,在小事上還是靠譜的。

  蘇州之行,不外乎安葬林如海。變賣林如海的住宅、田地、家產等。林家沒有嫡支,這些留在蘇州都沒什麼用。都要變現成銀子帶走。

  賈璉靠在椅子上,疲倦的嘆道:「我會盡心辦好。環兄弟…」猶豫了下,話沒說出口。

  林姑父托孤給環兄弟,怕是留了些銀子。他來之前,父親叮囑要他將林姑父的家產帶回去。不知道這八十萬兩銀子能不能讓父親滿意?他已經派人送信回京中。但還沒回信。

  提起托孤這件事,他心中略有些苦澀、挫敗感。他都二十四五歲的人了,但林姑父寧可相信才見了兩次,且只有十一歲的環兄弟,這讓他情何以堪?

  賈環自是不知道賈璉在想什麼,他以為賈璉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接著道:「林姐姐的行程的問題,不敢勞煩璉二哥往金陵跑一趟,我到時候在揚州等著。」

  賈璉苦笑一聲,「還是我送林姐兒到金陵吧。只我不進城就完了。也不費什麼功夫。」

  賈環想一想,同意下來。

  結束和賈璉的商談之後,賈環出了賈璉的堂屋,穿過一處院落,走過秋夜中寂靜的迴廊,到黛玉的屋中探望她。

  秋風嗚咽。

  「三爺…」在暖閣裡的紫鵑和晴雯兩人迎著賈環,陪著進了臥室中。如意和襲人正在服侍黛玉喝藥。

  黛玉穿著白色的孝服,如玉的容顏上,帶著哀婉憂傷的情緒。髮絲微亂。秀麗的臉蛋上倦容很深。正倚在床塌上,拿著藥碗。一股苦澀的中藥味道瀰漫在空氣中。

  賈環心中升起一股憐憫的情緒,溫聲問道:「林姐姐可還撐得住?」

  這幾天林黛玉在靈堂中答謝賓客,累得不輕。

  林黛玉看向賈環,細聲道:「謝環兄弟關心。還撐得住。」喪父之痛,巨大的哀傷包裹著她的心靈。讓她之前想著見到賈環之後要說的話,都無瑕去想。

  這是賈環來的這幾天第一次和黛玉私下裡見面。

  賈環這幾天幫忙處理喪事,忙到夜裡停下來,來探望黛玉時,她已經睡下。賈環找紫鵑問過情況後,便回去了。

  幸好喪禮的規格不高,要是像賈珍那樣的規格,賓客絡繹不絕,預估林黛玉這嬌弱的身子骨吃不消。

  當然,人在死後的哀榮,在古代來說,非常重要。賈環這心思不大對頭。但,賈環、賈璉兩個賈府子弟,在揚州城內又算得什麼?

  大鹽商汪鶴亭帶了一批徽商過來祭拜,看中的是他中秋揚名的才華。

  江都縣的沈知縣倒是挺會做人的。

  賈環點點頭,道:「明日林姐姐隨璉二哥回老家。裴姨娘、元伯會跟著你。我會在金陵等著你們。」

  裴姨娘就是語蓉。林如海的靈柩返回老家蘇州。家裡這邊的小妾、奴僕都會散掉、離開。只有裴姨娘、元伯並林黛玉的乳母王嬤嬤等五人會留在黛玉身邊。

  林黛玉微微頷首,「嗯。」

  賈環又叮囑紫鵑、襲人、雪雁一路上好好的服侍黛玉,這才離開。他並不打算送黛玉去蘇州。

  一個人內心裡的憂傷是需要時間發洩出來的。他現在安撫林黛玉的情緒沒有任何作用。這需要時間的流逝,才能稍稍減輕她的痛苦。

  …

  …

  燈火點點。

  賈環剛回到自己的住處,林如海的首席幕僚何師爺便來訪。賈環客氣的招呼他落座。

  這位何師爺不是跟在沙大參身邊的何講郎,而是林如海自己網羅的幕僚,是林如海的左膀右臂。

  何師爺名叫何元龍,約四十多歲的年紀,容貌清廋,談吐雅致,交給賈環三封信,「這是東翁臨別時留給你的。東翁當年高中皇榜第三名,錄取他的宰輔們都已經不在廟堂。這三封信都是寫給東翁的好友。請子玉轉交。唉…,盼子玉好好對待林姑娘。」

  賈環對官場的套路有瞭解,送信只是托詞,送的是人脈。當然,能不能獲得收信人的看重,這要看自己的本事。林如海這將其政治遺產留給他了。

  賈環心裡嘆口氣。果然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啊!林如海這樣做,他能不盡心嗎?

  賈環鄭重的抱拳道:「請何師爺放心。」

  何元龍搖搖頭,意興闌珊的嘆口氣,看了賈環一眼,道:「我冒昧的問子玉一句,寶釵是誰?」

  賈環坦然的道:「我未婚妻的名字。」雖說婚事還沒定下來,但這麼說,想必寶姐姐不會介意吧?

  何元龍仰天長嘆一口氣,「唉…」果不其然。察院之中,現在有流言,說賈環貪圖林家姑娘的美貌,從金陵而來,要人財雙收。賈環卻是已經有意中人。那置林姑娘於何地?奈何東翁死前已經托孤給賈環,他多說無益。

  賈環還不知道給何元龍誤會了,他倒是有心欣賞何元龍的忠誠,問道:「何師爺將來有什麼打算?」

  何元龍疲憊的道:「東翁給推薦了幾個去處。我想再看看。搞了幾年的鹽業,再去地方上,恐力有不逮。」

  賈環微笑著道:「何師爺有沒有興趣進入沙大參的幕府?我可以代為推薦。沙大參上書言鹽法改革的事情,想必何師爺應該知道。」

  何元龍驚訝的道:「子玉的意思是沙大參會獲得整飭鹽法的權力?」

  賈環就笑,「這要看朝廷的意思。」

  以賈環的估計,沙大參拿下整飭鹽法的權力的概率應該很大。

  何元龍猶豫了下,乾脆的道:「那有勞子玉了。」他久在揚州這繁華的都市,實在不想去其他地方當幕僚。賈環是沙大參的弟子,這消息,他自然知道。

  賈環笑一笑。

  何元龍聊了兩句,告辭離開,回頭看了一眼小院廳中燈火下映射的少年的身影,再嘆口氣。莫非他誤會賈環的為人了?


bpd 發表於 2017-10-2 23:37
第兩百九十一章 鹽法變故

  淺淡的晨曦之中,一首大船從揚州城南的鈔關門啟程,前往蘇州。

  賈環帶著侍女、隨從與何元龍、蕭幼安幾人在江邊眺望,看著大船楊帆,緩緩的消失在天際邊。

  從揚州進入長江水道,對面是鎮江,再沿運河水道南行至常州、蘇州。

  江邊的碼頭上,何元龍幾人都是惆悵的長嘆。任他是位高權重,後繼無人,則晚景淒涼。

  「走吧!」賈環率先出聲,招呼著何元龍、蕭幼安幾人進城。他委託蕭幼安幫他在揚州城內臨時物色一處住宅。現在在住巡鹽御史的察院不大合適。蕭幼安已經幫他辦好,位於城中小秦淮河邊的一處三進院落。

  揚州南城門口,一輛精緻、寬敞的馬車徐徐的在寬闊的道路上跟著人流而過。

  車簾之中,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放下車簾,笑道:「剛走過去的是如今在江南聞名的才子賈環吧?」

  賈環如果看清楚這男子的臉,就知道,錯身而過的是,揚州三大鹽商鄭元鑒的長子鄭文植。

  馬車之中佈置的很奢華。一名豐腴的青衣女子拿起一粒葡萄餵在鄭文植的嘴裡,豐滿的軟肉毫不顧忌的抵在鄭文植的手臂上。她約二十出頭的年紀,肌膚白皙,風情嬌媚。

  「可不就是?」青衣女子咯咯嬌笑。

  鄭文植嘿嘿一笑。賈環的一首水調歌頭,可是毀了鄭家的計劃,成就了汪家鹽商之首的名聲。沒見汪鶴亭還看在賈環的面子上親自去祭拜了已故的巡鹽御史林如海?

  鄭文植輕輕的拍了下青衣女子豐翹彈軟的臀部。

  「大爺…,白天呢。」青衣女子吃吃嬌笑,一邊順從的跪在鄭文植面前,伸手解開他的腰帶。

  看著她嬌艷的嘴唇,鄭文植輕浮的笑道:「瓊姐兒,你怕什麼?還能有人到車裡來不成?蘇州來的羅秀才肯定還沒到。」他今天是來碼頭接蘇州名士羅秀才。

  鄭文植的腦海中閃過剛剛車外的賈環的那張臉。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聽說揚州城中最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傳聞。

  …

  …

  大船平穩的行使在運河之後。夜色深深。深秋的星空寂寥。

  黛玉病臥在床榻上,白天睡了一路,此時反倒沒有睡意。紫鵑、襲人兩人陪著她說話。桌上的蠟燭火苗跳躍。

  紫鵑幫黛玉蓋著錦被,道:「姑老爺去世,姑娘不要傷心過度,別傷了身子。到了蘇州,有璉二爺處理著事情。再要想,萬事有三爺擔著。」

  襲人幫著勸了兩句,「是這個理。三爺年紀雖小,行事是極妥當的。姑老爺將姑娘托付給三爺,也是看到這一節。」

  黛玉細聲道:「我知道。」知道歸知道,卻難以做得到。心裡的傷楚如潮。

  不過,在這寂寥的深夜裡有人陪著說話,心裡感覺還是要好受許多。

  深秋的涼意在船艙外,呼嘯而過。

  …

  …

  賈環的新住處在舊城與新城之間的一處熱鬧的民居區域:柳元里。出門往前幾里路就是繁華的街市。

  在揚州城這樣一座充滿的茶樓、澡堂、青樓、畫舫的純消費的城市中,居住相當便利。至少,賈環、晴雯、如意、錢槐、胡小四幾人不用為吃飯的問題發愁。

  安頓下來後,賈環將何元龍引薦給了分守道沙勝。沙勝與何元龍聊的不錯,將他留下來擔任幕府。

  沙勝中午在署衙後的一處偏廳中設宴,招待賈環、何元龍。偏廳之中佈置的很風雅,掛著字畫,四人圍坐在八仙桌邊飲邊聊。菜餚以淮揚菜為主。

  署衙的廚師是當地人。而沙大參自北直隸的學官來上任,兩袖清風,請不起專用廚師。即便吃不慣淮揚菜,也沒辦法。

  賈環喝著雞湯,聽著沙勝、何元龍、何師爺閒聊。同時得知了朝廷近日的最新消息。

  最近揚州城內最火爆的消息,不是林如海去世,而是鹽法。這座城市裡,大部分人都是靠鹽業吃飯。君不見,執行票鹽法之後,鹽商敗亡,揚州也衰敗了。

  關於改革鹽法,設立總商一事,朝廷令各地鹽運司、京中官員上書直陳利弊。當前還在討論中。

  形勢,遠遠沒有賈環預估的那麼好。本來首倡改革鹽法的沙勝的奏折在朝廷中順利的引發話題,邏輯上就應該由他掌握著主動。但是,朝廷將討論擴大化之後,沙大參的重要性就直線下降。

