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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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 我是人間惆悵客

  賈府的年節一如既往的喧囂熱鬧。因為,賈環請求為他和黛玉賜婚失敗,而加了散官一級,冊封寶釵之事,來往的賓客,更多了幾許談資。

  賈母入冬以來,身體一直不好,在初一、初二時,勉強的露面,接收兒孫、親戚的拜賀後,便再次在床榻上休息。闔府上下略有些緊張、擔憂。

  張太醫來看了,開了調養的藥方。言語間,大約流露出「生死自有定數」的意思。老太太畢竟已經八十一歲的高齡。政老爹長嘆一口氣。索性是他如今為九卿,正三品,總算讓母親看到他光大賈府門楣,沒有辱沒祖宗。不枉母親疼他一場。

  初四上午,賈環到賈母上房處探望賈母。天陰著。玻璃窗,嗡嗡作響。

  賈環執掌賈府,至雍治十七年,各種生意開始鋪開,府中銀錢不缺。賈母這裡自然換成了玻璃窗。屋中通透。

  賈母躺在內間的床榻上,滿頭白髮,臉上的皺紋很深。蓋著錦被。神情倦怠。見賈環來探望她,情緒還不錯。聽著賈環安慰她病情的話,笑著道:「人老嘍,總會有些七病八痛。環哥兒,你很不錯。」

  賈環和賈母的關係一般。兩人並不親近。賈母知道這一點。但是,不管怎麼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在賈環的執掌下,賈府蒸蒸日上,賈母對賈環還是很滿意的。

  賈母的病情,上上下下都瞞著她。賈母言語間,並不怎麼在意。或許,她很快便會好起來。

  賈環平靜的一笑。他心裡有事,笑的很平。和林妹妹的婚事未成,他終究是對不起她的。林妹妹為此病了一場,年前才痊癒,心緒漸平。林妹妹願意相信他能處理好一切。然而,他心裡的鬱結之氣,未散!和賈母閒話幾句,再退出來。

  賈母跟前的大丫鬟鴛鴦出來相送。新年中,鴛鴦穿著新衣棉襖,外面罩著蔥綠色的掐牙背心,身姿高挑,蜂腰俏臀,肌膚白皙,香腮上帶著幾點雀斑,這無損她的美麗。

  出了裡間,走在廳中,鴛鴦猶豫了下,鼓氣勇氣,安慰道:「三爺,你和林姑娘的事…,報紙上都是瞎說,我們都知道呢!你盡力了,這不怪你。」

  如今,京城中有二三十家報紙,主要的報紙,賈府都有訂閱。以大周日報為首的幾家報紙,在報紙上,很瘋狂的譏諷賈環。賈環要娶黛玉,本來於禮法,多有不合。而且,賈環是奉遺命照顧黛玉,結果這樣,很是被人詬病。

  這段時間,賈環的名聲很不好聽!這也是賈環所擔心的。他擔心社會上的輿論,會傷到林妹妹。畢竟,他和林妹妹的婚事,不可能不公開。

  現在,婚事未成。輿論風波要小一些,而且,賈環吩咐人手,將報紙上的消息隔絕。黛玉平常,也是很少出門,從不參加四大家族,四王八公權貴府上內眷的各種活動。

  鴛鴦是識字的。

  賈環和林黛玉的事,有點驚世駭俗。但,人都是有感情的,有親疏遠近。鴛鴦內心裡,並不覺的賈環是惡人。而她,一個賈府內的大丫鬟,就算明白,這事是當今天子做的不地道,但她可能去說天子的壞話。

  賈環扭頭,看著身邊的女孩子。二十三歲,姿容雖然不是十二金釵級別,但有著別樣的俏麗、嫵媚,美麗的女子。錦口繡心的姑娘,溫語安慰、支持他,很暖人心。

  賈環輕聲道:「鴛鴦姐姐,謝謝!」

  不僅僅是謝鴛鴦安慰她。還因為鴛鴦幫他在賈母面前瞞住了他和黛玉的事。否則,臘八節的時候,賈母哪裡還會給他臘八粥。剛才,也不會給他好臉色。

  「嗯。」鴛鴦注目著賈環漆黑、溫潤的眼睛,想起那日微醉後,說話太急,表露了心思,這時,禁不住低下頭,有些無端的羞澀。白膩的鵝蛋臉兒,染著微紅。

  賈環心思不在這上頭,並沒想太多,輕輕的拍拍鴛鴦的肩膀,低聲道:「鴛鴦姐姐,會沒事的。相信我!」穩步的離開賈母上房處。

  京城中的輿論風波,是韓謹在背後推波助瀾。

  …

  …

  寒風蕭瑟。京城中飄散著春節歡樂的氣息。各種八卦,小道消息,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在親戚們串門中,傳得飛快。賈環和他表妹林黛玉的感情,絕對是一個大八卦。更別說,報紙上有跟進的報道。

  這就是賈環當前,所要面對的局面!

  大周日報帶動的節奏下,京中的輿論總體對他是持批評意見。即便他有著聞名天下的文名,是文壇盟主方宗師的弟子。而各種嘲諷、非議、辱罵很多。

  這件事,讓賈環這輩子,大概聲望都不可能達到士林景仰的程度。他死後的謚號,絕對拿不到「文正」。

  然而,賈府內外,除了鴛鴦支持賈環,還有更多的人…

  初四的傍晚,賈環的馬車自外面回來。賈府儀門的耳房中,賈瑞暴怒的教訓著手下的「小弟」,「祁五,你TM的屁股坐在那邊的?你什麼意思?報紙上黑三爺的話,你跟著到處學,到處傳?不是三爺,你有這樣的好日子?王八蛋!

  咱們府上的報紙怎麼說的?三爺的文名天下皆知,大才子。林姑娘天仙一樣的人兒,和咱們三爺正好一對。這叫才子佳人,寫在戲文,書裡面的!」

  …

  …

  京中自何大學士嚴打以來,街面很乾淨。然而,雍治十六年,何大學士去職。京城中,撈偏門的,從業人員,又慢慢的多起來。

  倪二從天津回到京城中,又混得風生水起。大年初四的晚上,到賈芸家中送禮。

  賈芸的妻子,林之孝的女兒,賈府的內管事小紅安排人整治了酒菜。賈芸在幽靜的小廳中,招待著倪二喝酒。賈芸如今的位置,過年時,他家裡一樣門庭若市。但,他和倪二是貧賤之交,單獨招待醉金剛倪二。

  酒酣入耳,倪二拍著桌子罵道:「瑪德,那些小報,都在瞎幾把亂說!三爺何等樣人,給他們說成了陰險小人,費盡心機貪圖林家錢財。那姓韓的秀才。才是天字號第一小人。

  芸二爺,我明兒就找人把那幾家報紙的記者打一頓。瑪德!還有,那狗日的皇帝,收錢不辦事。壞了江湖道義,規矩嘛!」

  平頭老百姓,私下裡罵幾句皇帝,那也就罵了!這個事,古今中外,誰都禁止不了。

  賈芸苦笑。擺擺手。他這個朋友,太耿直!心裡罵就可以了,不要說出來。

  …

  …

  初六的上午,賈環和吳王約好時間,到他府上去拜訪。因為寧澄的關係,賈環和吳王合作的很愉快!

