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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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d 發表於 2017-10-3 01:12
第三百章 誰主揚州(下)

  官場之上,戲法人人都會變。但變出來的花樣、結果各不相同。

  同理,邸報人人都能看,但是看到的東西各不相同。

  沈知縣看到是沙先生即將掌握整飭鹽法的權力,主導揚州官場。所以派師爺前來示好。

  鄭家和沙先生不對付的事情,現在滿城皆知。關於沙先生與鹽商勾結的謠言還是鄭家、羅秀才放的。

  而抓捕鄭文植,重審昔年的舊案,一方面可以示好,一方面可以贏得官聲、口碑。

  賈環微笑著答覆,「我本人很願意一起去的。不過,我先要問一問沙先生的意思。鄭家威風很大啊,我和黃秀才都被逼的躲在分守道署衙裡好幾天了。」

  李師爺呵呵一笑,「那我先回去等賈孝廉的消息。」

  …

  …

  再過幾日就是立冬。天越發的冷了。揚州城內中繁華依舊。十月初一的下午,寒風蕭瑟。一名鄭家的奴僕守在分守道署衙正門口不遠處的茶鋪中,眼睛緊盯著署衙門口來往的人。自九月底,大少爺在平遠堂被人辱罵,在家中大發脾氣,打發他們來守著署衙這裡,這已經是第五天。他負責的是盯著前門。只要盯梢的兩個目標出現,大少爺會派人將這兩人抓起來洩憤。

  鄭家的奴僕在茶鋪裡喝著苦茶時,突然眼睛一亮,就見署衙正門口,一名半大的少年穿著一身藍色的直裰,帶著四方平定巾,一副讀書人的打扮,跟著一名五十多歲的師爺一起說笑著走出來。

  「就是他!」

  鄭家的奴僕興奮的站起來,跟著賈環、李師爺離開分守道署衙。而後,有同伴去盯梢,他則是飛快的跑回鄭家報信。

  揚州的園林多為鹽商們的別業。鹽商們的住宅通常都在揚州城內。鄭家亦不例外。下午時,鄭文植正在家中和朋友喝酒。作為大鹽商的長子,將來注定繼承這份家業,鄭文植並不缺乏朋友。酒席間,議論的也是最近鹽法、謠言等事。

  鄭文植三十多歲的年紀,圓臉隆鼻。細看起來,容貌堂堂,但三十多歲的人,臉上帶著紈褲公子哥的傲慢、輕浮的氣質。令人對其第一印象不會太好。此時,他抱著坐在腿上的一位美人,打著酒嗝,對朋友們道:「別看姓賈的那天在平遠堂大出風頭,又把羅相公給罵走,但是我要他跪在地上求我。」

  有一名長臉的青年湊趣道:「鄭兄這話怎麼說?」

  鄭文植不屑一顧的道:「楊運使已經上書彈劾沙大參。所以,別看他現在躲在分守道署衙裡,等幾天,我就能讓他好看。罵我,嘿嘿,城裡有樓館收兔兒相公吧?」

  佈置的精緻的客廳之中頓時哄堂大笑。美人兒們嬌嗔。有人說:「那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又有人道:「怕什麼?這才是大丈夫所為,有仇報仇,快意人生。」廳堂之中驕狂、得意的氣氛渲染著午後的時間。就彷彿這是某個平常的下午,說著平常的事情。然而,舉人是可以隨便抓的嗎?

  這時,一名藍衣奴僕快步進來,在鄭文植身邊匯報道:「大爺,那姓賈的剛才出了分守道署衙。」

  鄭文植眼中精光一閃,冷笑一聲,擺擺手,客廳之中安靜下來,大聲道:「諸位兄弟,那姓賈的小子從烏龜殼裡出來了。我今天請你們看一場好戲。都隨我來。」

  「好!」鄭文植的十幾個朋友們都是高聲叫好,個個神情興奮。客廳之中聲音嘈雜,彷彿某種好戲到了高-潮一般。十幾人發出的聲浪一陣陣的衝擊著屋頂,就像是沸騰的開水。

  鄭文植哈哈一笑。

  就在這時,「嘭!」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哪怕是隔著眾多屋舍也能聽得到。

  客廳之中立即安靜下來。就彷彿所有人給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下來。淋的透心涼!

  十幾名公子哥、文人、幫閒面面相覷,看向鄭文植。鄭文植圓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失,就這樣僵著。心裡的憤怒噴發出來,臉上的神情陰鬱,咬牙切齒的吼道:「怎麼回事?」

  客廳內的鄭家奴僕無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有機靈點的奴僕想要出去打聽情況,這時就見一名管事裝束的男子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大爺,大事不好,你快跑吧!」

  鄭文植暴怒的上前一步,將何管事的領口給拎著,「到底怎麼回事?」

  何管事哭訴道:「江都縣沈縣令帶著二十幾個衙役、班頭來捉拿你和瓊姨娘。說是要審查舊案。破家縣令啊!」

  鄭文植眼睛在瞬間黑了幾秒,心裡湧起一股涼氣,憤怒的情緒飛快的消退。當年邱家的滅門案,就是在沈縣令手中審的。鄭家托了關係,好歹才算結案。怎麼又給翻出來?

  客廳裡的十幾個人聽完何管事的話,都像是木雕一般的呆住,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跑啊!」一干人就想要丟棄鄭大少,各自逃命。然而,密集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幾個跑的快的給衝進來的衙役打翻在地上。一群人湧了進來。將廳中眾人團團圍住。

  片刻後,幾名主事的人走進客廳。為首的是身穿七品官服的沈知縣,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白臉劍眉,臉色肅然,眼神從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衣著華麗的鄭文植身上。

  鄭文植氣焰全無,訕笑著上前,「沈縣尊大駕光臨,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呵,臉皮夠厚的。」

  鄭文植這時才看到站在沈縣令身側的賈環,頓時瞪大眼睛。他剛想去帶人把賈環給綁來,然而,現在這什麼情況?賈環帶人到他家裡來綁他?

  「帶走!」沈知縣冷漠的揮手,幾名衙役上前,把鄭文植給綁了,拖出去。剩餘的狐朋狗友哭天搶地的給衙役們推著往外走。

  另有一隊衙役前往鄭家的後院搜索瓊姐兒。

  賈環則是打量鄭家的佈置,確實是豪富之家,擺設、用度都是精品。鄭文植做的惡事,李師爺來的路上已經給他說了。

  雍治八年秋,鄭文植在儀真縣準備販鹽前往漢口,因聽人說邱家的兒媳瓊姐兒貌美如花。偷偷的見過之後,指使手下的鹽丁滅了小鹽商邱家滿門十幾口,吞了邱家數千鹽引的窩本。將其收到屋中。

  幼安兄給的黑材料,還是有實據的。這種典型的人渣,死不足惜!

  …

  …

  廳中的人犯都被帶走之後,沈知縣帶著眾人到鄭家的正廳中稍坐,等待結果。

  沈知縣微微傾斜著身-體,對賈環道:「讓子玉看笑話了。我治下竟然有如此喪盡天良之徒。而我被縣中吏員蒙蔽,時至今日,才有藉著城中的傳言,發現新的線索。」

  賈環在人情世故上處的很圓潤,褒揚道:「明府公正嚴明,是江都百姓之福。」

  賈環跟著沈知縣來鄭家「抄家」,當然不是無聊的特意到鄭文植面前裝-逼。雖然,鄭文植抹黑他,將他逼得在分守道署衙裡住了四五天,他心裡很不滿。

  但,以賈環的心性、手段,當然不會這麼膚淺。他本來是打算等到沙先生掌握鹽法大權之後,將與鄭文植的舊賬、新帳一起算。那時,要炮製鄭家有很多種方法。

  賈環今天過來,主要是作為沈知縣和沙勝之間的橋樑。

  有兩層意思,其一,賈環在江南士林中的影響力。他的座師是方望。這是沈知縣所需要的。其二,沈知縣需要沙大參在官面上的支持。查抄大鹽商的家,哪怕只是不打招呼的闖進去帶走幾個人,這也是一件大事。

  沈知縣就笑起來。

  …

  …

  十月初,江都縣正堂沈縣令闖入揚州大鹽商鄭元鑒家中,將鄭文植與其小妾瓊姐兒帶到縣衙審問。雍治八年的滅門慘案浮出水面。

  這在揚州城中激起軒然大-波。有叫好之聲,也有咒罵之聲。鄭元鑒是揚州鹽商之中晉商的頭面人物。

  在這一片風波之中,劉巡按御史關於揚州鹽法改革的奏章發出抵達京城。十月六日,朝廷的公文抵達揚州:裁撤揚州巡鹽御史,令淮揚分巡道李康適整飭鹽法,准許試行鹽法總商制。

  揚州城中的官員、縉紳、鹽商們一片嘩然。都以為是沙大參會拿到整飭鹽法的權力啊!

  情況是明擺著的。

  兩淮鹽運司的楊運使彈劾淮揚分守道的沙大參。但是,在沙大參的奏章公開之後,楊運使不可能反對裁撤揚州巡鹽御史。

  而城中所謂的「滿城風雨,士民驚疑」的土壤早不存在——謠言已經被賈環撲滅了。來調查地方上對鹽法總商制的看法的劉御史如實上報。如此一來,難道不應該是有首倡鹽法改革的沙大參來掌握整飭鹽法的權力?

  結果,卻是李巡道成了揚州官場上的旗幟。

  同時,還有一則小道消息在揚州的官場中流傳,沈縣令的老師和李巡道是同鄉。

  揚州城中正在猛烈抨擊沈縣令的聲音在一夜之間,突然變小了許多。原因不問可知。

  揚州城外,碼頭的一處酒樓之中,揚州知府江府尊排出出行的排場,大轎,旗牌,左右衙役等。日頭漸漸的偏中。上午的陽光在江面上漂浮。

  江府尊穿著官服在酒樓之中,與衛師爺閒談,嘆道:「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衛師爺笑一笑,「廟堂諸公這稀泥和的!對沙大參不公啊。簡直是打臉。」

  江府尊哂笑一聲,「官場上不公的時候多著。誰讓沙大參在中樞無人?我回頭還有去拜訪李巡道。」

  正說話間,一名衙役進來道:「大老爺,劉直指來了。」

  江府尊抖抖官服,「走吧!」

  揚州的權力格局定下來,劉巡按也要離開揚州。避免被御史同行們彈劾迷戀揚州城中的富貴、溫柔。今日揚州官場在東關碼頭給劉巡按送行。


bpd 發表於 2017-10-3 18:01
第三百零一章 誰主揚州(完)

  江府尊一行剛出酒樓,就見左近不遠處淮揚分巡道李康適、沈縣令等人從一處茶館中出來。揚州城的東門到東關碼頭這幾里路斷繁華異常,佈滿酒樓、飯館。

  官場上的關係,座師、門生、同房、同年,這是一個體系。同鄉,這又是一個體系。所以,李巡道作為沈縣令老師的同鄉,關係是相當親近的。不像一般的官場上下級。此時,兩人在一起等候,準備給劉直指送行也是正常。

  江府尊琢磨了一會,帶著隨從上前,「見過李廉使。」

  李巡道的官名全稱是浙-江按察使司按察僉事(正五品),分巡淮揚道。廉使是按察僉事的別稱。

  「江太守許久不見…」李康適五十多歲的年紀,臉上帶著和睦的微笑,與江府尊閒聊。

  李巡道在揚州城中一貫存在感很低,現在卻獲得整飭鹽法的權力,心情極佳。李巡道現在同於是多了一個巡鹽御史的官職,成為揚州官場的旗幟。

  兩撥人很快就匯聚到一起。恰巧,隨後來到官道上的沙勝、何師爺、何元龍、賈環幾人看到。

  何師爺譏諷道:「看江府尊那模樣!吾未聞四品正堂對五品廉使屈尊之事。」

  眾人都是輕笑起來。不能怪何師爺心裡有意見。沙大參提出改革鹽法的事宜,並提供解決方案。按照官場慣例,誰提供的解決方案,自是安排誰來處理實務。但這回朝廷偏偏是讓李巡道來整飭鹽法,廟堂諸公簡直是欺人太甚。

  分守道署衙的眾人對截胡的李巡道,一直喜歡和沙大參唱反調的江府尊都很反感。

  賈環跟在分守道署衙的隊伍之中,他有舉人功名,是有資格出現在這樣的官面場合。更別說,他還是知名的士(詩)子(人)。賈環看著官道前面的李巡道、江府尊一行,目光最後落在年輕的沈知縣身上。輕輕的搖頭。

  官場啊!