  賈環翻看手中近期的邸報,疑惑的道:「這是什麼道理?」

  邸報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第一份報紙。由通政司發行。匯聚了朝廷一段時間內的重要大事。是一份政治報紙。刊登著皇帝的諭旨、詔書、大臣們的奏章等內容。

  賈環在遵化時就閱讀過。和二十一世紀內容豐富的報紙當然比不了。類似於一種文抄類型的報紙。沒有社評、總結,沒有花邊,沒有廣告,沒有頭條。但,凡是想要瞭解朝政大事,都必須要仔細閱讀近期的邸報。

  賈環聽老於案牘的左師爺說,朝廷的御史因為有彈劾任務,很多時候都是在邸報上找素材,然後發文彈劾。

  另外,邸報走的是急遞鋪的系統,一晝夜三百里。公文隨到隨傳。所以揚州雖然距離京城千里之遙,但信息的延時,沒有那麼明顯。沙勝的奏章的結果都已經下來。而估計賈環寫給賈府的私人信件還沒到京城。

  沙勝笑著搖搖頭,喝了一杯酒。看得出,他其實並沒講功勞放在心上。只要能改革鹽法就成。

  何元龍與何師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由何師爺來解釋原因。他們倆都知道原因,但何師爺跟著沙大參的時間久一些。原因有點傷沙大參的臉面。

  何師爺苦笑一聲,道:「因為軍機處中沒有宰輔重臣與東翁相互呼應啊。」

  賈環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往往一個好的主意,最終的功勞並不是落在首創者身上,而是別人。原因就在於,出主意後,需要人「捧場」。放在江湖之中來說,就是要有人幫忙傳播。放在廟堂之上,就是要廟堂大佬鼎力支持。

  賈環再往深裡想。山長和沙先生是好友,同時與何大學士是好友。但似乎,沙先生與何大學士的交情一般啊!

  賈環心裡苦笑,這還真是政治上的原則: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敵人。

  賈環問道:「那先生有再上書就鹽法發表看法嗎?」

  沙勝道:「我在奏章之中已經將總商制度的優劣剖析清楚,用與不用,看朝堂諸公的決斷吧!」語氣,略微有些傲氣。

  賈環是知道,沙先生連文壇宗師,他的座師方望都罵過。沙先生脾氣有些耿直。

  賈環笑一笑,便沒說話,翻著邸報。上面有一則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貴-州土司叛亂,朝廷發兵征剿。

  何師爺看了賈環一眼,若有所思。

  …

  …

  傍晚時分,何師爺到柳元里來拜訪賈環,笑道:「我來認認門,子玉不會不歡迎吧?」

  賈環將何師爺迎進客廳之中,微笑道:「何先生這是說哪裡話?」

  錢槐上了茶,心裡琢磨著幾時回金陵。

  聊了兩句,何師爺道:「我中午時看子玉欲言又止,特意前來請教一番。」

  賈環就笑,「這不大好說啊。臨近飯點,我們邊吃邊說吧。只是,我對揚州不熟,還要請何先生推薦地方。」他對何師爺確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好說,好說。」何師爺笑呵呵的答應下來,約賈環到小秦淮河邊的一處酒樓詳談。


bpd 發表於 2017-10-2 23:46
第兩百九十二章 流言蜚語(上)

  何師爺選的吃飯的酒樓位於揚州城東外東關渡頭附近。

  二層的酒樓,佇立在縱橫的水道邊。一艘艘小船繫在酒樓側,充滿了江南水鄉韻味。

  何師爺帶著賈環到二樓,在臨窗的位置坐下。這家叫做臨江魚的酒樓店小二跟著上來。何師爺吩咐道:「將你們今天現打的魚,做一鍋上好的鮮魚湯上來,切一盤羊肉,再來幾個小菜。」

  店小二應了一聲,報著菜名下樓。

  何師爺笑道:「他這家的魚湯鮮美可口。子玉為姑父守孝,不能喝酒,且喝魚湯。」

  賈環微笑著點一點頭。看一眼四周的環境,幾里路處就是繁忙的運河。江天之中,一派秋季風光。

  酒樓二樓之上,繞著四周臨窗的位置,佈置著大小不一的桌椅,以屏風隔開城一個個的雅座。已經有幾座客人在吃魚。

  黛玉她們出發前往蘇州有三天了。賈環心中還有著沉鬱的情緒。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情緒。畢竟,林如海對他很看重、信任。

  初來江南時,他的心情充滿著一股興奮、愜意、灑脫: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

  而在揚州度過中秋後,領略的江南風情是: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他也為此而沉醉。

  此時,他在金陵的學習計劃已經定下來:入南監讀書兩年。再加上林如海的托孤,心態不可避免的變得成熟些,沉下來。

  眺望著遼闊的江景,殘陽在江水中鋪陳著金紅色。船泊的調子悠揚的傳來。賈環沉鬱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正好這時酒樓的小二上了菜,大鍋的魚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賈環品了一口,味鮮肉嫩,確實是美食。

  何師爺喝著魚湯,嘆道:「子玉,關於朝廷為何將改革鹽法一事公開討論,其實還有一個因素。鹽商總商制,會削弱鹽運司的權力,楊運使得知消息後,向朝廷上書,強烈的反對。」

  賈環抿著魚湯。

  確實如此。兩淮鹽運司作為揚州城內的第一衙門,要擺弄三百多名鹽商,其實不算麻煩。但若是鹽商們被分為總代理和二級代理,這就變得有組織,有秩序。雖然並不緊密。但日後鹽運司要擺平財力雄厚的總商,恐怕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想了想,賈環道:「何先生,其實我是建議沙先生爭一爭整飭鹽法的權力。」

  他現在還沒有進入仕途,能借用的都是老師們的資源、力量。沙勝的官位、實力越大,對他而言,好處越多。他當然樂意為沙勝謀劃。

  何師爺手上的調羹停在半空中,看著賈環,等待他的下文。

  賈環道:「鹽運司的反對,無非是擔心權力受損。若是沙先生能上書朝廷,以淮揚分守道和淮揚分巡道來取代巡鹽御史,則鹽運司必然會同意。

  當然,從長遠來看,鹽運司若是沒有專職的巡鹽御史監督,可能會尾大不掉,勢大難制。而沙先生若是取得整飭鹽法的權力,確立總商制度,則可以保證國家的鹽課收入。如何取捨,要沙先生自己決定。」

  何師爺禁不住撫掌而笑,「好想法。哈哈。」

  這叫分而化之。沒有巡鹽御史管著鹽運司,楊運使又怎麼會不樂意?是總商難對付,還是巡鹽御史難對付,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

  至於,頭上重新多了兩個婆婆:淮揚分守道、淮揚分巡道。楊運使自己能掂量的出來怎麼回事。

  在整飭鹽法的時候,鹽運司當然得當孫子。但規矩定下來後,兩個署衙手中關於鹽事的權力,在大量的日常公務之中會逐漸的衰退。時間長久之後,確實會照看不周全。

  賈環笑一笑。

  何師爺又好奇的問道:「這麼好的策略,子玉中午為何沒有在東翁面前提起呢?」

  賈環無奈的道:「我想著以沙先生的性情、脾氣,不一定會接受我的策略。」

  何師爺哈哈一笑。這是給東翁出選擇題。還是比較難的選擇題。難怪子玉心裡有顧忌。但從他的角度而言,當然是希望東主的權勢越大越好。他回去會勸一勸東主。

  …

  …

  賈環與何師爺談完正事,心態都是放鬆下來,倚在椅上,一邊喝著魚湯,一邊閒聊。

  此時,夕陽已經落山。夜色籠罩在江面、碼頭上。燈火點點。四周的雅座人也漸漸的多起來。旁邊雅座裡幾名士子高談闊論,話語引起賈環的注意。

  「最近揚州出了一件趣事,不知道諸位朋友是否有所耳聞。」

  「楚兄,別賣關子,趕緊說。」

  「哈哈。話說九月初三,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病逝於任上,他的家產、姬妾、女兒卻都落在賈家手中。我聽取弔唁的鹽商回來說,那林姑娘小小年紀,卻是生的花容月貌。看一眼,讓人骨子都酥了。可惜,可惜。」

  「不對吧?林察院本就是賈家的女婿。他又沒有子嗣,將後事委託給親戚,不是很正常?」

  「嘿嘿,我說的可不是開始辦後事的那位捐了個同知虛銜的璉二爺。而是後來特意從金陵趕來的賈環。就是在揚州寫『明月幾時有』的北直賈環。察院之中,有小吏和衙役作證,此人貪圖林家姑娘的美貌,從金陵而來,要人財雙收。」

  一名士子拍著桌子罵道:「呸,此人真是士林敗類!我等應當揭露他的真面目。」

  楚兄道:「劉兄別慌著罵。還有更噁心的。當日,那首明月幾時有的詞作,題頭之語,諸兄可有印象?兼懷寶釵。唉,不管此女是誰?林姑娘只能做個妾室。得了林察院的家產,還這樣對待他女兒,這還有沒有天理?」

  「斯文敗類。」

  「簡直是人面獸心。良心何在?」

  「衣冠禽-獸啊。吾等與之勢不兩立。」

  隔壁雅座的士子紛紛咒罵著賈環。這年頭,江南士風早就得狂傲。罵人、抨擊都是小兒科。揚州這裡雖說要含蓄些。但驟然聽到名傳江南的賈環竟然這樣的人。誰不想罵?