  足彩的事,內務府除了獲得了晉商二十萬兩白銀的無息貸款外,還將繼續有進帳。這件事,是內務府帶著晉商玩。股份五五開。

  吳王在府中置酒,宴請賈環。由幕僚師誼,寧澄作陪。賓主盡歡。中午宴飲結束後,吳王還要見客,讓兒子寧澄招待賈環。

  吳王府佔地遼闊。寧澄後花園不遠處的一處樓閣中招待賈環喝茶,稍作休憩。悠揚的樂曲從隔壁小院中傳到二樓中。吳王府中,自是養著歌姬、戲曲班子。

  二樓上,視線很開闊。可以看到吳王府中,大大小小的庭院,後花園,人工湖。數不清的奴僕、賓客來來往往。很熱鬧,而小樓這裡,很安靜。

  寧澄拿著銅爐給賈環添茶,笑嘻嘻的道:「賈先生,韓秀才在黑你,你不敲打敲打他?報紙上都是些屁話。我看得很不爽。」他是支持賈先生的!

  禮法這種東西,是個套。大家都是用它來套別人,要別人做道德君子。而自己,那就是寬以待己,嚴以待人!誰真的做得到?賈先生和他表妹,兩情相悅,干卿鳥事?

  國朝士林風氣,早就是江河日下!那些人,罵賈先生,無非是刷自己的名聲而已!

  賈環拿起茶杯喝茶,看著吳王府的風景,沒說話。他在吳王面前談笑風生,如同沒事。在自己學生面前,並不需要帶面具。

  這些天,府中內眷,迎、探、惜、雲、寶琴、李紈、可卿、王熙鳳等人並沒有人去嘲諷他。甚至如他的三姐姐探春、湘雲、可卿,私下裡,話中還是支持他的!

  而趙姨娘則是罵他:癩蛤蟆吃著天鵝肉。當然,是笑著罵的。趙姨娘的腦回路比較奇葩。王夫人對此事,根本沒表態。而不表態,就是一種表態:默許!

  他的意志,足夠的強大。並不怕流言蜚語。欲娶林妹妹,這種事少不了。但,這樣的情況,到底讓他好受些。這些天,馮紫英、衛若蘭等人同樣是話中支持。

  寧澄見賈環不答,再笑道:「賈先生,你聽這歌聲如何?聽說京中的絕世名伶石才女住在你府上。不知道,能不能為我引薦引薦。」寧澄和寧淅,在賈環面前完全是不同。他知道賈環不在意小節,私下裡很隨和。

  賈環扭頭看看寧澄,十五歲的少年,淡淡的道:「子曰: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薇薇的弟子石玉華曾經進西苑為雍治天子表演,名動京華,一代名伶。而今年春節,自是在無憂堂裡過的。她是薇薇的親傳弟子。賈環倒沒怎麼見過她的面。

  寧澄嘿嘿笑道:「賈先生,你就比我大一歲。家中四房小妾。你說這話,沒什麼信服力啊!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賈環家裡,四房小妾:香菱,蘇詩詩,林芝韻,林千薇。

  賈環無語的翻個白眼。他是現代人,對某些知識很瞭解。他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很節制的。只是偶爾放縱。他並不想英年早逝。但是,寧澄這小子有這樣的控制力?

  兩人正胡扯,下頭候著的小廝的聲音傳來:「小的們見過郡主!」少頃,就見永清郡主寧瀟一襲月白色的繡花長裙,身姿高挑,比例極佳,帶著丫鬟紫兒走上來。皓齒星眸,流風回雪之姿!花季少女,明麗而驚艷。

  寧瀟坐在茶几處,看著賈環,清聲道:「賈先生,你和林姑娘還好吧?這事…」惋惜的輕嘆一口氣。這是十一月二十五日,聖壽節後,她第一次見賈環。

  她和賈環關係處的不錯,但不可能為這件事,專門去賈府一趟。那成什麼了?而今天,賈環來府中,她自是過來相見。她的立場,當然是樂見賈環和他表妹成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這件事,雍治天子做的太過份了。

  賈環輕輕的點頭,看著寧瀟美麗、明亮的丹鳳眼,誠懇的道:「謝謝。」

  寧瀟做個手勢,讓紫兒下去。身姿微微前傾,裙擺落在潔淨的木地板上,輕聲道:「賈先生,天子恐怕會關注你是不是會因此事而心懷怨懟。」

  天威難測。

  賈環少年成名,很早就成為翰林,被天子所不喜。國朝不需要權臣。再有武英殿上諸事。天子心中只怕對他還是有些看法的。而賈環做了彌補的功課。刷了天子的好感。消除天子的一些顧慮。

  然而,天子在賜婚的事情上拿捏賈環,豈能不關注賈環的反應?對於天子而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心懷怨懟,是殺頭之罪!

  賈環一聲苦笑。瀟郡主對政治很偏執啊!緩緩的吟誦道:「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話音一落,寧澄鼓掌叫好,拍馬道:「先生高才!」這是一首沅溪沙的詞作。他作詩水平不行,但身在頂級權貴之家,鑒賞水平如何差得了?這首詞用語營造氛圍,抒情哀嘆,痛苦、茫然,淒婉絕美。寫盡賈先生此時的心情。絕對的名作!正月十五之前,必將唱響在大江南北!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寧瀟低誦,點點頭,有這首詞在,心懷怨懟的罪名自是可以免除了。嘆道:「賈先生真是真性情的人!」

  賈環輕舒一口氣,「勞煩郡主和澄哥兒幫我傳誦此詞。」有些事情,他當然防備著的。

  …

  …

  正月初八的下午,燕王寧淅到賈府給賈環拜年。賈環在內書房裡,教弟子。

  他年前臘月時,給燕王寧淅佈置了功課。他近來在給寧淅講明史。題目是:論崇禎皇帝的得與失。

  簡單點說,如果你是崇禎皇帝,怎麼擺脫明朝當時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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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正月裡

  現代的史學觀,分析一個王朝的衰落,滅亡,都是從多個方面來進行闡述: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社會階層等等,綜合結論。這是科學的研究辦法。

  研究歷史的目的是什麼?千年以前,唐太宗做出了回答: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歷史,它就在那裡。任何人都可以對其發表評論、提出觀點。但是,這些觀點,對與錯,有用還是廢話,就要看是否切合研究歷史的根本目的!

  否則,不管你的觀點,多麼吸引人,多麼有人氣,它終究是無用的。我們研究歷史,讀歷史,就是要歷史從中汲取教訓,避免今天重蹈覆轍!古為今用。

  所以,不採取科學的史學研究辦法,得出的結論,往往是片面的、無用的!

  歷史有很多愛好者。比如,一本三國,無數人解讀,各種不同的版本。這可以。可以探討,可以交流,可以爭論。但,為不同的意見,生氣、罵人,則大可不必。

  因為,不採取科學的歷史研究辦法,終究是無法上升到學術的高度的!你把歷史當做愛好,那就是愛好者的觀點。不足以成為廟堂諸公的案頭讀物!

  你把歷史當做科學,那才能成為王佐之才!一窺千百年興衰中真正的客觀規律、智慧!

  關於明朝為何滅亡,有著多方面的原因。初中、高中的歷史課本,對此做了精彩的闡述。在此不必贅述。

  賈環給燕王寧淅講崇禎皇帝的得失,當然不會是背誦初、高中的課本。他的側重點,不是結論:東虜、流民、天災、腐朽的官僚地主階級、深刻、尖銳的各種社會矛盾,而是側重教授寧淅如何去做一個皇帝!