  何元龍走在賈環的左手邊,看看清朗的天空,輕笑道:「子玉現在是不是有一種被雁啄了眼的感覺?」

  他們在沈知縣身上的判斷都失誤了。幾天前,李師爺來請賈環,邀請賈環一起去抓捕鄭文植。大家都以為是沈知縣是來討好、奉承沙大參。現在看來,多半不是。

  估計,沈知縣早就知道李巡道要拿到整飭鹽法的權力的消息。他只是拿賈環做個證人罷了。

  賈環就笑,「也沒那麼誇張!」有一句俗語形容看錯人,吃了虧的情況: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但他的位置還沒到「終日打雁」這個高度。

  當然,確實是看錯沈知縣了。給沈知縣晃點了。

  官場之上誰都不是庸人吶,都有兩把刷子、做官的訣竅。比如這揚州城內,低調的李巡道,技術型官僚楊運使,傲氣的江府尊,還有如今聲名鵲起的沈知縣。

  同樣的,沙大參也不是庸人!

  …

  …

  揚州的官員們集體為劉巡按送行。楊運使、費同知等人都係數到場。而揚州城內的縉紳們也派出了代表。而代表之中最為顯眼的便是三大鹽商:汪鶴亭、鄭元鑒、馬均泰。

  碼頭前,劉巡按的儀仗停下來。劉巡按下了轎子,環視著來送行將碼頭、官道佔滿的人群。揚聲客氣了幾句。

  揚州官場之首李巡道上前敬酒。

  官面上的交際,鹽商們都是沒有資格參與的。鄭元鑒站在人群裡,圓圓的臉,很精明的商人模樣。此時,他目光看著長江裡的船隻,淡淡的道:「汪兄,你好大的手筆啊。不過,我鄭某人的私鹽渠道不是那麼好吞的。倒是要請你轉告下那位小朋友做事不要太張揚。」

  沈知縣查陳年舊案,涉及到鄭家的鹽丁。其走私私鹽的渠道被曝光了一部分。但是這些事情,在揚州城內沒有人會公開談論。都是心照不宣。因為,走私私鹽,是殺頭的罪名。而揚州城內,大小鹽商,沒有誰是不走私私鹽的。

  鄭元鑒的目光落在賈環身上。他事後得知,沈知縣抄家時,賈環在場。來看我鄭家的笑話的是吧?

  汪鶴亭五十多歲,身寬體胖,外面穿著名貴的綢緞衣衫,笑呵呵的道:「鄭兄,這話我可聽不懂啊。」

  他當然也想要鄭家的私鹽渠道。大鹽商,不僅僅是要看在綱冊上有多少窩本,還要掂量掂量販賣私鹽的量。

  「蕭幼安和賈環交往密切,這誰不知道?」鄭元鑒冷哼一聲。蕭幼安和汪家關係極好。沈知縣能如此順利的拿下他兒子,罪名、案卷都訂得死死的。這和汪鶴亭絕對脫不了關係。

  鄭、汪兩人說話的時候,周邊的小鹽商們都挪開幾步。這種大佬級別的鬥爭,他們攙和不起。

  另一位大鹽商馬均泰調解道:「汪兄,鄭兄,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鄭元鑒譏諷的笑一笑,道:「我當然是想和氣生財。汪兄,犬子不成器,我已經去求了李巡道,過幾日就會放出來。希望,不要出什麼差錯。」

  汪鶴亭微怔,隨即笑了笑。

  心裡卻是嘆口氣,沒辦法啊!他投資在沙大參身上,誰又曾料到沙大參竟然沒有拿到整飭鹽法的權力?

  …

  …

  碼頭前,官面上的文章、流程走完,劉巡按坐船離開揚州府前往淮安府巡視。

  眾多官員、縉紳還沒有完全散場時,突然一名欽差的先導官快馬來報,「欽差大人已至城南鈔關門。」

  李巡道當仁不讓的接過帖子,高聲道:「諸位隨本官前往城南迎接朝廷欽差。」

  揚州地處京杭大運河與長江交匯的要衝之地。運河從揚州城東面和南面繞城而過。在揚州城的東、南兩個方向幾十里內,密佈著很多河港碼頭。由運河入城的城門便是東城的利津門(東關)和南城的鈔關門(挹江門)。

  一行人從城東轉道城南。隊伍中有不少屬官、雜官們已經在猜測,「先抵達城南,莫非欽差大人是從南-京而來?」

  「十有八-九。不然就恰巧在東關碼頭這裡遇到了。」

  「呵,不知道朝廷又派欽差來揚州所為何事?」

  「確實有點蹊蹺。城中大局已定,接下來便是鹽商爭奪總商名額的事情。這個時候朝廷難道會派員來指定總商數額?」

  賈環跟著隊伍順流坐船前往城南,約半個時辰後,一行近百人在城南迎著欽差。欽差老大人約六十多歲的年紀,身穿紅色的官袍,補子上繡著錦雞的圖案。賈環對國朝的官制已經有相當的瞭解:南-京來的二品大員。

  從欽差的規格來看,是要宣佈一件大事。

  人群中騷動起來,議論紛紛。賈環心裡一動,微微一笑。他知道怎麼回事了。

  欽差在官員們的簇擁下入了城,就近抵達江都縣的縣衙宣佈朝廷的諭令:升沙勝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巡撫淮揚鳳廬等處地方,督理營田,提督軍務,總理整飭鹽法事。

  江都縣縣衙的庭院之中,跪在地上接受諭令的官員們一片寂靜,悄然無聲。只剩下南京來的老大人:南京左都御史張總憲宣旨的聲音。由翰林學士們起草的詔書詞章華美,讀起來朗朗上口。但所有人都只聽到四個字:淮揚巡撫!

  加了兵部右侍郎的淮揚巡撫啊!

  所有官員都懵逼!這是什麼情況?朝廷竟然毫無徵兆的升沙大參為淮揚巡撫。

  雖然從三品到正三品只有一級,但這可不僅僅是官升一級,權力範圍可以用膨脹來形容,聽一聽詔書上的詞語就知道:督理營田,提督軍務,總理整飭鹽法事。

  總理整飭鹽法事!

  領頭跪著的李巡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也就是說,他現在是沙勝的下屬。

  張左都御史宣佈完朝廷的諭令之後,笑著將詔書遞給站起來的沙勝,「望沙大人不負朝廷厚望。」

  沙勝肅容道:「本官一定不負朝廷所托。」

  張左都御史笑著點頭。朝廷的任命他也是極為奇怪,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他雖然為正二品的南京左都御史,但是這個職位的權責還沒有沙勝大。

  看來,國朝官場之中又出了一位重臣啊!

  …

  …

  十月六日上午的場面的轉折太過於戲劇化。淮揚分巡道李康適這揚州官場的旗幟還沒打上幾天就倒了。毫無疑問,淮揚巡撫才是此時的揚州官場之首。

  但中午為張左都御史設的酒宴上,揚州官場中的眾人就已經調整過來,接受事實。

  酒宴設在淮揚分守道署衙中。揚州府的官員們匯聚一堂。賈環與何師爺在沙先生身側。目睹著這一盛況。

  酒宴採取的是常見的分桌制,有教坊司的官妓歌舞助興。酒過三巡,李巡道起身敬酒道:「下官今日儹越之處,請撫台老大人見諒。」

  沙勝點點頭,「無妨。」

  看到這一幕,沈知縣心中充滿了苦澀。風雲突變啊!誰能告訴他這是為什麼?他與李巡道合作,虛晃了沙撫台一次,這可是在心裡留了刺的。但是,他當時只是想把事情辦好,辦完善。

  楊運使一臉的苦笑,他彈劾沙勝不成,反倒對方成了他的上級,敬酒道:「下官前日誤解撫台之意,還請撫台海涵。改革鹽法總商制一事,我鹽運司無條件配合撫台。」

  沙勝安撫道:「都是為朝廷做事。」

  揚州知府江府尊一臉糾結的看著酒杯。他在揚州城內沒少說沙撫台的壞話,這場面該怎麼圓?

  衛師爺以目視江知府,催促他趕緊認錯。今天揚州的大小官員都在,認了錯,沙撫台要是還揪著不放,官場之上一個「心胸狹窄」的評語肯定跑不了。

  江府尊一咬牙,端起酒杯。

  …

  …

  江府尊怎麼認錯低頭的,賈環並不知道。此時,他已經到分守道署衙的外面,蕭幼安、黃秀才幾人在河邊的楊樹下等著。

  何師爺送了賈環出來,一臉的感嘆,「子玉非得現在走?不能晚幾天,鹽法的制度事宜還要你參贊。」

  賈環微微一笑,向何師爺行禮,道:「由何先生你們幫助沙先生拾遺參贊,不會有大問題。還請何先生代我向沙先生告辭。我回金陵了。」說著,灑脫的離開。

  看著消失在河道上的輕舟,少年的背影,正午的冬日融融,河水潺潺。此情此景,何師爺悠悠一嘆。

  接下來,任重而道遠。

  因為,東翁向朝廷許諾能追繳、補齊五十萬兩白銀的虧空鹽課,並保證此後不再拖欠。所以才有這個官職。這自然是子玉的主意。奏章早就送上去。今天恰好有一個時間差。


bpd 發表於 2017-10-3 18:11
第三百零二章 黛玉至金陵

  十月上旬,揚州城中因為新任的淮揚巡撫而變得喧鬧。淮安府、揚州府、鳳陽府、廬州府四府主官們紛紛派出佐貳官、幕僚來揚州,向新巡撫道賀。

  在前明時,淮揚巡撫這個職務應該叫做鳳陽巡撫。明太祖朱元璋是鳳陽人。鳳陽是明朝的中都。但到了本朝,十年九害的鳳陽府地位便沒那麼高,更名淮揚巡撫。因為,淮揚巡撫的駐地通常是在黃淮咽喉要地淮安府內。

  眾所周知,黃河每隔幾年就會改變河道,時常奪淮入海,危害深重。而流經淮揚兩府的大運河是京城的經濟大動脈,江南的錢糧、物產都仰仗運河輸入京城。朝廷設置淮揚巡撫,通常是保證大運河的漕運通暢。而沙勝的差遣中少了「總理漕運,兼管河道」。換言之,他的主要精力將是:總理整飭鹽法事。

  所以,沙撫台駐守揚州,無人會說他是貪戀揚州安逸。

  在這一片拜見上官的喧囂之中,立冬時節,揚州城有兩則趣事傳開。

  趣事一:犯有重罪的鹽商之子鄭文植某日從江都縣縣衙牢中被放出。鄭某在庭前縱聲大笑,意態驕狂,「早知今日要放我,沈縣尊何必當初。」

  然,鄭某話音未落,沙撫台手令至,縣衙巡捕虎撲而上,捆押拖至牢中。鄭某至今尚未被放出。

  時人皆笑其驕矜自傲,少不更事,不自量力。據傳,秋後問斬的可能極大。

  趣事二:揚州大鹽商鄭元鑒前日拒絕沙撫台親自上門協商拖欠鹽課的好意,近日被判補繳鹽課二十萬兩白銀。

  揚州縉紳異口同聲曰:活該!

  這種打臉、反轉的劇情向來是大眾所喜好的。否則,民間傳說中哪有那麼多讀書考中狀元後回來給父母、妻子報仇雪恨的案例?何況趣聞之中,撫台老大人的形象如此光輝偉岸?

  兩則趣聞流傳到金陵時,賈環已經身在南京國子監中就讀數日。聽著正義堂裡的同學們談論此事,只是笑一笑,窗外初冬的寒風吹拂著枯樹的枝椏。

  幫助沙先生成為淮揚巡撫,拿下總理整飭鹽法事的權力,他自是功成身退。

  留下來享受巡撫的核心幕僚這種榮耀,他興趣不大。他這個年紀,承受太多的關注,並非好事。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賈環翻著書桌前的講義,熟悉的字句一一的在眼睛、腦海中浮現。這些經義他已經滾瓜爛熟,熟記於心。

  「叮,叮,叮。」

  正午時,雲板的聲音準時響起。幾十名在學舍中學習的監生紛紛起身,準備去吃飯。桌椅挪動時響動出聲。

  賈環合攏書頁的時候想起回蘇州的黛玉,算算時間,她該到金陵了。

  …

  …

  初冬時節,賈府的園林,院落,還是那般的壯麗。只是多了些喧囂。由南而來的消息已經傳遍賈府:環三爺詩名傳江南,同時還有寶姑娘的名字。

  另外,林姑老爺九月初三沒的,托孤於環三爺。此時,璉二爺帶著林姑娘往蘇州去了。回頭,林姑娘要在金陵住兩年。估摸著會在雍治十三年底返回京城。

  王子騰和賈政都同意的事情,賈母和王夫人亦沒有什麼意見。因薛寶釵的閨名傳遍天下,賈母說了一句「胡鬧」便沒有下文。賈環與薛寶釵的婚事大約也就剩下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薛姨媽心裡有數。只差媒人挑破而已。王熙鳳都私下裡恭喜了薛姨媽好幾回,也沒見薛姨媽說不同意。

  倒是,薛蟠在背後偷偷的罵了賈環幾句,「黑了心的王八,想娶我妹妹。哼,哼。」鬧,呆霸王肯定是不敢鬧的。真要把這事攪黃了,天知道賈環回來會怎麼打他的板子?再說,平心而論,他妹妹嫁給賈環也不算辱沒。關鍵是他妹妹也願意啊!他是在想一件事,她妹妹嫁給賈環,香菱豈不是也要帶過去?所以說,環老三是個王八啊!嘴裡說不要,還是把香菱給搶過去了?