  楚兄再道:「還有一事。林察院有四名姬妾,個個都是姿色上佳,各具風情,我見猶憐。聽說都給那小子全部收入囊中,這幾日一一品嚐,夜夜笙歌,盡享艷-福。嘿,庶母與嫡女,當真是罔顧人倫,行禽-獸之舉啊!」

  士子們一陣哄笑,「楚兄是恨不得以身換之吧。哈哈。」接著又是一陣議論。

  賈環臉色陰沉著,再也聽不下去,狠狠的在桌子拍了一下。屏風另一邊的議論聲因而暫停。

  賈環高聲道:「人死為大。幾位在人後議論他人家眷,用語污濁,當真是小人行徑!」

  何師爺心裡亦是很不滿,哪有這樣編排死者家屬的,太惡毒,真是枉為讀書人,怒斥道:「我來揚州幾月,竟不知還有如此鮮廉寡恥之人。大眾廣庭之下,議論他人妻女之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簡直豈有此理。」

  屏風那邊,桌椅響動。有四人紛紛起身繞過來,來到賈環、何師爺這邊。

  賈環冷著眼,掃了一眼,站了起來,與來者對持。熟悉賈環的人就知道,他現在心中是何等的氣憤。以道聽途說的流言為證據罵他,他本來就心裡一團火。再加上以言辭侮辱林如海的家眷,語涉裴姨娘、黛玉,這更令他心中怒氣勃發!

  他是經歷過信息時代轟炸的人。合情合理的消息,傳遞的一般比較慢。但如果是桃色新聞,要不了幾天就會傳遍揚州城中。屆時,毀掉的不僅僅是他的名聲,還有林如海的名聲,黛玉的名聲。

  這種情況,他如何能容忍?

  來的私人都是直裰儒巾,做士子裝扮。為首之人約三十多歲,一行四人中小的約十七八歲。為首的士子楚秀才對何師爺拱手,譏笑道:「閣下又是何人?我等朋友在一起吃酒,議論幾句揚州趣聞,莫非惹到你了?」

  何師爺有秀才功名,也是一身讀書人裝扮。否則,對面幾名士子未必肯定說話。

  何師爺冷著面道:「在下是誰並不重要。你等幾人,身為讀書人,去做饒舌婦,憑白污人名聲,是何道理?」

  楚秀才哂笑道:「有人做的,我等說不的麼?就是皇帝也不會阻塞言路。」

  何師爺語塞。

  幾名揚州士子頓時一陣哄笑。正在臨江魚酒樓二樓中吃飯的食客紛紛探出頭來,往這邊張望。又縮回去。

  「笑什麼?很好笑嗎?」賈環毫不客氣的打斷幾人的笑聲,「在下是金陵甄家子弟,與賈府乃是世交。聽了你們幾位的話,很不入耳,倒是要請教下名諱。」

  笑聲安靜下去。幾名揚州士子相互對視一眼。金陵甄家他們當然知道。在江南很有權勢。甄家子弟,他們惹不起。

  楚秀才訕訕的笑一笑,「這位朋友請了。我也是在小秦淮河上聽人說起,才和幾位兄弟念叨。多有得罪。」

  說著,帶著幾名揚州士子,快步下樓。他們現在跑了,對方能奈他們何?

  賈環愣了下,倒沒想到對方跑得如此乾脆利落。根本不像讀書人的做派。

  何師爺啞然失笑,搖搖頭,拍拍賈環的肩膀,「子玉,算了。他們也是聽人說的。謠言止於智者。」

  賈環搖搖頭,目光幽幽,「何先生,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酒樓之上,江風徐來。

  幕後黑手是誰?


bpd 發表於 2017-10-2 23:52
第兩百九十三章 流言蜚語(中)

  給幾名士子鬧了一通,賈環也與何師爺散場,返回柳元里的住處。

  庭院中幽靜。內書房中,燈火明亮,賈環在書桌前,拿著鵝毛筆,寫寫畫畫,獨自沉思。

  如意進來給賈環添了炭火,熱茶,衣服。

  看著清秀的小姑娘欲言又止,賈環溫和一笑,輕輕的拍拍她的手:「如意,很快我們就會回金陵。」

  剛才回來時,長隨錢槐一臉期待的問他,「三爺,我們什麼時候回金陵?」

  在京城,他是賈府的主子;在金陵,拜訪的是南京禮部尚書、戶部商戶,禮部侍郎,還有甄家;在揚州,則是欠缺這些熱鬧,安靜而低調。錢槐想回金陵不奇怪。

  但此時,他怎麼走得開?今天晚飯出去吃飯,都能聽到酒樓裡的流言,揚州城中是什麼情況,可想而知。他必須要事情搞清楚,處理好才能離開揚州返回金陵。

  現在是有人要敗壞他的名聲、林如海的名聲,林黛玉的名聲。在國朝,名聲要是壞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這是一個道德大於法律的時代。

  如意嬌柔的輕笑,乖巧的「嗯」了一聲,悄然的離開書房。

  賈環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在書桌前繼續思考。在酒樓裡吃飯,給人憑空捏造、污蔑、扣上幾頂帽子,他內心裡是很惱火的。這會兒,他已經理出一個頭緒來。

  第一,關於人財兩得這個流言出自察院的小吏、衙役之口。

  他第一天到揚州時,賈璉抱怨察院的小吏、衙役做事不盡心,搞貪-污,欺詐。因而他將人手都換成了分守道署衙裡的衙役。他的老師沙勝分守淮揚道。分守道署衙裡的衙役自然是做事用心。但,他這是擋了一些人的財路,所以才有編排他的流言出來。

  流言的其他部分如:家產、小妾、艷福,則是明顯經過精心的編造。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又夾雜著大眾喜聞樂見的桃色新聞,極易於傳播、流傳。深得流言的精髓。

  第二,那幾名秀才是從小秦淮河上聽到的流言。

  散步謠言的人,走的名士、名妓路線。這是當前最常見的流言渠道之一。屬於比較高端的做法。幕後主使者,看起來,很有兩把刷子。

  你確定要和我玩謠言?

  那麼,就讓你作為我此時鬱結、不滿的情緒的終結吧!

  …

  …

  夜色之中,揚州城北的小秦淮河兩岸鹽商的別院中,燈火點點,熱鬧非凡。

  離城五里的揚州大鹽商鄭家的一處園林中,水榭樓台中,絲竹幽幽。幾名美麗的舞姬跳著舞蹈。

  鄭元鑒在別院中招待著兩淮鹽運司的楊運使。他約五十多歲的年紀,有著一張圓臉,看起來很精明的模樣。

  一曲舞畢,楊運使鼓掌叫好。

  鄭元鑒揮揮手,讓家中養的歌舞班子下去,舉著酒杯給楊運使敬酒,笑著感嘆道:「近日林察院去世,不知道朝廷何時會派來新的巡鹽御史啊!」

  楊運使微微一笑,「巡鹽御史是朝廷定制。想來過幾日就會派員。鄭員外何必多慮。還是先將總商制辦好。沙大參可是很不喜歡你們鄭家的。」

  想起近一個月給同鄉、同城士子的辱罵,鄭元鑒苦笑道:「鄭家給沙大參的禁令弄的苦不堪言啊!」

  楊運使笑一笑,舉起酒杯,與鄭元鑒共飲了一杯。要的,就是心有怨氣。

  …

  …

  揚州城內,府衙之中,江知府正在和幕僚衛師爺下棋。他近日身體不適。坐看揚州城中風雲。

  自沙大參提出改革鹽法,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看著。包括他、分巡道的李巡道。

  按理說,風憲官李巡道的位置也很重要,不過,此人在揚州城中一貫是不顯山不露水,當個太平官。

  燈花輕爆了一聲。江府尊落下一子,微笑著道:「衛師爺在京城歷練多年,你以為沙大參此次能成事否?」

  衛師爺捻著一枚黑棋,笑呵呵的道:「若是能成事,朝廷的旨意早就下來了。現在聖上令百官上書言鹽事,顯然是沒有定下來。就算定下來的話,大約也是新的巡鹽御史奉旨整飭鹽法。沙大參沒有廟堂諸公的支持,難有作為。」

  江府尊微微一笑,「還有楊運使掣肘,沙大參估計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咯。」

  衛師爺笑了笑。他知道他這位東翁一向看不起學官出身的沙大參。確實,改革鹽法一事,做的太倉促。應該先造勢,和鹽商談好,相互呼應。這樣才更容易成事。

  據說,楊運使和鄭家走得近。

  說不定,楊運使想讓沙大參離開揚州。當然,楊運使心裡怎麼想的,誰說的清楚?

  這揚州城的風雲啊!

  …

  …

  入夜之時,往往就是小秦淮河上的畫舫生意最好的時候。九月十五的晚上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只是多了幾條桃色消息在流傳,主人公則是賈環。

  小秦淮河與瘦西湖交匯的入口處,一艘精美的兩層樓高的畫舫在河中緩緩的飄蕩。畫舫中燈火通明,歡笑聲、曲樂聲不絕於耳。

  畫舫的廳中,鄭家的長子鄭文植摟著一位當紅的姑娘說笑,上下其手。

  不遠處的案几邊則是一位二十多歲的讀書人。姓羅。來自蘇州。生員功名。容貌清奇,嘴角有一個黑痣,極其顯眼。此時正放蕩的與身邊的妓家調笑。

  當紅的姑娘嬌笑道:「鄭公子說那賈環才十一歲,怎麼可能有風流韻事?定是有人故意編排他了。」

  羅秀才冷不丁的插一句,「他中秋之夜,與江南名妓宋、劉兩位大家於眾目睽睽之下,雙宿於這小秦淮之上,難道還有假?」

  「哈哈!」鄭文植哈哈大笑,這就是謠言中最精髓的一部分。江南四大名妓之二與賈環共度良宵的事情,現在只怕都傳到杭州了。

  鄭文植拍拍身邊一口氣給憋著的女子,道:「你們且先下去。我與羅相公吃幾杯酒。」等廳中的美姬們都下去後,笑道:「羅相公出手,果然不凡,接下來還要麻煩羅相公。」

  羅秀才昂然的道:「那是自然。區區小事,翻掌之間就可辦妥。賈子玉此事不過是讓你看看我的手段。哼,吾友韓子桓從京城歸來,學有屠龍之術。我這還只算是略窺一二。」

  鄭文植訝然的道:「那我日後,定要去拜訪韓相公,請教請教。」

  羅秀才得意的大笑。


bpd 發表於 2017-10-2 23:59
第兩百九十四章 流言蜚語(中一 自由心證)

  賈環拿定主意,要平息謠言之事之後再離開揚州。

  賈璉帶著林黛玉扶柩回蘇州,一來一回,再加上在蘇州賣掉林家祖產、土地的事宜差不多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返回金陵。他有足夠的時間在揚州處理縈繞在他身上惡毒、卑劣的流言。

  首先擺在賈環面前的問題是:放出流言的人是誰?

  作為被信息時代轟炸過的現代人,並且帶過市場銷售團隊的管理人員,賈環對這裡面的門道門清。他並不懼怕謠言,也不缺乏克制的辦法,但要找準目標,有矢放的。

  是誰在幕後搞他?