  帝王術。

  午後的陽光,照射在賈環的內書房中。內書房這裡,是賈環日常讀書、思考的地方。不同於前院寶釵幫他佈置的書房,那是他會客的地方。

  房間正北,擺著一張精雅的檀木書桌。書案上壘著各種書籍、文稿。四周都是玻璃窗,窗明几亮。臨窗的條桌上,擺著一瓶白臘梅,芬香四溢。

  寧淅坐在臨窗的椅子上,看著書案後的先生,神情略有些緊張。他雖然是即將成婚的人。十五歲的少年。但他希望自己的功課能得到先生的表揚。

  賈環讀完寧淅的文章。觀點有兩個:廠衛、黨爭。崇禎皇帝上台之後,幹掉九千歲,大快人心。但他廢除了廠衛。導致對明末腐朽的文官集團,完全沒有約束力。

  其次,崇禎無法壓制明末激烈的黨爭。甚至,他為了打壓東林黨,殺掉了遼東的扛把子袁崇煥。問罪,不必殺人的。袁崇煥可是進士出身。

  而真正的戰爭大師級人物孫承宗,並沒有得到崇禎足夠的支持、重用。若是以孫承宗督師遼東,給予全權的信任。這是遠比袁崇煥更合適的人選。

  這些觀點,部分是賈環日常閒聊時,提及的觀點,有些則是周朝定鼎後總結的結果。翰林院、吳王府,賈府族學裡都有大量的藏書。這足以讓寧淅找到一些答案。

  賈環放下手裡的文章,笑著點頭,道:「寫的不錯。殺魏忠賢是得,局限在黨爭上,是失。」

  寧淅臉上歡喜,點點頭。

  賈環再循循誘導道:「國朝的事情,要做事,重在得人。制度反而是在其次的。這其實,又引出一個問題,上位者用人的標準是什麼?子文的思考呢?」

  寧淅的臉上露出沉思之色。

  師徒兩人一問一答,午後的時光慢慢的流走。

  賈環留了寧淅吃過晚飯,在濃濃的夜色中,安排馬車送他回位於城北新建的燕王府中。

  …

  …

  冬季的湖面上,清冷的刺骨。澹雲軒臨南湖的一處水榭中,極其的空曠。

  像澹雲軒這種會所,過年時生意極其的清淡。

  賈環在水榭中,招待著來訪的龐澤吃酒。鄉試落榜,他今年依舊沒有返鄉。一直在山長處擔任幕僚。

  龐澤一身青衫,大鼻子,短鬚,容貌醜陋,大口的喝著酒,道:「子玉,開春就是春闈了。」賈環從不刺激好友,沒和他談科舉的事。但龐澤自己,豈能不羨慕?新春佳節,他還是忍不住透露出心裡的想法。他其實很想參加春闈。

  水榭裡,安置著八仙桌,字畫,珍玩等。四周異常的安靜。水鳥掠過。

  八仙桌上,四碟小菜。兩壺酒,一壺白酒玉泉酒,一壺紹興黃酒。賈環默默給龐澤倒著酒。這種事,他不好說什麼。

  春節,他去山長府上拜年。以山長理學大儒的身份,他和林妹妹的婚事,必然是不贊成的。不過,山長為人性情寬厚,並沒有和他談這事。倒是他和龐澤,張承劍一起喝了半下午的酒。

  龐澤再惆悵的乾了一杯,看著賈環,好奇的道:「子玉約我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賈環沉聲道:「士元,今年春闈之後,我想在書院的弟子中,選派一批人去軍中效力。西南齊總督與我有舊,曾邀請我去西南。安排一些個職位,不是難事。另外,西域的左都督、鎮國候牛繼宗與賈府同氣連枝,亦可作出安排。」

  國朝軍中的官職體系和文官體系是兩個系統。軍中,一樣有文職。需要讀書人擔任。任命權,並不在吏部。而是在兵部。這並不要求科舉功名。主要靠舉薦、招募。

  龐澤訝然的看著賈環,目光一閃,低聲道:「子玉,你心裡對天子不滿?」

  他和賈環共事過很長時間。賈環曾經跟他說過:槍桿子出政權。至理名言。所以,他一聽賈環的安排,再聯想到京中沸沸揚揚的輿論,便明白過來。

  賈環緩緩的點頭,道:「只是,未雨綢繆!」

  請求賜婚被涮,他心中的鬱結之氣一直都在。他將最後的選擇:推燕王上位,提了幾個等級。作出的安排,第一,是教授燕王帝王術。第二,接觸軍權。他對於聞道書院體系的信任,超過對四王八公集團的信任。

  這只是一些提前的安排,作為後手。並不是,說他現在要造雍治天子的反。這不現實。他對雍治天子的不滿,將會用其他的形式宣洩出來。

  龐澤點點頭,「好,我回頭和友若商量。」。然後,欲言又止。他固然是狂士做派。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但聽賈環的這話,艱澀的吞了口口水。對天子不滿,這是大不敬之罪啊!而且,賈環的潛台詞,很嚇人的!

  賈環知道龐澤想到那裡去了,笑一笑,舉杯道:「局勢沒到那一步。我對奪嫡之局的判斷,依舊認為,熬晉王是首選方案。不過,推到楚王系的行動,可以開始了。」

  雍治天子涮他,那好,他再遛一回猴!只是,要做的隱蔽些。

  對雍治天子的不滿,這口氣悶在心裡,時間久了。他怕他哪天會忍不住在紙上寫出主席的名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國的問題,歸根結底,是土地的問題。

  他內心裡一直都有砍人的衝-動。但,走地獄難度,真的是,對他、對他身邊所有的人,不負責任。

  那麼,換一個宣洩口吧!即便,現在幹掉楚王系要多費些功夫。

  「呼…」龐澤長長的鬆一口氣,舉杯一口飲了,笑道:「好!話說,我看韓秀才那孫子不順眼久矣!子玉,你總算是下定決心,打掉他。」話是這麼說,其實根本的原因,還是書院體系,對楚王系的態度。韓秀才無關輕重的。

  水榭中,凝重的氣氛,驟然一鬆。賈環和龐澤隨意的聊著。

  韓謹或許以為,天下者,二三子!然而,賈環和龐澤並不這麼看!席間,龐澤甚至還笑談起正在京中傳唱的賈環的那首詞:我是人間惆悵客。

  …

  …

  初六下午,賈環在吳王府中,當著瀟郡主和寧澄的面,吟誦沅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在正月初十,便已經傳遍京城。

