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892
bpd 發表於 2017-10-19 22:36
第六百九十一章 春風裊裊(一)

  西南錢王胡熾在東城置辦了一套住宅。這是一處五進的大院。奴僕、丫鬟、管家、美妾都配置的齊全。

  坐轎子回來後,胡熾一身長衫,清瘦、矮小,坐在椅子上喝著普洱茶。

  族侄帶著兩個機靈的少年在面前侍候,說話。「四叔…,今天的會商怎麼如此之快?」

  胡熾喝著茶,笑道:「朝廷裡的貴人把事情定好了,還談什麼?結果,對我們而言還不錯的。賈探花,還是講究的。」說著,將今天的情況說了說。

  整個過程,現在來看,很清晰。第一次會商,其他落選戶部名額的權貴、富商都鬧起來。矛頭嘛,直指賈府。賈府在名單中太惹眼。

  而鬧起來後,卻是恰恰給了幕後操盤者改變標準的口實、機會。這個幕後操盤者,便是大學士衛弘、賈環。他們作為首倡者,拿到應有的份額。

  否則,按照京城裡上下的共識,第一條界限是權貴、巨商。衛相和賈環,都拿不到相應的好處。算白忙活一場。

  不過,為了推行銀幣,四大財團,都拿到相應的份額。這一點,還是做事應有的態度。若是權力和資本的結合,只是為了個人撈好處,那他就看賈環不起。

  胡熾吩咐道:「你去賈府下個帖子。我在京城裡還要待一段時間,和賈探花見面,吃杯酒。」

  族侄笑著答應著。

  既然來京城的目的達成,他自是心情極佳。

  …

  …

  城南,廣州行商的會館中。夜色朦朧。雲賓樓的消息,到此時京城消息靈通的人都已經知道。等明天的報紙出來,便是滿城幾百萬人都知道。

  廣州行商的領袖伍觀恆,在偏廳裡和同鄉、翰林院庶吉士陸儲小酌。

  伍觀恆今年六十七歲,清瘦,馬臉,尖嘴,拿著精緻的酒杯,含笑著道:「叔厚,你是沒聽到賈府那位璉二爺的話:我長的比你帥,這就是理由。嚇,這話當時把我給嚇住。美麗即是正義,按照賈探花這個思路,我也屬於被排除在外的人。」

  伍觀恆作為久經商場的風雲人物,今天的事情自是看得清楚:認認真真走形式。

  很明顯,是由賈環主導此次銀幣份額蛋糕的劃分。否則,賈府有底氣說將高之令,殷無忌排除在外?沒見今日會商結束時,那兩人失落的神情?

  7%的份額,便是1400萬兩白銀,保證金是70萬。這對於廣州行商來說,只是小錢。而一年的利潤是280萬兩,很豐厚了。

  陸儲時年29歲,笑一笑,喝著酒。這話不好接。伍世伯可以自嘲相貌,但他不可以附和。

  伍觀恆抿一口酒,道:「叔厚,此子必成大器。我在京中,還要盤桓一些時日,你幫我約一下他,我和他見面聊一聊。」

  他到京中,有些時日。雖然不是官場中人,但對大致的局勢還是看到的清楚。當前京中的奪嫡之局,已經白熱化。所謂白熱化,就是大部官員,已經在思考站隊的問題了。

  這次楚王系的兩個錢袋子率先攻擊賈府,其實是整個大局的一個縮影:楚王系和賈府的關係並不融洽。但,說實話,他真不看好,楚王身邊的東林黨們,能鬥的過賈環。

  幾十年後,賈環必然是朝堂上的風雲人物。他提前投資。

  陸儲道:「好的,伍世伯。」

  …

  …

  魏其侯府中,魏其侯從五軍都督府回來,在外書房中,聽著許管家的匯報。

  許管家氣憤的道:「老爺,小的雖然極力反對,但是無法奏效。漢王府的鍍爵爺也是。賈府實在太過份。」

  魏其侯五十多歲,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的都總管一眼,「那你的意思是?」

  許管家慷慨的道:「老爺,請你和漢王等人溝通。陛下、皇后娘娘的份額,咱們不動,但絕不允許賈府獨佔7%。」

  「狗屁!」魏其侯忽而爆發,將手裡的茶碗重重的放下,罵道:「就你這點小伎倆,還想玩合縱連橫。是玩死勞資。滾出去!」

  魏其侯心裡氣不氣?當然氣。但是,賈府所提出的方案,僅僅是一個方案嗎?寫在紙面上就做成事了?背後沒有溝通,誰理他賈環?

  不說別的,就他現在去和蜀王溝通,能得到結果?再比如,他去和華相溝通,能溝通出什麼來?

  平心而論,魏其侯心裡對賈環並沒有什麼看法。他還和賈環的恩主何大學士合作過。但,現在賈環是打壓他。拿他刷了一遍在舊武勳集團中的好感。可以預見,舊武勳集團對賈環曾經幹掉南安郡王的一些疑慮,都將消失。

  換言之,賈府,在舊武勳集團中的地位,將顯著上升。就看賈環,怎麼將賈府的那7%的份額分出去。賈府的份額比北靜王府還要高。

  …

  …

  就如同魏其侯府中的憤怒,在三月十五日這天,京城中上演著種種的情緒畫面。

  賈環借賈璉之口,所提出的方案,並非是一個完美的方案。有人拿到籌碼,有人沒有。所以,勢必是有人高興,有人不爽,有人失落。比如,漢王府中。賈府作為勳貴,皇親國戚的一員,未免太不把宗人府放在眼中。

  比如:晉商裡的殷無忌。他都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就被秒殺!鑄幣權,百川通拿不到,同鄉們,誰帶他玩?

  比如,蘇州巨商高百萬。他一向是扮豬吃老虎,但來到京城之後,卻沒想到真被老虎吃了。二十萬兩銀子打了水漂沒拿到鑄幣份額不說,還出了醜。

  可以預見,「我長的比你帥,這就是理由」,在京城報紙的報道下,會成為他人生的污點。京城水深啊!

  其他諸如賈璉和賈蓉,賈薔的等賈府眾子弟的暢飲,和史、王、薛家的溝通,不必細說。

  不管各方的反應如何,三月十五日會商,整個鑄造、發行銀幣的方案就算定下來。整個過程,就像是資深的獵手,佈置了一個並不高明但精巧的局。

  當京中的權貴,巨商們鬧騰時,權力與資本結合,所帶來的巨大的能量釋放出來,輕而易舉的碾碎了一切反抗的力量。

  如此的簡單。並不繁雜。於賈環和衛大學士而言,在為國家做事的同時,要確保自己應得的份額。就是這樣的簡單。但,所帶來的影響,對時局的影響,卻是深遠的!

  比如:銀幣的發行對全國經濟的影響。拿到發行銀幣資格的商家,在銀行業中,必將走的更遠。

  比如,賈府和楚王系的關係…,比如,資本力量,在權力指揮棒下,繼續追逐權力,重新配置。

  雍治十六年的暮春,要來了。桃花明媚。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7-12-28 19:11 編輯

bpd 發表於 2017-10-19 22:46
第六百九十二章 春風裊裊(二)

  三月十五日會商後,第二天上午,戶部關於鑄造、發行銀幣方案的奏章就已經到了皇城內的軍機處。

  軍機處票擬後,上奏天子。二天後,天子批覆。隨後,關於錢幣改革的事情便做起來。

  戶部、工部,大量的人力、物力調動起來。一項項的工作逐步推進:制定錢法,收取各家的保證金,制定名冊,釐清權責,簽訂契約。工部在城南的作坊裡,幾十名工匠用心的鑄造著母錢。另有,在各地設立鑄造局的事宜。在工部與各家來回的磨嘴皮中,定下地址。

  西苑,春風沉醉的御花園中,午後的陽光落在花園東面臨湖的樓閣中。亭中二樓,太監、宮女們捧著各種器具侍奉在一旁。入眼皆是皇家的用度,顏色。

  雍治天子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舒服的倚在鋪著精美的明黃色團龍圖案坐褥的塌椅中,眺望著北海,久久不語。

  嬌小玲瓏的獨孤貴人乖巧的侍立在一旁。雙十年華。精緻的五官如若刀削般的立體。冷艷動人。一身粉白色的緊身胡服。愈發顯得乳挺腰細。玉臀小而圓翹。她身高雖然不高,但筆直的雙腿卻予人一種修長感。別具風情的性-感美人。

  吳王從亭下上來,等在天子身後,看著天子發白的鬢角,心中有些憂傷。說起來,他是天子簡拔的,這份恩情他如何能忘?

  「皇弟來了?」雍治天子並沒有回頭,彷彿是剛回過神來,道:「怎麼,為賈環說情來著?內務府占15%的份額,不是朕應該得的嗎?」銀幣份額一事,賈府出頭,得罪了那麼多人,有些話,自是傳到天子耳中。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缺聰明人。很明顯,賈環主導了銀幣份額分配一事。而講內務府的份額定的這麼高,用意不就是討好天子,想要復官嗎?

  吳王心中一嘆,幸好賈環和他談的「刷好感」不是這個。彎腰低頭答道:「臣弟不敢。工部的金銀母錢已經鑄造好。臣弟拿來,請陛下一觀,並命名。」

  「哦?」雍治天子起身,走過來,面對著吳王。時年四十六歲的雍治天子頗顯老態。臉上的法令紋,很是明顯。皮膚灰暗。整個人如同即將枯萎的老樹。只是,依舊散發著帝王的威嚴。「呈上來,給朕看看。」

  吳王下樓,片刻後,手裡拿著一個托盤上來。上面放著一套9枚錢幣。金幣三枚、銀幣6枚。款式各不相同。

  新擬定的錢法:社會流通的以1元的銀幣為主,但會輔以價值更大的金幣,以及面額更小的銀角,分1角、2角、5角。但由於有銅錢的存在,銀角的推出並不急迫。

  雍治天子伸手,從鋪著黃綢緞的銀盤上,拿起錢幣,把玩著。

  吳王介紹道:「陛下,金銀幣各三種款式。區別在於圖案上。臣斗膽,請工匠分別印上了太祖皇帝和陛下的圖案。請陛下恕罪。」還有一種,印的是一個農民種地的圖案。

  雍治天子看著銀幣,笑道:「這有什麼罪?朕也有聞,海外諸國,在錢幣上印著其國王的圖像。」說著話鋒一轉,道:「將朕的圖案印上去,這是賈環的主意?他倒是全才。詩詞,繪畫,商業都懂。」

  吳王點頭,奏道:「確實是賈環提供的想法。陛下文治武功,遠邁前朝。當使萬民景仰,無日不得見天顏。」

  雍治天子心情暢快的哈哈大笑,道:「朕的文治武功,比太祖不如。再者,民以食為天。歷朝歷代,莫不勸農。靈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駕,說於桑田。你們想的不錯。命名,就以朕的年號吧。雍治銀元。」

  「臣遵旨。」吳王低頭,答應。心中,知道他和賈環,都已經成功的在天子心中加分。

  …

  …

  時至三月二十二日,山中桃花盛開、燦爛明媚。故事很淒美的桃花扇,讓眾美人們,對桃花,寄語良多。正所謂:暮曉春來遲。先於百花知。歲歲種桃花,開在斷腸時。

  紅樓諸釵的詩社名,可就是桃花社。黛玉仿古體,作桃花行,重建桃花社。詩曰: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賈環帶著妻妾、金釵們在東莊鎮住了將近一個月,收拾行李,準備返回京中。

  鑄造、發行銀幣之事,已經完結。大局落定。消息已經從京中傳來。賈環不用繼續待在東莊鎮「避(猥)嫌(瑣)」。他要是在京中,誰敢去踩賈府呢?

  這天下午,賈環帶著小廝出門,到聞道書院的新校區,教師宿舍區域,書院院長葉鴻雲的小院裡煮茶,喝酒。

  在書院裡攻讀的諸位同學先後到來。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龐澤、喬如松、秦弘圖、紀澄。

  聞道書院的學生雖然一屆屆的出來,但是科場上還是他們這一批書院的核心弟子最早,最先。

  庭院中,蒼松如許。眾人在軒窗處,隨意的落座。

  葉鴻雲已經四十多歲,歲月匆匆。頭上皂條軟巾垂帶,穿著寬鬆的儒衫,性情溫和,道:「諸生齊聚,吾亦興致飛揚。詩酒趁年華。諸生自取。」

  公孫亮一身白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笑道:「葉先生太偏心了。我等每隔幾日來請教。今日不過是子玉要回京了。」然後,用力的拍拍賈環的肩膀,長嘆一口氣,「知我者,謂我心憂!」

  眾同學爆笑。

  大師兄昔日愛慕東莊鎮上的林姑娘,但因其容貌而退。而今,林佳人已是賈環的妾室,卻是容貌清麗絕美。

  賈環笑著搖頭,抿一口酒。

  閒談幾句,葉先生道:「山長來信說三月中就要來京中,不知道為何遲到?子玉可有消息?」

  賈環搖頭,「或許是在路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去年山東、河北段的漕工叛亂,朝廷招撫。今年開春。或許,水路並不順暢。」

  羅向陽道:「早該以海運代漕運。當今文華殿大學士華墨,魄力不足。執政平庸。」

  眾人議論了幾句朝政。龐澤提醒道:「子玉,這次發行銀幣之事,你們賈府雖然得利,但衝在前頭,得罪了不少人啊!」

  賈環點頭,從容的笑著道:「是這樣的。」

  吹一句牛,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叫做:欲帶王冠,必承其重。賈府想要獲利,不衝鋒在前,頂楚王的牛,難道指望那些老大人們出面?這不現實嘛。

  一個人,若不想得罪人,估計這輩子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做事情,哪有不得罪人的?重點在於權衡。在賈府獲利,與得罪他人之間,對賈環而言,利大於弊。

  葉先生輕輕的點頭,看著賈環的臉龐。感受著賈環強大的意志,心中輕嘆一口氣。

  實話說,這種壓力,他估計他受不了。賈環不被天子所喜,先得罪晉王,再和楚王交惡。這種局面,在接下來四五十年內,怎麼看,都是死局。

  賈府一家老小的命,都指著賈環的啊!如履薄冰。可他這位弟子,依舊是思維清晰,目標明確。實屬難得!他內心裡,亦願意相信,賈環可以解開這個死局。

  紀澄問道:「賈院首,那麼,接下來呢?」他很崇拜賈環。現在是生員。等著參加明年的北直隸鄉試。

  賈環就笑,「當然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份自信,感染著眾同學。

  眾同學各自而笑。或大笑,或撫掌而笑,或微微一笑。午後,暮春的清風,撫過庭院裡的松柏。

  …

  …

  雍治十六年春深,三月二十三日,賈環攜嬌妻美妾,賈府的金釵們自東莊鎮而返。

  而金鑾殿上,雍治天子正在表彰修書完成的方宗師。參與人員,各有加封。

  馬車逶迤。平穩的行駛在官道上。精美的馬車中,賈環躺在林芝韻的美-腿上,思索著。

  當日,他在潭拓寺中,和寶姐姐說,銀幣之事,他要達成的目標。此時,完成了最重要的兩個:刷天子的好感,解除拒絕蜀王求娶探春帶來的隱患:可能引發楊皇后的不滿。

  那麼,剩下的呢?