  九月十六日,賈環帶著長隨錢槐坐小船前往分守道署衙。沙大參沙勝在署衙之中處理公務。鹽法改革一事,何師爺已經和他說了,他還在猶豫中。

  賈環和沙勝見面,說了幾句話。找沙勝新任的幕僚、林如海的前首席幕僚何元龍打聽消息。

  他對揚州的官場、民間的形勢根本就不瞭解,只有何元龍這樣久在揚州官場上的人才明白。

  何元龍在署衙儀門內的一處廂房裡招待賈環喝茶,聽賈環說完,沉吟著道:「察院那幫小吏和衙役編排你的話,不足為奇。那些人都是奸猾之徒。但這些怪話在揚州城中傳的這麼廣,還間雜著對林察院的污蔑。這就有些奇怪了。」

  關於賈環人財雙得的事情,他其實心裡也曾懷疑過,但此時自是不可能在賈環面前說不出來。

  賈環半是辯白,半是解釋的道:「林姑父捐館揚州城,這是誰也料不到的。然而,林姑父族中沒有近支,全是遠支,是以欲將林姐姐留在京城外祖母家中。家產之事,自是不可能留給林家族人,而是全歸林姐姐所有,這是應有之意。」

  何元龍點點頭。這是肯定的事情。不可能自己、祖上辛苦一場,家產都給了族中的遠支子弟,肯定是留給女兒。所謂的遠支,出了三代、五服,能有多少血脈親情都難說。林察院的選擇沒有錯。

  賈環再道:「再者,林姑父去世,我難道不該從金陵來弔喪麼?簡直是無中生有。更有惡毒,不堪入耳的言辭,說我與林姑父的妾室悠然,簡直混賬至極。林姑父待我以國士,我必以國士報之。此事,關乎林姑父的清譽,還請何師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知恩圖報這一點,是一個人做人的底線。人與禽-獸,終究是有區別的!

  而且,一個人從社會的底層向上走,想要走的越遠,感恩之心,必不可少。

  不要以為機會是留給有才華的人的。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才華只是其中的一個條件罷了。還要看人際關係的處理。

  何元龍苦笑一聲,似乎賈環誤會什麼了,直言道:「我深受林察院恩情,關乎林察院的聲名,我自當盡力。方才,我只是在思索子玉來揚州的情況,並非怠慢。以我的看法,如果此番流言是對著子玉來的話,八成是鄭家做的。」

  說著,又道:「揚州鹽商大小三百餘家,其中有三大鹽商,分別為:汪鶴亭、鄭元鑒、馬均泰。汪家、馬家同屬徽商。鄭家則是晉商。子玉在汪家的西園中秋詩會上大出風頭,幫助汪鶴亭坐實揚州第一鹽商的名頭。鄭家心中怕是對你有些看法。」

  賈環詫異的「咦」了一聲,「他一個鹽商,竟然敢對我造謠?」

  這不是賈環裝逼。

  國朝的社會分工,士農工商。讀書人是排在第一的。讀書人的社會地位很高,把持著社會輿論。而商人社會地位卑賤。以商人的身份,公然污蔑一個有舉人功名,躋身縉紳階層的讀書人,這是不合常理的!不客氣點說,你想找不痛快麼?

  但凡事總有例外。

  鄭家作為大鹽商,財力雄厚,捐了一個閒官在身上,又在揚州城中開辦書院,交接讀書人、官員。以其雄厚的財力而言,即便是江都縣的正堂,沈知縣,對這個豪商都要買幾分面子。從鄭家的角度而言,給賈環這個過路士子潑點髒水算什麼事?小事。

  但是…還是那句話,凡事總有例外。

  賈環的身份不同於一般的舉人。這倒不是名氣的事情。而是,他是此時揚州行政體系中最高官位的分守道沙勝的學生。同時,他還是南京禮部尚書(正二品)方望的門生。

  研究一個女明星…,換個詞,研究一個太監,要從他的乾爹研究起。研究一個讀書人,要從他的老師開始。

  換句話說,環三哥在揚州,在江南是有根底,有後台的人。不僅僅是舉人。你一個商人,再有錢,還是個商人。這麼潑髒水,智商有問題吧?

  何元龍給出答案,「鄭元鑒的長子鄭文植為人輕撫無狀,做事輕佻。據說當日在中秋詩會上還掃過東翁的面子。此人數年前在揚州尋花問柳,鬧出老大的風波。這一兩年才算是收斂了些。不過,我沒有證據表明是鄭大少做的。」

  聽到這裡,賈環心裡下定決心,斷然的道:「無須證據。自由心證即可。」

  不管有沒有證據,現在先找一個敵對方的人再說。如果是,那就正好!如果不是,打草驚蛇,總會有收穫。

  何元龍給賈環的新詞搞得一愣,自由心證,這是什麼東西?隨即,反應過來,就是「不要證據,只要看法」的意思。心裡會心的一笑,表態道:「事關林察院的清譽,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子玉儘管開口。」

  有了目標,賈環心裡的方案又成熟了幾分,和何元龍談了一會,這才離開分守道署衙。

  …

  …

  從分守道署衙出來,時間不過是上午十點半左右。上午的陽光落在署衙前的道路上。

  分守道署衙雖然是揚州城內的最大的官署。但親民官是府衙、縣衙。因而此時署衙門外並沒有聚集的民眾,只有來往辦事的吏員。

  長隨錢槐跟在賈環身邊,問道:「三爺,我們現在去哪裡?」

  賈環從分守道署衙裡出來,對局勢就不再是雙眼抹黑的狀態,吩咐道:「去揚州名士蕭幼安府上。」

  雖然有時間在揚州處理流言的事情,但他趕時間。能盡快將流言壓下去自然是越快越好。


bpd 發表於 2017-10-3 00:08
第兩百九十五章 流言蜚語(中二 以毒攻毒)

  揚州名士蕭幼安三十多歲,有生員功名,在揚州鹽商汪鶴亭資助的廣陵書院中任副院長,是揚州文化圈中的名人。

  在汪家的西園中秋詩會之後,蕭幼安在第二天上門拜訪過賈環,還代兩位江南名妓轉達「幽怨」之語。

  賈環對蕭幼安的印象很不錯。前幾日還委託他幫忙購買一處住宅。算是有一份交情。

  廣陵書院位於揚州城南,書院之中,風景優美,環境極佳。書院北邊的「少明居」內,庭院中栽種著兩棵松柏。常青的樹蓋下,幾縷深秋的陽光從間隙裡落下。古意幽然。

  雅致的客廳之中,光線明亮,透著秋意正午的涼爽。蕭幼安打著哈欠,招待著賈環喝茶,聽賈環說明來意之後,禁不住微微沉吟,「賈兄要鄭文值的黑材料?」

  賈環點點頭,「此番揚州城內的謠言,若是只關乎我本人,相信謠言止於智者。但,關於到我姑父,表妹的聲譽,我不能不理。望蕭兄助我一臂之力。」

  賈環當然不是亂求人。他從何元龍那裡瞭解到確切的消息,汪家和鄭家有心結。一個是新安大賈,一個是晉地大商,文化、地域、脾氣、性情有很多不合拍的地方。

  蕭幼安「嘿」的一聲,眼睛看著賈環,閃過一抹興奮的光芒:「其實,我早就看鄭大少不爽了。那小子的黑材料一籮筐。不過,賈兄打算怎麼做呢?」

  蕭幼安的態度倒是賈環愣了下,隨即釋然,心裡的把握再大了幾分,微笑道:「以毒攻毒。」所謂名士,必然會經常參加各種文化交際活動,而鄭家大少作為此類活動的贊助者之一,性格又是如此的浮躁,怎麼會不發生衝突?

  這倒省了賈環不少口水。他來找蕭幼安,可不僅僅是要黑材料,還希望能說服蕭幼安出面。名士,有輿論話語權!

  賈環和蕭幼安商量到下午,這才回到柳元里。

  …

  …

  夜色漸漸的籠罩下來。揚州城中最具活力的時刻即將到來。這是一座夜生活豐富的城市。

  分守道署衙之中,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順著屋簷低落下來,滴滴的落在走廊的石板上。明淨的書房內,木架上的一排蠟燭燃燒,照亮著書房。

  沙勝在楠木書桌邊,與幕僚何師爺商量著鹽法的事情。他還在猶豫。這個選擇不好選:是要當前能收齊每年的鹽課還是保持朝廷制度完善?

  正思考著,沙勝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子玉今天過來找何元龍是有什麼事情嗎?」

  何師爺微怔,回答道:「是關於最近揚州城中的謠言的事情。最近城裡的酒樓、畫舫之中,流傳著關於子玉謀奪林察院家產、女兒的流言,還夾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議論。」

  那些什麼艷-福,庶母、嫡女之類的話,極其的噁心。惡毒至極。造謠者內心裡簡直和禽-獸無異,骯髒無比。

  沙勝一聽,禁不住冷哼一聲。賈環是他的學生!他也很看好這個少年。竟然有人在他治下給賈環潑髒水。豈有此理。

  沙勝沉吟了幾秒,壓著心裡憤然的情緒,有些擔憂的問道:「子玉打算怎麼辦?」言論的事情,向來是堵不如疏。要是動用他的權力去壓制,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子玉說他要處理!」何師爺嘿嘿一笑,很有信心的道:「東翁莫非忘了雍治九年子玉在書院救災時的表現?當時韓秀才在他手下只學了一個皮毛,回頭就把國子監的監生、首善書院的生員都給煽動起來。」

  沙勝一愣,隨即釋然的笑起來,「呵呵,我倒是真忘了。當時你們書院裡有個文宣團隊來著。」

  何師爺微微一笑,捻著頜下的鬍鬚。他全程經歷了雍治九年的那場水災。這是他此生的精神財富。可惜,他無法從那繁瑣、細緻的架構中提煉出精華、道理,來為自己所用。

  就掌握、操縱輿論的本事而言,以他的看法,國朝無人能出賈環之右!

  …

  …

  秋雨淅淅瀝瀝。夜間的小秦淮河上繁華、熱鬧,一艘艘燈火通明的畫舫在河中飄蕩,管弦相聞。

  約晚間八點許,畫舫陸續的往瘦西湖中匯聚。一個消息正飛快的在畫舫的老鴇們間流傳:汪大公子汪幼鴻與揚州名士蕭幼安今晚遍邀好友,在瘦西湖上舉辦一場品花會。綵頭是近來聲名鵲起的賈青松的一首精品美人詞。

  據說是賈孝廉中秋前後在揚州城中流連,偶遇一名揚州美人所作。因而,作為賈才子的好友,蕭幼安挺身而出,準備在名花之中找一找,是誰?