  薛蟠有點想哭。

  對於林黛玉要在兩年之後才返回賈府的事情,譬如王夫人、邢夫人等人沒什麼感覺。賈母則是心裡很捨不得。但因為是林如海的遺命,她也無可奈何。

  至於,托孤給賈環靠不靠譜?賈府內各有看法。賈政就不是很滿意他妹夫的這個決定。賈璉帶著的林如海的絕筆信,要十一月之後才能到賈府。

  賈赦心中盤算著林家的資產。一切,都要等賈璉回賈府之後才能見分曉。

  賈環另有若干信件到賈府,分別給賈政、探春。給賈政的信中略作解釋。給姐姐探春的信中則是描述江南風光,盡敘別離之情。委託三姐姐代為向趙姨娘,寶釵,府裡的姐妹們問好。

  這幾日,寶玉時常唉聲嘆氣,愁眉不展,對丫鬟們道:「你們說,林姑父好好的,怎麼會托付環老三照顧林妹妹?他能行嗎?唉…,林妹妹…」

  寶玉的大丫鬟媚人、茜雪都是嬌笑,勸慰道:「二爺,林姑老爺這麼做必定是有緣故的。三爺說要住兩年,說不定明兒朝廷開個恩科,他就回來了。」

  因賈環的緣故,賈府上下對科舉的流程都惡補了一番。

  寶玉搖搖頭,長吁短嘆。他感覺可能會出事。

  賈府東北角梨香院中,午後的陽光落在庭院裡。有幾隻麻雀撲騰的在屋簷、樹枝上飛來飛去。天井裡的井水冰涼。鶯兒打了半盆水,端到屋中。

  寶釵外頭穿著鵝黃色的長衫,容顏精緻,氣質嫻雅,手持毛筆,正在書桌前一筆一劃的寫著字。明眸酷齒,雪白瑩潤的麗人。手邊一杯溫茶散發著清香。

  鶯兒拿了一個精巧的翠綠色竹筒灌滿井水,走過來磨墨,看到潔白的竹紙上寫著題頭:水調歌頭。癸丑中秋,揚州作此篇,兼懷寶釵。

  嬌媚的大丫鬟鶯兒嘴角禁不住泛起微微的笑意。府裡的人都想著林姑娘兩年不回,可是三爺不也要兩年後才回來?然後考試,再成親。她們姑娘不念著?

  寶釵正寫完《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首傳世名篇,寫到「起舞弄清影」,見鶯兒站在一旁看,國色天香的容顏上露出一抹羞赫的神情,明麗而秀雅。輕聲嗔道:「我的茶冷了。」

  這是她今天寫的第三遍。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心裡隱藏的思念,一若潺潺的溪流在心中流淌而過。

  鶯兒抿嘴一笑,「哦,我這就去。」

  窗外,冬季的陽光溫暖的落在潔淨的石板上,流瀉著光影斑駁的痕跡。

  …

  …

  夜色的長江中,幾艘江船揚帆行使。自蘇州沿京杭大運河而來,經過常州、鎮江去往金陵的一艘大船中,一盞燈火幽幽。

  黛玉半夜醒來,讓守著她的紫鵑點了油燈,孤寂的思考著。船外星空點點。

  明天上午就會到金陵。她將在金陵生活兩年。未來會是什麼樣的呢?

  冬夜裡起來非常冷。紫鵑披著深藍色的棉襖,坐在床榻邊關心道:「姑娘要不要喝口茶?我給你倒去。」

  黛玉猶豫了下,婉約清秀的精緻容顏在燈下有著別樣的美麗,輕輕的點點頭,細聲道:「勞煩你了。」

  「姑娘說哪裡話。」紫鵑笑著倒了茶,服侍著黛玉半坐起來喝了幾口熱茶,安慰道:「姑娘要保重身子。我想著三爺在金陵,肯定都安排妥當了。」

  林黛玉想一想,點點頭。

  …

  …

  約上午七八點許,船到金陵。賈璉早派了心腹小廝昭兒前往城中賈府報信。

  賈環帶著錢槐、胡小四並幾個賈府的奴僕等候在外金川門的茶樓中。得了信,過來接黛玉。

  碼頭之上異常的繁華,水泊縱橫,貨物密集。人來人往,人聲鼎沸。船家將木板鋪好。賈環帶著人上船。搬運行李的事情自是由錢槐幾人去辦。

  「環兄弟…」賈璉等在甲板上,一臉疲倦之色,見到賈環感慨萬分。他一路奔波,照顧黛玉,很是辛苦啊!

  賈環笑著道:「璉二哥一路辛苦了。」賈璉辦小事還是靠譜的。當即,和賈璉一起到船艙之中,喝茶敘話。另外,派人通知黛玉等人。

  船艙之中,佈置的乾淨。要說多麼奢華、舒適就是扯談。出門在外就是這樣的條件。

  坐在桌邊喝著茶,賈璉斟酌了一下,道:「環兄弟,林姑父在蘇州的地產、宅子都我賣乾淨,賬目我一會拿給環兄弟你看看…」

  賈環擺擺手,笑道:「璉二哥心裡有數即可。這件事我不過問。倒是府裡大伯那裡,璉二哥要交待清楚賬目。」

  賈璉就笑起來,笑容多了幾分舒暢,「那是。嗨,不說了,回頭我請環兄弟吃酒,不過要請京城中知名的名妓還要借環兄弟的名頭。哈哈!」

  賈環在江南的風流名聲,他自是聽說過。很讓人羨慕啊!他來江南這些天,江南四大名妓,他一個都沒見過。

  除開林姑父給的八十萬兩白銀,這些田地、宅子、器用等一共賣了20萬兩白銀。賈璉自是聽得懂賈環的意思:你要是有私藏的銀子,把大伯糊弄過去就行,我不管。

  賈璉私下裡確實吞一筆三千兩的銀子。一筆筆生意之中,上下浮動個幾百兩,誰說的清楚?

  「吃酒可以,請名妓就算了。」賈環笑著喝茶。他自是不會去管賈璉貪-污沒貪-污。這是林如海授權給賈璉處理的。也算是賈璉的辛苦錢。他只管著黛玉的用度就可以。倒是有賈璉幫著糊弄賈赦,他回賈府後也好說話。

  這時,小廝興兒在外頭回道:「二爺、三爺,林姑娘和裴姨娘已經準備妥當,可以下船了。」

  賈環點點頭,吩咐道:「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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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冬雪小病

  船夫收起纜繩,船隻掉頭,準備離開金陵,前往京城。

  船頭上,賈璉眺望著正在賈環帶領著的,往城門徐徐前進的車隊。黛玉等人都在車中,他心中湧起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彷彿,什麼東西偏離了軌跡。

  「唉…」

  賈璉輕輕的嘆口氣。老太太是要他將林姑娘帶回賈府,但現在只能按照林姑父的遺願,交給環兄弟照看。

  昭兒上前道:「二爺,船頭風大,回船艙裡吧。」

  賈璉點點頭。

  …

  …

  六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在金川門裡大街上徐徐前行。兩百萬人口的大城在冬日的上午展示著它的繁華、興盛,綻放著這個時代無與倫比的大都會風情。

  金陵,六朝古都,江南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

  賈環騎著一匹馬,緩緩的跟在黛玉的馬車之旁。他剛剛已經和裴姨娘說了幾句話。

  如果賈環知道賈璉的感慨,肯定會告訴他,改變的是什麼:命運!

  紅樓原書中,因在路途之中得知賈元春才選鳳藻宮,賈璉帶著林黛玉晝夜兼程返回京城。那時,林黛玉孤孤零零的。

  而現在黛玉身邊陪著她的有裴姨娘、老管家元伯、乳母王嬤嬤、紫鵑、襲人、雪雁。

  賈環新買的住宅位於金陵南城的應天府府學不遠處的和安街中。街外便是秦淮河上的武定橋,順流往東,有文德橋、夫子廟、江南貢院。往秦淮河的上游去則是府學,大功坊等。

  山長張安博的住處便在大功坊中。而往北走上幾里路,就是賈府所在的潤德坊。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賈環的新住處坐落於聞名於後世的十里秦淮河風光帶中。

  車隊進了和安街。賈府裡挑選來的奴僕接著。賈環和劉管家交代了幾句,進入後院裡。林黛玉的行李最多的便是書籍,足足裝了兩大車。僕人們送往黛玉的住處中。

  賈環、黛玉、裴姨娘、紫鵑、襲人在後院的正廳中落座說話。晴雯、如意兩個倒了茶進來。

  廳中佈置的精雅、寫意。紫鵑四處走動,打量著新的住處。臉上旅途的疲倦未消,從偏廳裡轉進來,神情雀躍的道:「三爺,這裡環境挺好的啊。」

  賈環就笑,「之前的主人是一位致仕的官員,我委託我的朋友幫我買下來。和我在府裡的住處望月居差不多。前庭後院,共有十幾間房子。夠咱們這二十來人居住。林姐姐安心住著。又不習慣的地方我再調整。」

  剛才下船的時候,賈環和林黛玉簡單的說過幾句話。不過,那時候黛玉等女眷帶著帷帽,看不到面容。此時再看:花容月貌,五官精緻,如玉的俏臉上隱約似乎有淚痕。嬌怯多姿的模樣,令人心生呵護之情。

  林黛玉外面穿著青色的長裙,細聲道:「我聽環兄弟的安排。」

  賈環微怔,隨即笑了笑。傲嬌、聰明、美麗的林黛玉如此聽話,令他一時間差點沒反應過來。黛玉的表現和他腦海中黛玉固有的印象反差太大。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林黛玉是什麼性格。如此的乖巧,實在是有點難以想像!

  他現在是黛玉的監護人!

  不過,賈環心裡倒沒有多少得意之情,而是感覺到沉甸甸的責任。這姑娘心裡是相信他能把她照顧好的。

  賈環在賈府裡和黛玉關係一般。遠不及寶釵、探春與黛玉熟悉。黛玉可以和寶釵、探春打趣、說笑,但在他面前則不會。所以,賈環並沒有在現在讓林黛玉去改變她的一些不良的生活習慣。只是叮囑黛玉好好休息數日,調養身體,放鬆心情。

  黛玉剛到金陵,雙方還處在相互熟悉的階段。交淺言深不是好事。日後他會慢慢的讓黛玉改變。

  黛玉坐在椅中,細聲的一一應著。感受到賈環話語中淡淡的關心。令她感受到幾許溫暖。就像是在這清冷的冬天裡,有陽光照射在身上。

  裴姨娘在一旁聽著,看著沉穩、細緻的賈環,心裡微微有些放心。看來老爺的選擇是有道理的。

  紫鵑掩嘴笑著,她早知道會是這樣。她信三爺能將姑娘照顧好。

  眾人說話間,黛玉的奶媽王嬤嬤進來回道:「都備好了。姑娘、姨奶奶旅途勞累,可以先去歇息。」

  到新家自是先洗浴,再休息。房間早就備好。王嬤嬤準備的是洗澡的用具、衣物。

  賈環起身,道:「林姐姐先休息,晚飯時,我再與林姐姐說話。」

  賈環的本意是和林黛玉分開來住,避免損害黛玉的名聲。不過,山長張安博聽賈環說起這事,便勸止他。

  和自家的表妹住在一起,禮法上當然需要注意。但若是讓親戚住到外面,不免令人心寒。按照親戚住到家中處理即可。黛玉並非一個人,還有姨娘、丫鬟、奶媽跟著。這不會受到主流聲音的批評。日後,縱然有些流言,君子坦蕩蕩。相比較於托孤的職責,可以忽略。住在家裡更方便照顧。

  …

  …

  賈環這間新宅中,分為前院、後院。後院之中,賈環、晴雯、如意住在正中。而黛玉、裴姨娘幾人住在東邊的院落。

  賈環安排了元伯負責管理他從賈府那邊挑來的六個勤快、本分的奴僕。四男兩女。月錢由賈環這邊出。算是和賈府公中脫離干係。這幾人日後就跟著他。主要負責賈環這裡的雜務,如洗衣服、灑掃等。