  要幫子文的舅舅將莊子從殷無忌手中奪回來,還要幫陳也俊整治蘇州巨商高之令。

  昨天龐澤和他聊過,問他,是否需要這樣逼迫、反撲楚王系。他的回答是:「士元,韓秀才變化很大。手腕愈發的凌厲。但是,他丟掉很重要的東西:勇氣。他不敢和我正面衝突。」


bpd 發表於 2017-10-19 22:55
第六百九十三章 周府對答

  「三爺、小姐…,快看外面,香山好漂亮。」精美的馬車中,很寬敞。擺著矮榻,茶几。雨兒是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扭頭道。

  林芝韻輕輕的豎起一根修長的玉指,指甲上塗著丹寇,很是美麗,「噓…」枕在她腿上的賈環已經睡著。清麗、沉靜的御姐美人單手扶著賈環。

  嬌俏、伶俐的少女雨兒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收了聲音。

  林芝韻低頭,看著緊閉著眼睛熟睡的賈環: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構成一幅很普通的容貌。這便是她的相公。心中柔情湧動:他在外面很累的。

  在京城的某些人眼裡,相公是什麼樣的人呢?會不會是很怕他?在聞道書院那些同學心中,相公又該是什麼樣的形象呢?應該是領袖吧!她見過的。

  而在她眼中呢?

  在鴛鴦帳裡吟詩戲弄她的相公:種桃美人歸何處,前度賈郎今又來。在崇文門外大街胭脂店前,找她搭訕的那個少年。他自己承認的啊,第一次見面,就對她有好感。

  「登徒子!」

  林芝韻清聲吐出三個字。嘴角,逸出一絲明淨的笑容,一若潔白的梨花在春風中綻放。

  …

  …

  香山,位於京城西郊。在山中遠眺,可以看到景色幽雅秀麗秀麗的皇家園林:大明宮。

  香山腳下,距離大明宮不遠的兩座皇莊中。莊頭在村東的瓦屋裡抽著旱煙,焦慮不已。二十幾個村民圍著。

  按理說,他們種地的人家,土裡刨食,給誰種地不是種?但是,要看主家盤剝的是否厲害。

  比如,香山西面,那邊的臥牛鎮佟家村,闔族給賈家種地,租子就收的很輕。村裡還辦了學堂。後輩們都有個盼頭。

  「四叔,周老爺到底怎麼說啊?」

  「是啊。四叔,你進城走一遭。問問情況。我們可不想給晉商種地。」

  莊頭四叔一身補丁短褂,坐在堂屋裡,磕磕煙桿,喝道:「都別吵。再等等。」周家原是國戚,待他們優厚。落到商人手裡,他們不得被刮幾層皮?

  …

  …

  周家的府邸在城外,自去年春周貴妃死後,周家便逐步的衰落下來。西城內的宅子賣掉了抵債。閤家搬到城外來住。幸而,當年貴妃省親修建了園子。一府人住著,不算擁擠。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周伍閔在前院裡會客,應付著債主。債主是崇文門街西開錢莊的東家。他年前借了二千兩銀子周轉、使用。現在債務到期,無力償還。

  「粟老闆,你我舊識,還請再寬限我幾日。等幾日,我一定將銀子還給你。」

  粟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量,穿著考究的褐色長衫,不同意道:「周老爺,你外甥是親王,還差我這點銀子?咱們多年的老交情。我都給你順延到現在。馬上就四個月了。你看…」

  周伍閔時年四十一歲,距離賈環上次見他,已經過去三四年。苦笑著道:「粟兄,粟兄…」

  正說的口乾舌燥時,外頭一個小廝進來,「老爺,四姑娘不肯上轎,去仇都尉府上,說要她去,她就死。」

  周伍閔長嘆一口氣,眼中有些淚花。

  仇都尉的兒子看上他兄弟的女兒,要娶去做小妾。彩禮比不得前段時間轟動京中的賈探花納妾:三萬兩。也給到了五千兩。給人做妾,名聲很不好聽。可闔府老小要吃飯啊!

  粟老闆搖搖頭。周府這真的是沒落了。這和災年裡,小民賣兒賣女有什麼區別?所以,他的銀子得趕緊要回來。

  這時,又有一名小廝神色倉惶的進來,聲音都在發顫,「老爺,順天府的王捕頭又來送傳票了。」

  周伍閔心裡一顫,手抖起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百川通的東家殷無忌看中了周家在香山腳下的兩個莊子。設計他,僅以1000兩銀子,就要拿下這兩個莊子。

  …

  …

  約十幾分鐘後,周伍閔來到正廳,就見順天府的快班王捕頭帶著兩個捕快來送傳票。其中一人,身材魁梧,容貌英俊,一表人才,正是永昌公主的姘頭嚴捕快。

  嚴捕快當了狗頭軍師,最近一年不得永昌公主的歡心,只能偶爾去公主府。

  王捕頭五十多歲,在公門裡當老了差,一身皂隸服,挎著腰刀,鷹視狼顧,笑瞇-瞇的將傳票遞給周伍閔,大笑道:「周老爺,恭喜,恭喜!」

  周伍閔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手指著王捕頭,「你,你…」一個滾字在喉嚨裡,半天吐出來。周家,這些年,何曾受過一個賤役的侮辱?人窮志短啊!

  王捕頭一看周伍閔的神情就明白,嘿嘿笑道:「周老爺,別誤會。這一次是傅同知發的話,請你過去簽字畫押,將皇莊拿回來。府裡的大老爺被御史彈劾請了病假。傅同知暫時署理衙門的事務。快點去吧。」

  周伍閔一愣,隨即,狂喜難以自抑,感覺血一下衝到頭頂。一種苦盡甘來,飄飄然,不真實的感覺讓他短暫的失去思考能力:將皇莊拿回來,將皇莊拿回來!哈哈!

  周伍閔的眼淚流下來,喉嚨裡的那個字終於飆出來,聲嘶力竭,用盡全力,吼道:「滾!」賈環出手了!

  「好,好。周老爺,你說了算。」王捕頭神情尷尬,嘴角不爽的扯了一下,帶著手下離開周府。

  做他們這一行的人,眼力很重要。別看他們魚肉鄉里,街坊,看似厲害。但傅同知,二老爺,想要整他們相當輕鬆。所以,被罵兩句,忍了吧!

  …

  …

  三日後,賈環在燕王寧淅的陪同下,到西城外的周家做客、吃酒。

  三月底,立夏已過。酒宴設在周府省親別墅的一處樓閣中。二樓中,雕樑畫棟。飛簷畫角。從軒窗中俯瞰整座花園,樓台水榭,連綿相接,風景如畫。別具一格。

  當然,比之賈府的大觀園還是要遜色一籌。周家只是因周貴妃、燕王而起。而賈府在賈元春封貴妃之前,就是老牌的勳貴,自開國以來的百年世族。

  小廝,丫鬟們都在樓下聽候。二樓中,一方雅致的八仙桌,陳設著美酒佳餚。

  周伍閔舉杯,敬賈環,四十出頭的男人,可以看得出來年輕時,亦是很帥氣,但面相很有些蒼老,聲音有些哽咽,道:「在下代表周家闔府上下八百口謝賈先生援手。若非賈先生相助,恐怕…」

  說著話,眼淚就流出來。連忙撇過臉去。

  「舅舅…」寧淅輕喊一聲,心中很難受。他時年15歲,白淨,文弱的少年。

  賈環對周伍閔感官不錯,很容易讓他想起他的已經去世的舅舅趙國基。將杯中的酒飲盡,溫和的一笑,道:「周議諫,都過去了。」國朝貴妃家族中的家長,一般都是冊封正三品散官的議諫大夫。當初賈府的賈赦是一等將軍,自然不用再專門冊封。

  寧淅輕聲勸道:「是啊,舅舅,都過去了。」

  前日,先生去和晉商中的太谷系、祁縣系的兩個當家人談了談,隨後,百川通在京城裡設立的票號,就被賈府擠兌的拿不出一兩銀子來。接著,真理報、賈府旗下的京城日報都加以報道。滿城皆知。百川通信用破產,被迫離開京城。消亡,只是時間問題。

  「嗯。」周伍閔點點頭,好一會兒才平復了情緒,道:「讓賈先生見笑了。」

  賈環微微一笑。

  中午的酒宴結束後,賈環喜歡這處樓閣的風景,在這裡吹著微風,只留了寧淅在身邊。一盤冰鎮的西瓜、酸梅汁放在身後的桌子上。

  賈環輕輕的拍拍檀木欄杆,俯瞰著周府中精美的水榭樓閣,問道:「子文,通過這件事你學到了什麼?」

  這顯然是在教導學生。

  寧淅心中打起精神,想了想,道:「先生,你是說藉著發行銀幣的大勢,順勢將百川通擠兌的破產。幫我舅舅出這一口氣。先生之才,弟子很佩服。」

  燕王只是中人之姿。

  賈環回頭,看了看身邊,年齡只比他小一歲,身高卻矮半個頭的少年,莞爾一笑,道:「子文,你別把寧澄那一套學著。他是怕我怕出心理陰影來了。」

  寧淅輕笑著,低頭,親近的道:「是。」

  賈環點點頭。擠兌百川通,動用的是黛玉存在他這裡的百萬兩銀票。既然賈府已經開設「銀行」,這筆錢,自然要存在賈府的銀行中。賈環倒不會迂腐到,連改換存款銀行都不去做。

  這年頭,要改換存款銀行,自然是先要將銀票兌成銀子。而等銀幣正式發行後,兌成來的可就是銀幣,硬虧兩成。

  賈環輕聲道:「子文,你還年輕,政治權謀,可以慢慢的去學。不著急。我是要告訴你總的原則。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對付小人,要比他小人。對付壞人,要比他壞。對付政治流氓,要比他更流氓。明史中,徐階和嚴嵩的鬥爭,你回去認真的研讀。回頭,將讀書筆記交給我批改。」

  眾所周知,中國的歷史上,只有上一個朝代結束,下一個朝代才會對其修史。而滿清的東林黨,如狗一般,所修的明史,很多並不公正,詆毀之詞很多。周朝的明史,自然要客觀、公正的多。

  寧淅應道:「好的,先生。」

  賈環笑一笑。

  他是一個喜歡做計劃的人。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當前的局面,書院的同學,先生們,都擔心他的處境。但是,他並不畏懼!他從未喪失他的意志和勇氣。

  如寧老太師所說的那樣:強勢的天子,不會有強勢的太子。這是最好的結果。但,凡事怕萬一啊!假設晉王上位之後,敢於發起對他清算,怎麼辦?

  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皇帝,他會暗中,慢慢的教一教,影響寧淅。這是他萬不得已的一條退路。

  作為現代人,他從來就沒有覺得皇帝是神明,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年我若為青帝!


bpd 發表於 2017-10-19 23:04
第六百九十四章 黑不黑?

  夏始春餘,葉嫩花初。

  大觀園蜿蜒的河流中,荷花滿塘,紅蓮朵朵,碧葉如蓋,粼粼清波。邢岫煙一身半舊的衣裳,從河邊走過。婷婷裊裊。端雅沉穩,如若閒雲野鶴一般。

  她自迎春的紫菱洲出來,沿著河邊而行,過稻香村、瀟湘館、怡紅院,到妙玉所在的櫳翠庵找妙玉說話。

  櫳翠庵中,花木繁盛。一派夏天跡象。東庵堂的耳房中,妙玉和寶玉正坐著說話。

  見邢岫煙過來,寶玉忙起身迎著,大圓臉上浮起笑容,慇勤的道:「姐姐過來了。外頭的太陽可大?怎麼沒帶丫鬟?」又道:「寶姐姐她們在北園裡引水,以為流觴曲水,一觴一詠。十分有趣。姐姐怎麼沒去?」

  邢岫煙一笑,道:「我還有些時日就要出嫁了。忙著做嫁衣。倒是你,為什麼不去呢?三爺到府外會客去了。」

  寶玉臉色黯然。他固然喜歡往美女扎堆的地方去,但那種排斥感,他還是能感受的到。前些時日,雖然在滿庭芳中,賈環給足他面子,在外人面前鼎力支持他。但,他對賈環的看法,並不會變。因為,林妹妹…

  妙玉一身道袍,身姿修長,容貌美麗,眼眸低垂,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寶玉知道妙玉有些不高興,便識趣的告辭離開,「今日還有些事,改日再來和法師論佛法。」

  邢岫煙並沒有離開,而是微微有些嗔怪,輕聲道:「你的性子越發孤僻了。我是來向你辭行的。許家的長輩已經抵達京中,我明日便會搬離大觀園,等待出嫁。」

  妙玉微怔。她和邢岫煙有半師之誼。邢岫煙的字,都是當年在蘇州蟠龍寺她教的。不想,時隔多年,在賈府重逢。這幾年的時光,又將離散。

  只是,妙玉並沒有將心中的情緒表露出來。她性情清冷、孤僻。出家多年,內斂情緒,已經成為習慣。

  邢岫煙輕嘆口氣,美眸看著妙玉,說道:「京中的報紙報道,蘇州富商高之令三月份到京中,想要參與鑄造、發行銀幣。如今,即將鎩羽而歸。賈府不讓他參與。我想你,平日並不看這些報紙,說給你聽聽,或許你會高興。」

  她本是蘇州人,就租住在蟠龍寺裡,晚上和妙玉作伴。有些事情,怎麼會不知道?

  妙玉自幼多病,三歲便到蟠龍寺出家,帶髮修行。父母早亡。她本有機會跳出苦海,嫁一個如意郎君。卻不料,因容貌美麗,被高之令看上,欲強納為小妾。被逼的,跟著師傅,從蘇州來到京城。

  妙玉表情平靜,道:「你且稍坐。我煮茶,為你送行。」

  茶是她珍藏的好茶:六安茶。水,用的是她十四歲時在蟠龍寺的梅花上收的雪,珍藏多年,捨不得吃。就三年前,給寶釵、黛玉兩人煮過一次。

  一杯清茶,茶香裊裊。兩人相對而坐,一語未發。

  邢岫煙吃過茶,行禮,和妙玉辭別,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大家又是否還好?

  妙玉目送著邢岫煙遠去,離開。人在庵堂的樹梢下,久久不語。美麗的臉龐上,閃過一絲黯然。她想起很多在蘇州的往事。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

  夜間的教坊司,燈火通明,歌聲響徹。這裡是合法的紅-燈-區。在晚間,尤其的熱鬧。

  本司胡同中某處繡樓中,陳也俊、衛若蘭、馮紫英和一名十八歲的青年聚在一起飲酒。姐兒們都在外面,並不在酒桌上。四人顯然有事相商。

  馮紫英要持重一些,問道:「陳兄弟,你可想好了?」為了一個女子,暴打高之令,合算不合算?