  教坊司在春節期間生意不好。但各權貴府上可不缺唱曲的歌姬。如此新詞,京中唱徹。

  大時雍坊,工部左侍郎,掌部事,紀興生的府中。已是正月十二。上午八點許,紀興生早晨起來,在房中看書,美妾彈奏著古琴,唱著這首曲子。紀興生的夫人在老家照顧他父母。

  正唱著,紀小娘子帶著貼身的兩個大丫鬟進來,道:「父親,我可以出發了。」又忍不住撇撇嘴,諷刺道:「難以想像。他怎麼寫出來的?」

  雍治十二年冬,賈環和黛玉離開金陵返京。當時,新任的金陵知府紀興生派人將賈環、黛玉請到酒樓中一見。當時,紀小娘子在場。她對賈環的印象很不好。

  紀興生去年到京城中擔任工部左侍郎,實際上的工部尚書。他和賈政、林如海是好友。兩家有走動。今日,他和賈政約好,去賈府吃年酒。

  紀興生時年四十三歲,中年男子,相貌堂堂,嘆道:「婉兒,確實讓人刮目相看啊!我也想不到。」

  紀興生和女兒說著話,吩咐下去,片刻後,紀府的馬車出府往西,去往賈府。

  …

  …

  賈府中,因賈母還在病中,賈府今年的年酒,大部分都在東跨院這邊的上房中。

  王夫人忙的腳不沾地。

  寶釵亦幫忙著支應場面,招待客人。她現在和賈府裡來往的權貴府中的女眷,屬於同一階層:誥命夫人!只是作為晚輩,她的級別低一些:四品。

  正月十二,賈府內,已經來了訪客。王夫人在東跨院的上房中,招待著臨安伯夫人等人。

  王夫人坐在炕上,回應著他人的恭維,嘆道:「噯,我那三女兒的婚事,讓我發愁。」

  賈探春,已經十七歲。婚事還未定。


bpd 發表於 2017-10-20 23:22
第七百一十三章 輿論的轉變

  雍治十七年的正月十二日,立春已過。京中的年味,正在慢慢的淡去,還剩下正月十五元宵節,最後一個歡慶之時,便是年節結束。

  而與普通人家不同,到正月十二日,賈府中依舊還在擺著年酒,招待親朋好友。

  同時,東跨院後的三間抱廈廳內,探春亦招待著親朋好友府中的姑娘。賈府的姑娘,自以探春最為出色,待人接物,都很得體。

  姑娘們的話題,自不在探春的婚事,而是集中在賈環的那首詞以及和他表妹的故事上。淒婉的愛情故事,總是容易得到閨中女兒的同情和眼淚。不然,西廂記和牡丹亭怎麼如此長盛不衰?不獨獨是辭藻華麗的原因。

  紀小娘子紀婉兒也在座。她坐在木椅中,打量著雕樑畫棟的花廳。一身雲白色韻雅的精美長裙,花紋、圖案、鑲邊。一雙嫵媚的明眸尤其的出眾。

  紀小娘子聽著七八個姑娘們嘰嘰喳喳的感嘆,再陪上幾滴眼淚,內心中不屑的哼一聲。

  若是要這些人去做賈環的小妾,她們願意嗎?怕不成吧?愛情固然淒美,現實可很殘酷!她們在賈三姑娘面前故意閒扯,目的不外乎博取好感。賈環是賈探春的親弟弟嘛!但是,她不屑於為之。

  這件事,她覺得賈環做的不對。哪有照顧人,照顧的日久生情的?林姑娘身在深閨中,八成是給他騙了。

  花廳裡的少女們,正說笑,感慨時,抱廈廳外,王熙鳳帶著平兒、豐兒,十幾個丫鬟、媳婦自外而來。

  人未至,笑聲先到。

  「噯喲,姑娘們都在這裡呢!」王熙鳳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身量苗條,體格風騷,鳳眼、柳眉,粉光脂艷的美婦人。邁過門檻,丹鳳眼顧盼流波,對探春,眾少女,笑道:「太太那裡已經吩咐擺酒,姑娘們都準備過去入席吧。」

  探春居中而坐,一身蜜橙色的長裙,俊眉修眼,起身笑道:「二嫂子辛苦走這一趟。打發丫鬟來說一聲就成。」說著,招呼著眾少女道:「酒席已經好了,大家一起往前面去吧。」

  一時間,花廳中的姑娘們各自起身,丫鬟們上前,服侍著自己姑娘,準備出門。

  這裡到東跨院有個數十米。花廳中,燒著木炭,溫暖如春。再者,沒有長輩在更前,眾姑娘們自是隨意一些。出門,自要穿戴斗篷,還要整理一二。

  「外頭風大,姑娘們的斗篷要繫嚴實些。」王熙鳳笑吟吟的提醒。平兒上前,在侍書手中的水盆中,擰乾毛巾,遞給探春。

  王熙鳳在府裡,忙著調度年酒的各種瑣事。她在去年給賈璉生下一個兒子。和賈璉的關係依舊不好,但地位穩固。但隨著賈環執掌賈府日久,王鳳姐得收斂著她的性情,想搞什麼么蛾子都不成。

  探春微笑著道謝。

  少頃,青春靚麗的少女們,穿著五顏六色的斗篷,帶著各自的丫鬟們,一群人出門往東跨院而去。

  初春,寒風料峭。

  對於,賈環和林黛玉的感情、婚事,在賈環的「我是人間惆悵客」詞作出來後,外界,京中的輿論略有變化,但,依舊如這料峭的早春寒風!

  有幾許暖意,但依舊寒冷刺骨。

  …

  …

  賈府後院裡,女眷們的年節活動,如同一幅仕女畫卷。而在這幅畫卷徐徐展開時,賈府的前院中,同樣是熱鬧、喧囂,車水馬龍,賓客如雲。

  寧國府那邊的賈蓉,賈薔等賈府子弟都過來幫忙招待客人。賈璉、賈琮一樣忙碌。

  賈府的前院,屋舍、院落連綿。大量的僕人如同螞蟻,穿梭在其中。帶來各種便利的服務、美食、酒茶。

  賈政外書房隔壁的廂房中,賈環單獨招待著來訪的工部左侍郎,實質上的工部尚書紀興生。

  紀興生是和賈政約好時間來府上吃年酒。政老爹還在他處見別的客人。等會過來和紀興生見面。

  紀興生一身暗灰色的儒衫,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頭戴深藍色的軟璞,相貌堂堂,氣度不凡。正三品的高官,自有氣勢。

  廂房中,傢俱古樸精雅。紀興生坐在椅中,悠然的喝著茶,打開話匣子,道:「子玉一首新詞,引領京中風潮。很有當年江南無處不唱賈詞的風範。我是人間惆悵客,聞者感慨啊!」

  賈環一襲青衫,頭戴唐巾,文士裝束。容貌普通。身上氣質沉穩,謙虛道:「紀叔父謬讚了。」

  他兩天前和龐澤聊過。推到楚王系的各方面的工作都在準備中。不可能一蹴而就。書院裡,他初七就去拜了年。這幾日都在家中。

  其實,到正月十二日,基本上都是比較親近的朋友在走動。需要賈環出面,幫助政老爹待客的人不多。而紀侍郎是一個。紀侍郎當年與賈政、林如海是好友。

  紀興生擺擺手,話鋒一轉,道:「子玉不必謙虛。我說的是真話。你知道我在十一月底聽到你請求天子賜婚時,是什麼想法嗎?我都想揍你。

  如海兄把女兒托付給你,你就是這樣照顧的?照顧到自己的屋裡去?

  關鍵是,你還無法娶林侄女!記不記得你帶著林侄女離開金陵時,我怎麼跟你說的?你照顧不好她,我是不依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揍你一頓?」

  賈環沉默著,聽著紀侍郎的批評。

  紀興生再道:「等我氣頭過了,再看到你這首詞,心裡的想法才有所轉變。詞為心聲。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唉…!感情的事,向來說不清楚。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想當年…」

  誰沒有少年時?他亦有過年輕時。

  林黛玉的事,已然至此。報紙上鬧的天下皆知。即便,他能說服賈政,橫插一手,但,能確保她嫁一個好人家嗎?他不敢打這個包票。不單是名聲上的問題。這些年來,他見過夫妻恩愛的家庭,也見過感情失和的!

  比如,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的好友,賈存周(賈政)和其夫人,據說相敬如賓。

  這樣的日子,他塞給林侄女,就是好的嗎?而賈環既然對林侄女有這樣的深情,林侄女一樣深信賈環。他何苦做這惡人?當然,該爭取的地位,得要。

  這是他今天來賈府裡,要談的兩件事之一!