  廚師,賈環請了三位。負責小廚房。兩位擅長蘇菜,一位擅長淮揚菜。盡量的照顧林黛玉和裴姨娘的口味。賈環自己的口味,在賈府之中,都是吃的江南菜,也吃的習慣。

  用現代一點的話來說,賈環現在是在南京買別墅,請保姆、傭人、廚師。當然,以他現在的身家,這些開銷都負擔的起。即便是江南繁華之地,五千兩銀子花銷兩年綽綽有餘。除了買下這棟宅子花銷的五百兩銀子,賈環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的花銷。

  十月十四日,黛玉到金陵。之後時間變過得飛快。賈環的生活無非是三點一線。奔走與家中、國子監、山長府上,用心讀書備考。每天晚飯後會去探望黛玉。

  黛玉從家中帶了許多書,每日在家中讀書寫字。紫鵑是個敢說話的丫鬟,黛玉有什麼需要的,感覺不舒適的地方,她會直接告訴賈環。賈環一一調整。這到省去很多麻煩。

  冬日的第一場小雪在二十四日鋪滿金陵。飄落的小雪,帶著南方特有的寒冷,纏綿刺骨。

  小雪融化的第三天,賈環走座師方望的門路,請到南京太醫院中的一位太醫給黛玉看病。季節變化,黛玉不出意外的又病倒。

  送走吳太醫,賈環沉吟著回到後院中。屋簷下倒掛的冰稜。賈環跺跺腳,進了東面的院子。襲人迎著過來,溫馴的柔聲道:「三爺…」

  賈環啞然失笑,他是知道襲人有點怕他的。點一點頭,感嘆道:「今年這冬天不好過啊。林姐姐睡了?」

  南方的冬天的特性是濕冷,和北方大不一樣。他前世裡在南方倒習慣,現在在京城帶了4年,今年在南方還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襲人道:「還沒有。」說著,猶豫的問道:「三爺,姑娘的病情如何?我看你進來時皺著眉頭。」服侍黛玉,她也是盡心盡力。

  「進去說吧。」

  襲人跟著賈環一起進到裡屋裡。炭爐燒的暖暖的。裴姨娘、紫鵑、晴雯正在陪著黛玉。黛玉病臥在床榻中,擁著湖藍色的錦被。花容憔悴。

  賈環搖搖頭,叮囑紫鵑道:「每天早中晚各換空氣半個小時。」醫術他是不懂的,但是保健的常識還是知道一些。

  晴雯給賈環拿了椅子過來。

  裴姨娘雙十年華,容貌美麗,罩著淡青色的長裙,身姿修長,焦慮的問道:「三爺,玉兒的病情怎麼樣?」

  「沒什麼大礙。吳太醫說吃藥靜養一陣就會好。」賈環將病情都說了一遍。

  裴姨娘手撫著胸口,長長的鬆口氣。她跟著林如海這些年,也算有些見識。見賈環請來城中的太醫,最好的醫生,就知道賈環不會害黛玉。

  「那就好。」紫鵑、襲人兩人跟著鬆口氣。屋子裡的氣氛稍稍輕鬆起來。實在是黛玉的身體確實讓人擔憂。

  賈環安撫了裴姨娘幾句,問著躺在枕頭上的黛玉道:「林姐姐,你感覺如何?」

  林黛玉嬌柔的細聲道:「頭暈著。」

  賈環道:「林姐姐這病固然是時節變化導致的。也有大半是心病。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等林姐姐病好之後,我帶林姐姐在金陵城內外散散心。」

  今天聽了吳太醫對黛玉的診斷,賈環現在心裡稍微有底。除了風寒感冒外,黛玉的身體確實有隱患。有先天不足之症,需要保養,但還沒到無藥可治的程度。

  她日後病死,多半還是因為心病。情深不壽!正如《枉凝眉》之中寫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從現在開始調養,加強鍛煉,痊癒就不指望了,好好的活著應該還是有希望。他剛才沉吟著,不自覺的皺眉,就是為這件事。

  林黛玉還沒回答,裴姨娘和紫鵑兩人都道:「這可以。」

  晴雯抿嘴笑道:「三爺,只有春遊、秋遊,那有冬游的。冬天又沒什麼景色可看。」

  賈環就笑,「誰說沒有?冬景又冬景的妙處。莫愁湖是金陵第一勝景。我還沒去逛過。你們坐在馬車裡也看不到什麼。到時候女扮男裝,在湖邊四處走走看看。」

  江南風氣開放。又有女織工盛行。妙齡女子在街中行走都是常事。拿繡球砸人的小娘子也不是沒有。不過,黛玉出行,還是要略作掩飾。

  以賈環的看法,最好是給黛玉化個醜一點的妝容。否則,以黛玉的美麗,很容易被圍觀。想到這裡,賈環想著:京城裡的那位林姑娘是箇中高手。

  這話說的屋中的裴姨娘、丫鬟們都笑起來,有些嚮往。

  黛玉清淺的笑了笑。

  …

  …

  黛玉生一場病,賈環請太醫、買藥,倒是和她的關係變得親近了些。

  就在賈環在讀書之餘,與家裡的丫鬟們,裴姨娘,林黛玉商量著去莫愁湖看冬景時,自揚州而來的一艘小船抵達金陵。


bpd 發表於 2017-10-3 18:26
第三百零四章 條件(上)

  初冬時節,寒風蕭瑟。

  自揚州而來的大鹽商鄭元鑒帶著愁容,於下午四五點時抵達金陵,雇了馬車前往南城區的晉商會館。

  在大都會中的各地會館通常是由原籍的幾名大商家出資,共同經營。提供餐飲、住宿。同時,還充當同鄉會組織,消息靈通,擁有各種人脈渠道。

  這也是大商家們樂意於出資在大城中設立會館的緣故之一。金陵城內的晉商會館,鄭大鹽商就是出資人之一。

  會館中的各種費用比普通旅舍貴上數倍。然而,能住進會館的一般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普通人想住也住不了。

  鄭元鑒下了馬車,在五開間的穿堂大廳中和坐堂掌櫃閒聊了幾句,要了一間院子住進去。當天晚上,就在院中設酒招待聞訊趕來的好友盧員外。

  盧員外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白白胖胖,穿著絲綢衣衫,典型的商人裝束。他在金陵經營絲茶生意,同時是鄭元鑒私鹽的渠道商之一。雙方關係密切。

  滿桌子精美的菜餚,盧員外嘗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好奇的問道:「我聽聞鄭兄在揚州不大如意。鹽商總商的初選名單中並無鄭兄的名字。這是何道理?」

  大半個月的時間,精明的山-西商人鄭元鑒明顯的感覺老了許多,酒宴開始就悶聲喝著酒,這時疲倦的道:「得罪了沙撫台的緣故。唉…,楊運使誤我啊!」

  作為鹽商,與鹽運使巴結、交好是正常的事情。楊運使要和沙撫台鬥,他衝鋒在前。然而,最終的結果是沙撫台獲勝,楊運使道了歉,繼續當官。他可就慘了。長子現在還關在江都縣的縣衙之中。沈知縣已經判了死刑,公文已經往上報到金陵。等待有司覆核,再上報天子勾決,就是秋後問斬。

  盧員外小眼睛瞇了下,道:「那鄭兄不在揚州交好沙撫台,何故至金陵?」

  鄭元鑒嘆道:「正是為此事而來。我在沙撫檯面前已無說話的餘地,費力交好恐怕適得其反。因而想要找沙撫台的親近之人代為說幾句話。」

  盧員外點點頭,這個思路是正確的。但是沙撫台的親近之人在金陵?這不可能吧?

  鄭元鑒接著道:「這個人你應該有所耳聞,北直隸賈環。他是沙撫台的學生。沙撫台能官升一級,主政淮揚,都是他的功勞。給我攤派20萬兩白銀的鹽課虧空也是他的主意。我豁下老臉在汪鶴亭那裡打聽到這個消息。」

  「啊…」盧員外驚訝的愣了好一會,「這不可能吧?我聽傳聞他還是個少年郎啊,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能有這般厲害?」

  官場上那都是人精,不說個個都是權術高手,卻也是藏龍臥虎之地。能幫助沙撫台從從三品升到正三品的巡撫,想也知道是有何等的韜略。

  鄭元鑒點點頭,給盧員外一個肯定的答覆,長嘆口氣,「唉…。」

  盧員外震驚了一會,道:「你既然要找他說情,過兩日是萬尚書的壽辰,你備一份厚禮,請萬尚書幫你說合說合。」

  南京工部尚書萬巍是晉人。他們這些商賈經營著這份關係,請萬尚書幫忙做個中人,說合說合還是可以的。

  鄭元鑒眼睛裡閃過生意人的精明,請萬尚書的人情,少說的上千兩銀子。道:「我有所準備,若是談不攏,再請萬尚書出面罷。」

  盧員外心裡搖頭,但也不好說什麼,舉起酒杯,笑道:「也好。那我就在此祝鄭兄成功。」

  …

  …

  清晨時分,天濛濛亮。和安街賈環的住處中便響起賈環背誦經義的聲音。既然是來南京讀書,早自習自然得恢復。

  東院裴姨娘屋中。聽著遙遙傳來的讀書聲,裴姨娘苦笑著在精美的拔步床上睜開眼睛。那一位的晨讀簡直比雄雞報曉還要準時。天天如此。風雨無阻。真有讀書人「頭懸樑、錐刺股」的精神。只是苦了她這習慣晚睡晚起的人兒。

  睡在熏籠邊的丫鬟沐兒翻個身,道:「姨奶奶,好吵呢!」

  裴姨娘正在跟著賈環朗誦的《孟子》在心中默念,聞言好笑的道:「小丫頭還抱怨呢。住在人家家裡,些許問題得忍著。」

  「哦…」沐兒撅起嘴。

  挨著的黛玉房間中,紫鵑和襲人已經起來,對視著笑一眼,「三爺每天都這麼早。」

  「是啊。姑娘怕也醒了。」

  兩人說著話,從暖閣裡一起進去,還在病中的黛玉側臥在床榻上,大眼睛睜著,正出神。

  紫鵑打起帳帷,輕笑道:「姑娘是在想去莫愁湖的事情嗎?那可要快點好起來。」

  黛玉回過神,輕聲道:「嗯。」

  賈環在屋中背了一早晨的書,在廳中吃了早飯,正要出門去山長府上時,門房裡的錢槐進來道:「三爺,有人投了門貼。」

  賈環接過帖子看了看,卻是蕭幼安的帖子,邀請他明天晚上去金陵城中的輕煙樓宴飲。

  賈環笑一笑,在書房裡寫了回帖答應邀請,讓錢槐回帖子,這才在冬季的小雨中出門。

  …

  …

  十一月初五傍晚,賈環跟著南監中的同學一起出了國子監。天色陰沉著,明天國子監放假一天。苦逼的監生們都在興高采烈的商量著今晚去那裡飲酒作樂。

  在賈環看來,現在類似於學校的週五傍晚,週末狂歡的開始。雖然監生們只有一天的假期。

  和同伴們道別之後,賈環雇了一輛馬車到輕煙樓。

  輕煙樓位於秦淮河畔,兩層的高樓,門面是五開間,十分闊氣、豪奢。裡面已經有不少身穿綾羅綢緞或者士子衣衫的食客。賈環在店小二的帶領下,逕直上了二樓的雅座。

  雅座之中,揚州名士蕭幼安已經在座,身邊有一名中年文士,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帶微笑。

  蕭幼安在揚州和賈環配合幾次,私交算可以的。寒暄幾句落座,吩咐酒樓上菜之後,直言道:「今日受人所托,找子玉有事相商。這是揚州名士朱華藏。與鄭員外交好。」

  賈環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對朱華藏點點頭。

  朱華藏微笑著寒暄道:「賈兄年少有為,名登桂榜。更有詩名傳揚天下。引得江南美人爭相以一見為榮。在下很是仰慕。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賈環嘴角抽動了幾下。上來就是好話。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大致上也知道是什麼事情。鄭大少恐怕還在監獄裡待著的吧?還有鄭家面臨的風險。

  朱華藏恭維了賈環幾句。烘托著氣氛。喝了一杯酒,蕭幼安藉故離開,留下空間給賈環和朱華藏說話。朱華藏舉杯道:「在下受鄭員外所托,想要向沙撫台老大人致歉,不知道賈兄能否代為說幾句話。鄭員外那裡必有重謝。」

  賈環古怪的看了朱華藏一眼。朱華藏的意思鄭大鹽商是讓他當個橋樑,幫忙遞幾句話,然後,鄭大鹽商再去和沙先生談條件。真是搞不懂鄭元鑒區區一個鹽商,哪裡來這麼大的底氣?商人和巡撫談條件?呵呵!