  雖然賈環的判斷,楚王系不會庇護高之令。但是,萬一呢!那陳家可就捲入賈府和楚王系的恩怨中。以陳家的小身板,很容易成為炮灰。

  衛若蘭道:「陳兄,要我說,在運河上伏擊他多簡單。河北、山東那幾段運河,時不時出點事。最後誰查的出來?」

  衛家,是前太子的同情者。在山東那邊,很有些關係。前太子的一雙子女邊被天子安置在膠東。幹掉一個商人,又不是幹掉官員,問題不大。

  英俊的青年道:「幾位兄長,叫小弟說,不就是打人嗎?我將府裡的護衛借幾個給陳兄。打完就走。誰知道是咱們幹的?」

  陳也俊苦笑一聲,道:「就是打完了不能走。要去官府裡質對的。沈兄弟,這件事你別插手。世伯才任宣大總兵,你捲進我這事裡來,可不大好。」

  慶國公不久前才接替已經擔任都督同知的石光珠,擔任宣大總兵。他要是帶著慶國公的嫡次子胡鬧,不死也要脫成皮。慶國公的嫡長子去年死在西域的戰爭中。

  沈遷微微一愣,「啊?」

  馮紫英解釋了一回。沈遷聽完,喝口酒,笑道:「嗨。幾位兄長,這還要想什麼?想想看,是咱們對韓秀才比較熟悉,還是賈世兄對他熟悉?聽說賈世兄都救了他好幾回的命。」

  衛若蘭和馮紫英兩人對視一眼。

  陳也俊下定決心,道:「幹他娘的!」

  …

  …

  三月二十八日晚,教坊司中,發生一起不算嚴重的鬥毆。起因是,雙方爭風吃醋。但,結果卻鬧的很大。第二天清晨,京城日報就搶先報道事情始末。隨即,各家報紙跟進。

  這則八卦的看點在於雙方的身份:殿前侍衛陳也俊,痛毆蘇州富商高百萬。因為,高百萬長的醜,好色的名聲,早就傳遍京城。輿論一邊倒的支持陳也俊。

  誰讓前幾天,賈璉一句「美麗即是正義」傳遍京城呢?論起來,陳也俊亦是很俊郎的。

  因御前侍衛也是有品級的,屬於官員,案子由東城兵馬司轉交給都察院審理。

  打架鬥毆,並非什麼大案。陳也俊回家後被長輩禁足,並向殿前侍衛司裡請假一個月。這是保護他。而高百萬,就此在都察院裡「住」下來。

  這天傍晚,在沈遷的掩護下,偷偷從家中溜出來的陳也俊,在賈環的安排下,到都察院後的監牢裡見一見高之令。

  賈環在前面和朱鴻飛朱大御史、沈遷喝茶、閒聊。這種小角色,他並沒有興趣去看其落魄的樣子。雖然,和賈府裡的妙玉有些關聯。當日,陳也俊來找他幫忙,說明了前因後果。一個很老套的惡霸欺負孤女的故事。

  其實,妙玉的家世、身份,賈母多半清楚。看情況,她家裡原來是和賈府有些來往。賈母知道她家裡待客,喜歡用六安茶。而妙玉知道賈母不喜六安茶。

  只是,賈環並沒有那麼無聊的去問賈母這些舊聞。說到底,他不是什麼孝子賢孫。他和賈母、王夫人的關係其實很一般。

  高之令矮胖如球,臉頰上有一道胎印,看起來容貌很「清奇」。時年四十二歲。他被關在一座小院的廂房中。

  高之令坐在床板上,冷冷的看著進來的陳也俊,冷笑道:「陳朋友是特意來看我的笑話?只是恐怕要讓你失望!」

  陳也俊看著高之令那種醜臉,右手不自覺的握成拳頭,若非此人的阻擾,他早和妙玉成親。只是造化弄人。盯著他,恨恨的道:「高員外不要幻想你的同鄉韓秀才來救你。他是不會來的。」

  高之令瞥了陳也俊一眼,輕蔑的道:「那又怎麼樣?鬥毆,算多大的罪名?嘿,陳朋友,以你們家的權勢,想要栽贓,在京城裡,你敢嗎?」

  陳也俊嘴角慢慢流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隨即擴大,「哈哈。哈哈。高之令,鬥毆不算什麼。只是,你可能牽扯到一些案子中,不得不關你幾年。哈哈,希望等你回到蘇州後,你的妻妾,你的子女,你的家產還在。哈哈!」

  陳也俊快意的大笑離開。

  身後,高之令一臉的懵逼。隨後,如墜落到冰窟窿裡。再大罵:「陳也俊,你這是莫須有。莫須有。你他娘的給勞資回來。回來,回來啊!」

  黑不黑?真他麼的黑!打架鬥毆,能判什麼罪?但是,拖著不判,才是最狠的。

  不要以為陳也俊是在開玩笑。看看二十一世紀的案例:黃首富被關進去,國美差點就易主了。那麼,在大周朝這個沒有手機、電腦的時代。高之令作為主心骨被關了,他在蘇州的百萬家產,能保住嗎?

  答案,不問可知。

  …

  …

  四月初二,賈環接到張承劍的來信:山長即將進京。


bpd 發表於 2017-10-19 23:18
第六百九十五章 山長歸來

  夏季多雨。夕陽和淡淡的暮色才落在窗沿上,便是一場暴雨突至。黃豆大的雨滴,噼裡啪啦的落在小院的屋簷,走廊,石板上。

  黎寬起身,將客廳裡的窗戶關上,繼續與同年、同鄉、好友彭鏊小酌閒談。

  黎寬時年39歲,是雍治十四年的榜眼。任職翰林編修。翰林,在京中就有「窮翰林」的名頭。翰苑詞臣,清貴是清貴,但,確實沒有多少油水。

  他雖然是楚王幕僚中核心的蘇州派,東林黨。但,這並不能給他帶來經濟上的額外收入。

  本來和晉商殷無忌有意和他交好。他倒是想借力買一個小妾。不想,看得入眼的戲子,卻是賈府出身。而隨後,殷無忌此時已經出事:被賈環擠兌的信用破產。

  雨聲點點。客廳中的氣氛,有些沉悶。楚王黨的兩個「錢袋子」被賈環敲掉。

  黎寬拿著酒杯,沉吟著問道:「韓子恆真決定不管關在都察院裡的高百萬?怎麼說都是鄉親。」

  彭鏊搖搖頭,輕吸一口氣,道:「黎兄,他說了不管。」今天下午他提前出了翰林院,去荊園中見過韓秀才。

  彭鏊,字濟之,蘇州吳縣人。時年27歲。丙辰科探花。官任翰林編修。

  黎寬不滿的道:「韓秀才誤事,才具不足。晉王黨分崩離析,何大學士去職。本該是氣勢如虎的局面,現在成了小娘的裹腳布,一點都不爽利。

  賈環這樣蹭鼻子上臉,都不回擊。朝廷內外有幾人會心向楚王?我東林一脈,何日才能重返朝堂執政?以我的看法,還是要請柳前輩早日到京中主持大局為好。」

  彭鏊笑一笑,勸道:「黎兄,這事急不來。韓子恆的策略並沒有錯。楚王殿下的首要任務,是討天子歡心。收取朝臣之心,倒在其次。柳前輩在蘇州教書傳道,未必有意在近期來京城。」

  他若是柳前輩,亦不會在此時來京中。有當今天子政變上位在前,奪嫡之爭,不到最後一刻,就不算落定。何苦來趟這灘渾水?等楚王登上大寶,再來京城,豈不是穩當?

  「唉…」黎寬長嘆一口氣,他知道彭鏊說的有道理,只是心裡不痛快,鬱悶的乾一杯酒,道:「濟之,其實,殷無忌、高之令去找賈府的麻煩,本身就是一個敗筆。

  成不成兩說,關鍵是暴露了韓秀才自己的心思。以賈環的聰明,他會看不出來韓秀才害怕和他正面衝突?」

  說韓秀才不行,他的大局戰略又是對的。說他行,看看他現在辦的叫什麼事?

  拖泥帶水!

  彭鏊點點頭。韓秀才一介生員,想要讓處在科舉頂端的翰林服氣,很難。況且,這事,韓秀才確實沒辦好。只是,事已至此,這口氣,楚王黨只能嚥下去。

  其實,現在去和賈環碰一碰,較量較量,楚王黨中,有幾個人敢?恐怕刑部白尚書都要掂量。賈環看著沒了官身,斷絕前程。但,賈府的勢力,可是一直都在增長。

  此次銀幣之事,賈府實力增長。同時,在舊武勳集團中,恐怕話語權將更重。賈環在暗中執掌著這樣的力量,誰敢輕言與之正面衝突?想想晉王、順親王、南安郡王等人的下場!韓秀才的決定,不能說全錯啊!

  誰不忌憚?

  彭鏊給黎寬倒酒,轉移話題,「真理報主編魏原質因修書之功升國子監祭酒。黎兄可以考慮謀求此職。」

  真理報主編,正五品。到目前為止,已經形成一套升遷的慣例。以翰林院侍講(正六品),可以直接升任。若是翰林編修,或者翰林庶吉士,可以暫代主編職位。

  …

  …

  張安博在雍治十六年春,與新的南京禮部尚書交割完成,啟程前往京師。

  本擬在三月中旬抵達京城,就任左都御史。但行至聊城段。因黃河桃花汛,百姓流離失所。他停在當地,幫忙處理賑災的事宜。

  以張安博此時在天下的名望:大儒。張安博在南京國子監改革四年,國子監文風大盛,俱是張氏學派的門徒。名望與日俱增。即便沒有官職,地方官都會尊重他的意見。何況是即將就任的大中丞?

  三月二十六日,張安博的船隻,才啟程,離開聊城,前往京師。地方官府送行。

  運河上,船隻來往。樓船的末端,一名容顏極美的女子,緩緩的放下窗簾,心裡感慨著水災下,民間疾苦,人世多艱。彈著琵琶,試唱新曲: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

  …

  賈府,北園,外書房中。昨夜一場雨過,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初夏的芬芳。

  賈環正吩咐著自己的長隨錢槐,「你去東莊鎮上,將書信送給葉先生,大師兄,羅君子他們,再幫我帶口信到鎮上的酒窖,運些好酒回來…」

  賈府經營著澹雲軒,因生意極好,高度白酒供不應求。釀酒的地點設在東莊鎮。以周朝此時的美食工藝,和清朝後期時差不多。高度白酒已經出現。

  但高度白酒很消耗糧食,歷朝歷代,都會頒布禁令,控制釀酒的份額。不過,國朝開國至今,時至今日,法紀鬆弛。禁酒令,基本等同於無。

  賈府所釀的高度白酒,在京城中頗受好評。釀酒業的門檻,不在於釀酒技術,而在於糧食成本,以及違法的成本。

  賈環要酒的原因,是因為秦鍾五日後就要傅秋芳成婚。甄寶玉亦快要和李綺成婚。他準備送些美酒。

  錢槐忙點頭,機靈的道:「三爺,你放心,我一定都帶到。」

  賈環笑著揮手,讓他去辦事。一路回到後院裡,忽而想起件事來。當日,陳也俊請他們喝酒,酒後委託他帶一句口信給妙玉。他前段時間和大師兄一起賀喜升官的國子監祭酒魏翰林,同時給方宗師送行,忙的給忘掉。

  後院裡,寶姐姐她們並不在。三月份時,薛蝌和薛蟠已經從南方行商回來。薛蟠年紀漸長,薛姨媽有意為兒子娶親。給野馬套一個籠頭,少不得請寶釵去商量。

  詩詩去清虛觀祈福求子。韻兒在外頭看賬本,見賈府各處生意的管事。

  賈環叫了留在家裡看書的如意,和小丫鬟打麻將的晴雯,三人一起去往大觀園。

  順著直道,往南直走。便到大觀園的北端。往左邊去是蘅蕪苑,往右邊是紫菱洲。正值上午十點多,大觀園中,草木深深,幽靜、舒適。樹枝上有蟲鳴。

  賈環三人從門外全是奇石異草的蘅蕪苑門前穿過,繞道正殿,前往櫳翠庵。

  蘅蕪苑此時,已經給薛寶琴居住。寶釵住在北園。

  晴雯穿著青緞面的掐牙背心,十九歲的少女,肌膚光滑水嫩,纖腰如柳。靈巧、嫵媚、頑皮的丫鬟。好奇的問道:「三爺,怎麼你近來這麼忙?」

  賈環幫晴雯打著遮陽傘,笑道:「怎麼,惦記著我打牌輸給你的銀子了啊?」

  皇周英華修成,官場上的變動。再加上,賈府拿下7%的銀幣份額,保證金,和史、王、薛的關係協調,他都要處理。忙過這陣子,他該去金陵了。

  晴雯嬌俏的翻個白眼,直爽的道:「三爺,你輸的太假了。你輸給林姑娘和兩個姨奶奶,我們都當真的。輸給我、香菱、如意、鶯兒、彩霞,誰當真啊?」

  賈環輕輕的摟下晴雯的細腰,笑道:「那行,我趕明兒把你贏到哭。你可不許發脾氣。」

  晴雯嬌嗔著斜著眼睛瞥賈環。

  跟在身邊的如意,抿嘴嬌笑,清秀可人。心想:說起來,大家真的有很久,沒有這樣在一塊兒了!她很想念以前的日子。

  …

  …

  一路繞過大觀園正殿、凹晶館,到櫳翠庵的山腳下,看看山腰處的尼姑庵,賈環道:「妙玉性子孤僻,我去傳句口信就下來。你們倆到可卿那裡喫茶等我。」

  晴雯、如意倆乖巧的點頭,「知道啦,三爺。」秦可卿所在的達摩庵在櫳翠庵山後,繞過去便是。

  賈環順著蜿蜒的青石台階而上,走進櫳翠庵。裡頭花木,都修建的整齊。別有一番意趣。可見主人的品味。

  妙玉這個人,不管評價如何,有一點怕是公認的:她並不像一個帶髮修行的尼姑。

  門洞裡一個小尼姑出來,看見賈環,喝問道:「你是誰?快出去!」這是賈環第一次到櫳翠庵中來。等賈環說明身份、來意,小尼姑給嚇的臉色都發白。她剛才吼了府裡的環三爺!低著頭,趕緊進去通報妙玉。

  賈環在庭院的樹蔭下的石凳,石桌處等著。他倒不會和一個小尼姑計較什麼。

  片刻後,妙玉一身灰色長袍,很是質樸。長髮如雲,身段高挑、婀娜,緩步前來。二十一歲的年齡,正值一個女子最美麗的年齡段中。明眸,粉唇,雪膚,細腰,長腿。燦若春華。

  妙玉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阿彌陀佛,三爺突然到我這裡來,可是有事?」

  賈環點點頭,道:「你有一位蘇州故人,叫我帶一個口信。高之令將亡。蘇州可回。」

  妙玉的神情,在一瞬間彷彿凝固。賈環的話,她當然聽的懂。半晌,才回過神來。這幾日的變故,實在太多。

  妙玉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謝三爺帶來口信。」

  賈環笑一笑,「不客氣。」轉身離開。妙玉的神情變化,他都看在眼裡。以他的閱歷,當然看得出她眼睛裡的複雜情緒:快意、感慨、追憶、落寞。

  …

  …

  達摩庵中,環境幽幽,山風輕拂,吹動著樹梢。

  賈環和秦可卿在簡單不失雅致的小廳中相對而坐,喝著茶,閒聊。晴雯、如意、寶珠在外頭的大廳中。時時的聽得到笑聲。

  賈環和秦可卿說起剛才見妙玉的場景,感慨道:「說起來,她也是個苦命人。父母雙亡,青燈古佛。好不容易遇上對的人,又被拆散。而今,陳也俊早就娶妻生子。

  妙玉這個人,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詩詞造詣,恐怕不弱於林妹妹。但是,性子孤僻,特立獨行,潔癖太過。若是,她以驕傲保護脆弱的內心,可以接受。

  若是,以驕傲來鄙視別人,凸顯自己。就未免不好。那樣的話,她櫳翠庵裡的那塊牌子:苦海慈航。可以換成:慈航靜齋。」

  秦可卿溫柔的輕笑,執壺給賈環添茶,輕聲細語的道:「不想,環叔也會在背後說人是非。」

  賈環微愣,隨即失笑。背後說別人的過錯,不是君子所為。他在秦可卿面前太放鬆了。想想,兩人一起經歷了多少事情!