  流傳出來的美人詞只有一句: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淒涼。但這一句,已經足以讓識貨的媽媽們心中燥熱,趨之若附。

  隨著京城名妓蘇詩詩來到江南,京城青樓行當裡的一些趣聞也流傳出來。小賈才子的一首精品美人詞足以捧紅一個名妓。誰不想要呢?

  瘦西湖中,一艘三層樓的畫舫位於眾多畫舫之中,十餘丈長,漆畫彩繪,華美異常。彷彿眾星捧月一般的居中。

  大船頂層,最寬敞的船艙之中,擺設著案几,放置著各色果盤菜餚。最能凸顯身份的當然還是反季節的瓜果。七八名文人士子各自倚坐在柔軟舒適的軟榻上,身旁各有一二美人相伴。

  外面的美人一一前來獻藝,唱詞。居中而坐的蕭幼安則是一一點評。座中時而有人邀請美人留下來陪酒。美人們或留,或走。

  以蕭幼安的才華,點評這些風情各異:或修長輕盈、或體香迷人、或擅長舞蹈,搖曳生姿,或風姿綽約,清艷不俗,或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或婀娜秀麗,嬌小動人的美人,並非難事。

  眾人閒聊著,一邊品酒。由蕭幼安引導著話題,「近日揚州城中風流韻事不少。諸位可有耳聞?」

  眾人都是對視一眼,各自曖-昧的一笑。都是揚州的名士,關於北直隸賈環的那些傳言自然是聽過。

  一名身材微胖的士子笑著道:「幼安兄,此事顯然是真真假假。不過,賈青松自金陵而來,接受林察院托孤,照顧其女,當真是一樁美談。名士自有高品。豈可以市井之徒的想法來揣測?」

  這其實就是改造現在正在流傳的謠言的意思。現在的傳言,太齷-齪。當然,大家都喜歡新聞。

  幾名士子紛紛附和。

  今晚的金主汪幼鴻笑呵呵的喝酒,聽著眾人說話。他約三十多歲,容貌普通。珠冠玉帶,穿著綢緞輕裘,舉止隨性,沉醉在此時淒迷、溫柔的夜色之中。

  蕭幼安微微一笑,輕輕的把玩著酒杯,眼睛中銳利的目光一閃。他和賈環商量的策略不是這樣的。

  「看來,謠言止於智者啊。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舊事來。雍治八年秋,鄭文植往漢口運鹽。在儀真縣裡弄的一家小鹽商家破人亡。後來那鹽商的家人來揚州城裡上告。當時是沈縣尊接的狀子。結果諸位一定想不到。」

  兩淮的鹽,都要在揚州府儀真縣打包,起運。

  坐在蕭幼安身邊的美人湊趣的嬌嗔道:「今夜良辰美景,眾姐妹獻藝爭奪美人詞。蕭先生卻是要講兇殺案不成?奴家好怕怕。」說著,手拍著胸口。

  眾人都很給這美人面子的哈哈大笑。

  「那怎麼可能?」蕭幼安開懷一笑,舉杯對眾人邀飲,朗聲道:「倒是和最近的流言有些相關。過程就不必說了。只說結果。鄭大公子將那鹽商的嬌妻美妾,兩名女兒都收入房中。夜夜笙歌,可謂享盡艷-福。」

  「哈哈!」眾人哄堂大笑,各具形態。這算是原話奉還了。

  微胖的文士嘿然一笑,對眾人道:「我說怎麼揚州城內有如此粗鄙不堪的傳聞,還是套在賈青松這樣的少年名士頭上,原來,是有人親身經歷過。」

  船艙之中,又是一陣大笑。

  又有幾人解讀鄭大少與謠言的關聯。鄭大少在雍治八年秋的案子,雖然不了了之。三年間過去,但在揚州城中,還是有人有印象的。

  汪幼鴻微微一笑。他是知道內情的。幼安兄誇大了!

  鄭家確實吞了那小鹽商的鹽業份額。而且,鄭文植將那家鹽商兒媳叫:瓊姐兒的,給收入房中。

  然而,給鄭大少抹黑,他為什麼要糾正?

  今天,在座的都是揚州文化圈內的名士,還要加上陪坐的名妓。要不了幾天,新的流言就會藉著舊的流言的勢頭,快速傳播。

  看來,他得見一見那位少年才子了。以他對幼安兄的瞭解,今晚的整個操盤,幼安兄做不到。

  樓船中的眾人正在說笑時,突然間,淒迷的夜雨中,但聽的有清麗婉轉的歌聲遙遙傳來。卻是賈環的那首精品美人詞:《眼兒媚-詠梅》。此時,已經在瘦西湖上傳唱開:

  莫把瓊花比澹妝,誰似白霓裳。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牆。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淒涼。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bpd 發表於 2017-10-3 00:34
第兩百九十六章 流言蜚語(下)

  九月中旬,揚州城中流傳著「攻擊」賈環名聲的流言。畫舫所在,酒樓所在,都能聽得到一二。

  揚州城本來就是一座消費型的城市。擁有大量的茶樓、酒樓、澡堂、青樓。

  如果將關於賈環的流言傳播比作「涓涓小流」,那麼,九月十八日晚在瘦西湖上關於大鹽商鄭元鑒之子鄭文植的流言,就是一場急速的暴風雨,席捲全城。

  幾乎在兩三天的時間內就傳遍整個揚州城。看情況,若非是這年代傳播信息的手段的限制,一夜之間就會傳遍揚州城。

  似乎,突然間,揚州城中各處閒人聚集的地方都開始在談論鄭大少的風流韻事。大概可用一句唐詩來形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江都縣縣衙的八字牆前,閒人們在議論,「好像是真有這樣的事情。可惜了邱家數千的鹽引。」

  揚州城中的茶樓裡,人們在議論,「鄭家大少真不是東西。佔了人家的家產,還要佔人家老婆。」

  澡堂裡在議論,酒樓在議論,碼頭的漁家在議論,青樓裡、畫舫裡的姐兒們在議論,府衙的衙役們在議論,鹽商們在議論…,揚州城裡的輿論就像是不斷壓縮、壓縮的火藥團,最終猛烈的爆炸,掀起巨大的聲浪。

  巨大的輿論壓力落在鄭家身上。圍繞在賈環身上的,惡毒的流言,如同鐵索般,斷裂,無人再關注。

  晦澀不明的雲頭被驅散開,,取而代之的是:秋高氣爽!

  …

  …

  鄭家別業,水雲雙榭的園林之中,下午時分,鄭文值陰沉著臉坐在書房中。

  小妾瓊姐兒膽戰心驚的端了一碗參茶進來,低著頭,將茶碗放下。剛才已經有兩個侍女被拖下去打板子。

  鄭大少心情很不好。

  鄭文值看了一眼瓊姐兒,憤怒的道:「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現在滿揚州的人都在背後罵他:人面獸心,豬狗不如,壞到流膿。他已經在家中兩天沒有出門,這種挨罵的滋味十分,十分的不好受。偏偏,他還動不了對方:汪家。只能憋屈的忍受著,想一隻縮頭烏龜一般,忍到風波過去。

  這讓心高氣傲的鄭文值如何痛快?

  …

  …

  揚州城中,柳元里的一處院落中。中午午睡剛起來的賈環,心情放鬆的喝了漱口茶。

  自林如海托孤以來,他沉鬱的心情終於消散。

  靈巧嬌俏的大丫鬟晴雯穿著淡綠色的掐牙背心站在賈環身邊,美麗的大眼睛笑的如同月牙。笑孜孜的道:「三爺,你心情很好啊!」

  賈環微微抬頭,笑著道:「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啊。心情怎麼會不好呢?」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噗嗤!」晴雯忍不住嬌笑,笑靨如花。一股青春、靈動的小美人韻味飄逸在空氣中。

  在屋裡收拾衣服的如意清秀的埋頭笑著。三爺心情好,她們心情也好啊。馬上就要回金陵了。

  賈環喝過茶,叮囑了兩個大丫鬟幾句,到書房裡提筆給來汪幼鴻回了一份請柬。今天上午蕭幼安來向他下了請柬:汪幼鴻約他見面吃酒。

  擱下毛筆,賈環微微一笑。

  其實,能出現這樣滿城都在傳播鄭文值的流言的情況,有幾個原因。第一,借勢。關於鄭大少的流言,是建立在他的流言的基礎之上,持續的發酵。

  第二,流言本身具備可信度,包括各種驚悚、吸引眼球的元素:滅門、奪產、收女、全收。這大約等同於網絡時代的眼球消息,很能抓住需求。

  賈環要是連起個吸引人的標題都不會,那就太差勁了。隨便一個混跡於網絡的網民都會。

  第三,通過一首精品美人詞,製造名士、名妓聚會的「事件」,讓流言依附於事件傳播,這才傳的有鼻子有眼。

  第四,對於揚州城的民眾而言,一個外地士子的緋聞,即便說上了天,難道還能有本地大鹽商兒子的緋聞更受關注?

  人,都是優先關注身邊的事情的。這就好比,外地出一個爆炸的新聞震撼,還是本地出個爆炸的新聞震撼?不言自明。

  從輿論傳播的角度來說,在一段時間內,民眾只會關注一件事。比如,當初奧運會期間,寶強的離婚新聞,硬是壓過了奧運會的新聞。隨後,輿論焦點就會被轉移。

  所以,才會出現現在這樣一邊倒的情況。當然,對面操盤的人,水平似乎不足。謠言都發酵了三五天了,還沒有反應。

  要說賈環現在心中有多欣喜、高興,那也不見得。伸手就幹掉的對手,很難有興奮感。再者,流言畢竟只是流言,他反擊回去。但暫時也奈何不了試圖找他麻煩的鄭大少。等沙先生拿到整飭鹽法的權力時再說吧。

  不過,能將心中的負面情緒,藉著這件事拋出去,也是略有收穫。

  這件事就這樣吧!