  而且,有點欺負他年少的意思。這種不知道談判條件的話,他當然不可能去傳,鄭元鑒真以為他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麼?

  賈環倒了一杯茶,緩緩的喝了一口,道:「朱朋友這話沒什麼誠意。鄭員外想要什麼,願意付出什麼條件,這都沒有說清楚,我如何能幫忙說話?」

  朱華藏眼睛裡閃過一絲異色。他剛才是自作主張。鄭員外不是這麼交代他的。想了想,重新笑道:「鄭員外願意負擔20萬兩虧空的鹽課,想請沙撫台高抬貴手,放過鄭大公子一馬,亦放鄭家一馬,讓鄭家名正言順的拿到一個總商的名額。」

  賈環看了朱華藏一眼,笑了笑,將杯中的茶喝盡,起身道:「我還有些事情,先告辭了。」拱拱手,出了雅座。

  鄭鹽商沒搞清楚一件事情:巡撫,要搞死鄭家,只需要費一根手指頭的力氣,就像按死一隻螞蟻一樣。二十萬兩白銀的拖欠鹽課,是贖罪。不是講條件!

  再者,鄭文植見色起意,滅人滿門。這種人渣死不足惜。還想著撈出來,簡直是搞笑!鄭家在這裡面也沒有起什麼好作用吧?

  片刻後,蕭幼安回來,見賈環已經離開,好奇的道:「子玉呢?朱兄,你們談妥了?」

  「走了。」朱華藏苦笑著搖搖頭。賈環的態度很強硬啊。

  …

  …

  賈環並沒有將朱華藏的來訪當做一回事,繼續學習的生涯。間中,抽空招待了蕭幼安一頓酒。聊了聊揚州的近況。此後蕭名士便與金陵本地的名妓廝混去了。江南四大名妓盡出自金陵,秦淮河上夜夜笙歌。

  鄭元鑒派人與賈環溝通未果,幾日後趁著南京工部尚書巍壽辰之際送了一份厚禮,於第二天下午得到萬尚書在家中的接見。

  南京六部雖然直轄南直隸,但權職有限,十分清閒。萬尚書下午翹班回家休息,亦不會有御史彈劾。這本來就是養老的職位。

  萬家的前廳內,屋內用碳燒的溫暖。萬尚書六十多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灰色的便服,拿著茶碗喝茶,聽鄭元鑒說明情況,笑道:「這你就搞錯了。賈子玉是金陵四大家族的賈府子弟。你應該去體仁院甄總裁那裡,請他出面說和。他們兩家是世交。」

  鄭元鑒愣了愣,苦笑不已。

  萬尚書還算比較夠意思的,寫了一封親筆信,請鄭元鑒送到甄府上。

  …

  …

  十一月初九,賈環接到甄禮的邀請,泛舟於秦淮河上。


bpd 發表於 2017-10-3 18:34
第三百零五章 條件(下)

  國子監下學時,天色才漸漸的擦著黑跡。然而,冬季的日頭短。等賈環跟著甄禮等上停泊在秦淮河邊的畫舫時,已是華燈初上,夜色中帶著冬季固有的清冷。

  畫舫塗著畫漆,掛著燈籠。船艙鋪著地毯,佈置的文雅、精美,早有幾名女子身穿妍麗的衣衫,各持琵琶、古箏、古琴、橫笛、長蕭等樂器坐著。另有四名粉衣女子靜候,體態修長婀娜,容貌秀美。

  廳中一張圓桌,僕人們正往上端著美酒佳餚。時間點卡的極其精準。

  甄禮二十八歲的年紀,衣衫精美,腰金佩玉,線條華麗的小生。微笑著招待賈環在圓桌邊落座,說道:「這是在下的陋船,望子玉不要嫌我怠慢。」

  賈環一陣無語,打量著船艙內陳設的字畫,光潔的酸梨木傢俱,還有畫舫兩側的整塊玻璃窗,腳下厚實的帶著西亞風格的羊毛毯。賞心悅目。再加上圓桌上精美的瓷器餐具。不說養的歌姬班子的耗費,只說這些裝飾、用度,沒上千金絕對置辦不下來。這要是叫陋船,大約這秦淮河上沒幾間船能稱的上豪華。

  「禮大哥客氣了。」

  甄禮就笑起來,揮揮手。畫舫在歌聲之中平穩的起航,泛舟於秦淮河上。

  秦淮河自東水關進入南京城,向西流至淮清橋與青溪會合,再向西南在利涉橋匯小運河,再經文德橋、武定橋、鎮淮橋轉折向西北,過下浮橋,向西經過夫子廟,從西水關出城。

  賈環的住處就在武定橋附近。上船時的位置是利涉橋。這便是聞名遐邇的十里秦淮河。賈環上輩子來過南京多次,多次租船遊覽秦淮河,憑弔古蹟。

  在近現代的文章之中,當然要以朱自清先生、俞平伯兩位散文大家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為最優。古文之中,按照朱自清先生的記述,遊覽時可以想想孔尚任的不朽名篇《桃花扇》。

  另有杜牧的名篇《泊秦淮》,其中有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用現代的詞彙來理解,總有一些蕩漾在槳聲、歌聲,匯聚金粉、風流氣息的曖-昧感。

  四名粉衣女子唱著賈環寫(抄)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身邊一名精緻靚麗的女子給賈環倒著酒,身姿嬌俏,約有一米六的樣子。穿著湖藍色的衣衫,乳挺腰細。更兼得肌膚勝雪,談吐雅致。一個十分精緻的美女。「奴家袁靜香,今晚有幸侍奉賈公子左右。」

  「嗯。」賈環根本沒反應過來身邊美女是江南四大名妓之一,微微揉揉眉心。倒不是他覺得消受不了這紅粉陣仗。而是他心裡有事情。試想,上來就首先唱你的作品,這不是恭維是什麼?這是比前幾天朱華藏直接恭維他更高明的做法。

  再想想,他初到金陵按照慣例去拜訪甄家時,甄應嘉、甄禮熱情中帶著疏離的反應,就能明白過來。

  甄禮找他有事情!

  甄禮笑著舉酒杯,招待賈環,隨意的撿著話題聊,「前幾日的邸報不知道子玉有沒有看。福-建道御史程和風上書反對改革鹽法,被天子罷官回鄉。」

  賈環自嘲的一笑,道:「我近日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邸報自是沒看。」心裡微微一動,沉吟著。

  甄禮就是一笑,「我自罰一杯。子玉用心攻讀,有志於功名。不像我已經深陷於名利場中,再無上進之心。」

  正好這時,一首曲子唱完。甄禮伸手示意道:「子玉近來可有佳作?」詩詞都是可以唱的。

  賈環淡然的笑一笑,道:「心裡有事,便無心詩詞,甚至於美酒,佳人。」

  這是催促甄禮別繞圈子,趕緊有事說事。

  甄禮哈哈一笑,拍拍手,讓桌上陪酒的名妓與歌姬們,在外侍候的奴僕們都離開,逕直到後面跟著的一艘畫舫之中。

  寬敞的船艙中頓時又熱鬧變得清淨。依舊溫暖汝川,但賈環的臉色漸漸的變得嚴肅。甄禮竟然將奴僕都趕到後面的船上去,可見接下來要談的事情很機密。

  甄禮持杯和賈環喝了一杯,臉色的笑容消失,很正式的道:「子玉,鄭元鑒找到了甄家。」

  甄禮只說了一句,但他相信賈環明白他要說的是什麼。

  賈環禁不住皺眉,沒說話,輕輕的抿了一口酒。

  沒有任何一個制度,可以保證絕對公平。所以,二十一世紀的全球國家,依舊存在富人階層與窮人階層。紐約、倫敦這樣的繁華大都市中有全球特大的貧民窟。

  人,生而不平等!富豪的子女在受教育機會,營養,醫療,環境等條件比平民高不知道多少倍。這根本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投胎是個技術活。

  追求地位的差距,不平等,是人性,是社會性。只有穩定的社會階層存在,社會秩序才不會崩潰。只不過以前推崇的金字塔型,現在推崇的是橢圓型——足夠多的中產,少量的富豪,少量的貧民。

  賈環從來都是正視階層,甚至於階級的存在。就比如,他現在考取舉人,處在周朝的統治階級中。他並不會為此感到不適應。

  但是,不管人與人是不是平等的,社會制度是否公平,有一個底線要遵守:每個人都應該擁有正常活著的權利!

  鄭文植滅人滿門。他該死!

  作為一個受過現代大學教育的人來說,這一點底線,是非觀,還是有的。

  賈環慢慢的吃了一筷子鴨肉,沉靜的道:「鄭文植是幕後主使。他要死。」

  甄禮微怔。以甄家和賈家的交情,賈環不應該是答應他的請求嗎?他再順勢把鄭家服軟讓出來的利益拋出來,然後皆大歡喜?劇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甄禮回過神,詫異的道:「子玉與邱家有舊?」

  賈環搖頭,「沒有。」

  甄禮不解的道:「那為何不能通融一二呢?鄭家願意給子玉五千兩白銀作為茶水費,願給沙撫台一萬兩白銀作為感謝。二十萬兩的鹽課照繳。」

  賈環擺擺手,「禮大哥,我們不談了,好吧?」他絕對不會去勸沙先生放掉鄭文植!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拿做交易。他絕不會為殺人者開脫、求情。

  見賈環態度堅決,甄禮抑鬱的嘆口氣,沉默了半晌,道:「子玉應該知道我大妹妹是太子妃。」

  賈環點點頭。

  明亮的燭光之下,甄禮看了賈環一眼,輕聲道:「鄭元鑒是太子的財源之一。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什麼?」以賈環沉穩的心性,陡然聽到這個消息,還是驚訝的站起來。

  甄禮說的很隱晦,但是賈環能不知道什麼事?他在揚州可是猛補了一陣鹽法的知識。

  鹽商通常會販運私鹽獲利。根據淮揚分守道拿到的數據推算,私鹽獲利一年在兩百萬兩白銀以上。除去打點的開銷,大鹽商一年可獲利五十萬兩。

  甄家的大女兒是太子妃,鄭家是太子的財源。甄家在這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必然是保護傘!販運私鹽依照大周律,其罪當斬。而以甄家在江南,在金陵的地位,有當保護傘的資格。

  其實,別說甄家參與販運私鹽,就是造反,賈環都懶得去驚訝。反正甄家幾年後就要掛掉。他吃驚的地方在他推算錯誤。

  八月底,他去甄家拜訪,推敲太子妃這件事時,推算雍治皇帝要廢太子原因可能是主觀上不喜歡。以雍治皇帝的手腕、能力、威望,他能做到廢太子。

  但是現在看來,不是這麼回事。

  當太子當然要錢。但是要錢要到不惜參與販運私鹽,這太子當的也太不安分了點吧?你要那麼多錢想幹什麼?蓄養甲兵、死士?籠絡人心?

  作死啊!

  賈環現在是恨不得離甄家十萬八千里遠。太子竟然是自己作死的!這智商,太感人。

  甄禮很滿意賈環的反應,笑一笑,不疾不徐的喝著酒,等待賈環消化這個信息。

  賈環想了想,道:「鄭文植的死刑沒什麼可談的。鄭家的總商地位我可以去信和沙先生說明。但是鄭家必須要保證繳納20萬兩白銀的拖欠鹽課。」

  甄禮無語的看著賈環。他從賈環的話裡聽出來不對勁。合著,鄭家仗著背後有太子的後台,根本沒搞明白情況啊!

  看這情況,沙巡撫是打算連鄭家一塊兒收拾的。而鄭元鑒還在糾結他兒子的事情。

  這怎麼辦事的?

  甄禮突然覺得有點心累,也對賈環的固執有點不滿,但是賈環退了一步,他也不能再逼迫,道:「子玉,今晚就到這裡吧。改日咱們再好好聚聚。」

  賈環點一點頭。畫舫中陷入一陣安靜中。

  甄禮命畫舫送賈環到武定橋。賈環起身道:「謝禮大哥今晚的款待。」說著,告辭離去。

  賈環等上岸時,星輝灑落,秦淮河中歌舞聲動。賈環往家中走去,心中琢磨著。

  太子的錢袋子,賈環並不想讓沙先生去碰。沒有這個必要。皇權的鬥爭,沙先生沒有必要參與。

  另外,賈環也想在他與甄家之間栽刺。砍了鄭家兒子的頭,鄭家的想法可想而知。而鄭家是甄家的下線。他是想要離甄家遠一點。離的越遠越安全。

  這幾年的時間要慢慢的調整賈家和甄家的關係,免得日後被牽連。類似於幫甄家轉移財產的事情,他主導賈府後,絕對不讓做。


bpd 發表於 2017-10-3 18:42
第三百零六章 十一年冬

  賈環走後,甄禮也無心醇酒美人,返回位於中城區的家中,與父親甄應嘉見面。

  剛回府時,下人還回說鄭元鑒在家裡等著的。甄禮無語,鄭大鹽商還在做夢呢!