  秦可卿抿嘴一笑。帶著不自覺的嬌媚、性-感的少婦的風情,美不勝收。國色天資的尤-物。「環叔,過幾日我弟弟就要成親。我心裡不怎麼托底。」

  秦可卿性格柔弱,心裡要強。但,人其實挺有趣的。

  賈環安慰她,「放心吧。傅試的妹妹,管得住秦鐘。我和老爺說了,請他去證婚。」秦鐘的性格,和小娘子差不多。在賈家的族學裡讀書,把未語先臉紅的毛病給改了。但,本質上,還是個小受。傅秋芳管著他,剛剛好。

  秦可卿想一想,明眸看著賈環,有亮晶晶的眸光掠過,點點頭,「我聽環叔的。」

  她明天就回秦家,幫忙操持弟弟的婚禮。秦家就剩下她和秦鍾兩個人。弟弟的人生大事,她當然要回去。

  賈環和秦可卿聊一會,時間不自覺的就流走,快到飯點。賈環帶著晴雯、如意出門。秦可卿一直送到山門外,目送賈環帶著丫鬟們下山。直到他的人影變小,一襲玉色長衫消失在鬱鬱蔥蔥的美景中,方才帶著寶珠返回。

  …

  …

  賈環順路往南走,準備到黛玉那裡蹭飯。剛過怡紅院,大觀園的正門那裡幾個丫鬟氣喘噓噓的跑過來,遠遠的喊道:「三爺,三爺,老爺請你過去。」

  賈環奇怪的道:「這個點有什麼事?」吩咐道:「晴雯、如意,你們倆自己回去吃午飯。我去前面看看。」

  晴雯好笑的道:「三爺,沒你帶著,我們一樣能在林姑娘哪裡蹭飯啊。」她和黛玉的大丫鬟紫鵑的關係很好。

  賈環笑一笑,跟著丫鬟們出角門,到前院裡的賈政常擺飯的院落中,賈政、賈璉、賈蓉、賈薔正在屋裡說話。

  賈蓉唇紅齒白,起身迎接,笑道:「環叔來了。」他妻子胡氏已經懷孕三個月,喜氣洋洋。寧國府人丁單薄,如今總算有指望。

  賈璉,賈薔也是笑著迎接。鳳姐有了身孕。賈璉臉上同樣帶著喜氣。他和鳳姐兒的關係還是不大和睦。但,這是喜事。

  賈環對三人點頭,再向賈政作揖行禮,道:「兒子見過父親。」

  賈政撚鬚而笑,道:「坐吧。」吩咐長隨信兒擺飯。父子不同席,屋裡擺了兩張桌子。賈環和賈蓉、賈薔一桌。賈政和賈璉一桌。政老爹道:「環哥兒,我昨日收到你舅舅的回信,他的意思是,咱們這7%的份額,大可分出去,增加賈府在舊武勳集團中的地位。你的意思呢?」

  舅舅,就是還在榆林邊關吃沙子的,九省都檢點、五軍都督府同知、榆林總兵王子騰。賈環和王子騰關係很差。但,賈政和王子騰有書信來往。

  賈府的7%的份額,四大家族其餘三家,都是要分一點的。形成合力好辦事。至於其他人…

  賈環道:「父親,步子邁的太大,容易出事。除了四大家族內部,其他的人都不分份額。當然,財散人聚,財聚人散。分配的形式上要講究一二。70萬兩白銀的保證金,我們府裡一時間,很難全部拿的出來。我們需要向其他關係交好的世家中借一些銀子周轉。每年利息20%。」

  這其實是變相的分配利益。但,主動權在賈府手中。哪天賈府不開心了,我就把錢還給你。這比直接分份額,要好的多。

  從民間借貸,高利貸的利息,當然不可能這麼低。但是,勳貴世家之間相互借銀子,哪有說要給利息的道理?比如,賈府放了五萬兩銀子在甄家手中,沒說要收存款利息的吧?

  而高利貸,也沒有要借幾萬兩銀子高利貸的人!那不叫借貸,而叫故意欺詐。

  賈政眉頭慢慢的舒展開,微微一笑,「嗯。這樣可行。」

  正說著,酒菜端上來。熱氣騰騰,香氣四溢。賈環則正好有些餓。

  …

  …

  四月五日,通州。

  上午九十點許,水面上舟楫雲集。而碼頭上,店肆密佈。一派繁華盛景。

  挺著肚子,胖乎乎的張承劍扶著七十三歲的父親,緩步下船,「誒,父親,你慢著點。」

  張安博好笑的拍拍長子,「我還沒老到走不動。」站立在碼頭上,看著通州這熟悉的一幕幕。年輕時,宦海生涯,每次出京,入京,都是從這裡開始或者結束。

  心中,遊子歸鄉之感油然而生。這裡,將是他仕途的最後一站啊。再過幾年,他就要回老家居住。或者,回書院治學,也很好。

  僕人們忙碌著,挑著行李下來。

  這時,一群十幾人從茶鋪子裡過來。為首的正是賈環。

  賈環快步上前,作揖行禮,聲音有些激動,孺慕之情,自然而然的升起,聲音略哽咽的道:「弟子見過山長!」雍治十二底,他帶著林妹妹從金陵返京。四年來,只南下了一次,與山長匆匆相見,便不得不告辭。

  連山長生了重病,他都不知道。而今,終於可以就近照顧,侍奉在跟前。他與山長,情若父子。

  賈環身後,都是書院的弟子,齊齊的道:「弟子見過山長。」聲音響徹碼頭。

  碼頭上正在做事,或者路過的工人、商人、官員們都好奇的看過來。而後,驚嘆!

  左都御史張老大人,自金陵而來,聞道書院的書生們,前來迎接師長歸來!

  張安博鬚髮皆白,看著面前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子玉、文約、長文、士元、友若…,雙手虛扶眾人,禁不住笑起來,道:「好,好。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歸,諸子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賈環用力的抿嘴一笑,心情激盪,和大師兄一起上前扶著山長。又和張承劍打著招呼。

  眾人寒暄著,熱鬧著,激動著,簇擁著山長登上馬車,迤邐的向京城而行。

  此時的聞道書院,並不是雍治九年時,山長起復為左僉都御史時那般弱小啊!


bpd 發表於 2017-10-19 23:34
第六百九十六章 奪嫡、商女、南下

  通州位於京杭大運河的終點,設立了很多碼頭。而距離聞道書院較近的一處碼頭處停泊著一艘兩層的中等樓船,約二十米左右,甲板上正在慢慢的下客。

  一名中年文士負手看著聞道書院的眾人,感慨的輕嘆,「十幾年的教書育人,方才有如今的局面啊!」

  張安博入京為左都御史,這標誌著聞道書院的體系,正式進入朝堂,成為朝堂博弈中,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

  遙想當年,太子黨是何其的強大?他也是有組織的,只是如今孤身一人。前太子寧溥的一子一女,被天子安排在山東膠東。終身不得出膠東地界。

  這時,一名老僕過來,「老爺,可以下船了。」身後,幾名健僕挑著幾箱子行李。

  尹言嘆一口氣,「走吧!」踩著木板,當先下船。

  他認可原大學士何朔的政治理想:文官治國。但,他的想法與何朔不同。想要限制皇權,不能向明朝文官那樣,依靠祖制、禮法。

  而是要親近、教導天子,認可、授權文官治國。成就君臣佳話。他本來已經接近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他為前太子師。前太子性情溫雅,容人納諫,有明君之姿。

  但,卻因為甄家販運私鹽利潤去向不明,引起天子猜忌,被迫起兵自保。為天子所殺。

  上午的陽光,落在尹言一行人的身上。人影在地,漸漸遠去。

  尹言,曾經的翰林詞臣,官任詹事府右諭德,負責教導太子學問。雍治十三年春,乙卯科科舉舞弊案爆發,賈環脫身,太子一系大敗。尹言主動出京為太子收羅天下人才,任湖廣黃州府知府。

  雍治十六年夏,尹言因治理地方有功,升禮部郎中(正五品),重返京師。因為,他看到了實現他的政治抱負的機會。

  他與東閣大學士宋溥交好。入京,只是看他個人的意願。

  …

  …

  於周朝而言,官員離開原職,履新新職位,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而尹言的正五品禮部郎中,自然比張安博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要容易。九卿履職,還要面聖。

  禮部尚書方望,三月底春深時,修書大功告成,被天子賜封太保還鄉。禮部尚書由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曾縉接任。兵部右侍郎蕭學士蕭丕,任翰林院掌院學士。

  四月十五日,已經履職,和朱侍郎等同僚吃過酒的尹言在散衙後,並沒有返回他在小時雍坊中租賃的三進小院,而是坐馬車到外城東的澹雲軒中。

  時值初夏,坐落在南湖湖畔的澹雲軒,臨湖而建,樓台水榭,無不精美異常。

  「難怪為京城最好的會館啊!」尹言一身錦袍,白面長鬚。他今年四十二歲,中老年帥哥,身上有著很濃的文士氣息,令人一眼就心生好感,親和力很強。

  尹言背負著雙手,在臨湖的小廳中,透窗看著湖中的景色。正所謂: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夏季時節,日頭很長,此時,夕陽還在。澹雲軒中精美的樓閣,隱在茂密的樹林、假山中。

  小廳中焚著香,驅蚊,味道淡淡的,很好聞。門簾外,幾名教坊司的清倌人正用琵琶、古琴彈奏京中的時令詞曲,臨江仙-送開之兄歸黃州:

  鐘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只消閒處過平生:酒杯秋吸露,詩句夜裁冰。記取真理風雨夜,報社燈火多情。問誰千里伴君行,曉山眉樣翠,秋水鏡般明。

  這首賈環寫給蕭夢禎的送別詞,已經傳遍大江南北。尹言在黃州亦見到返鄉的蕭夢禎。

  唉…

  權力場上便是如此的殘酷。正所謂:雁來雁去空塞北,花開花落自江南。這京師風華,有幾個人能站在絕巔,欣賞?

  尹言正感傷時,身後傳來一聲長嘆,「蕭開之可惜了。未知太守來時,開之兄在黃州如何?」

  尹言回頭,就見韓秀才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門口,微笑著伸手示意,道:「子恆來了。請入座。」

  韓謹穿著一件嶄新的水藍色長衫,一張英俊的國字臉,三十二歲,歷經各種磨難、挫折之後,身上有著瀟灑不羈、凌厲的氣度。躬身行禮,「學生見過太守。」

  按理說,官場上的稱呼,是只稱呼高的職位。正五品的禮部郎中,比正四品的黃州知府,當然是算更高的職位。京官貴重。

  而韓秀才稱尹言太守,表示他還記著尹言在黃州府款待、贈銀送他上京的舊事。刻意拉近兩人間的距離。

  尹言笑一笑,道:「開之在黃州醉心文學。將來必有成就。」再伸手邀請韓謹落座,吩咐外頭候著的丫鬟上酒菜,然後舉杯道:「這一杯,我敬子恆,不曾想子恆在京中開創如此局面啊!」

  當日,他主動外出,意欲為太子招收天下人才。招攬到韓謹、蕭夢禎。志向相同:擇明主而佐之。然而,沒有等到雍治十四年的春闈,太子就被廢。

  韓謹到京中,成為楚王的謀主。際遇非凡啊。而他,看中的其實是,楊皇后的兒子,時年2歲多的楊皇子。所以,從黃州來到京中。小皇子還沒到讀書的時候,但,他要提前和楊皇后建立關係。這需要花費時間。

  韓謹笑著一口飲了,「謝太守。」推杯換盞間,言語中隱約透露出招攬的意思。他在黃州住了幾個月,深知尹言的政治水平,非常高,有帝師的水準,如唐朝李泌,「

  太守,你別看楚王現在的局面似乎不錯,實則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宮中、朝中晉王虎視眈眈。而京中,賈子玉對楚王成見頗深。不久前,才把楚王的錢袋子給廢掉。楚王身邊急需智謀之士贊畫。」

  就他所知,尹言心中對賈環頗有些不滿。畢竟,前太子之所以敗亡,究其原因,還是在於賈環、沙勝抄了鄭鹽商的家,把賬本上繳朝廷,暴露了甄家販運私鹽之事。

  尹言微微一笑,「呵呵,子恆這是想要我去幫楚王啊!」說著,倒酒,看著韓謹的眼睛,直言道:「我今日請子恆來,一則是敘舊,二則是言明我的打算。」

  梨花木八仙小桌邊,韓謹點點頭,「嗯。」

  尹言一字字,緩緩的道:「我並不希望看到楚王和晉王很快就分出勝負。」勝負分的太快,楊皇子還沒有成長起來。拖過七八年,十歲的天子,該是多好?

  晉王,楚王是天子的嫡子。楊皇子,一樣是天子的嫡子。

  韓謹微怔,臉上慢慢的浮起苦笑,道:「尹太守…」他並不想和尹言站在對立面。

  尹言灑脫的笑道:「日後若是事敗,還望子恆容我見證新帝祭天。」這話,說得極其的從容、自信。看似言敗,實則是內心強大。

  韓謹默默的點頭,再敬了尹言一杯。起身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

  …

  南湖和北湖隔不遠。天色漸漸的黑下來。夜幕籠罩著京城。信豐街中,熱鬧非凡。韓謹坐在緩緩而行的馬車中,微微沉思。

  尹言站到對立面,他其實並不怕。他其實說的很謙虛,楚王的優勢已經非常大了。

  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若是他站在賈環的對立面之前,也如尹言這樣,提前請賈環吃一頓酒,光明磊落的說明立場,兩人的關係,還會如此嗎?

  蕭開之他們那些故人,還會對他有意見嗎?還有人,會在背後罵他是小人嗎?

  然而,這個世界上,最沒有可能的便是,如果、假設…

  韓謹輕輕的嘆口氣。或許,時光重來,他的選擇還是如此吧!事事非非,誰說的清?以成敗,定結論吧!

  隨後,他意識到,隨著尹言的「入場」:自黃州來京城,奪嫡最關鍵的時候即將來臨。就在未來的兩三年間!