  廂房中,氣氛稍稍一緩。

  賈環感受到紀興生所表露的善意。對紀侍郎的想法的轉變,有點驚訝!

  他對林妹妹的感情自然是真的。但是,他並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一個人,如果活在別人的看法中,何其的可悲!生活是自己的!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曾經給林妹妹寫過一句話,鼓勵她,要樂觀: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面對命運的強-奸,不是要逆來順受,而是要反抗,扼住命運女神的咽喉!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他抄一首納蘭容若的精品詞,本意是要打消雍治天子的揣測,顧慮。並不是要裝一個深情的款兒。那不是他的風格!然而,飲水詞的威力,似乎超出他的想像!

  紀興生緩了緩自己的情緒,再問道:「那麼,天子現在未賜婚,子玉你打算怎麼辦?」

  賈環想一想,如實相告,道:「我想請方宗師主持我和林妹妹的婚禮。我已經去信到金陵。」

  紀興生一聽就懂,但是,他並不贊同賈環的想法,教導道:「你太急躁了!林侄女才十五歲,你還可以等幾年。方宗師作為文壇盟主,還差了點份量。

  這樁婚事,非得天子賜婚不可!否則,你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唯有皇權,才能突破禮法的禁錮,世俗的目光。將你和林侄女的婚事變成一樁美談、逸事!」

  賈環輕輕的嘆一口氣,誠懇的道:「紀叔父,我等不起!」

  他當然知道紀侍郎的話是對的。任何法律、法規,都是可以有特例存在的。何況,大周律?比如,一夫一妻制度下,建國之後,有開國元勳,有娥皇女英的故事,當時傳為美談!

  他為什麼不能做一個例外?武則天之前,誰能想到女子能當皇帝?天后是如何稱孤道寡的?

  所以,他想是請天子賜婚,迎娶黛玉!以皇權打破禮法,法律的制約。這是一個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然而,雍治天子不用想了。他肯定不會賜婚。而林妹妹的年紀,等不起了。

  紀興生叫賈環將廂房門口候著的小廝離得遠遠的,這才壓低聲音道:「子玉,自洛皇子後,宮中已經有三年沒有聽到新生兒的哭聲,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洛皇子,就是賈皇子之後出生的兩名皇子之一。是雍治天子最小的孩子。

  賈環微怔。這話太推心置腹了!他要是轉頭去舉報,信不信紀家會被抄家?

  他和紀興生的關係,沒到這份上的。然而,紀興生還是和他談的如此透徹!

  紀興生看看發愣的賈環,沾上茶水,輕輕的在高几上寫了一個「五」字。然後,手指用力的一戳!意思很明顯,最多五年,雍治天子必然駕崩!

  三年前,雍治天子四十三四歲。這個年紀,有新生兒出生很正常。而沒有,這說明天子的身體,已經出現很嚴重的問題。再結合,天子在西苑肆意的享樂;聽聞永昌公主還在時時進獻美女。這就不難得出結論。

  剩下的話,就不用再說了。以賈環的手段,換一個皇帝,難道還不能求一封賜婚的聖旨?這本來就不是很難的事情!

  賈環的腦子中在高速的運轉,權衡,然後在幾秒鐘之內,下定決定。起身,作揖行禮,真誠的道:「謝紀叔父點醒。我險些自誤!」

  他請求方宗師主持婚禮,確實急躁了些。他當時是在巨大的失望情緒下,啟動備用方案,安撫他和林妹妹。人不能沒了希望。然而,若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還是請皇帝賜婚,最合適。

  紀侍郎談的是非常透徹的。令人豁然開朗!他當知道如何抉擇!林妹妹那裡,他要再去解釋。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日後沒有麻煩的長相廝守。

  紀興生伸手虛扶,暢快的一笑,道:「哈哈,孺子可教。不過,你也別忙著謝我,我等會還有事情要和你說。方宗師那裡,我會去信,表明我的態度,請他不要同意你的請求。另外,蔡伯宗、湯元放那裡,我會去解釋。」

  翰林侍講學士、周仁宗實錄的常務副總裁官蔡宜,吏部文選司郎中湯奇,再加紀興生,是林如海的至交好友。

  賈環再拱手一禮,道謝道:「謝紀叔父。紀叔父請講。」

  賈環下了決定,對迎娶黛玉的方案做出修正,心中反而輕鬆起來。請方先生主婚,這個備用方案,確實存在著很多的問題、麻煩。不如皇帝賜婚,一勞永逸。

  最多再等五年!

  賈環對雍治天子的死期本來就有一個大致的預判:他認為是十年左右。有些事情,不在於他想不想得到。而是,多一個人的支持,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判斷、感受。何況是份量很重的高官的態度?

  紀興生的態度,讓賈環感受到一股暖流、清風。同時,亦敏銳的意識到他和黛玉的感情,在輿論場中,將會發生轉變:從牴觸,變成惋惜。

  這不同於紀小娘子的看法。一個尚書的態度,將會影響到很多人。而國朝的事情,向來是官場風氣引導社會風氣。這叫領導幹部,率先垂范。

  這個人情,他要認。當然,也有那首詞的功勞。

  紀興生笑呵呵的做個手勢,叫賈環落座。

  賈環依言坐下來。心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時至今日,被雍治天子拒絕賜婚後,他真正的才感覺到心裡的情緒緩過來,才感受到凜冬將去,春天溫暖的陽光,落在他心頭。

  當然,溜猴的事,還得做!看看,到底誰耍誰?

  …

  …

  紀興生還沒開口,這時,賈政帶著小廝出現在門口,笑呵呵的走進來,「子初兄,讓你久等了。犬子在東莊鎮上釀酒,名太禧白。我府中正備著,今日一醉方休。」

  紀興生,賈環起身。紀興生笑道:「正當如此。」寒暄幾句,紀興生道:「正和子玉說著,正好存周兄來了,我正好說出來。家兄有一子,年方19,在京中,準備參加今年的春闈。我想為他求娶貴府三姑娘,不知道存周兄意下如何?當然,並非今日就要定下來,只是有這麼個意願。」

  紀家是政治世家。紀興生的父親,大伯,都曾是朝廷重臣。紀興生的的父親官至宰輔,文華殿大學士。而19歲的舉人,出自福建這樣的科舉強省,可謂少年英才。必然是紀家下一代的家主。

  賈政剛想點頭。心裡似乎想起什麼,看向賈環。

  紀興生微微一笑,喝著茶。京中早有傳聞:賈環執掌賈府。要求娶賈氏女,肯定要問一問賈環的意見。他不同意,什麼都白搭。

  賈環一聲苦笑。

  宰輔手段啊!

  朝堂中,除開軍機處的三位大學士。要分成幾派。數位重臣。比如山長就是朝堂重臣。

  而紀侍郎,雖然是排名靠後的工部侍郎,掌部事,但紀家在朝堂樹大根深,乃是閩人領袖,自成一派。紀家的勢力如何呢?晉王、楚王的奪嫡之爭,他都可以不表態,不站隊。換言之,不管誰當皇帝,都得倚重他。

  所以,朝堂之中,最想進軍機處的,大概是楚王黨的幹將,刑部尚書白璋。但,最有希望的,卻是紀興生。阻礙他進入軍機處的,只有資歷!

  這才是真正的儲相啊!