  賈環慵懶的在木椅上伸了一個懶腰。木椅上有如意鋪著的坐褥,柔軟舒適。淡淡的輕鬆感充斥在心頭。賈環拿著請柬到外面,讓錢槐去給汪幼鴻送請柬。

  得知過兩天就要回金陵的錢槐,眉開眼笑的去投帖子。

  …

  …

  揚州城裡關於鄭大鹽商兒子的「花邊新聞」到處傳,順帶著牽扯到一樁昔年的舊案,這讓揚州城的官員、縉紳、鹽商都在關注。

  資本的積累,充滿著原罪。

  揚州城裡的大鹽商們,誰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是乾淨的。怎麼累積到幾萬鹽引,這裡面有很多故事。大鹽商們的歡笑、滿足,那些消失的小鹽商們的痛苦,悲慘。

  江都縣的正堂沈知縣在九月二十日晚,前往分巡道衙門,和李巡道密談。談了什麼,外人無從得知。

  揚州府知府江府尊在二十一日上午的公文間隙中,在衙房中與三名幕僚閒聊,「此番流言發酵,似乎是鹽商內鬥。聽說,那晚是在汪家的畫舫中。諸位以為如何?」

  一名師爺道:「鹽法改革一事,中外矚目。只怕是沙大參支持汪家,而楊運使支持鄭家。」

  衛師爺輕輕的搖搖頭,「那倒也未必。沙大參厭惡鄭家,但是和汪家怕也沒多大交情。鹽商要奉承的還是楊運使。不管如何,府衙只要坐觀風雲就好。」

  江府尊微笑著點頭。這是正理。

  …

  …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時分。鄭家家主鄭元鑒到鹽運司見過楊運使之後,在堂屋之中,將兒子鄭文植,操盤謠言之事的羅秀才找來。

  精美的堂屋中,午後的陽光落進來,氣氛沉悶、壓抑。處在輿論正中心的鄭家,感受到那種沉甸甸的壓力。

  鄭元鑒五十多歲的模樣,穿著錦緞,眼神不善的盯著大兒子鄭文植,「你做的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勞資讓你散播關於沙大參與鹽商勾結的謠言。你辦的什麼事情?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好了,滿城都是你搞女人的爛事。」

  「嘭!」鄭元鑒憤怒的將手裡的茶盞砸在地上。

  一貫飛揚跋扈的鄭文植在老子面前,神情訕訕的站著。他不過是在測試下羅秀才的水平、份量,哪裡會想到是這樣一個局面?

  一旁坐著的羅秀才臉上火辣辣的,鄭鹽商明著罵兒子,實際上是在罵他辦事不力。

  羅秀才哪裡受的了這個,起身,拱手道:「鄭員外勿憂!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時間效應,鄭公子這件事,已經傳了七八天了。時效性馬上就會過去。鄭員外要辦的事情,我馬上張羅。只是,因為有鄭公子的流言,為保險起見,還請鄭員外調撥一些人手給我。」

  他要在碼頭、澡堂、茶樓之中,同時在青樓、畫舫間傳播。

  鄭元鑒嘴角扯了一笑,看了羅秀才一眼,緩緩的道:「好。這件事就拜託羅相公了。」

  「自當盡力。」羅秀才點點頭,昂首出了堂屋。

  鄭元鑒瞇著眼睛看著羅秀才的背影,回頭瞪兒子一眼,罵道:「不成器的東西!晚上隨我出去,請沈大令吃酒。」

  謠言的壓力,不在乎他兒子的風流之事,而在於涉及到一樁陳年的舊案。如果給有心人關注到,拿來做文章,這就麻煩了。

  …

  …

  九月下旬,已經是深秋時分了。冬天的腳步越來越近。賈環跟著沙先生一起,泛舟於小秦淮河之上。江風嗖嗖。

  隨行的何師爺做文士打扮,一襲青衫,笑著道:「若是再來一場雪,就完美了。可謂之,獨釣寒江雪。」

  賈環笑著搖搖頭。那可冷死了。

  沙勝五十多歲,一身灰色的便服,氣度儒雅。坐在舟邊垂釣。他已經將奏折上報,心中大事一了,十分放鬆,笑道:「小釣怡情。若是雪中垂釣,非我等俗人可以達到的境界。」

  隨行的僕人,划船的船工都是笑起來。

  中午在舟中吃過一頓漁家午飯,回程到城中,才過虹橋,守在那裡的一名衙役道:「大參,守在署衙的何師爺說有要事匯報,請大參速速回衙門裡。」

  賈環微微有些奇怪。不過,想著或許是官面上的事情,到也沒往心上去。

  賈環本就住在小秦淮河邊上,但既然趕時間,就跟著一起去署衙。一行八人進了署衙。何元龍迎上來,臉色不大好看,到署衙的公房之中坐定後。何元龍道:「東翁,情況不大好。城中,忽而又起了謠言,說東翁與鹽商勾結,推行鹽商總商制度,是將朝廷的權力,讓渡給商人。必然是收受了賄-賂。」

  公房之中,頓時安靜下來。


bpd 發表於 2017-10-3 00:47
第兩百九十七章 流言蜚語(下一 歪樓)

  對國朝鹽法有所瞭解的人就會明白,這個謠言是相當陰險的!可以說點在鹽法總商制的命脈上。

  國朝的制度,延續的明朝體制。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政治、軍略都是一流。所設計的政治制度:大小相制,環環相扣,十分高明。稱讚一句「治隆唐宋」絕不為過。所以,國朝太祖當初也只是做了一些調整,而不是全盤否定、推翻。

  體現在鹽法上,就是延續開中發、引鹽法演變而來的綱鹽法。綱鹽法的出現,當初是為了解決權貴濫發鹽引的問題。

  國朝鹽法是官產商銷。官府只管生產環節,運輸、銷售環節由鹽商完成。比如在揚州,兩淮鹽運司就是幹這個活的。同理,體現朝廷「以小制大,官卑權重」制度的精髓是:以正正七品的巡鹽御史管著兩淮鹽運司從三品的鹽運司衙門。

  而現在綱鹽法出現了問題:在綱冊上擁有窩本的一些鹽商沒有能力完成運鹽、販賣。這樣就會導致拖欠朝廷鹽課。

  歷年拖欠加在一起,絕非一個小數目。淮揚兩府已經達到近一百萬兩。

  鹽法總商制,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朝廷委任的鹽運司不再承擔鹽商群體的風險,而是改由鹽商中的總商來承擔運營風險。朝廷只管收稅即可。

  那麼,總商有什麼好處?

  好處是很明顯的。總代理怎麼和廠家交涉拿到優惠?怎麼剝削二級代理?這裡面的手段、辦法、訣竅,只要有社會閱歷的人都能想到一些。辦法很多。

  很重要的一點,總商的議價能力、抵禦小吏訛詐、盤剝的能力明顯比小鹽商強。

  矛盾就在這個地方。現在沙勝在奏章提議鹽法總商制。那麼,是幫助未來擔任總商的鹽商侵奪兩淮鹽運司的權力。眾所周知,權力是容不得他人染值的。權力鬥爭,向來都是你死我活。

  現在這個謠言的惡毒之處就在於,點明沙勝提議鹽法總商制的動機是收了鹽商的好處。

  這是黃泥巴掉到褲襠裡,有嘴也說不清。御史彈劾是必然的!真當國朝科道言官的同志們是吃素的麼?

  官員為商人的利益說幾句話,常見的很。反正,會披上各種馬甲的!因為,很多官員家裡都經商。比如,明朝嘉靖末年的首輔徐階,家裡就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馳名天下的松江布,徐閣老是有份額的。再比如,萬曆年間的首輔張四維,家裡就是山-西的大鹽商。

  又比如,我們耳熟能詳的《五人墓碑記》。說的是蘇州市民打死收稅太監的事情。東林黨說:真義士也!但真實情況呢?實際上就是朝廷要收礦產的稅。既得利益集團不讓收。

  但是,動機,這種事,怎麼披馬甲?這是自由心證的範疇。信就信,不信就是不信。

  沙勝怫然不悅,道:「老夫一片公心為國,有人要說,就由的他說去吧!我還能管住他們的嘴不成?」

  何師爺微微沉吟。其實,子玉已經給出具體的辦法化解鹽運司的敵意:建議朝廷裁撤揚州巡鹽御史,權力歸屬淮揚分守道、淮揚分巡道。當即建議道:「再忍幾天流言就必將過去。楊運使看到邸報,自然知道東翁的態度。當然,東翁還需上折自辯。」

  何元龍苦笑著嘆口氣,抖出內幕,「我聽汪家說,這次的謠言,就是楊運使指使鄭家做的。汪家在城內多家酒樓、茶樓、澡堂中看到鄭家相關的人散播謠言。」

  在揚州城內吃鹽業這碗飯的人不要太多。鄭家肯定不會用自己的家僕、子弟去散播謠言。然而,即便是這樣,還給汪家認出來。最瞭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啊!

  沙勝挑了挑眉頭,沒說話。

  何師爺頓時不滿,拍著桌子罵道:「豈有此理。鄭家真是好狗膽。分守道衙門是他能夠惹的。」說著,站起來,「東翁,我認為必須要嚴懲鄭家!以儆效尤。」

  他對鄭家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點。先是鄭文植造謠抹黑賈環,接著又接受楊運使的指揮,造謠抹黑沙大參。簡直是當面挑釁!人,都是有脾氣的。

  何元龍無奈的笑著搖頭。報復鄭家這事,不用說了。這是必然!你一個小小的鹽商參合在官場鬥爭,造朝廷命官的謠。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作死!

  他對沙勝鄭重的拱手一禮,道:「東翁,現在的問題,不是怎麼對付鄭家,而是折射出來的問題,楊運使有可能會彈劾東翁,想要將東翁從揚州城中逼走。」

  何師爺憤怒的情緒下降了一點,警惕起來。

  賈環坐在椅子上,緩緩的喝著茶。一直沒說話,表情沉靜。手指輕輕的敲著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他曾經擔任山長張安博的幕僚,又在京城中為救山長而奔走,表現出來的能力,議事當然有他一席之地。

  「哼。」沙勝惱火的冷哼一聲,撚鬚沉吟著。

  當前要緊的事情,當然是觀察楊運使的動態。若是,楊運使上書彈劾,他當然要自辨。若是沒有,則只需等待他新上的裁撤巡鹽御史的奏章登在邸報上即可。

  沙勝想了想,叫了一名小吏進來,吩咐道:「你派人去盯著城外的急遞鋪。若是有鹽運司發往朝廷的奏章,速速來報。」

  急遞鋪的公文,沒有誰敢私下裡扣留。那是殺頭的大罪。但是,公文上有封皮:誰寫的,送到哪裡,都是有標明。在急遞鋪看一眼封皮,是沒問題的。

  沙勝對何元龍道:「要勞煩元龍代我走一趟,和汪家談一談總商制的事情。」

  何元龍點點頭。東翁在向朝廷上書改革鹽法之前,沒有和大鹽商通氣,這是最為失策的一點。現在彌補也來得及。需要和汪家、徽商緊密聯繫。

  沙勝再對賈環道:「子玉,流言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能壓下來最好。壓不下來,也無妨。」

  賈環剛剛輕鬆的平息了圍繞在他身上的流言,沙勝、何師爺、何元龍都是看在眼中的。當然,沙大參此時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

  賈環溫和的笑著道:「好的,先生。不過,我一個新的想法…」

  既然,鄭家要挑釁,鹽運司要擠走沙先生,那麼,何不玩一把大的,將他們一勞永逸的解決呢?