  …

  …

  尹言的立場是不希望奪嫡立即分出勝負,拖延著,等待楊皇子長大些。而賈環和韓謹的立場是希望盡快分出勝負。確定太子之位。

  韓秀才是楚王的謀主,自然是支持楚王。他想當帝師,洗脫當年的罪名,光明正大的進入朝堂,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負。

  而賈環站的是晉王。他是希望借雍治天子的手,好好的「打磨」下晉王,讓這位皇子的性格、意志變得懦弱點。在登基後,不要想著找他的麻煩。

  如果賈府在朝堂實力雄厚,一個性格軟弱的天子,有動賈府的念頭的概率還是比較低的。他畢竟和晉王之間,還有些迴旋的餘地。

  關於太子之位的局勢,正在逐漸的明朗,衝突日益的尖銳。當然,賈環此時,並不知道尹言的想法。

  四月二十日,賈環連續的參加了數場婚禮之後,這天傍晚,在小時雍坊的張府,陪著山長吃晚飯。

  大師兄公孫亮、龐澤兩人還在京中。一起參加。其餘同學都返回書院,繼續攻讀。距離雍治十六年八月的鄉試,沒剩多少時間了。

  晚間時分,月明星稀。客廳中點著幾支蠟燭,焚著艾香。紗窗外聽得蟲鳴蛙叫。

  張安博已經入職。他年事已高,口味清淡。飲了一杯賈環送來的紹興黃酒,和學生們一起吃過飯,到書房裡喝茶、閒聊。話題自然而然的圍繞著京中的局勢展開。

  四月份,西苑中,晉王和楚王又暗戰了一回。晉王進獻了一個戲班子,唱了一回「八賢王」的劇目。楚王,就是皇八子。

  楚王則是在一位老太妃生日時,送了一本自己戒齋三日後手抄的佛經。遠沒有晉王送的禮厚。晉王很有錢。

  當日,賈環說晉王有黨,就曾經說蜀中茶葉貿易,全部都是晉王把持。晉王事後,在天子面前哭著陳情,天子並沒有收回晉王的貿易壟斷權。

  張安博端坐在椅中,嘆口氣道:「爭來爭去,終究非國家之福。自古以來,便是立嫡長子。天子宜早定國本。只是,晉王喜歡用內監、廠衛,非明君之相。」

  作為文臣,天然的支持立年長的嫡子皇四子晉王。但,同樣的,作為文臣,天然的不喜歡太監、錦衣衛。

  或許,這也是何朔當日選擇壓制奪嫡之爭的原因之一吧。反正,何大學士自知,他不會在朝堂中幹到新皇登基。

  公孫亮奇怪的道:「那為何不支持楚王呢?反正,都是要給天子打磨的。楚王文質彬彬,性子估計還要軟些。」賈環的計劃,大師兄等人自是都知道。

  龐澤道:「公孫師兄,楚王身邊都是東林黨人。韓秀才忘恩負義之徒。誰知道將來怎麼樣?再者,當年東林黨禍水東引,陷害山長,致令山長下獄,被貶金陵。子玉若是選楚王,和東林黨合作,肯定要被天下人戳脊樑骨。」

  公孫亮尷尬的一笑。他在政治上,確實比較小白。

  張安博性情寬厚,不以為意的擺擺手,「文約不必在意,這非你所長。」

  他的弟子中,政治能力最佳的,便是賈環和龐澤。龐澤作為他的幕僚跟隨他多年。只是在雍治十二年中,因成親北返家鄉見父母。而後,回到書院。不在他幕府中。

  張安博又提醒道:「子玉,剪除晉商、蘇州商人,即可。不要太過。」

  「弟子知道。」賈環點頭,苦笑道:「弟子即便是有意太過,也沒辦法。」

  士農工商。他剪除楚王黨中的商人,楚王黨有所顧忌,不會和他動手。商人地位低。但,若涉及到官場中,必然會引發鬥爭。其實,楚王黨的實力,很強。

  現在明擺著楚王最有希望成為太子。人心所向啊!天知道朝堂中的官員怎麼想的?

  所以,他到此為止。現在並非是終結楚王的時機。他還需要等。

  政治博弈,不是街頭鬥毆,雙方約個時間地點,叫上手下的兄弟,就可以了結恩怨。而是,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事件。這就像高明的劍客在等待機會。

  權力之劍,就像在水中,束縛、阻力很大、很多。並非是握住他的人,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幹掉誰就幹掉誰。而是要借助大勢行動,才能無往而不利。

  比如,高拱整徐階。他硬是等到海瑞升官後,利用海瑞,把徐階整的家破人亡。而張居正整高拱,則是利用王大臣之案,栽贓高拱。差點把高先生整的人頭落地。

  賈環的話,說得張安博、公孫亮、龐澤幾人紛紛一笑。心中很輕鬆。

  閒談到夜裡九點多,賈環起身告辭。大師兄和龐士元一直住在山長這裡。

  胖胖的張承劍送賈環到門口。月華如水,落在四合院的屋頂、圍牆、庭院中。

  張承劍嘆口氣,愧疚的道:「子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林大家拒絕隨我們一起來京。我勸不動她。跟著來京城的是她最得意的弟子,石玉華。」

  賈環抿抿嘴,拍拍張承劍的肩膀,聲音低沉的道:「伯苗兄,我知道。不怪你。」

  張承劍釋然的笑一笑,目送賈環在月色乘坐馬車離開。其實,強大、堅強如子玉,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連奪嫡都敢於謀算。但心中亦有羈絆啊!

  他來時,江南才子袁枚那首譏諷子玉的詩,已經傳遍:到底公卿負前盟,榮華情重美人輕。林仙領略情中味,從此人間不再生。

  …

  …

  夏季天長。時時多雨。四月底的午後,又是一場暴雨侵襲著京城。皇宮中,元妃帶著幾名宮女、太監從鳳藻宮中出來,到西邊的永壽宮中求見天子。

  永壽宮是楊皇后的住處。楊皇后封后後,並沒有辦到坤寧宮中居住。前皇后:前太子、晉王、楚王的母親在雍治天子心中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

  楊皇后是非常聰明的女人,不會去幹這樣的蠢事。她對天子常年住在西苑中享樂,都並不勸阻。

  「參見貴妃娘娘!」

  一路上,宮女、太監們跪拜。元春徑直走過,往永壽宮內走去。片刻後,許彥出來傳召,允許元春覲見天子。

  「貴妃娘娘跟我來吧。」許彥拿著拂塵,看著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當先一步,走進殿中。

  賈貴妃已經失寵了。這在宮中並非秘密。但他更知道,天子心中對賈貴妃似有一絲愧疚。而這份愧疚,使得天子輕易不願意見賈貴妃。這是一年以來,天子第一次「單獨」見賈貴妃。

  永壽宮的寢殿中,雍治天子正和楊皇后兩人坐在矮榻上相對著飲酒、看雨、閒聊。

  楊皇后一身湖水綠的薄衫長裙,愈發襯的肌膚雪白。身姿略顯豐腴,雪乳圓臀,珠圓玉潤。三十三歲的美婦宛若熟透。玉臉上帶著笑意,有著尤物般迷人的風情。

  宮女、太監們都等在廊下。

  賈元春走進去,低頭,跪拜行禮,嫻雅端莊,禮儀無可挑剔,道:「臣妾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雍治天子臉上有著縱慾過度後的虛弱蒼白,才四十六歲,頗有些顯老,鬢角花白,威嚴的道:「平身。元妃有事找朕?」

  楊皇后沒說話。她和賈元春有些隔閡。

  賈元春點頭,道:「陛下,臣妾欲為周貴妃的兒子燕王說一門親事,還望陛下恩准。甄家三姑娘性情英敏,蕙質蘭心,堪稱良配。」

  「甄家三姑娘?」雍治天子愣了下,想起前太子妃,梁王妃,嘆道:「她家的姑娘自是好的啊。愛妃既然看中,朕便准了。」周貴妃因照顧賈皇子而死。燕王時常出入鳳藻宮,元妃對他很照顧。這事,雍治天子自然清楚。

  只是,燕王長的什麼樣,他都記不起來了。

  楊皇后微笑著道:「元妃妹妹,陛下玉成燕王的婚事。只是,我亦有一事要請妹妹玉成。蜀王愛慕貴府的三姑娘,非她不娶,鬧的我都頭疼。今日正好妹妹和陛下都在。我替恪兒求親,妹妹答應下來可好?」

  楊皇后,身段性-感,一顰一笑,堪稱尤物。但說話,性情卻是端莊、持重、雍容、華貴。這構成她獨特的魅力、風情。

  賈元春低頭,輕聲道:「回皇后娘娘,這件事,我三弟弟和我說起過。離權力越近,受到的傷害越大。賈府並不想成為第二個甄家。」聲音很輕,回絕的很堅決。

  楊皇后無奈的一笑,看向雍治天子。

  其實,賈府拒絕和恪兒聯姻。她內心裡也曾懷疑賈環對她有意見。但是,每年280萬兩白銀的利潤,就這麼分給恪兒。如果,這叫對她有意見,那沒意見是什麼樣的?

  雍治天子好笑的道:「好了,燕燕。元妃不願意便罷了。恪兒那裡,我給他指定一門好婚事。慶國公的長女待字閨中,容貌性情,俱是一流…」

  楊皇后嫣然一笑,柔順的道:「臣妾自是聽陛下的安排。」

  賈元春看著說笑的帝、后,感覺到她自己是多餘的人一般,告辭離開。但她並不羨慕楊皇后。她心中已決定在餘生禮佛,為兒子來生祈福。

  宮中,雨聲緩緩。落在琉璃瓦上。富貴至極,然而,此處並非人間樂土。

  …

  …

  時間到四月底,戶部組織的鑄造、發行銀幣之事,已經完成。各家的保證金,陸續到位。存在戶部中。

  賈府70萬兩保證金,湊得有點艱難。榮寧兩府、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合計湊了10萬兩。在四王八公集團中借貸了20萬兩。從咸亨商行、廣州行商伍觀恆、胡熾手中合計借貸20萬兩。賈環再找黛玉借貸20萬兩。

  四月三十日中午,伍觀恆請賈環、胡熾在澹雲軒一起吃酒。他即將離開京城。

  伍觀恆、胡熾都曾經想在離開京城前和賈環見一面,有意結交。而賈環十分上道,分別找兩人各借貸10萬兩。約定利息20%。這是非常良性的互動。

  澹雲軒內一處幽靜的小院中。客廳陳設文雅、充滿書卷風格。廳中擺了一桌酒。幾道精美的粵菜。廚子是伍觀恆帶來的。一壺溫軟可口、老少咸宜的紹興黃酒。

  廳中,絲竹悅耳,美人歌舞助興。

  伍觀恆六十七歲,一身藍袍,頗有些清瘦,尖嘴、馬臉。笑著給賈環敬酒,道:「賈探花之名,天下皆知。接觸下來,果然名不虛傳。日後還要多多合作。」

  胡熾身材矮小,塌鼻黃須,笑道:「伍員外,你應該直接和賈探花說:若是商稅能對海貿貨物少徵收些就好了。」這段時間在京中,他和伍觀恆談成了好幾筆大生意。

  伍觀恆順水推舟的看著賈環。衛大學士、戶部趙尚書和賈環私交好。這不是什麼秘密。

  賈環微微一笑,直言道:「短時間內朝廷肯定不會徵收。但長遠來看,還是要收。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伍員外要有心理準備。」稅收,是調節國民收入的一種手段。

  伍觀恆就笑,道:「誒,今天不談煩心事。京中新來一位名伶,唱曲極佳。我今日請來,兩位可大飽耳福。」說著,拍拍手。正在廳中舞動的四名美姬便退下。

  少頃,便有歌聲從隔壁的暖閣中傳來。嗓音婉轉誘人,通過唱功腔調,表現出一種豐富多姿,又令人難以捉摸的味道,唱到深情處,歌聲如潮,似要把人淹沒。

  三曲唱畢。賈環神情鬱鬱,長嘆一口氣,揚聲道:「請石姑娘現身一見。」

  伍觀恆和胡熾對視一笑。他們都是老年人。而賈探花,風流之名,天下皆聞。今日似乎可聞佳作。不虛此行。

  但,其實,兩人都想錯了。因為,這三首曲分別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女兒情,讓我們蕩起雙槳。

  賈環總算明白,當日薇薇說「賈環,我要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如何忘得了那日在秦淮河上泛舟的情景?這曲子唱出來,他就知道,唱曲的是薇薇的得意弟子石玉華。

  「唉…」

  一聲輕嘆,如夢如幻。十幾秒後,就見一名青衫女子,從隔壁暖閣轉出來,走進廳中。15歲的年紀,麗質天成,身段婀娜。有一種很朦朧的神秘美感。翦水雙瞳,勾魂攝魄。

  石玉華美眸看著席間容貌普通的青年,心中很為她師父不值。不就是會寫詩麼,值得她師父在金陵苦等四年嗎?

  她的這種情緒,大約和我們現在看到九十年,以情書能泡到妞一樣,感覺很幼稚。

  賈環沒有問薇薇在金陵如何,而是道:「石姑娘,你唱錯了。讓我們蕩起雙槳,是一首很快樂的曲子。」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帶著回憶。

  石玉華看著賈環,平靜的道:「但我師父每次唱出來時,都是淚流滿面。」她自然知道,這是一首輕快的曲子。歌詞很明顯。但她願意將它唱的感傷。

  若是有人知道石玉華在運河上,見百姓困於水災,唱的是這首曲子,大概會罵: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賈環笑一笑,神情帶著追憶和溫柔,肯定的道:「你不懂。」輕輕的吟誦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好個秋。」

  伍觀恆忍不住喝彩道:「好詞。石大家,可否唱一唱這首新詞?」

  石玉華猶豫了一下,清唱起來。廳外的樂師忙配合。這是一首醜奴兒。管弦嘔啞。聲響廳中。她的嗓音,帶著幾許朦朧、慵懶的味道。

  賈環喝著酒,聽著曲,心裡追憶著在江南和薇薇一起的美好的時光。等石玉華一曲唱完,再吟道:「故國鄉音竟杳然,堂前燕子劇堪憐。摧殘芳樹岐王第,虛度春華賀老弦。紅豆不忘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因君細數梁園事,金陵舊事往如煙。」

  石玉華微怔。

  她能成為名伶,對詩詞,自然是懂的。這是傷感的追憶舊事的詩詞:紅豆不忘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

  詩歌不像詞,有詞牌。石玉華微微沉默。或許,只有她師父能夠在聽到新詩的第一時間,找到合適的韻律,唱出來吧。特別是她所深愛的男子所作的詩。

  賈環將杯中的酒,仰頭一口飲盡,站起身,拱手道:「兩位員外,我下午要啟程去江南接一個人回來。少陪。當日,再置酒,與兩位員外言歡。」

  賈環說的客氣,伍觀恆忙道:「不敢。賈探花正事要緊。」和胡熾一起,送賈環出來。

  石玉華心情複雜的看著賈環遠處的身影。她念念不忘的,為師父的「復仇」,是成功還是失敗了呢?

  …

  …

  雍治十六夏,賈環買舟南下。而京中,他的新詞傳唱開。


bpd 發表於 2017-10-20 18:09
第六百九十七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

  端午節後,京城日漸炎熱起來。小時雍坊裡的街道中,花自芳在柳樹下拿著一份京城日報扇風。他妹子在賈府當差,他當然要支持賈府的報紙。

  花自芳看著來拜訪者近乎將路堵著的文華殿大學士華墨府上的側門,驚嘆、羨慕,敬畏,「這是大學士的權勢。」府內的風光,不是他這個層次的小人物可以企及的!