  夜晚之時,甄應嘉已經在內宅裡,聽了丫鬟的回報,在內書房中與兒子見面。

  甄應嘉五十多歲的年紀,穿著深色的棉衫,帶著淡淡的疲倦問道:「情況如何?」

  甄禮將情況說了一遍,不滿的道:「鄭元鑒太驕狂,連情況都沒搞清楚!要不是我今天去和賈子玉談一談,沒準他鄭家給人連窩端了,他還沒知道。」

  甄應嘉嘆口氣,慢慢的喝著茶,好一會,道:「我明天和他談一談吧!」又道:「賈環…,你和他多來往,好好結交。」

  甄禮點點頭。

  甄家在江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並非沒有隱憂。而且,國朝的體制之內,做事處處都有阻力,制衡。

  賈環八月底來金陵時,他和父親感嘆賈環年紀太小,沒有得到賈家的授權。幫不上忙。對賈環很疏遠。但現在看來,賈環得到淮揚巡撫、禮部侍郎、禮部尚書的信任,再加上他的文名,只怕比賈府在金陵的力量還大,確實只得甄家結交。

  …

  …

  賈環要是知道甄家父子的想法,只怕欲哭無淚。他是真心想離甄家大地雷遠一點。

  十一月初九晚上見過甄禮後,賈環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暫時的平靜。因為甄禮回頭就會在冬至日邀請他參加酒會。

  黛玉還在養病。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賈環偶爾的和裴姨娘聊幾句,涉及經義、詩詞、各地的風土人情。看得出來她確實是一個秀外慧中的女子。黛玉有這樣一位姨娘陪著,於她的人生確實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這天下午,大雪飄灑,賈環在家中讀書,閒暇之餘,提筆給京城的林芝韻寫了一封信。

  他「得罪」了鄭家,與晉地商人交惡。倒是可以考慮與林芝韻聯手打壓晉商呂承基。他很清楚,林芝韻這姑娘心裡一直對在關鍵時候壓價買入林家家產的呂承基有意見。

  「林姑娘可先做準備,待我兩年後回京再執行。我支持姑娘贖回原有的家產。但林家的前途,可在碧雪膏之中,再做發展。盼知悉、細思。」

  吹乾墨汁,合上信箋,賈環腦海中又浮起她那讓他心顫的御姐容顏。搖頭嘆了口氣。再一次在竹紙上寫下:人生若是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一句。

  紫鵑在門口冒頭,十幾歲的大丫鬟,穿著一件新的深紅色掐牙背心,笑吟吟的道:「三爺,你書都完了嗎?你上次不是說給姑娘畫一個醜的一點妝嗎?免得我們姑娘出去給人圍觀。今天先拿雪雁試一試。」

  賈環笑一笑,「那你得先徵得人家小姑娘同意啊。行,我一會去看看。」

  賈環和紫鵑說了一會話,拿了信到外面交給錢槐,讓他送到驛站中去投遞。

  古代的郵政系統確實糟糕的要命。沒兩三個月到不了京城。而現在已經是十一月十一日!

  …

  …

  江南下雪時,京城中剛下過一場小雪,正處在融雪後的寒冷。皇宮之中,梅花盛開,宮牆腳下,池塘邊,殘雪片片。

  來往的太監、宮女們在宮中快步疾走,行色匆匆。天子自城外的大明宮中回皇宮,似乎有大事將要發生。

  軍機處等隨行的衙門重回皇城內。六部的辦事人員也跟著返回。六部、五寺、三監、三院的大臣們矚目。

  天子在不久前任命了雲貴總督,又任命了淮揚巡撫,同時罷黜彈劾改革鹽法的言官。大手筆頻出。再加上朝堂之中正在清查歷年的虧欠,不免人心浮動。有的人擔心被丟官,本朝的錦衣衛頗為得力。有的人則是想著升官。淮揚巡撫沙勝許諾追繳五十萬白銀拖欠鹽課立即升官。誰不眼紅呢?

  然而,這些事情和通政司右參議賈政沒多大關係。他那位能幹的庶子離京之前久給他說了:安心當官,日後自有謀劃。

  賈政在上午散衙後,就在家中與兄弟、子侄聚會吃酒、看戲。寧榮兩府的賈家子弟齊聚:賈赦、賈蓉、賈薔、賈寶玉、賈琮、賈蘭等人都在。戲班子鑼鼓喧天。

  今天是賈政的生日。雍治十一年冬,十一月十六日。

  花廳裡,幾桌酒席擺開。奴僕、長隨們侍候在一旁。另有賈芸等得用的賈家子弟在一旁。花廳正前方的戲台上戲班子演著《精忠傳》。

  賈蓉笑呵呵的給賈政敬酒,說了幾句吉利話,道:「今年環叔和璉二叔都不在,不然今兒還要更熱鬧。」

  賈政笑著搖搖頭,隨和的道:「只一家子聚聚就算了。」

  坐在賈政身邊的賈赦笑著點了下賈蓉,「蓉哥兒,你那煤炭生意賺了不少吧!」

  賈蓉嘿嘿的笑。

  賈赦笑而不語,和賈政喝了一杯酒,道:「算算時間,璉兒也該回來了。」

  賈政不知道賈赦在盤算什麼,他也懶得想,就點點頭。

  一旁的寶玉把耳朵豎起來,他惦記著林妹妹的情況。縱然林妹妹要在金陵住兩年,可他心裡還是惦記著。

  一家子正樂呵的時候,門房快步跑進來,「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

  夏老爺就是夏守忠。國朝最有權勢的五個大太監,他算一個。

  賈赦、賈政兩人面面相覷。賈家雖然為勳貴,但是不知道多久沒有在節日之外的時間接到皇宮裡的旨意了。而且還是夏太監這樣的人物來降旨。

  兩人連忙吩咐撤了酒席、戲班子,擺香案,開中門接旨。

  賈政生日的時候,賈母、邢夫人、王夫人、鳳姐、李紈、尤氏、秦可卿、薛姨媽、寶釵、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內宅中慶賀。忽而,外頭傳來消息說政老爺被傳進宮去。

  賈府中人心惶惶。而兩個時辰後,確切的消息傳出來:賈元春晉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賈府上下,笑聲鼎沸不覺,及至第二天,賈府之中到處都能到賀喜之聲。

  賈母上房處,昨日進宮拜見的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臉上都帶著倦容,但是聚在一起來。王熙鳳、李紈、薛姨媽等人都跟著來賀喜、說笑。

  「我們家大姑娘我不是沒見著,那當真是萬裡挑一,千中無選。模樣、性情都沒的說…」王熙鳳穿著珊瑚紅的銀鼠襖子,頭戴鳳釵,鳳眼明麗、柳眉如畫,站在廳中,好話像不要錢似的往外掏,使勁的吹捧賈元春。

  賈母笑的合不攏嘴。一個妃子,對賈家這樣的勳貴來說,意味著什麼?權勢!地位!榮耀!

  以王夫人的性情,亦是滿臉笑容,摩挲著懷裡寶玉的頭、臉。

  見王熙鳳說的起勁,薛姨媽湊趣道:「大姑娘我雖然沒見著,但從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這裡也是看的出端倪。再者,我聽說寶玉的字,都是大姑娘教的。人品,才華可見一般。」

  幾個有體面的內管家奉承道:「姨媽說的是。」

  王夫人笑一笑,扭頭對妹妹道:「倒是也要恭喜姨媽!」

  薛姨媽還沒反應過來,王熙鳳眼珠子一轉,拍手笑道:「確實是要恭喜姨媽,有一件大喜事。」

  坐在探春身邊的薛寶釵頓時滿臉緋紅,低著頭看衣角,羞不可抑。是在說她和環兄弟的婚事。

  薛姨媽這時也反應過來了,微微有些愣神。女兒的婚事,她心裡是有數的。但是卻沒想到賈府裡選的媒人會是元春。而看架勢,怕是賈環早說好的。

  皇妃做媒人,這對薛家而言,很有體面的!

  …

  …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於天子的後-宮而言亦是一件大事。天子後-宮的等級是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等依次而下。按制,需有皇后一人,皇貴妃一人,貴妃兩人,妃子四人,嬪六人。貴人及以下品級不限數量。

  雍治皇帝的皇后早就去世,後宮之主空懸多年。皇貴妃空缺。只有兩名貴妃:燕王的母親周貴妃,今年七月才封的吳貴妃。賈元春封的賢德妃,算一算,在後宮之中位列第六。

  她的地位可見一斑。

  更別說賈元春在宮外還有舅舅王子騰、父親賈政、大伯賈赦幾人為官,再加上賈家的故舊,這一股外戚勢力已然有些雛形。由不得朝臣們不矚目。

  與賈府交好的勳貴世家們,很快就派人送來賀禮。皇周定鼎一百五十多年,還有爵位在身的勳貴有六十多家。開國時封了兩位國公的賈家子孫不爭氣,淪落的只能算中等。而元春封妃之後,賈家便上升為準一線的豪門。

  親朋好友亦是紛紛前來慶賀。

  賈璉是在運河之上得到了消息。運河之上,兩岸的消息傳遞很是迅速。賈璉是在濟寧府得知的消息。沒有黛玉的拖累,他手上又有巨資,一路上免不了遊山玩水、尋花問柳。等回了京城,可就有鳳姐管著他的。而得到消息,他立即帶著小廝加快行程往家中趕。

  …

  …

  消息是通過邸報傳到金陵。賈環實際上比賈璉還先知道。

  十一月二十五日冬至,賈環推辭了甄禮的宴請,上午出門拜訪了山長、方宗師。

  下午時分,陽光和熙,難得有一個晴天。賈環帶著兩個大丫鬟晴雯、如意陪著黛玉、裴姨娘、紫鵑、襲人在金陵城內的第一勝景莫愁湖邊散心。


bpd 發表於 2017-10-3 18:50
第三百零七章 遊湖小記

  金陵城的佈局,沿襲著明代的佈局,分皇城、京城、府城、外郭城。莫愁湖位於府城牆外,毗鄰石頭門和清涼門。賈環、晴雯、黛玉、裴姨娘等人從住處武定橋租船沿秦淮河順流而下,出西水關至莫愁湖。一行十幾人步行進入園中。

  莫愁湖是六朝勝跡,有「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勝」等美譽,佔地廣闊,園內樓、軒、亭、榭錯列有致,堤岸垂柳,海棠相間,湖水蕩漾。

  不過,在冬季裡植物枯萎。在湖岸邊的迴廊中看去:水波蕩漾,湖面浩渺,其餘各處都是有些荒蕪、枯寂的感覺。若是春夏而來,可想像此地的勝景。

  冬季之時,莫愁湖中遊人稀少。遠遠的,有晴雯清澈的嬌笑聲傳來。她去迴廊前面探路去了。賈環憑欄而立,看著湖水,輕輕的嘆了口氣。

  林黛玉穿著棉衣,帶著棉帽,外面再披一件藍色的斗篷遮風。精緻的容貌略作掩飾。其實在冬季大家都裹著厚厚的衣服的時候,男女的區別還是很難看出。裴姨娘、紫鵑、襲人幾人陪著身邊。

  林黛玉好奇的問道:「環兄弟為什麼嘆氣呢?」聲音細細的,很悅耳動聽。

  賈環微微偏頭,看了身邊的黛玉一眼,輕笑一聲,道:「我訂婚了。只是我人不在京城。」

  林黛玉固然很美麗,此時已經是嬌花照月,弱柳扶風。帶著江南煙雨般的婉約、嫵媚。等她年紀再大一些,更是傾城傾國。但他是黛玉的監護人,並沒有其他的念頭。所以,在黛玉面前很坦然。

  當然,並非他的道德已經高尚到:色即是空的境界。而是,他的審美觀和時下的主流審美觀不大一樣。他欣賞的美女,年紀至少也得十五六歲吧。黛玉年紀還小。

  和寶姐姐的感情不算在此列。

  林黛玉詫異的「哦」了一聲,臉色有點古怪。她有兩份不同款的婚書在賈環手上。還是她父親的親筆。她在揚州時還想著要詳細的問賈環。可是現在,賈環在面前,她一個姑娘家,卻是羞於啟齒。

  紫鵑和賈環關係熟稔,笑吟吟的插話道:「三爺,你怎麼知道的啊?」

  賈環微笑道:「邸報啊。我前些天在山長那裡看到朝廷的邸報。大姐姐才選鳳藻宮,封賢德妃。我給舅舅說過,請他代我給大姐姐說一聲,讓大姐姐幫我做媒。」

  賈元春身處深宮之中,具體操辦的還是王子騰的夫人何夫人。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是賈府的一個標誌性事件,它喻示著賈府傾頹前最後的輝煌:繁花似錦,烈火烹油。

  同時,也是整部紅樓的一個標誌事件。是大觀園最燦爛、絢麗篇章的開始。紅樓中的姑娘們將在大觀園中的三年綻放出奪目的光彩,極具魅力。

  而少了賈環的大觀園,還是大觀園。但少林黛玉的大觀園絕對是不完整的。

  不過,賈環不是文青,不會為了追求所謂的完整,就提前返回京城。他和黛玉要在金陵待到雍治十三年底。而雍治十三年的正月賈元春就省親,隨後就啟用。

  賈環在心裡算著時間。

  現在都已經是十一月底,賈璉差不多也該到京城了。天子允許探親的旨意大約也該下來了。賈府裡邏輯上已經在籌建省親別墅(大觀園)。

  而少了他這裡的一百萬兩白銀,不知道賈府的省親別墅能不能修建的如同原書中那般精美、奢華呢?