  「哦?」沙勝、何師爺、何元龍驚訝的看著賈環。

  …

  …

  從輿論傳播的角度而言,應該是這樣的:當有新的輿論焦點出現後,就會自動的替換舊的輿論焦點。

  賈環的「以毒攻毒」的辦法,就是遵循了這個原則。同理,羅秀才此時借用鄭家的力量,散步關於沙勝與鹽商勾結的謠言,也是遵循這個原則。

  揚州城內,此時關於鄭大少鄭文植的謠言已經逐步的平息,最新的輿論焦點是官商勾結的新聞。

  當然,鄭大少的輿論並沒有完全的平息。因為,關於鹽法的人群,畢竟是屬於中產以上的階層:官員、縉紳、鹽商。而普通的民眾們對桃色新聞的興趣依舊。

  九月二十六日,揚州名士蕭幼安召集揚州文化圈內的人士:文人若干、名妓若干,一起前往揚州城北郊的淮東第一勝景:平遠堂中秋遊聚會。

  揚州三大鹽商的二代子弟:汪幼鴻、鄭文植、馬志道三人都得到邀請。當然,也可以說是作為金主參與。文會,當然需要有贊助者。

  宴會剛入席不久,鄭文植就因為「桃-色-新聞」受到了嘲諷。

  此時,大部分人都在三三兩兩的在平遠堂前的庭院中,欣賞著深秋時節,遠方長江如若細練的壯麗景色。

  嘲諷鄭文植的是黃秀才,「此等人面獸心,***女,豬狗不如之徒,連人都稱不上的東西,有何資格與我等讀書人同列?吾深以為恥!」

  黃秀才就是紀鳴的那位好友。賈環一封書信,邀請他到此參與盛會,同時當馬甲、小號。好吧,更準確的說法是:噴子。

  黃秀才罵完,平遠堂前,所有的說話聲音都消失。只剩下深秋的微風,徐徐的吹拂著庭院牆外的樹枝。

  震驚的表情同時浮現在文人、名妓們的臉上。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猛人啊!敢這樣當著面辱罵鄭文植!

  鄭文植憤怒的滿臉通紅,一股窩火的怒氣從心中騰到頭上,手指點了點黃秀才,然後轉身怒斥道:「蕭幼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回頭這秀才,他自會讓家裡的奴僕處理。鄭家的私鹽鹽丁,又不是沒有人命在手上。

  蕭幼安今天一身藍衫,文雅士子裝束,正在與身邊的名妓說笑,此時,笑呵呵的打圓場道:「都是客人,黃賢弟嘴下留情。」

  和蕭幼安熟悉的幾人頓時瞭然。幼安兄一反常態啊。他什麼時候,給人罵,還賠笑臉?原來今天是要針對鄭大少。

  賈環在眺望著江景,身邊有四名名妓圍著。此時,美人們都是震驚的看著場中黃秀才那邊。

  「哈哈,哈哈,哈哈!」黃秀才極其張狂的仰天大笑三聲,拱手道:「幼安兄,這很有點難度!鹽商多有不法之事,揚州哪個不知,誰人不曉?都是一群的蠹蟲。

  這姓鄭的身為大鹽商之子,能是什麼好東西?想來,以次充好,強買強賣逼良為娼的事情沒有少做。在下今天罵他幾句與他作的孽事比起來,都算是輕的。我代天下人罵之。」

  「好!」文人之中,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好。汪幼鴻、鄭文植、馬志道的臉色都變得不好看。

  氣氛立時變得很尷尬。一干文人、士子看著大罵鹽商的黃秀才,感覺今天似乎走錯了地方罷?

  賈環倚欄而立,嘴角帶著一抹笑意,打量著鄭文植身邊的隨行的一名讀書人,嘴角有一粒黑痣,長的很醜。大約,這就是蘇州來的羅秀才了。

  操縱輿論,有一種辦法叫「歪樓」,你知道嗎?


bpd 發表於 2017-10-3 00:57
第兩百九十八章 流言蜚語(完)

  混過Q群、微信群、論壇、貼吧、評論區的人都知道「歪樓」的涵義。當一個話題討論的熱火朝天之時,往往是離題萬里。

  如果把揚州城比作一個論壇。那麼,賈環現在做的事情就是故意將熱門話題「官府與鹽商勾結」帶歪。帶到「鹽商不法,鹽商以高鹽價盤剝小民」這上面。

  當然,以黃秀才這樣罵幾句,還不足以製造輿論。在一個以鹽商為主要群體的城市裡罵鹽商博出位,還是有點困難的。

  賈環一會兒會「跟帖」。

  平遠堂前的庭院之中,松濤陣陣,江風徐徐,氣氛尷尬。眾人三三兩兩的站著。

  站在鄭文植身邊的蘇州名士羅秀才並沒有感受到賈環的目光,問題。他心裡有一點快意!

  前些天在鄭家,鄭元鑒罵兒子,卻是如同一個巴掌抽在他臉上。嘿嘿,現在倒是有人罵鹽商了!

  蕭幼安再次打圓場,勸道:「黃賢弟何必憤世嫉俗?鹽業之事,從古至今。比如,唐朝的鹽鐵法,到前明的鹽法,再到本朝,弊端是有,也有益於民。」

  蕭幼安這番話說的在場的二十幾人紛紛點點。確實如此。汪幼鴻、鄭文植、馬志道三人的臉色都好看了一些。不過,被點名罵的鄭文植冷哼一聲,表示不滿,甩袖到一邊看江景。

  幾乎所有人都沒意識到,話題已經被帶歪到鹽法、鹽商之上。

  賈環微微一笑,揚聲道:「幼安兄的說法。在下卻是有些不同的意見。」

  賈環一開口,平遠堂中就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賈環的身份,在來的路上,眾人都是知道。否則,他身邊會簇擁著四個名妓美人。前幾日,那首精品美人詞,可是讓揚州城中的花魁們齊齊出動。但最終還是無人等得到那首詞。

  蕭幼安笑一笑,風度儒雅,他心裡是有數的,配合的道:「哦?子玉有什麼高論?」

  賈環慨然的道:「以我看來,本朝鹽商有五害。其一,不從事生產,卻世代坐享鹽利富貴。何其不公?其二,不守國法,販售私鹽。影響國家稅收。其三,生活奢侈,敗壞社會風氣。其四,以高鹽價盤剝小民,致使小民數月不知鹽味。其五,弄虛作假,毫無誠信。官鹽質量極低,還摻雜沙土。簡直是利慾薰心。」

  賈環說鹽商有五害,本質上還是和黃秀才一樣:罵鹽商。但賈環的名氣和黃秀才自是不在一個檔次之上。而名氣往往就意味著話語權。他拋出「鹽商五害論」,立即就引起眾人的爭論。繼而,衍生開各種論述、感慨。

  要知道,為民眾發聲,罵幾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感嘆幾句「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這在讀書人來說,是政治正確,是佔著大義,是能激起共鳴的!

  「唉…」汪幼鴻禁不住苦笑著搖頭,和身邊的美人說話。給賈環這個層次的讀書人罵了那也是白罵。

  看著紛紛發表意見的眾人,賈環微笑著,歪樓成功。

  回頭把這個鹽商五害論傳播出去,自然就能將關於沙先生和鹽商勾結,收受了賄-賂的流言壓下來。

  …

  …

  聚會的話題,被引到鹽商不法、奢華上面。出自徽商的汪幼鴻、馬志道都是苦笑不語。其中的事情一言難盡。

  但是,在平遠堂邊角看熱鬧的鄭文植卻是覺得一口氣未順,又來一個罵他的。

  賈環罵的是鹽商,但鄭文植自動的對號入座,冷笑幾聲,大聲道:「賈孝廉在此大放厥詞,嬉笑怒罵。卻不知對前幾日揚州城中關於你的事情,坐何解釋?以我看來,賈孝廉的人品未免太卑劣了些。有何資格說他人?」

  正在說笑、討論的文士、名妓們都停下來,目光落在賈環身上。

  賈環還在欄杆邊,深秋上午的陽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哂笑一聲,洒然的道:「謠言止於智者。倒是要請教下這位羅秀才,關於我的謠言,是你編的吧?」

  賈環根本不理鄭文植,而是將目標對準羅秀才。這些天,汪家早就查清楚,是羅秀才在操盤謠言之事。

  羅秀才在一旁看鹽商被罵的熱鬧,此刻,被賈環質問,悍然的反擊道:「賈孝廉既然說『謠言止於智者』,又何必問在下?倒是在下很羨慕賈孝廉的艷-福。哈哈!與兩位江南大家共度良宵。」

  所謂的艷-福,當然不是指的宋、劉兩位名妓,而是指的謠言中,賈環所做的事情。

  「嘿嘿!」圍觀眾中,發出幾聲曖-昧的笑聲。

  賈環嘴角帶著嘲諷,淡淡的道:「羅朋友這可就說錯了。中秋之時,我並未與宋、劉兩位大家共度良宵。此事,幼安兄可為我作證。」

  「啊…」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

  「怎麼可能?會有男人能拒絕與宋、劉兩位大家一起過夜?」

  「真的假的?此事江南都已經傳遍,怎麼會是這樣?」

  質疑聲不斷的冒出來。幾名名妓都在想著如何競爭的事情。另有幾人好奇的打量著賈環青稚的臉龐。

  蕭幼安好整以暇的微笑道:「子玉是翩翩君子,心有所屬。成全一段佳話之後,就飄然離去。諸位莫非忘了《水調歌頭》那首詞作的題頭嗎?再者,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三人登船而去,可曾有宋、劉兩位大家親自承認共度良宵的隻言片語流傳出來?」

  「原來如此!」眾人立即就信了。能寫出如此感人肺腑的傳世之詞,感情必然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宋、劉兩位名妓則是模糊宣傳,並沒有親口承認。

  至於,此時此刻,有沒有同行腹誹兩位江南名妓是心機婊,那就不得而知了。

  鄭文植微微皺眉。這個消息太過於突兀!