  花自芳在等著送瓜果蔬菜到華府裡的幾個夥計出來。花家原來連飯都吃不起,將襲人賣到賈府。到雍治十三年,家境才慢慢的好轉。他在城外做些瓜果蔬菜的生意。

  賈環對襲人在瀟湘館盡心盡力的服侍黛玉很滿意,落在襲人身上的回饋,並不僅僅是給她的承諾,嫁妝等。還吩咐了賈芸照料花自芳。賈芸統領著賈府公中在京中的商舖。交結的都是各權貴府上的管事。

  簡單的點說,花自芳的生意,被納入到賈府的供應鏈體系中。這幾年慢慢的做大了些,同時也為一些權貴府上,提供瓜果蔬菜。一年有四五百兩銀子的利潤。

  …

  …

  五月十二日,是朝廷的休息時間。華府之中,華墨正在府中會客。作為領班軍機大臣,執政的大學士,他每天收到的拜帖不知凡幾。

  幽雅的小廳中,華墨叫老僕拿井水來洗了把臉,將近六十歲的人,長時間的見客後,多少有些疲勞,問長子,「主靜,還有誰需要我親自見見?」

  華墨的長子斟酌著道:「父親,翰林編修周慎行拿了帖子來拜訪。說有要事求見。要不我見見他?」

  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宰相的公子?翰林編修剛好就是正七品。華定之如此看重周慎行,原因就在於周翰林是朝堂中公認的楚王黨。而楚王很有希望成為儲君。

  雍治天子與皇后有三個嫡子。前太子已死。而晉王因勢力過大,被天子訓斥,削權,不喜。那麼,剩下的選擇就只有皇八子楚王。至於,楊皇子,年紀太小。

  楚王系中的翰林,說有要事求見,他能不重視嗎?

  華墨沉吟了一會,道:「我見見他吧!」

  …

  …

  周慎行跟著華府的人,穿堂過室,到一處華美的小廳中。小廳不大,陳設精雅。窗戶鑲嵌著玻璃,窗明几亮。因放置著冰塊,進來便感覺到十分涼爽。

  周慎行向坐在竹椅中的華墨作揖行禮,道:「下官見過華相。」

  華墨59歲,老者模樣,一身錦袍便服,坐在椅子中喝茶,將手裡的官窯茶碗放在手邊的桌几上,看著周慎行,道:「你來見老夫,有何事?」

  周慎行的座師是前大學士劉飛白。又是常州人。和他沒有任何的關聯。而官場傳聞,此人性情狡詐,小人一個。他並不喜歡。華大學士執政,當前依靠的是天子的信任,紅人黨,他在刑部以及韓大學士的部分班底。

  周慎行彎腰道:「下官願為華相執掌真理報。」

  華墨笑了笑,喝著茶,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眼前「名滿京城」的年輕翰林,周慎行今年才23歲,確實當得起「年輕」二字。這話就說的非常有意思。

  周慎行等了一會,見華大學士並沒有表態,再道:「下官是常州人。而丙辰科的彭鏊、黎寬俱是蘇州人。」點到即止。他相信華大學士聽的懂。

  華墨目視著周慎行,很久之後,微微一笑,「好。老夫日後就看玉繩的表現。」

  翰林詞臣的升遷路線基本都是固定的。而自真理報主編被朝廷所重以來,這個位置成了詞臣們的升遷職位之一。若是方望還在京師,真理報主編這個位置,天子肯定聽方鳳九的意見。但現在,方望溪已經離京。

  而他手中,並沒有合適的翰林門生可以擔任此職務。他最近一直在考慮此事。本來,是考慮讓翰林院的蕭丕推薦人選。不想周慎行主動送上門。

  他決定用一用周慎行。

  從上位者的角度來說,一個政治團隊裡,不可能都是正人君子,還是需要小人的存在。

  周慎行先是一愣,隨即狂喜。沒想到賈環的建議如此之準。果然是才智之士。聲音難以掩飾激動,再彎腰行禮,「下官一定不會讓華相失望。」

  …

  …

  賈環在滿庭芳事件後,得知與大臉寶衝突的翰林編修黎寬,便和周慎行談了一次。他和周慎行是同年,前同僚。見面談一談,屬於很正常的事情。

  賈環的目的,是要在楚王黨中埋一根刺。以周慎行的性格,一門心思求上進,講什麼顧全大局,都是笑話。

  周慎行拜訪華墨時,賈環的樓船已過揚州,出了運河,沿長江而行,即將在明日清晨抵達金陵。

  深夜時分,江風習習。賈環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方。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長隨錢槐從去船艙裡送了件厚衣服出來,道:「三爺,晚上涼,你披著吧。」三爺走的非常急,就帶了他和胡小四,並幾個護衛,就從京城出發了。

  賈環點點頭,披上衣服,「你們先去休息吧。我一個人靜靜。」

  錢槐應了,離開。甲板上安靜下來。只剩下江風吹拂著船帆、江水東流的聲音。賈環站在船頭,思緒萬千。

  他其實早計劃好在銀幣之事處理妥當之後,來金陵接薇薇。只是,離京,需要將瑣事都安排好。但,薇薇的徒弟石玉華的曲子,將他心中的思念給激起,再難以抑制。瑣事什麼的,他懶得再管,和寶姐姐說了一聲,逕直出京南下。

  不知道,薇薇此時在金陵,做些什麼呢?

  天上飄著些微雲,

  地上吹著些微風。

  微風吹動了我的頭髮,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月光戀愛著海洋,

  海洋戀愛著月光。

  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游。

  燕子你說些什麼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

  …

  金陵。

  當朝霞浸染在天邊時,江南的這座巨城已經從夜的沉睡中,甦醒過來。熱鬧、繁華的場面出現在碼頭,城門口,街面,食檔等處。

  江南繁華,百姓富足。早晨做飯的人家很少。大部分平常人家都在街口的小攤,或者早點店舖、茶館、酒樓中解決。

  武定橋邊,幾道炊煙裊裊,直入天空。清晨的蟬名在庭院裡的棗樹上鳴叫不停。和安街,林千薇的住處中,時時的傳來幾聲停不住的咳嗽。

  林千薇的兩名大丫鬟雲瑤、晴兒在暖閣中,默默的垂淚。姑娘已經病了有大半個月。眼看著消瘦下去。托人去請城中最好的大夫吳太醫來看過。吳太醫說是心病所至。

  房間中,曉夢閣的金媽媽坐在做工考究、精美的拔步床前,唉聲嘆氣的抹著眼淚,「命苦的女兒啊。我早給你說過,男人靠不住。你偏不聽我的。如今可好?

  你想想,他為你做過什麼?你贖身的銀子,你自己都出的起吧?你媽媽我是什麼樣的人?你要走,我難道會強留你?不就給你寫了幾首詩。那能當飯吃?

  你是怎麼對他的?賠了自己的清白身子不說,還這樣想著、念著他?你這都不知道還怎麼樣,他呢,說不定在京城裡快活。報紙上的事,你都看到:賈探花三萬兩銀子,納妾。」

  林千薇仰臥在枕頭上,一頭青絲,隨意的散落。臉色蒼白,讓她不復往日的美麗。在盛夏時,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讓人看到她,就能感覺到她正在病中,難受著。

  「咳咳…」林千薇輕輕的咳嗽著,勉強的笑了笑,道:「金媽媽,我哪裡就要死了?還有一年多,才到五年之期。我怎麼都要等到那時候。

  我難受著。金媽媽,你說些有趣的事,讓我高興。」

  金媽媽在歡場中見慣各種場面,此時,忍不住的想要流淚,捂著嘴,說不出去話。一個正值如花般年齡的女子,容貌,才情、性情都是那樣的好。就這樣被病痛折磨,枯萎下去,她如何不傷心,難受。林千薇是她一手帶出來的。

  金媽媽說不出話來。林千薇美麗的明眸,早沒有往日星辰般的光彩、明麗,睫毛黯然的閃一閃,輕唱道:「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只是,她久在病中,中氣不足,唱的斷斷續續,很虛弱。沒有她當年一葉扁舟而來,歌徹長江,力壓滿城名妓的風采。然而,歌為心聲。婉轉低沉之處,真情流露,令聽者落淚。

  金媽媽轉過身,以她見慣世情,眼淚,都禁不住流下來。

  暖閣中,兩個大丫鬟雲瑤、晴兒聽的,低頭嗚嗚的哭泣,「姑娘…」

  林千薇臥室的格局,丫鬟們所在的暖閣在左側,暖閣東西通透,各有門出入。站在門口,一眼可見房間正中,掛著水粉色漂亮蚊帳的拔步床。

  賈環站在林千薇臥室的門口,喉嚨裡有些哽咽,伸手,輕輕的敲一敲門,「咚、咚」。這響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打破屋中淒婉、哀傷的氣氛。

  金媽媽、林千薇看過去,一臉的難以置信。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賈環,怎麼會,就這樣的,站在門口?

  暖閣裡出來的雲瑤、晴兒嘴裡道:「誰啊?」看到賈環,聲音就吞在咽喉中。半天說不出話。

  賈環很艱難的笑一笑,道:「薇薇…」後面的話,他一個字都說出來。他清晨到金陵,入城,逕直到曉夢閣中,被告知薇薇搬回到武定橋這裡。

  一路院子裡來,他沒讓僕婦通報,自己走進來。而後,在門口聽著薇薇唱曲子。以他堅強的意志,看到這一幕,聽著這曲子,亦想流淚。他又如何想到薇薇竟然在病中?

  「啊……」

  雲瑤、晴兒兩個十七八歲的丫鬟不顧淑女的形象,發出驚喜的尖叫聲。很刺耳,但是充滿了喜悅。「賈先生,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這尖叫聲也將震驚於賈環出現的金媽媽、林千薇刺醒。金媽媽忙起身向賈環行禮,「賈先生!」

  林千薇掙扎著伸出手,她感覺像在夢中一般,想要摸一摸賈環,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怎麼,他怎麼會在出現這裡?眼淚就這麼流出來。隨後,想起她此時的情況,模樣。肯定是很難看。忙道:「你…,賈郎,你先出去。雲瑤、晴兒,扶我起來梳洗。」

  不管是真的,假的,真實或者夢中,她不希望她難看的一幕,給賈環看到。

  賈環想笑,但估計笑的很苦。他哪裡會聽林千薇這話,本來就在病中,再這樣鬧一下,估計還會加重病情。對金媽媽擺一擺手,走到床榻前,攔著掙扎要起來梳妝的林千薇,將她抱在懷裡,「薇薇,是我…」

  感受著賈環溫暖的懷抱,如此的真實,不是虛幻,林千薇忍不住哭出聲。四年來的思念,情緒,如同洪水般,洩出來。讓她再難以自己。混合著喜悅、感傷、驚喜、苦楚。如同海潮一般湧過來,將她淹沒。

  雍治十二年冬,賈環攜黛玉返京。雍治十六夏,時隔四年,這是兩人再一次的見面!

  賈環的眼淚,也沒忍住,痛快的流下來,輕聲、呢喃的喊道:「薇薇…」


bpd 發表於 2017-10-20 18:16
第六百九十八章 江南閒居(一)

  雍治十六年五月十三日。賈環自京城而來,在金陵城武定橋和安街,林千薇的住處,再次見到她。

  然而,兩人卻來不及享受、品嚐再見的喜悅:薇薇正在病中。賈環迅速的調動手裡的資源,為林千薇治病:延請名醫,購買名貴的藥材,增加服侍的丫鬟、僕婦,盡可能的,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

  雍治十二年常來賈環這裡給黛玉看病的吳太醫早給林千薇診斷過,她的病,根結在於心病。現在,她心病已解,在吳太醫的精心調治下,慢慢的恢復起來。

  時間緩慢又迅速的流走,夏季漸深,轉眼已是初秋。

  秋高氣爽。大雁南飛。聲斷衡陽之浦。清晨的陽光透窗而入,朝霞萬丈。

  和安街,賈環的住處。庭院裡的梧桐樹葉在晨風中飄落。小圓桌上,擺著的香甜的大米南瓜粥已經見底。

  賈環放下筷子、碗。他吃好了。接過大丫鬟雲瑤遞來的潔白的手帕,側身幫林千薇擦拭著嘴角的米粒。

  這個親密的動作,讓一旁候著的兩個大丫鬟雲瑤、晴兒兩人笑著轉過臉去。姑娘等了四年,一片癡心不改,總算是苦盡甘來。

  林千薇今天穿著水藍色的對襟褂子,搭配著粉色的裙子。俏麗的鵝蛋臉微微仰著,仍由賈環幫她擦拭著嘴角,白皙的皮膚上,微微帶著緋紅。

  這親暱的動作,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星辰般的明眸,並沒有閉上,而是看著賈環。享受著愛人間的親暱,繾倦。

  賈環看著薇薇的美眸,笑一笑,在她香滑的臉蛋上親吻一口,將手帕給丫鬟們。

  林千薇明眸嬌嗔,道:「賈郎,你出門早些回來。我病已經好了。整日在家裡悶著難受。」

  早前,林千薇的病情好轉之後,賈環就讓她搬到他這裡來。住在西廂房這邊。東廂房那裡是黛玉的房間。陳設的古玩、書籍、文具雖然都帶到京中,但格局未動。

  賈環禁不住莞爾,扶著她的肩膀,道:「哪有那麼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才兩個月。你還要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出門。薇薇,聽話。在家裡乖乖的。我去送一送羅華就回來。回來給你畫素描像。」

  人的生命,其實很脆弱。在周朝這樣的醫療條件下,因病的死亡率高的嚇人。他是一個拒絕狗血劇情的人。他可不希望,他來到金陵,見到薇薇,然後,她病逝。

  也不希望,這場病會損害到她的身體,致使她在三四十歲時,就早逝。她們每個人都應該好好的。

  林千薇好笑的白賈環一眼。風情繾綣,美若山水國畫。她的性子很獨立。但很喜歡這樣給賈環當小孩子寵著。真希望時間慢點流走。心裡想著,起身送賈環門口。

  …

  …

  羅華和李嬸娘的大女兒李紋在京中成親,南下金陵探親,到七月半過後,祭祖後,便準備返回京城。翰林雖然清閒,但將近半年的假期,不可能再延長。

  賈環送過羅華後,到揚州拜訪沙先生,和同年好友紀鳴。紀德信亦是返鄉成親。妻子便是雍治十一年賈環在揚州遇到的黃秀才的妹妹。在揚州盤桓了數日之後,賈環才重新返回金陵。

  短暫的離別,再見薇薇時,便感覺那份感情再濃烈了三分。午後時分,秦淮河中,秋水如畫,波光粼粼。一首租來的精美的畫舫,隨著河水,自東向西,在蜿蜒的秦淮河中緩緩駛過。

  賈環摟著薇薇,坐在軟榻上,在船艙中看著風景,隨意的說著話,「薇薇,最近的真理報,金陵簡報你都看過吧?你那位徒弟啊,在京城徹底出名。天子都在西苑召見她,聽她唱曲。」

  古時候的唱曲子,並非都是聽昆曲,京劇這種唱法。還有類似唐朝唱詩,宋朝唱詞,現代唱歌的唱法。石玉華名動京師,便是曲子唱的好。而在大周朝,可沒有新世紀的各種音響設備,唱的好,那是真的水平高。絕對是,歌唱家級別的水準。

  當然,名師出高徒。

  林千薇一身青色的長裙,一頭青絲披肩而下,柔順光滑。腰細腿長。175的身高,名模一般的身材,明麗的容顏。執壺給賈環添酒,輕笑著道:「賈郎,我唱的比她好。我唱給你聽?」黑白分明的美眸如同寶石般,落在賈環臉上。

  懷中美人香氣怡人,賈環笑著道:「那我不是皇帝還享受?等你病好了再唱。說起唱曲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怎麼教她唱的『讓我們蕩起雙槳』這首歌的?很歡快的一首童歌,給她唱成悲曲。她說你每次都唱的哭起來?」

  林千薇展顏一笑,臉上彷彿有陽光般。她便是這樣的美人,會給人這樣的感覺。她氣質高貴、典雅。性格直爽。道:「那是因為那日賈郎你叫我這首曲子時,不是很感傷嗎?」

  賈環給說的笑起來。心中一嘆。

  他的感傷,是因為他在歌聲中回憶往昔。這是他最喜歡聽的歌曲。銘刻在他的記憶中。就像五六十年代,《我的祖國》銘記在一代人的記憶中。

  一條大河波浪寬…,這樣的調子,當年響徹大江南北,成為人們記憶中的經典。時間都無法磨滅。

  而如今,他來到紅樓世界已經快十年。假設,他若是還能回去,他回不回呢?他在這裡羈絆,已經如此之深啊!