  …

  …

  賈環心裡要領紀興生的人情,但若說紀興生在算計他,隨後提出為侄兒求娶探春,這倒不是。

  第一,紀興生的話,講的非常大膽。賈環要是不滿的話,找天子實名舉報,紀家被抄家的概率高達九成。

  沒有誰,會用這樣的方式去算計。

  第二,紀興生為其侄兒的求娶,話說的很溫和。其實,古代的婚姻,正常情況下,都不是三言兩語,就倉促的定下來。雙方有個意向,先談著。

  婚嫁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

  沒定下來之前,雙方覺得不合適,還可以回絕。與現代的區別在於,談婚嫁的雙方,是男女雙方的父母在談,不是當事人。所以叫做包辦婚姻!

  賈環認為紀興生這是宰輔手段。原因有兩點。

  第一,紀興生氣氛營造的不錯。談婚事,順理成章。讓人不反感。這是上位者的手段。

  第二,一個人在廟堂上,能不能上位,不在於他有多少支持者。而在於他有多少反對者。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而紀興生,現在,就是在團結賈府。

  婚事若成,紀家、賈家自是一條船上。婚事不成,就這樣良好的互動氛圍,賈府不可能去反對紀興生進軍機處。

  政老爹和紀侍郎的私交很好。但兩人的政治派系不同。這在廟堂中很正常。親兄弟政見不同的都有。而且,賈府的力量,並不完全掌握在賈政手中。

  …

  …

  腦子裡想的很多,但實際上,只是一瞬間,賈環對看著他的賈政,紀興生輕輕的點頭。


bpd 發表於 2017-10-20 23:29
第七百一十四章 華相、紅人黨

  十三,十四,十五,三天時間,京中元宵燈會。到元宵當晚,京中幾條主幹道,鬧市,俱是流光溢彩,彩燈如樓,層層疊疊,爭奇鬥艷。賈府外的寧榮街上,一樣張燈結綵,兒童們在街巷中奔跑、歡笑。以賈府的戲院處最為熱鬧。

  而賈府之中,大觀園裡,賈環一貫是不喜歡搞面子工程,都是各處的丫鬟們自發的購買燈籠,掛起來,賞燈。寶玉的怡紅院自是大出風頭。

  探春、迎春、惜春幾人處亦同樣很熱鬧。黛玉財力最為雄厚,自是她年前生病才後,年中心情不佳。湘雲回了史府,邢岫煙、李紋、李綺已經出嫁。

  寶釵忙著瑣務。寶琴今年就要和寶玉成親,亦忙著做嫁衣。桃花社這幾社都是耽擱起來。連由黛玉主筆,眾金釵們協力的《桃花扇》都停下來。

  …

  …

  元宵燈節,美中不足之處,在於雍治天子在城樓上,與皇后、妃嬪,百官們賞燈片刻後,便返回宮中休息。隨後,十九日、二十三日的常朝,天子依舊不露面。

  這在朝臣之中,引起了一些微微的波瀾。有御史上書詢問天子龍體如何:請陛下明示中外,以定人心。奏章被留中不發。

  二十六日常朝,京中百官照例在皇極殿中,由大學士華墨押班,參拜御座。完成常朝的儀式。稍後,百官們紛紛從皇極殿中退出來。

  皇極殿外的廣場上,早春時節,寒風刺骨。百官分成不同的方向,各自出宮。往東走的,都是軍機處的大佬,以及由翰林官充任的中書舍人。

  翰林中書舍人,頂替的是原有的軍機處章京的職能。充當大學士們秘書的角色。軍機處中,另有小吏,書手,也稱中書舍人。區別還是很大。

  往南直走出午門的,都是六部等衙門的大佬。六部就在大周門外。往西走,出西華門的則是三法司的官員: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的衙門在西城。

  文華殿大學士華墨時年60歲,頭髮斑白。他這個年紀,對於大學士而言,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身量中等,一身緋袍,很有威儀。身邊跟著幾名官員。他在廣場中,略等了等,等到工部左侍郎紀興生走過來。

  華墨微微笑著,做個手勢,邀請紀興生一起前行,道:「子初,真理報上的報道,你都看了吧?賈子玉鬧的不像話啊!你和林如海是好友,怎麼看?」

  常朝結束,不過早上六七點許。光線濛濛亮。華墨在寒風中,眼睛微微瞇著,眼神有點冷。

  自去年十一月底,賈環請求天子賜婚的消息傳出來,京中以大周日報為首的七八家報紙,大肆報道,批判。而經過整整一個春節的醞釀,真理報上,爆出了林如海托孤給賈環的始末。還有賈府修建省親別墅的銀子來源。

  這種報道,一看就是當年在揚州的舊人才知道的。而且,還需要對賈府的情況有一定的瞭解。

  要知道,真理報可是官方報紙,行銷天下,影響力大的可怕。放上這樣的一篇報道…,對賈環而言,惡意慢慢。稱得上是,居心叵測!

  紀興生笑了笑,道:「華相。傳言多有不實之處。賈環和他表妹兩情相悅。這事,令人感嘆、惋惜啊!近日京中各處都在唱新詞,華相沒聽說?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唉…」

  又微笑著看著華墨,道:「華相怎麼關心起這樣的小事來?我聽聞運河上的漕工似有復叛的跡象,令人憂心啊!」

  紀興生這是頂了華墨一句。

  要知道,賈環和黛玉的事,在京城中,頂多算個名人花邊,奇聞異事!而廟堂諸公應當關心的是國計民生。你堂堂執政宰輔,只關心這種事?

  招撫漕工,是華墨的政績工程。他因此而在軍機處執政。若是出了問題,會影響到其政治聲望。

  華墨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點點頭,笑瞇-瞇的道:「看來,還是子初瞭解內情啊!」說完,帶著身邊的官員,往東行,去文淵閣。

  紀興生看看華墨的背影,臉色平靜的繼續往南走,出午門。內心中,對華墨頗為不屑!

  據聞,大理寺卿李康適雍治十一年時,就在揚州當分巡道。此人是華墨的門生。而真理報代理主編周慎行,身上烙印著鮮明的楚王黨的痕跡。

  華墨打的什麼算盤,他當然一清二楚:無非是準備整賈環,博取天子歡心。

  然而,堂堂宰輔,不關注著如何治理國家,而是想著如何討好天子,這成什麼了?佔著茅坑不拉屎。

  華墨執政一年,毫無作為。國家的情況,正在日益的惡化。整天只想著各處平安,欺下瞞上,粉絲太平。然後,就是摟錢。所作所為,令人不齒!

  華墨和紀侍郎短暫的對話,稍後,便傳遍京城。

  紀侍郎一個「惋惜」之詞,說到許多文人心中,很淒美的愛情故事!若是像陸放翁和他表妹那樣…,那可就…!前有「鳳頭釵-紅酥手」,國朝有「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

  紀侍郎的表態,讓對賈環大肆鞭撻的輿論如同緩緩復甦的春風,吹拂而過!