  賈環心裡想起這件事時,還是有點惡趣味。雖說,少了一百萬白銀,但是,他將賈府最大的蛀蟲賴家給清算掉了,至少節約了五分之一的成本。賴大,賴升,兩個巨貪啊!

  賈府的奴僕,他小小的清理了一部分,諒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藉著修建大觀園這個大工程摟銀子!不怕他回家查賬麼?

  毫無疑問,賈府裡肯定得優先保證面子工程。那麼,順帶著的,賈赦、賈璉能貪的銀子就少了。等兩年後,他回賈府,和賈赦必然還有一場官司要打。

  說不定找他要銀子的信件已經在路上了。

  這些都是小事情,重點是他在雍治十四年春金榜題名,是否來得及讓賈府避開大禍?現在他能做的有限,認真讀書,考取進士拿到話語權才是關鍵。

  賈環的思路飄忽。迴廊中的裴姨娘幾人都是掩嘴輕笑。三爺說自己訂婚說的太坦蕩了,令人發笑。哪有自己操持自己婚事的道理?

  賈環笑一笑,並不以為意,帶著眾人繼續前行。前面錢槐來回報,在勝棋樓中佔了場地,佈置得妥當,可以前去休息。

  勝棋樓有一個明代朱元璋和徐達下棋的典故。樓中眺望莫愁湖,視野極佳。冬天時,也沒什麼人,錢槐拿著賈環的舉人身份和銀子與看守的差夫說了一聲,就在二樓布下屏風,擺上帶著的糕點,熱茶,略作休憩。

  賈環、黛玉、晴雯、如意,裴姨娘、紫鵑、襲人幾人圍坐在二樓中擺設的桌椅邊,喝著熱茶閒話。樓外,煙波浩渺,湖面如同一塊光滑的鏡子。

  屏風外頭,錢槐、胡小四帶著兩名僕人守著。

  正說話時,外頭傳來一陣喧鬧。「慢著,這裡給我們家三爺包下來了。」聽著是錢槐的聲音。

  「笑話,哪裡來的潑才?勝棋樓是官府的產業。叫你家主子出來說話。速速清場,我家三小姐與朋友馬上就要過來休憩。」

  「哼,我家三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麼?你們是哪家府上。」

  賈環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陣無語。出趟門,都遇到點事麼?晴雯和如意兩人探詢的看過來。

  賈環輕輕的拍拍如意的手背,起身道:「林姐姐,你們坐一會兒,我出去看看。」

  「嗯。」林黛玉正在想她的感情的事情。迷糊的應了一聲。

  賈環從屏風後走出來,就見錢槐、胡小四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對持,互不相讓的爭吵。

  「三爺,你出來了。」錢槐快走幾步,從樓梯口過來。

  「這是誰家的奴僕?」賈環問道。他還是很有底氣的。倒不是身為舉人有底氣,而是因為他、賈家的關係網。

  金陵城中,文官最大數六部尚書。其中以南京吏部尚書趙尚書為首。六部尚書,他認識兩個:方宗師、戶部尚書衛弘。金陵知府賈雨村是王子騰舉薦重新出仕的,相當於是恩主。

  當然,武將系統中的老大南京守備他並不認識。不過這個職位向來是由勳貴擔任。以賈家開國國公的地位,多半可以攀的上關係。

  另外,賈家和金陵城中的第一大家族甄家是世交、老親。賈環雖然巴不得遠離甄家這個大地雷。但是,以兩家現在的交情,他有事請甄家幫忙,甄家要給個面子。

  錢槐道:「甄家的僕人。」

  中年男子黃管家傲然的抬起下巴,斜眼看著賈環,「你是賈家的子弟?在金陵城還不是我們甄家照拂著。我家三小姐馬上就要來,你識相點,立即滾出去。鬧大了,兩家臉上不好看。」

  賈環微微皺眉,心裡有種吃了蒼蠅般的噁心感。他剛才還想著有甄家可以做援手。原來甄家裡的下人是這樣看待賈家的子弟!甄家私下裡挺囂張的啊!

  賈環冷眼看了黃管家一眼,喝道:「去給你家三小姐說:賈環在這裡。」手一抬,指著門口道:「你現在可以滾了!」

  黃管事看了賈環幾眼,猶豫了幾下,終究是帶著身邊的兩名奴僕下樓去了。

  他知道賈環的名字。

  …

  …

  賈環罵走了來糾纏的黃管事,回到屏風裡,和眾女略說了會話,片刻後就聽得外頭有腳步聲傳來。接著就見甄三姑娘帶著她的貼身丫鬟進來。

  她約十二三歲的年紀,容貌俏麗,穿著碧玉色的棉襖,繫著白色的披風,身姿窈窕,自有一股巾幗英氣。很美麗的少女。

  甄禕給賈環行了一禮,很標準的禮儀,落落大方的:「見過環兄弟。方才家奴不知道環兄弟在這裡,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我已經與眾姐妹在郁金堂中就坐。」

  她很清楚賈環的人脈底牌。大哥給她說過。父親還讓大哥和賈環結交。

  不過,以甄家的地位只是和賈環交好即可,並不怕他。再者,以兩家的交情,奴僕的冒犯,並無需她來道歉。她這會過來,是心裡的情緒。

  八月底賈環來甄家,她攔著賈環要個說法,賈環糊弄過去了。她心中未嘗沒有看輕他的意思。但現在呢?甄家都要交好的人,她如何看輕?

  賈環對甄三姑娘的印象深刻。任誰給攔著問一句:你為什麼拒絕和我的婚約?都會印象深刻。但是感官一般,有點像嬌寵過頭的官家小姐。

  賈環淡淡的道:「小誤會而已。就這樣吧!」

  甄禕見賈環語氣淡漠,抿抿秀氣的嘴唇,掃了一眼桌邊的女眷,目光落在黛玉臉上。很明顯,坐中以這少女為尊,道:「環兄弟不給我介紹一下嗎?我們兩家是世交。」

  甄禕的丫鬟輕笑。姑娘在發小姐脾氣呢。

  賈環道:「這是我表妹。」他雖說叫黛玉「林姐姐」,但這是跟著三姐姐探春叫的。實際上,探春也喊黛玉「林丫頭」。年紀上,他比黛玉大一歲。

  林黛玉起身,微微行禮。

  甄禕回了一禮,再道:「環兄弟詩詞之名傳天下,我和姐妹們說過來求詩,還請環兄弟不吝賜教。」

  賈環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疏離甄家的機會。他本意就是要疏離甄家。但腦子裡還是當甄家是可以借用的力量。而今天甄家的奴僕這種態度,他是很不滿的。一葉落而知秋!如果需要用尊嚴換取幫助,那還是算了。沒張屠戶,不吃帶毛豬。

  賈環表情冷淡,隨口吟誦道:「欲將西子莫愁比,難向煙波判是非。但覺西湖輸一著,江帆雲外拍雲飛。甄姑娘,你可以走了吧?」

  「你…」甄禕恨恨的瞪了賈環一眼,氣呼呼的帶著侍女離開。


bpd 發表於 2017-10-3 18:57
第三百零八章 老官僚

  「咯咯!」

  甄三姑娘下樓的腳步聲遠離後,屏風圍著的桌子邊,晴雯、如意、紫鵑等人哄然大笑。

  眾女笑的很歡暢。剛才甄家奴僕那些不乾不淨的話,眾人也不是沒有聽到。外頭的錢槐、胡小四更是大笑。

  襲人性格比較悶,溫柔的一笑,幫眾人添茶倒水,又給賈環面前的瓷盤上添上幾塊抹茶糕。她記得賈環喜歡這個口味。

  而黛玉還在思量賈環隨口誦的一首詩。很有點驚訝。從甄家姑娘求詩,到賈環吟誦,幾乎就是幾息的功夫。這簡直是出口成章。詩才敏捷。

  賈環要是知道林黛玉的想法估計得暈了。詩才敏捷首推史湘雲。大觀園裡即景聯句時她出句最多。

  這首詩是清代詩人袁枚的作品。描寫、讚美南京莫愁湖的景色。流傳度很廣。甄三姑娘索要詩句,他便將這首詩拿出來應景。

  裴姨娘微笑著看了賈環一眼。她看得出來賈環態度的冷淡是對甄家表示不滿。

  不過,甄家姑娘如此美麗,只比玉兒遜色一點。賈環卻能拉的下臉,冷臉以對。她對賈環的認識又多了幾分。

  賈環喝著茶。琢磨著與甄家的關係。

  紫鵑扶著晴雯的肩膀,在樓前看著湖景,略有些不服氣的道:「我看甄姑娘挺傲氣的。早知道我今天不給姑娘畫醜妝了。看她在姑娘面前傲氣的起來嗎?」

  晴雯嬌笑道:「好啦,三爺不都將她打發走了嗎?」

  賈環聽得一笑。其實要論容貌氣質,晴雯並不比甄三姑娘差。只不過,沒有小姐和丫鬟比的道理。他對甄三姑娘沒什麼大的意見。剛才不過是刻意冷淡。

  其實,以甄三姑娘的姿容,打個90分沒問題。很美麗的少女。但,他並不是那種見了美女就膝蓋發軟的人。聽說有這種小受男。他不是。你長的漂亮,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該拉下臉的時候,他沒什麼心理障礙。

  這時,湖邊的一處樹丫上一隻烏鴉「呀」的叫了一聲,橫飛而過。看看天色,太陽有落山的跡象。

  賈環就道:「林姐姐,我們回去吧!」

  「嗯。」林黛玉嬌柔的站起來。出來透透氣,她心情很不錯,清聲道:「環兄弟,我是你表妹呢。」

  這大抵才是黛玉的性情。慧黠,靈性十足。

  她或許是取笑賈環剛才在甄三姑娘面前的話;又或者心裡確實有不滿,這是一隻很驕傲的蘿-莉、少女。

  不過,賈環沒去猜黛玉的心思是哪種。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他更看重的是黛玉心情從喪父的陰鬱中慢慢的恢復,笑道:「那我就改口喊你林妹妹了。」

  黛玉嘴角泛起一抹如輕煙的輕笑,有著淡淡的嫵媚,若輕雲出岫。不置可否,給丫鬟們簇擁著當先下樓。

  一行人從莫愁湖出來,坐船沿秦淮河逆流而上返回和安街的家中。

  自冬至日後,賈環便將林黛玉的稱呼改為「林妹妹」。而黛玉還是如姐姐般喊賈環「環兄弟」。

  …

  …

  郁金堂始建於南北朝時期梁武帝時,緊鄰勝棋樓西山牆下,故有稱郁金堂在勝棋樓下者。臨水面北,磚木結構。約兩百平米。相傳南齊時盧家女莫愁居此。

  甄禕自郁金堂中出來,和閨中的姐妹們道別,坐船返回家中。約傍晚時分,甄家門庭若市,熱鬧無比。

  甄禕坐著馬車從側門進了內宅。恰巧遇到進來換衣服的大哥甄禮,便在廊簷下和大哥抱怨今天的遭遇,嘟嘴道:「他也太氣人了。竟然趕我走。哼,我是專程過去道歉的。」

  甄禮禁不住皺眉,「他怎麼回事?我甄家的姑娘豈是他能呼來喝去的?」

  他數日前就派人給賈環下了請柬請賈環在冬至日吃酒,但賈環卻推辭了,不給他面子。他心裡對賈環有些不滿。再加上這件事,令他心中的不滿到。

  「三妹妹,待為兄下次見到他為你出這口氣。你不要再理會他。」甄禮安撫了甄三姑娘幾句,想了想,到外面的一處明軒中見父親。

  甄應嘉剛剛結束會客,坐在椅子上喝茶略作休息,聽甄禮將事情說了一遍,沉默不語。

  甄禮憤然的道:「父親,賈環既然私下裡竟然這樣對三妹妹,可知他對甄家的態度。我們又何必自降身份與他結交?家裡應該調整對他的態度。」

  賈環的刺栽的很成功。

  甄應嘉放下茶碗,沉穩的道:「你覺得賈環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甄禮微怔,沉吟著。他和賈環就接觸過兩三次。不大好說。但是關於賈環的傳聞聽了不少。