  林千薇性子直爽,但人很聰明的。她能成為江南聞名遐邇的林大家,智商、情商自然都是一流的水準。她看得出賈環心中的感嘆,以她的方式轉移話題,用詠嘆的調子說著話,聲音動聽,道:「賈郎,詩詩來信,說你在京城裡開設了一家劇院,帶動了京城的風氣。你是為我開設的嗎?」

  那年,賈環和林千薇在秦淮河上泛舟時。賈環說林千薇要是去唱大青衣,保管火遍全國。

  賈環點一點頭,再搖頭,「薇薇,我可捨不得讓你站在舞台上。」

  一樣米養百樣人。他對薇薇的歌唱技巧、能力很有信心。但,天知道觀眾是什麼反應?有的人,說不定會破口大罵。他並不願意她受這樣的苦。

  林千薇掩嘴微微一笑,道:「又想起賈郎你的一處過錯來。你那年說我應該起個東方不敗的筆名,是笑我女扮男裝、雌雄不辯吧?」那時,她聽不懂這個梗。現在是明白了。

  笑傲江湖這本小說,賈環閒來無事,已經寫出來。刊登在京城日報上,幫助京城日報打銷量。這樣的熱銷小說,自然是傳到江南來,給薇薇看見。

  賈環咳嗽一聲,顧左言他,搖搖酒壺,喊道:「晴兒,再燙一壺黃酒來。」

  畫舫分幾個區域。跟著賈環、林千薇出來的兩個大丫鬟晴兒、雲瑤在船艙外的小廳中候著。偷聽著三爺和自己姑娘耍花槍。正聽的高興,聽的裡頭喊。

  晴兒連忙將熱水裡溫的酒壺提起,走進去。

  十七歲的少女,有著一張很小巧的瓜子臉,巴掌大,眉眼如畫。一身粉裙,身姿窈窕、美好。只是,她另一隻手上拿著一個啃了小半的蘋果。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滑稽。晴兒自己也發現這個問題,嬌俏的一笑,回到小廳中,去將蘋果放下。

  賈環和林千薇對視,忍不住笑出聲,「哈哈,這丫頭。」方才的些許尷尬,消失在風中。賈環輕輕的,將薇薇摟的更緊了些。

  …

  …

  賈環人在金陵。雖然是照顧、陪著薇薇是這段時間生活的主基調,但也少不了場面上的應酬和交際。他在金陵熟人比較多。

  七月底,方宗師在家中宴請,舉辦文會。賈環參加。用於舉辦文會的後花園中,賓客如雲。名士與名妓雲集。賈環亦見到不少老面孔:中散先生、蕭幼安、魏子和、朱華藏、李良吉、丁昂等人。

  文會如同後世的自助酒會。花園中,庭院、走廊、小亭,到處可見高談闊論的讀書人。

  賈環雖然不想混中老年圈,但是他以正五品的官職致仕,算是縉紳,而且科舉通關。和一群讀書人一起,完全是給別人帶來壓力。跟在方宗師身邊,執弟子禮。

  一群七八人,在花園東側的小亭中暢談。這是今晚文會最核心的圈子。

  方望一身閒適的道袍。致仕後,心態悠閒。致力於自己文學理念的推廣。將一名新來的三十多歲的讀書人給賈環介紹道:「這是江南才子袁枚,表字子才。子玉,你應該聽過他的名字。」


bpd 發表於 2017-10-20 18:26
第六百九十九章 江南閒居(二)

  月色落在小亭中。亭內亭外,都是參加文會的賓客。多半都是讀書人裝束:唐巾、長衫,或者四方平定巾,直裰,或者,帕頭,寬鬆的道袍。

  賈環站在小亭內的廊柱邊,方宗師身旁,注目著向他施禮的中年男子,「杭州士子袁枚見過賈探花!」

  心裡略有一些尷尬。

  袁枚的詩作,他是熟讀的。偶然聽到原作者的名字,還是挺有心理壓力的。不過,顯然此袁枚非彼袁枚。原時空中的袁枚,24歲即高中,授官翰林庶吉士。

  但凡科舉通關的讀書人,不會自稱「士子」。

  他當然知道此人。薇薇前些日子拿流傳江南的一首名詩笑話他:到底公卿負前盟,榮華情重美人輕。林仙領略情中味,從此人間不再生。薇薇專門說這事,可知她心裡的幽怨。不過,他到底是來江南了。正所謂: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詩作者便是此子。

  這首詩語帶諷刺。明顯是嘲諷他的。他心裡要是記這一筆,此人官場前程,就不要想了。嘲諷有風險,說話需謹慎。

  賈環略顯冷淡的點點頭,「袁朋友客氣。」沒有給別人寫詩嘲諷了,傳遍江南,他還一臉「很高興認識你」的樣子。這種「大度」的事情,他真做不來。

  袁枚三十多歲,長臉,頜下的鬍鬚很長,很漂亮。神情略顯尷尬。他詩寫的一時爽,名氣大增。但現在卻很悲催。因為,賈環突然從京城南下,兌現盟約。他這臉被打的!

  賈環到金陵兩個多月,和江南士林、官場都有接觸。天涯到處有逢迎,這絕不是吹牛。他南來的原因,江南士林自是都傳遍。而以賈環如今在士林、文壇的地位,袁枚這些天沒少被人嘲諷。

  方宗師撚鬚一笑道:「子玉,子才明年要去京中應試,你可照看一二。」

  方望在京城中待過,對會試前的門道很清楚。士子要揚名,渠道很多。但最快的渠道無疑是找賈環。執京中輿論之牛耳者,非真理報主編,而是賈子玉。

  方宗師都開了口,賈環道:「自當依先生所言。」方先生對他幫助良多。這點事情,他即便心中對袁枚的嘲諷詩有些不爽,但還是答應下來。

  袁枚適時的拿出一本文集,道:「這是在下歷年來的詩詞文稿,請賈探花斧正。」這相當於是道歉。讀書人,沒有幾個會讓師長之外的人斧正詩詞的。

  賈環神情略微緩和些,收下來,道:「我回去看一看。」

  袁枚心裡輕輕的鬆口氣。

  文人興致來了,寫詩譏諷權貴,乃是平常事。他是雍治十五年,來金陵,在秦淮河上,得知林大家和賈環之事,當時激憤,寫下這首詩。但是,不曾想給他帶來大-麻煩。

  事情得到解決。方望哈哈一笑,他對袁枚也很看重。一個人要能做一番事業,不在於才華,而在於做人。人情練達即文章。道:「今日月明星稀。五年前,子玉的明月幾時有一出,天下再無中秋賞月之詞。今日定要再留一首佳作。」

  一旁的中散先生笑道:「望溪,當先讓諸生吟詩,免得子玉的好詩一出,大家都沒了詩興。」

  這話看著誇讚賈環,其實是「擠兌」賈環,一定要出一首好作品。小亭中的眾人大笑。

  消息傳開。清朗的月色中,文會的氣氛被推向高-潮。

  …

  …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是天外,空汗漫,但長風浩浩送中秋?飛鏡無根誰系?姮娥不嫁誰留?…」

  自金陵前往蘇州的行程中,林千薇動人的歌聲,唱了一路。唱的是賈環那日在方府後花園所作的《木蘭花慢-可憐今夕月》。那日文會後,便流傳江南。

  賈環享受著這美妙的歌聲,愜意、悠閒的乘船從運河進蘇松地區。覽古長江上,明時起嘆嗟。水流吳國苑,花入野人家。他們一行人於八月初五抵達到蘇州。

  傍晚的碼頭中,小舟如梭。賈環一行十幾人,雇了馬車,在夕陽中進入蘇州城中。

  搖晃的馬車中,市井中的叫賣聲,吆喝聲。不斷的闖進車內賈環和林千薇的耳朵。街道上定然是一幅繁華、舒展的生活畫卷。林千薇一身青色長裙,依偎在賈環懷中,紅唇輕啟,用那種詠嘆的調子,帶著美人無限的繾倦、慵懶,嘆道:「蘇州到了啊…」

  吳中好風景,八月如三月。水荇葉仍香,木蓮花未歇。當晚,賈環和林千薇住在城中。

  在商人眼中,蘇州是此時全國的工商業中心。經濟發達,百業興旺。這座人口兩百多萬的城市,充滿著活力。蘇州的市民階層早就成形多年。

  一個很明顯的特點,就是蘇州市民喜歡訴訟。這是經濟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所帶來的必然產物。看一看我國的宋朝,或者看看當今的美國。類同。

  在賈環的眼中,蘇州是黛玉的故鄉,薇薇的家鄉。黛玉的祖籍是蘇州。但林家在蘇州並沒有親戚,全是遠支,而對林妹妹來說,她在揚州生活的時間,要遠大於在蘇州。而隨後六歲多便上京,進入賈府。開啟她寄人籬下的生活。

  同時,蘇州也是東林黨的老巢。如同玄幻中的劇情,他單挑東林黨老巢的故事,自然不會發生。他是帶著薇薇前來祭拜她的父母。薇薇出身在蘇州的官宦人家,因罪被抄,她流入教坊司。順便,他還要去祭拜林如海夫婦。

  再同時,在賈環的眼中,在這個周朝資本主義萌芽的初級階段,最有可能催發出第一次工業革命火花地方便是蘇州。

  眾所周知,第一次工業革命最早發生在矢志不渝當「攪屎棍」的英國。標誌是蒸汽機的發明,運用。機器替代手工勞動。

  而第一次工業革命最早的起源,則是發生在紡織行業。標誌性事件是織布機的發明。工業革命發生在輕工業領域,發生在手工業最為發達的紡織行業,有著其深刻的歷史必然。

  同理,大周,如果要發生工業革命,也必然是從絲織品、棉布,這個行業開始。而蘇州,便是擁有全國最好、最多的紡織產業工人、工場。

  這個地方,給東林黨把持著,實在是可惜啊!東林黨都是嘴炮黨,鍵盤俠。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

  …

  次日清晨,賈環陪著林千薇到蘇州城外祭拜其父母。墳墓在城東五里去。一處山崗上。薇薇建的是衣冠塚。其父母屍骸在何處,已經無從考證。

  從山路走來,拿著鐵鍬填土、除草,用石塊壓著紙錢。焚燒紙錢,上香,擺供品,鳴鞭炮。

  跪在墓碑前,林千薇淚流滿面,小聲哭泣道:「爹、娘,女兒早脫離那苦海之地,終身已定,將往京城。以後不能常來看你們二老了。嗚嗚…」

  賈環同樣跪著祭祀。死者為大。這時,抱著哭的梨花帶雨的薇薇。輕輕的拍著她的粉背。輕聲道:「薇薇,不哭。」這是他今世的第一個女人。

  …

  …

  下午時,賈環帶著林千薇去給林如海夫婦掃墓。春天時,林妹妹說起返鄉祭拜父母的事。賈環既然到了江南,自然會來一趟。或者,明年朝中局勢不緊張的話,他回帶著黛玉再返蘇州一趟。

  黛玉雖然沒有近支嫡脈在蘇州,但林氏家族中,賈環委託了其族長看護林如海夫婦的墳墓。

  此時,距離七月半不遠。墳頭還是新的。賈環焚香、燒紙,叩首稟告。心中略有些愧疚。他答應林姑父照顧林妹妹一生。如今,他「監守自盜」。

  賈環祭拜完後,對遠處被錢槐等人攔著的林氏族長點點頭,他並不打算見見他們。帶著丫鬟、隨從和薇薇一起入城。

  傍晚時節,八月金秋。吳中好風景,風景無朝暮。曉色萬家煙,秋聲八月樹。賈環和林千薇入主在她數年前購買的小院中。吃過清淡可口的吳中菜餚,兩人相擁著在臥室中說著話。夜色漸漸的淡下來。

  林千薇換著一條湖水綠的裙子,黑白分明的美眸落在賈環的臉上,道:「相公,我們幾時返回京中?」

  她知道賈環一身繫著闔府老小的身家性命,不可能長期單獨在江南待著。

  賈環抿著清茶,笑道:「我才收到京中來信。京中無事。現在正在準備秋闈。只是我不能回去給眾同學加油了。薇薇,我們可以緩一段時間再返回,我帶你在江南遊玩些時日。」

  這些年,苦了她。

  「真的假的?」

  賈環一笑,注目著仰在他手臂彎中的林美人:俏麗的鵝蛋臉,星辰般的明眸,挺拔的瓊鼻,五官精緻。明麗不可方物的容顏。秀頸優雅,肌膚如玉。飽滿豐盈地酥胸將湖水綠的裙子高高聳起。

  賈環微微一笑,「那還假的了。我們先在蘇州遊玩幾天:蟠龍寺、太湖。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嗎?在太湖的湖面上。然後去杭州…」

  林千薇盈盈一笑,仰躺著,看著賈環,彷彿絕世無瑕的美玉在靜靜的泛著光澤。光彩照人。聽著賈環說著令她憧憬的行程。她想,似乎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也不用去後悔。因為,她曾經很真實,很充實的活過。

  …

  …

  浙江承宣佈政司慣例是設在杭州。這天上午,浙江左參政宇文銳在府中和來省城拜訪他的湖州府通判(正六品)石賦在西湖邊的酒樓閒談。

  宇文銳在京中和賈府交好。御史任滿外放到浙江布政司。笑道:「德輝,你要在省城多留幾日。賈子玉不日就要攜美妾來杭州遊玩。書信已經送到。」

  乙卯科會試舞弊案,賈環脫身,汝陽侯的兒子趙星辰則是被剝奪功名。石賦頂替入選,參與殿試。授官江南的縣令。三年來,累功升遷湖州府通判。

  石賦微怔,隨即喜道:「子玉要來杭州,這太好了。」

  宇文銳點點頭,道:「嗯,德輝你和他是同年,可知他在飲食上有什麼喜好?」

  他的前程是和賈府綁在一起的。賈府的執掌者賈環要來杭州遊玩,他自是要盡心盡力。

  …

  …

  金秋桂子十里飄香。隨著政老爹坐穩通政使的位置,賈府上下,歡聲笑語不斷。

  中秋節後,賈府前院政老爹的書房中,賈政抖著手裡的書信,書信抬頭是:不孝男賈環…。他對進來的賈璉、賈蓉,不爽的道:「環哥兒簡直是胡鬧!他為一個女子滯留江南數月不歸。天下皆知。簡直是有辱門風。」

  賈璉低著頭,心裡好笑。他知道老爺為什麼發怒。近日報紙刊登了環兄弟在江南的詩詞。有一首詩寫閨情寫的太濃。正統的讀書人都看不慣。

  詩曰:欲語幽情期紅裙,西湖瀲灩桂枝深。除卻當時畫眉鳥,風情許知一佳人。京中教坊司中,早就在傳唱。

  至於娶名妓為妾,這種事。環兄弟的妾室蘇詩詩早就進門了。當時號稱:天下第一名妓。有辱門風什麼的,簡直是瞎扯。這誰管得了環兄弟?