  …

  …

  正月底,教坊司裡的生意逐漸的火爆起來。夜色如墨,點染著天空。本司胡同中,絲竹聲陣陣,麗色笑語如浪。

  胡同某處精美的繡樓中,光祿寺少卿袁壕宴請同為紅人黨的御史禮部主事胡璁、翰林檢討李斯。

  胡璁時年四十七歲,浙人,丙辰科的二甲進士。在禮部當主事。他這個年紀,比袁壕還要大。

  翰林檢討李斯三十九歲,翰林庶吉士任期三年。留任者,授官翰林檢討,從七品。

  他們幾個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步入仕途後,不怎麼如意。不是誰都像賈環那樣,少年得志。三四十歲才考中進士的,大有人在。所以,功名進取之心,非常的強烈。

  因而,刻意揣摩聖意,在朝中逢迎天子。天子時時倚重,賞賜不少。被人戲稱為「紅人黨」。

  名妓成琪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帶著侍女,給三人添酒。她二十多歲,已經過了一個當紅姐兒的最佳年齡。一般二十二歲左右,就算步入職業生涯末期。

  袁少卿迷戀成琪兒多年。京中皆知。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已經就沒有將其贖身,娶回家中。

  袁壕拍拍成琪兒粉群下挺翹的臀兒,道:「琪兒,你先去後面稍等。我和秉用、子實談談事情。」

  「袁大人何故懲罰奴家?用這麼大的力道?奴家一會可要灌袁大人三杯。」成琪兒嬌嗔,再笑盈盈的帶著侍女們離開繡樓的正廳。

  胡璁、李斯兩人對此視而不見。

  袁壕拿著酒杯品了一口酒,道:「昨日常朝結束,華相和紀侍郎的話,想必你們應該都聽說了。」

  胡璁道:「袁大人,這事,就這麼算了?華相這…,虎頭蛇尾啊!」華墨,若是歸類,一樣是紅人黨。袁壕等人同樣是華系的一部分。

  「不錯。」袁壕點點頭,再嘿嘿一笑,道:「嘿,紀興生在朝中的份量很重。他和林如海又是世交好友。他的態度,在輿論中,很有說服力。

  不過,華相給他當眾頂了,心裡肯定有些想法。咱們這一桿棗沒打上,沒什麼損失。嘿,放心,荊園裡的那個秀才,比我們急。」

  這件事,本就是楚王的幕僚韓謹一手操盤的!

  真理報的主編周慎行,密報華相,然後,在真理報上整出一篇文章。然而,紀興生的態度一出,京中最近的輿論,明顯轉向。韓秀才不急才怪!


bpd 發表於 2017-10-20 23:35
第七百一十五章 逆轉

  任何輿論的爆發,必然有著背後深刻的道理。

  就比如賈環,以他致仕官員的身份,詩詞大家的地位,在士林中,可以說名滿天下。但是在朝堂中,他已經出局了。他的個人私事,有這樣的關注度,不正常。

  背後的推手,便是大周日報,韓謹。還有紅人黨,試圖討好天子,踩賈環一腳。

  小雨淅瀝,棋盤街中的幾家茶館中擠滿了人。其中,以雲賓樓對面的成豐茶館生意最為火爆。

  自古以來,朝廷公論在科道,地方公論出自學校。京中的路邊社,主要聚集地便是各衙門外,各學校中。

  然而,自報紙大興以來,消息的來源,傳播,便是在酒樓、茶館中。酒樓消費更貴,更高。以京中各種大小茶館為主。這有點像英國當年報紙出現後,咖啡館生意興隆的局面。

  打個比方,報紙,他就像論壇,但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發帖的。那麼,逛完論壇的人想要討論、點評怎麼辦?拿著報紙,在茶館中,談天說地。各種真假消息,就在這閒侃中,冒出頭來。

  京中三十多家報紙的記者,尤其喜歡在茶館中扎堆,收集、發佈各種消息,並享受景仰的目光。

  「天街小雨潤如酥啊!」成豐茶館的一樓,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人,衣衫半舊,看起來有些落魄,臨窗而坐,感嘆著。

  這年頭,社會正在急劇的變化當中。讀書人,首先是走科舉正途,或者,謀求官職。其次,是各種體面的營生。最後,才是當報社的記者。

  「章兄緣何嘆氣?看到最近京城日報的報道了嗎?紀侍郎為賈探花背書啊!我是人間惆悵客。確實令人惋惜啊!」

  「屁的。聽聞紀侍郎幫他侄兒向賈府求取其府上的三姑娘。賈府的玫瑰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嘛!哦,這話是賈探花說的。」

  「哈哈。」

  「諸位,我有最新消息。聽聞紀公子對賈府三姑娘庶出的身份,不是很滿意。」

  「哦…」

  成豐茶館中一片嘩然。各種議論,被這個話題帶起來。茶館角落裡,劉國山,張四水,柳逸塵三人坐在一張茶桌邊,旁聽著眾人的議論。

  劉國山是賈環的情報部門主管,京城日報主編,負責收集京中的各種消息。而近段時間,他的工作的重點,就是關注著京中對賈環的輿論風向。

  劉國山搖搖頭,輕聲笑道:「以訛傳訛。事情完全走樣。」

  就在消息場中混,他知道,不管什麼消息,都不能完全信。所以,紀公子不願意娶賈探春,這麼勁爆的消息,他都無動於衷。事後,報給賈環就行。

  柳逸塵低聲笑道:「說不定是大周日報那邊的線人放出的消息。」

  張四水點頭,道:「有可能。」賈環那一批的書院精英弟子,各有才能。但,他覺得韓秀才其實還是很厲害的。他內心中,很重視。

  劉國山笑著道:「去。你們倆都是笑傲江湖看多了。哪有那麼多臥底,哪裡有那麼多江湖暗戰?」

  柳逸塵、張四水兩人跟著笑起來。三人的心情比較放鬆。因為,坐在這裡一下午,很明顯,京中的輿論,對賈環而言,已經轉變的有利。不再全是抨擊,抹黑的言論。

  劉國山喝口大碗茶,笑道:「子泰、四水,你們倆怎麼想的,一個去西域,一個留在賈府?」

  賈環最近在安排人分頭去西南、西域軍中效力。柳逸塵打算前往西域。而張四水決定留在賈府中。

  賈環的很多想法,並沒有傳到劉國山、張四水他們這一層。很多事,他和龐澤,喬如松商量後,就定下來。他們還不知道賈環最近的打算:準備搞事!

  柳逸塵家中世代小吏,放棄了咸豐商行的領導者職位,追隨賈環,博取更大的前程。他的心思要活泛一些。而張四水,性格樸實,勇猛。有大將之風。

  柳逸塵嘆道:「國山兄,我不瞞你。子玉如今致仕在家,天子這樣拿捏他。鑄幣、聖壽節,這樣大的功勞,連一封賜婚的聖旨都不願意。可見…。我和子玉談過。我打算去軍中效力。」

  他對賈環在雍治朝的前程很不看好。雍治天子不按常理出牌!繼續給賈環當幕僚,於他而言毫無前途可言。當然,他沒有脫離賈環,書院團隊的意思。對他們這些人而言,雍治九年那場由賈環主持的救災,銘刻在生命的記憶中,根本不法忘卻和背叛。

  他只是,在體系內,換一條路走。

  劉國山點點頭,笑道:「看來,族學又要招募先生咯!」這話,說的大家都笑起來。

  …

  …

  小雨到夜間,還滴落在芭蕉葉上。瀟湘館的房間中,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史湘雲正拿著一疊剪切後的報紙給黛玉看,笑嘻嘻的道:「林姐姐,你看這家報紙說的…」