  羅秀才隱隱約約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看著賈環,下意識的反問道:「那又如何?」

  賈環噓著眼睛看羅秀才,譏諷道:「不如何。這說明你編造的流言是假的。是基於你的臆想。由此可見,你內心裡是何等骯髒,齷齪,陰暗,卑鄙,下流,無恥!」

  一連串的詞語丟出來,增加著賈環的語氣,就像是一個個的耳光,抽在羅秀才臉上。

  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羅秀才氣的手指著賈環,「你亂講什麼…」

  賈環打斷羅秀才,義正言辭的罵道:「羅秀才,你真是枉為讀書人!你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身上去了嗎?還沒有一臉廉恥之心。人死為大!你卻編造罔顧人倫的惡毒謠言,污蔑科場前輩。當真是豬狗不如,見利忘義的真小人。」

  羅秀才氣的渾身發抖,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賈環,手握緊成拳頭,「你…」

  不是他罵不過賈環。而是此時氣勢處在下風。蕭幼安剛剛已經解釋了。他謠言之中最為精髓的部分是假的。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信他的話。

  言語需要有人信服才有攻擊力。

  賈環再補一刀,「閣下拿錢,甘願為商人做狗。傳出去,這江南士林,還能容得了你?我看閣下還是早點回蘇州去的好。」

  鄭文植搶白道:「賈孝廉好威風,都使得我們揚州來了。羅相公是在下請來的朋友,在揚州盤亙兩日又礙著賈孝廉什麼事?」

  羅秀才現在正在幫鄭家操盤,當然不能放他走。

  賈環根本不理鄭文植,眼睛盯著羅秀才,淡淡的道:「在下的座師恭為文壇盟主,姓方諱望。」

  這句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羅秀才嘴唇動了動,氣色灰敗,拱一供手,「告辭。」轉身往平遠堂外走去。

  「誒…」鄭文植一臉的懵逼,他不明白羅秀才怎麼就這樣就走了,恨恨的瞪賈環一眼,他是連沙勝都敢嘲諷的人,這時威脅道:「你給我等著。」帶著奴僕,追著羅秀才離開。

  蕭幼安笑著搖搖頭,道:「秋風蕭蕭,我等不宜在庭外久候,不如,先到堂中安坐。坐而論道。」

  他知道怎麼回事的。

  首先,讀書人是要臉的。即便心裡不要臉,表面還是得要臉。否則,在士林怎麼混?這就是讀書人和商人的區別。鄭大公子理解不了羅秀才的心態。

  在大眾廣庭之下,羅秀才被賈環揭穿是流言的編造者,而且還是假的,是羅秀才內心裡太齷齪,才有這麼個謠言出爐。這就涉及到讀書人的道德問題:攻擊科場前輩(林如海是探花),病死在任上的官員。很犯忌。

  羅秀才怕不怕呢?其實是不怕的。畢竟只是小範圍的聚會。又沒有學校的生員、教諭、縣令大宗師等人在場。再一個,蘇州和揚州遠著呢。

  但是,賈環的座師方望方宗師執天下文壇之牛耳,一舉一動頗受士林關注。如果,賈環把這件事告訴方宗師,對羅秀才的影響就大了。要知道,蘇州也是江南名城。

  讀書人要功名!這種道德敗壞的事情傳回蘇州,誰敢點羅秀才的卷子?

  所以,第一:在場面上輸了一陣之後,現場這麼多人做證,落了口實;第二:有賈環的威脅。羅秀才立即就慫了,轉身回蘇州。

  以他的看法,鄭文植是追不回來的。

  位於蜀崗之上的平遠堂為前朝名士歐陽修所修建。其下就是瘦西湖。秋末初冬,風景優美。

  眾人分席坐定之後,隨行的僕人送來瓜果、菜餚、美酒。賈環輕輕的抿了一口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bpd 發表於 2017-10-3 01:04
第兩百九十九章 誰主揚州(上)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一艘小船自揚州出發去往蘇州。羅秀才撂挑子,解釋了情況,鄭家不得不放人。

  看著遠去的小船,鄭文植恨恨的踩碼頭的地面:賈環、黃秀才,你們都給我等著。

  羅秀才灰溜溜的坐船回到蘇州。於某個下午與好有韓謹在一處酒家中喝酒、閒談。樓外,街肆繁華,人來人往。

  一口酌酒入喉,羅秀才鬱悶的吐出一口氣,將在揚州的遭遇「美化」之後向好友傾吐。

  韓謹二十七歲,自京城回吳中之後,生活落魄。國字臉上神情鬱鬱,淡然的喝酒。

  羅秀才剛說了個開口,韓謹臉上神情變化,飛快的打斷羅秀才的話,「子車慢著,你剛才說誰來著?」

  羅秀才容貌醜陋,嘴角有一顆黑痣,極其的顯眼,詫異的道:「賈環,賈子玉啊。他人在江南,前段時間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你不是聽過。」

  「唉…」

  韓謹悠悠的嘆口氣,看著酒樓外晚秋的肅景,往事歷歷浮上心頭。好一會,再看向羅秀才,目光不自覺的帶著一點憐憫,「子車,你敗的不冤。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他的文宣、組織都是從賈環身上學來的。只在他這裡學了一鱗半爪的子車如何是賈環的對手?

  「啊…?」羅秀才手上的筷子落到地上。

  …

  …

  九月下旬,錢槐、胡小四護送著晴雯、如意先一步回金陵。賈環、黃秀才兩則是住到分守道署衙中。

  賈環、黃秀才本來並沒有覺得「總有刁民想害朕」,但是蕭幼安提醒他,鑒於鄭大公子做事很魯莽,不按常理出牌,還是要防範一二。賈環、黃秀才便住進了署衙之中。

  自九月二十六日,平遠堂聚會之後,羅秀才被賈環「噴」回蘇州,揚州城中關於沙勝勾結鹽商,收受賄-賂因而設立鹽商總商的傳聞銷聲匿跡。

  取而代之的是士林批評鹽商的聲音。當然,這種聲音並不激烈。因為鹽商身家巨富,早就滲透到揚州的文化界。但是,即便這樣已經足夠。

  九月下旬,來自於揚州的兩封奏章抵達京城。首先是淮揚分守道沙勝上書,提請罷黜揚州巡鹽御史,將職權分配給淮揚分守道,淮揚分巡道兩個衙門。

  接著,位於揚州城內的兩淮鹽運司楊運使上書,彈劾沙勝與鹽商勾結,意欲設立鹽法總商制度討好鹽商。滿城風雨,士民驚疑。因而,上報朝廷,奏請查處沙勝。

  很明顯這是一封「攻訐」沙勝的奏章。

  在朝廷正在清查虧空的大環境下,又有著前段時間改革鹽法的討論,兩淮鹽運司、淮揚兩府的鹽課拖欠近一百萬兩白銀,這兩份奏章頗為引人注目。

  朝廷的動作非常之快。九月二十八日,身在鳳陽府的巡按御史劉御史接到朝廷的命令,轉道揚州,調查這件事:對鹽法總商制,地方上的看法。

  巡按御史由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外派,任期一年。職責是巡查地方。見官大一級。類似於二十一世紀的中-央巡-視組。只不過,巡按御史和巡撫、總督一樣,都是獨官制。

  九月三十日,朝廷的邸報抵達揚州。

  鹽運司的官衙中的一處偏廳中,楊運使拿著最新的邸報,看著上面沙勝的奏章哭笑不得,對費同知嘆道:「失策了!早知道沙大參是這麼個想法,本官何必彈劾他?」

  費同知亦是苦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沙大參的意見是有利於鹽運使的。但,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這仇可是結的大了。

  …

  …

  分守道署衙儀門之內,賈環正在和黃秀才廂房裡閒談。兩人現在的關係處的不錯。

  黃秀才笑道:「我是極其羨慕賈兄那日與宋、劉兩位大家登船而去的,哪裡想到真想竟然是這樣。估計,事情傳開,江南這邊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他內心裡還是很敬佩這個少年。這是讀書人對實力的佩服。

  賈環笑著喝茶,直言道:「那天是心緒激盪。否則定然會留宿。」十一歲,早就具備作案能力了。只不過,那天心裡填滿著寶釵的身影,和名妓纏-綿的事便不大想了。

  這話說的坦蕩,那兩位大家,都是才貌雙全的美人啊。黃秀才哈哈一笑,起身給賈環從茶壺裡添水。

  兩人正聊著,一名老吏過來道:「賈孝廉,大參請你過去一趟。」

  「行。我這就過去。」賈環應下來,對黃秀才道:「處道稍坐,我去一趟沙先生那裡。」說著話,起身去了署衙內的公房。

  公房中擺設著幾張桌椅,佈置的簡單。沙勝、何師爺、何元龍分別坐列而坐,或是喝茶,或是正在看邸報。見賈環進來,眾人寒暄了幾句。

  何師爺輕怕著桌几道:「看邸報上的奏章,果然如元龍兄所說的,楊運使是想把東翁擠出揚州。」

  沙勝五十多歲的老者,穿著青色的便服,喝著茶,點評道:「目光短淺。」

  何元龍笑著道:「估計是奏章有時間差。楊運使與朝中謝大學士關係密切。他在鹽運司上已經滿了一任,大約還想著在連任一任(三年)。所以才有此舉動。」一個要謀求連任的鹽運使,當然不希望自己手中的權力被削弱。

  何師爺撚鬚笑道:「幸好子玉早有準備。不然,朝廷說不定會左遷東翁。當然,也要看劉直指怎麼給朝廷匯報。」楊運使在朝廷之中有朝廷首揆作為後盾,而東翁在朝中沒有根基。被楊運使彈劾,形勢還是很危險的。

  直指是巡按御史的別稱。原因是巡按御史的職權比擬漢代的繡衣直指。

  賈環看著邸報,聽著議論。邸報上有一則消息讓他比較關注:都察院右都御史齊馳出任雲貴總督,提督軍務,糧餉兼巡撫事。顯然是線前段時間的貴-州土司叛亂,促使雍治皇帝下定決心,繼續加大改土歸流的力度,派良臣坐鎮邊陲。

  賈環關注的是國朝的巡撫、總督制度已經開始慢慢的成型。

  正說話,笑談著劉直指會怎麼上報的時候。分守道署衙這裡早就有對策,當然不急。突然有老吏進來匯報,江都縣沈知縣的幕僚李師爺過來找賈環。

  賈環微微奇怪,和沙勝、何師爺告罪一聲,出門到外頭的一處客廳中見李師爺。

  李師爺約五十多歲,籍貫紹興,身形微胖,穿著深藍色的布衫,笑的和氣,很有親和力。

  他笑呵呵的與賈環寒暄幾句後,說明來意,「沈明府意欲重申昔年的舊案,抓捕鄭文植,賈孝廉可願一同前往?」

  賈環微微一愣。這是一個很奇怪的邀請。頓時,心思電轉。隨即,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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