  賈璉勸道:「老爺,環兄弟天下知名,一舉一動頗受關注。本來就是一件小事,給傳成了才子美人佳話。我給劉國山說說,讓家裡的報紙往這個方向吹吹風。」

  賈蓉賠笑道:「老爺,府中近來大小事安好。環叔晚幾天回,不打緊。」

  幾名清客們也跟著勸政老爹。賈政一想,訓了幾句,便罷了。他三兒子的事,他其實真做不主。只要輿論上,賈府不被動就行了。

  …

  …

  賈環分別給賈政、賈璉、寶釵、黛玉、探春等人寫了家信。他要到十月份才返京的消息,迅速的傳遍賈府內外。

  秋風吹拂著大觀園裡的秋菊。黃的、白的,各種花朵爭相竟艷。賈母的大丫鬟鴛鴦沿著人工河走來,一身淡青色的對襟褂子,蜂腰纖細,身姿高挑。

  風吹儂愁。

  「嘻嘻…」園中丫鬟們的笑聲不斷,在這明媚的秋天中歡笑。鴛鴦正要繞過去。正巧平兒和襲人兩人在長廊中說著話,喊她一起過去,「鴛鴦姐姐,這邊來。」

  鴛鴦走過去,在水榭中坐下,笑道:「噯喲,新姨娘來園子裡了。」這話說的平兒就要扭她。這是三年前,平兒笑鴛鴦的話。鴛鴦嬌笑著躲著。

  襲人伸手攔著兩人,姣好的容顏上露出笑容,好笑的道:「這算現世報。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好好說話。」


bpd 發表於 2017-10-20 18:37
第七百章 帝師!

  「咯咯!」

  臨河的水榭長廊中,三人笑鬧著。平兒要去鴛鴦捏的臉頰,鴛鴦隔著襲人,招架平兒,反手擰平兒的腰。

  三個美人,嬌笑聲陣陣,點綴在大觀園如畫的秋景中。風景如畫,美人如畫。大觀園的魅力不在於它齊聚諸多景觀,重點在於裡面的女子們。

  不獨獨是賈府的金釵們,而容貌、性情各異丫鬟們亦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屬於她們的色彩。

  平兒容貌清俊、標緻,一身粉色的褂子,花容月貌。眉眼間似與往日不同。已為新婦。給襲人攔著,嗔道:「襲人,你別攔著我。我看她還嚼不嚼舌頭?」

  十三年時,已死的大老爺要願意做小妾。她當日打趣鴛鴦,到底和今日她的情況不同。

  她們奶奶有孕在身,叫她服侍二爺。免得便宜外頭的狐媚子(尤二姐)。鴛鴦笑她是新姨娘,讓她有些羞惱。這事固然是喜的,但她的將來又會如何?

  襲人剛才正在和平兒談這事,替她解悶,幫腔道:「好姐姐,你饒她這一回。她自己都在三爺面前說漏嘴,將來啊,少不了一個姨娘的位置…,噗嗤…咯咯…」

  襲人沒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說起那件囧事,鴛鴦頓時白膩的鵝蛋臉變得緋紅,嬌嗔著「反擊」襲人,道:「你別說我。我問你,府裡幾次大規模的放丫鬟,你怎麼不答應出去?你兄長如今在外頭做了一番事業。三爺許你嫁妝,以他的慷慨,絕少不了一千兩銀子,什麼良家子你嫁不了?」

  平兒亦不去捏鴛鴦,嬌笑道:「某人定是想著跟著自家姑娘一起陪嫁。」

  襲人不滿的道:「誒,你們兩個浪蹄子,說你們的事兒呢,倒說嘴起我來…」話未說完,一左一右,給平兒和鴛鴦兩人給掐著腰。三人笑鬧做一團。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秋陽天接水,芳草有情。

  銀鈴般的笑容,飄蕩在這美麗至極的秋色中。

  …

  …

  賈府裡、大觀園中的笑聲不斷。然而,其實,近段時間中,京城的政治氛圍正在不斷的趨緊、升級。

  秋闈前後,楚王黨的頭面人物,刑部尚書白璋,聯合大理寺卿李康適借助覆核河南的一起命案,打掉了和晉王有千絲萬縷聯繫的河南布政司右布政使。

  奪嫡之爭,正在白熱化。大有在兩三年分出勝負的勢頭。各方勢力,特別是晉、楚兩王的勢力,對天子的一些細微舉動極其的敏感。作出各種解讀。

  比如:在八月初,楊皇后的生日上,楚王誇獎蜀王,得到天子的稱讚。事後,便有風聲傳出:聖意在楚王。

  對於晉王而言,當前的局勢,似乎可以用詩聖的一句詩來描述:風急天高猿嘯衰。

  八月底,京中已是深秋,菊花盛開。因秋闈剛過,城內城外,賞菊的文會一個接著一個。

  三元酒樓二樓的雅座中,微服前來的晉王,看著,聽著一樓、二樓肆意談笑、高談闊論的北直隸士子們,落寞的輕嘆口氣,抿著杯中的酒。

  酒入愁腸。雅座的門剛好被推開。新任的禮部郎中尹言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含笑著進來。中年文士,令人如沐春風。

  雅座即是現代的包廂。比較私密。尹言微笑著拱手一禮,「見過殿下。適才在下從酒樓進來,見到聞道書院的幾名書生在此參加文會。意氣風發。令我輩羨慕。」

  晉王寧湃,二十七歲,容貌英俊,伸手示意尹言落座,苦笑道:「尹郎中是來為賈環做說客的?」

  他現在的狀況,比落魄的皇子還要糟糕。他那位八弟日後登基,必然會將他賜死。而如蜀王、燕王等人反倒可以活命。這樣的情況,令他面對前太子師尹言時,並沒有什麼底氣。當年,他大哥的智囊,其實便是此人。若尹言在京城中,雍治十三年冬的那場政變,恐怕將是另外一種情況。

  尹言坐在精美檀木的圓桌邊,笑一笑,很親和的笑容,自斟一杯酒,道:「不是。我和賈子玉不是一路人。」

  如果將京城此時的局勢比喻為棋局,那麼,已經致仕,且人在江南的賈環,可以算做一個棋手。這並非什麼譁眾取寵的說法!而是賈環以他的智力,鬥爭出來的地位。

  京中公認。

  同時,賈府在舊武勳集團中,地位很重。再同時,賈環身上還有文官的身份。與衛大學士交好。是聞道書院政治團體的旗幟張安博的接班人。這數重身份,是賈環的基本盤。

  晉王點點頭。等著尹言的下文。

  尹言微微一笑,很圓順的切入主題,道:「殿下不必為如何與賈子玉相處而苦惱。事實上,他是支持殿下的力量。他和楚王系的關係很差。」

  晉王眼神微微一凝,看著尹言。自從劉國忠死後,他對於局勢,反覆的揣摩,夜不能寐。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尹言的這個觀點,令他耳目一新。

  「哦?」

  尹言溫和的一笑,道:「殿下,不說楚王通過周慎行、蜀王數次招攬賈環失敗的事,不提楚王的智囊韓秀才對賈環的背叛、恩怨,最重要的一條,楚王身邊都是東林黨人,殿下忘了六年前,東林黨是怎麼禍水東引到張安博身上的嗎?」

  「呼…」晉王一點就透,長出一口氣。局勢對他而言,似乎稍微好了點。

  賈環這種強人、狠人,他並不願意招惹。只是傳聞中,賈環恩怨分明,眼睛裡揉不得沙子。萬一,賈皇子的事,在賈環心中有一根刺,在博弈的天枰上加碼。他就難咯。

  「為尹郎中的妙語乾一杯。」晉王主動舉杯和尹言飲了一杯酒,上好的高度糧食酒,柔順入喉,在腹中炸開,渾身暖洋洋的。晉王看著半米開外,桌邊的尹言,虛心請教道:「還請尹郎中為我解惑。」

  親王自稱「我」,這已經是禮賢下士了。

  尹言輕笑,並不賣關子,也不虛言恫嚇,分析道:「殿下,天子心意如何,在東宮之位未落定之前,說聖意在楚王,以我看來,言之過早。而朝中格局,不過數塊。

  第一,天子的態度,就是五軍都督府,兵部的態度。這一點,殿下以為然否?」

  晉王點頭。兵權碰不得。一點點都不能碰。前太子就是死在這上頭。

  尹言從容的一笑,道:「第二,本朝沒有明朝的廠衛、內監體系。同樣的,天子的態度,就是錦衣衛和宮中太監的態度。」

  晉王再點頭。

  前任錦衣衛指揮使毛鯤就是因為和他走的近,為天子立下汗馬功勞,但還是被殺。

  尹言微笑,娓娓道來:「那麼,接下來就是文官體系。三位大學士和九卿,基本就是朝堂中的格局。殿下是當今嫡子,重臣在外,其態度沒有決定性。」

  晉王繼續點頭。

  這話說的非常透徹。朝廷重臣,比如安南伯、雲貴總督齊馳,在西域統率數萬京營的牛繼宗,九邊的三大總兵王子騰、慶國公、祈夏,各腹地的巡撫、總督。他們的態度在奪嫡中,很難影響大局。

  因為,中央統率地方。而且,他是天子的嫡子,擁有皇位繼承權,沒有任何的瑕疵。這些人除非是造反,否則,必須切肯定承認他為太子,或者登基的事實。

  尹言含笑,眼神很睿智,接著道:「殿下不要看著這次李康適和白璋聯手,就以為華大學士支持楚王。事實並非如此。華大學士以諂媚天子得以擢升。況且,有謝大學士的例子在前面。聖恩是他執政的唯一基礎。所以,天子的態度就是他的態度。」

  晉王的眼神有些發亮,嘆道:「尹先生高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尹言笑著抿一口酒,並不接受晉王的吹捧,再道:「衛大學士是朝中公認的能臣。他得天子賞識,得以拜相。以衛相的城府、見識,他不會輕易表態的。況且,賈環和衛相交好。他肯定會勸衛相不要支持楚王。

  而宋大學士,殿下與他數次聯盟,關係尚可。這是屬於可爭取的中立派。」

  簡而言之,就是當今的三位大學士,都是老官僚。和之前執政的何、劉、韓三位大學士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他們不可能違背天子的旨意。晉王根本不用擔心,這三位大學士會轉向支持楚王。那不可能的。對於老官僚們來說,永遠只和勝利者站在一起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九卿之中,真正鼎力支持楚王的只有刑部尚書白璋。而大理寺卿李康適是華相門生。如吏部尚書殷鵬、禮部尚書曾縉、兵部尚書孟何這三位都算中立。

  賈環能影響到三個席位:左都御史張安博、戶部尚書趙鶴齡、通政使賈政。他是反對楚王的。工部左侍郎紀興生,紀家樹大根深,他定然不會公開表態。」

  數下來,九卿之中,楚王穩拿一票,不確定三票。但,這不算什麼優勢吧?賈環都能影響到三票。

  夜幕中,淡淡的燈光透進來。雅座中很是安靜。晉王在消化尹言的話。

  半晌後,晉王想了想,忍不住起身,拱手一禮,發出邀請,誠懇的道:「我願意日夜聽從先生教誨,還望先生不要嫌棄我這位學生太愚笨。」

  尹言灑脫的一笑,直言道:「多謝殿下的美意。但是,我的理念和殿下並不相同。殿下不要忙著謝我,我還沒有說完。第四塊,宮中的態度。準確的說,是楊皇后對誰為太子的態度。她對天子有一定的影響力。」

  奪嫡之爭,向來少不了後宮的參與。而當前,太上皇、太后都已經死去。能影響到天子的,只有楊皇后。西苑中的獨孤貴人都要差點份量。

  晉王微怔,隨即苦笑。他感覺到,如果尹言肯為他效力,他將再一次的接近皇位。但是,尹言拒絕了。君擇臣,臣亦擇君啊!但他很有點搞不懂尹言今天來見他的目的。

  晉王輕嘆道:「不瞞尹先生,若是銀幣發行之前,我或許還能說動楊皇后。但如今賈環直接給蜀王塞了一年200多萬兩銀子的生意。我縱然有些銀子,並沒什麼用。」

  現在的楊皇后不缺錢。蜀王只要倒賣一下手中的份額,就賺大發了。所以,說賈環厲害啊!聽說因為賈府不同意和蜀王聯姻。楊皇后之前對他略有意見,現在只怕早就煙消雲散。

  尹言淡然的一笑,道:「殿下。我今天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我並不希望奪嫡之爭在兩三年就分出勝負。我會和楊皇后談一談。讓她不要會支持楚王。煩請殿下幫我引薦。」

  楊皇后身居深宮之中。尹言作為外朝官員,想和楊皇后搭上線很難。但,晉王不同。這是他和晉王徹談的原因。他並不希望晉王這麼快就倒下。

  晉王明白了,脫口而出,挽留道:「尹先生,這沒問題。而楊皇子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你。」

  晉王不傻。尹言把話說到這份上,他要還不知道尹言選擇輔佐誰,那就是白癡了。尹言看中了才兩歲多的楊皇子。這是要當帝師啊。看看明朝萬曆朝前期,張居正和萬曆天子的關係。

  我非相,乃攝也!

  尹言微笑著搖搖頭,起身拱手一禮,道:「多謝今日殿下的美酒招待。在下告辭。」瀟灑的離開雅間。

  晉王嘆口氣,起身目送。心中感慨。尹先生這種明言的風格,有古君子之風,大概這是他的魅力所在吧!像楚王身邊的那位韓秀才,據聞口蜜腹劍,喜歡捅人不吭聲。

  不知道為什麼,晉王想起賈環。那賈環的風格呢?感覺是隱藏在雲霧中一樣。手段莫測。

  他想起三國演義中的一段話: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

  賈環如今在江南,是潛伏於波濤之內嗎?那麼,何時飛騰於宇宙之間?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pd

LV:16 版主

追蹤
  • 40

    主題

  • 81817

    回文

  • 1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