  比如:現在朝堂上的紅人淮揚巡撫沙勝,天子為他將彈劾沙勝鹽法改革的御史程和風罷官。而賈環是沙勝的學生,很得沙勝的信任。

  而從鄭家聽來的消息,賈環又是一個非常深沉狡詐,心思詭譎的人。鄭家的遭遇很有可能出自這個少年的手。

  還有,他的詩名。現在江南的士子、名妓誰不知道賈青松之名?就連三妹妹剛氣成那樣,還得讚一句:數息成詩,詩才高絕。

  甄禮一時間說不上來,道:「父親的意思是?」

  甄應嘉道:「我們應該搞清楚他為什麼對甄家有意見?再來下定論。你再去和他接觸接觸吧。」

  老官僚在面臨選擇時,都有一套自己的辦法。

  甄禮無奈的點點頭。

  …

  …

  賈環再次和甄禮見面時,已經是十二月初五,在國子監外的成賢街上。賈環不可能對甄禮避而不見,和同學唐信然幾人道別,「在下有一位世交等著,明日下午再與諸位在夫子廟前見面。」

  幾名監生都是紛紛抱拳,「賈兄自便。」

  賈環客氣的笑一笑,背著書包,向甄禮走去。他在南京國子監只是為了求學,來去匆匆。所以,相熟的只有在每日站在一起聽講的同房的同學。

  在成賢街裡的一家茶鋪中找個座位坐下來後,甄禮微笑著把事情說了一遍,道:「三妹妹那天可是給氣著。我倒是奇怪,子玉因何對我甄家不滿呢?」

  別看甄大公子現在笑的一團和氣,說的很瀟灑,但實際上他刻意拖了幾天才過來找賈環。

  賈環心裡一陣無語,他總不能說你們快要完蛋,所以我借題發揮,想要離你們遠一點。

  賈環苦笑一聲,「解釋」道:「那天是給貴府的一名管事給氣的到了。脾氣沒壓住,遷怒到三姑娘身上。倒是有些無顏見禮大哥。」

  甄禮愣了愣,他到沒想到賈環這麼敏感。又或者下人們確實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他在人際交往上很老練,當即道:「這是哪裡話?你我兩家是世交。大後天是臘八節,我請子玉在輕煙樓宴飲,不要推辭,推辭就是看不起我。」

  賈環推脫不得,只好無奈的道:「好。」好鬱悶。栽刺還是沒有完全成功啊。

  看著情況,雖然甄禮有些心結,但是願意維持面子上的和睦、來往。

  和甄家的關係,他還得仔細的思考。


bpd 發表於 2017-10-3 19:04
第三百零九章 路遇

  十二月初五甄禮和賈環在國子監門前的成賢街見了一面,事情似乎又解釋的通了。只是賈環略顯的敏感而已,還遷怒到甄三姑娘身上。

  賈環如果想要與甄家割裂開,其實最快捷的辦法是在公開場合罵甄家一通。最好寫首詩什麼的。但賈家和甄家是世交,這種激烈的辦法是行不通的。辱罵甄家,別人自會說他狂悖無禮。而山長張安博等人勢必會問賈環原因。

  而原因能說麼?

  在賈環還在思考與甄家的關係時,甄家已經接到甄禮帶回來的信息。

  甄家內宅之中是很不滿的。比如:甄老太太、吳夫人、宋夫人等。賈環一個庶子,因為奴才遷怒到甄家的姑娘頭上,這怎麼回事?甄寶玉更是對甄禕道:「三妹妹,待我去信罵賈子玉一頓。簡直豈有此理。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是極為尊貴,清淨的。他竟然斥責你,簡直是走在歧途上。真是一個大大的俗人。」

  甄禕哭笑不得。

  外宅中甄應嘉和甄禮的看法是另外一種:大抵是賈環少年早發,需要尊重,因而格外敏感。在甄應嘉看來,更像是世交家裡的小孩子鬧脾氣的表現。賈環再怎麼穩重、出色,到底還是少年。

  甄禮道:「父親,那要把黃管事打板子抬到賈子玉的住處去嗎?」

  甄應嘉搖搖頭,「不必如此。哪有為外人懲罰自己奴僕的道理。輕輕的罰一罰,日後場面上好交代。就這樣吧!」

  以甄家的權勢,不必討好賈環。但作為世交,也沒有為這點「小事」斷交的必要。只是,心裡終究是有些心結的,熱絡結交自是不會了,平常對待。

  賈環在臘八節時和甄禮聚了一回,在秦淮河畔的名樓輕煙樓宴飲。甄禮將揚州城裡的頂級公子哥兒都請了一個遍。而後,賈環便不用再應付甄家的「熱情」。雙方的關係重新回到他八月底來金陵時的樣子。保持著距離。

  對此,賈環雖然達成「目標」,但樂見其成。他確實不想和甄家走得太近。

  另外,他可以有時間專注於學業!

  …

  …

  臘八節後,空氣中就充滿著淡淡的年味。金陵城裡的大小商舖已經出現年節的促銷。年畫、對聯等年貨陸續出現在店舖中。

  北地的貨物南下到金陵,江南的貨物匯聚到金陵。從廣州的海商貨物走海運到松江府,再發往江南、江北。更遠一點的江-西、湖廣。富饒的物產匯聚在金陵,讓人們感受到春節的腳步。天下承平日久,春節時江南民眾的消費能力很強。

  在越來越濃的年味中,流傳開的還有賈環的一首詩詞:詠莫愁湖。在各方讚譽之聲中,這首詩,這個名字,也傳到了金陵知府賈雨村的耳中。

  應天府府衙儀門內的公房中,賈雨村和白師爺喝著茶。寬大的案桌上放著賈環的那首新詩。

  應天府府尹通常也稱金陵知府。國朝唯二的正三品知府。知府的品級通常是正四品。

  年節日近,衙門之中公事漸少。賈雨村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相貌堂堂。當年為他出主意判香菱案的葫蘆僧早被他打發的遠遠的。衙役並非一定要在府衙中當班,還有各種出去,比如急遞鋪、驛站、巡河等苦差。

  現在為賈雨村幕府裡掌管文案的白師爺是紹興人,四五十歲,頜下有三縷長鬚,老吏模樣,笑著道:「東翁與賈青松家中有舊,何不與他會面?」

  賈雨村笑了笑,喝著茶。

  白師爺失笑一聲,轉移了話題。他這位東翁在金陵知府的任上已經四年。國朝官場三年一任。正處在謀求升遷的時期。誰還真能幹滿三任九年嗎?

  而在今年五六月時,賈青松狀告舅舅九省統制王子騰包庇外甥薛蟠縱奴殺人案。早前判此案的東翁也受到此案的牽連。王統制雖然累本保奏,但都給軍機處駁回。

  王統制為此特意來信安撫東翁。要說東翁心裡,對賈青松此人恐怕有些看法。特別是賈青松作為晚輩並沒有主動前來拜訪。

  …

  …

  賈環並不知道賈雨村的想法。

  從王子騰的角度來說,肯定是一個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更為重要,賈雨村被妥協、犧牲掉是很正常的事情。

  國朝的官場,不是說一級一品的升,而是要看差遣、地方。大致上來說,京官比地方官貴重,清流比濁流貴重。

  按照國朝官場的品味來說,文官的官位大致上排位是:詞林坊局官,科道台垣官,六部各曹,方面官,寺監官,正堂親民官,佐貳官。

  六部九卿,侍郎都屬於高官,不在此列。

  搞不懂這裡面的門道,看官場就還是看包青天、八部巡按、欽差大臣這個層次。沒有入門。

  所以,賈雨村正三品的知府升遷到京城中,降級使用是很正常的事情。譬如寺監官。這與屬於清流中的左副都御史還差的遠。

  賈環對拜訪賈雨村這個二五仔沒什麼興趣。詩詞的才名對他在國子監的生活影響不大。國子監中的監生們大部分都是三四十歲的生員。都是大叔級。

  有前途的秀才誰願意來坐監讀書呢?都在專心於舉業。

  賈環這個年紀要和同學們打成一片,還是很有些困難的。再加上他在國子監讀書都是來去匆匆,相熟的只有每日站在一起聽講的同房的同學。

  南京國子監兩千多監生分為三個等級六個學堂共編為三十二班。正義、崇志、廣業三堂為初級學堂。修道、誠心二堂為中級學堂。率性一堂為高級學堂。每級學堂積八分可升一級。率性堂獲得八分就可以畢業,成為肄業監生。

  正義堂的東班約有五十名監生。賈環遍在第三房。計有十名監生。

  正常情況下,國子監學制四年。在初級學堂學習《四書》,費時一年半。在中級學堂費時一年半,達到「經史兼通、文理俱優」。在高級學堂費時一年,即可肄業。

  但是,很少有4年就能畢業的監生。國子監的傳統的就是「寬進嚴出」。十年以上沒畢業的監生大有人在。當然,也有猛人,兩三年就畢業的。

  國子監中每年都有數次考試。臨近年終自然也不例外。十二月初六,賈環和同學唐信然幾人約了去夫子廟同遊,就是去給至聖先師上香,保佑考試通過,順利拿到學分,然後順利升級。

  賈環算是「特招」進入國子監,領一份國家錢糧。但他並不參加考試。他不以升級為目的。他進國子監只是方便聽山長講課;再者,就是有一個學習的氛圍。

  這天下午,國子監年底考試後的第二天,監生們如蒙大赦般開始放年學前的輕鬆生涯。欽天監已經選定臘月二十日為放年學的時間。頒示天下。欽天監監正呂復是國朝少有的天文大家。制定的曆法相當正確。國朝時常賞賜給周邊四方蠻夷。

  賈環、唐信然一行五人從國子監內步行往成賢街去喝茶吃點心。眾人邊走邊說著話。

  突然間,栽種著松柏的大道上一群穿著華麗衣衫的士子呼嘯而過。約有十幾人。為首的是一名十八-九歲的青年,珠冠玉帶,神態高傲。看到賈環,便停下來,「你就是賈環?」

  兩撥人在路上停下來。將大道都給堵住。頓時有不少下學的監生好奇的看過來。

  賈環一看這群人的裝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蔭監監生!

  他們都是勳戚和官員的子弟,因父輩恩蔭入國子監讀書。確切一點說,就是官二代群體。

  賈環一向和這些人沒什麼來往。而且這幫人很少在國子監中出現。比如賈蓉未襲爵之前就是監生,但他從來不去國子監。天天跟著賈珍辦事、鬼混。

  賈環點頭,道:「我就是。」

  誰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說自己的名字?那真是恥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賈環在揚州的臨江魚酒樓冒充甄家子弟,那是事急從權。

  為首的青年上下打量著賈環,「嘖嘖」兩聲,道:「詩寫的挺好的,可惜長的不怎麼樣。」

  「哈哈!」十幾名蔭監監生們哄笑。有人恭維道:「他如何能與陳兄比?」

  陳公子便擺擺手,場面中漸漸的安靜下來。陳公子微微抬起下巴,輕蔑的道:「賈同學,你真是個廢物!宋若雨、劉如煙兩個江南名家要陪著你,你竟然無膽的跑了。我前晚與宋若雨共度良宵,御了她數次,酣暢淋漓,十分盡興。希望你和我學著點。哈哈!」

  「哦…」周圍一陣羨慕之聲。宋若雨是江南四大名妓。擅長琵琶。容貌美麗,典型的江南佳麗。許多人見一面而不得。沒想到陳公子有如此艷福。不過,他是南京吏部陳尚書的四子,能做名妓的入幕之賓,很正常。

  「哈哈!」又有許多嘲笑聲響起。

  你大爺的!

  賈環勃然大怒,眼中閃著寒星,盯著陳四公子,一字字的道:「你會為你今天這番話付出代價。」

  陳四公子的炫耀是建立在打擊他的尊嚴之上。

  「哈哈!」陳四公子拿折扇點了賈環一下,帶著同伴離開。他今天只是在某著名詩人面前炫耀炫耀。大象會在意螞蟻的想法嗎?可笑之極。

  賈環冷冷一笑。心中已經判了這人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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