  她並不喜歡住在史家。她年後又重返賈府,回到大觀園中,和黛玉住在一起。

  黛玉近來心情不佳。湘雲在安慰她。「武器彈藥」自然是改口的報紙。京中的輿論風向已經變化。

  黛玉一襲青衫,讀著報紙,娥眉微微舒展。有著絕代風華的風姿。

  史湘雲拍手笑道:「真不知道環哥兒怎麼做到的。要我說,到底還是紀侍郎明事理。關鍵時候,肯幫忙說話。」紀家有意求娶探春的事,賈府中現在已傳遍。但,以她對賈環的瞭解,絕不可能是用三姐姐的婚事,換取紀侍郎的支持。

  薛寶琴也在,粉雕玉琢,容貌精緻的少女,掩嘴咯咯嬌笑,道:「史姐姐,紀家小娘子可不像你這樣想。沒準她還以為林姐姐傻呢。」探春招待客人,她事後聽說了。

  史湘雲不以為然,昂著頭,道:「她一個小娘子,懂什麼?不過是多走了些地方。如今報紙通行天下,足不出戶,一樣可知曉天下大事。」

  黛玉忍不住抬頭,斜睨著湘雲,嘴角帶笑,道:「雲妹妹,你比人家還小呢。你是說琴妹妹見識一般嗎?」心裡,感激湘雲、寶琴在雨夜裡陪著她,安慰她鬱結的情緒。

  薛寶琴輕笑。林姐姐這張嘴喲。很不饒人的!她跟著父親,走過很多地方。有懷古詩十二首。

  湘雲立即興奮起來,她很喜歡和黛玉鬥嘴,相互譏諷著取笑。

  …

  …

  同一時間,荊園中。

  韓謹的小院中,迎來一位份量頗重的訪客:京中名士,胡夢陽。美妾上了香茗,悄然的退出去。

  韓謹一身直裰,微笑著做個手勢,道:「空同先生,雨夜來訪,有何事教我?」

  胡夢陽沒喝茶,而是直言道:「韓子恆,大周日報上攻擊賈環和他表妹的言論,可以停下來了。賈環那首詞,寫的情真意切。如今,又有紀侍郎的說法,我輩讀書人,不要枉做小人,壞人名聲,亂潑髒水。」


bpd 發表於 2017-10-20 23:47
第七百一十六章 絕代名伶

  驚蟄過後,漸漸多雨。二月初七的午後,小雨澆灌在達摩庵庭院中的泥土上、大觀園中,春意復甦。

  賈環在鋪著柔軟粉色坐褥的塌椅上坐著,神情沉靜的喝著茶,看著拱形窗外的小雨,如絲。

  秦可卿一身淺白色素衣,素臉朝天,依舊是人若嬌花。眉黛間有說不盡的溫柔。兩人間的圓桌上擺著十幾份報紙,雜亂的鋪開。她注目著賈環的側臉,溫聲道:「環叔,你看,京中的報紙大都在說你和林姑娘的好話呢。你還在擔心嗎?」

  她在達摩庵中,佛經不過是做個樣子,消遣時間,主要還是看各種報紙。

  賈環聽著秦可卿的話,收回視線,輕聲道:「可卿,我知道啊。別擔心,我在想別的事情。」

  如他所料,在飲水詞和紀侍郎表態的雙重影響下,經過時間的發酵後,到二月上旬,京中的風向確實已經變了。不再批判他意欲求娶黛玉的事。

  據聞,數日前,京中名士,方宗師的好友,楚王系裡的頭面人物之一,胡夢陽上門把韓秀才罵了一頓。

  就輿論而言,他和黛玉的感情,婚事,已經成為過去式。這件事已然結束了!

  秦可卿溫柔的點頭,「嗯。」纖巧婀娜的柔弱大美人,俯身給賈環添茶。精美的銅質茶壺,壺嘴上流瀉出筆直的熱茶,沖在光滑的白瓷茶碗中。

  賈環笑一笑,看向窗外的雨景。

  他剛從黛玉的瀟湘館過來,到秦可卿這裡坐一坐。和可卿聊什麼不重要。相對坐著,她便會給你一種很舒服、愜意的感覺。或許,這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他想著他的事。

  人心裡,都是有一些禁忌的事情的!韓秀才這樣賣力的黑他。同時,卻將林妹妹的名聲給敗壞。在真理報上刊登文章,天下皆知。他不能容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奪嫡之局,破局當在今年!屆時,所有的事情,新帳舊賬,一併解決。

  結束不是結束。而是,一場大劇的開始!且等且行。

  …

  …

  雍治十七年的春闈大比,定在二月十六。所以,二月初七時,京城中早已經是士子們的天下。

  三千多舉子,齊齊匯聚京師,熱鬧可想而知。士子們舉辦文會,向權貴大人們投遞文稿,同鄉相聚,與名妓相交,唱和…。所以,京中輿論的焦點從賈環身上轉移,其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三年一次的春闈,有太多的話題性。

  初八的晚上,荊園中,舉辦一場盛大的文會。名士、名妓、舉子雲集在此。

  按照常理來說,在考試即將來臨之前,舉子們應當在旅舍、會館中精心溫書。但,熟悉科舉體制的人都明白,在考試前,需要揚名。否則,殿試後,選庶吉士,誰知道你?

  要知道,張居正當年並非三鼎甲,但通過庶吉士的身份進入翰林院,奠定了他的「道基」。

  胡夢陽,五十出頭,官任司業(正六品),一身青色的道袍,很有文人氣質。京中名士。他的文學理念和方宗師相近,兩人交往密切。同時,他時常參加、主持在荊園中的文會,因而也是楚王黨。

  大殿中,約有近百人。燈火輝煌。絲竹彈奏,歌舞不絕,觥籌交錯。

  胡夢陽舉杯道:「今日京中群賢畢至,少長咸集。諸位滿飲此杯,再請玉華大家一展歌喉,為諸位文思助興!」

  「好!」

  滿殿的叫好聲響起。分席而坐的七八十名京中文士,參加會試的舉子,紛紛舉杯,氣氛熱烈。

  荊園此時舉辦文會的大殿,東側臨北湖。此時,一艘兩層樓高的畫舫徐徐的靠近大殿東邊的露台。顯然,名噪一時的絕代名伶,石玉華將從船中而來,由露台步入大殿中。

  星輝落在乾淨的露台上,空寂無人,月華如水。殿中眾士子,凝神屏息,注目著畫舫出口。爭相一睹美人風采。

  突然間,畫舫中,絲竹齊奏。韻律是醜奴兒。大殿中的眾人,響起微微的驚呼聲,期待感更盛。國朝名家賈探花當著石玉華的面,所寫的名篇:醜奴兒-少年不識愁滋味。

  此時,畫舫中,偏廳裡,兩名受邀而來,教坊司中的名妓美人,相對而坐,憤憤不平的小聲議論著。

  「她算什麼東西?不就是幹上當今天子怠政,喜好美人,所有才能去西苑中表演幾曲。把她給驕傲的!她比隨和的詩詩前輩差遠了。」

  「就是,你看她狐媚子的模樣,見誰都是一副沒睡醒,眉目傳情的樣子,勾引男人們心頭癢癢的。她還偏要說自己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呸!」

  …

  …

  船艙正廳,石玉華一身素黃羅衣,站在鋪著地毯的船艙中,正準備唱歌。

  隔壁的議論傳過來。她的丫鬟盈盈忍不住道:「小姐…」

  石玉華肌膚如雪,身姿窈窕,精緻的玉臉上平靜無波,輕輕的擺擺手。心中毫無波瀾。人不遭嫉是庸才。十六歲的姑娘,頗具大家風範。曲聲到,即開口。

  「少年不識愁滋味…」

  聲音既出,滿場寂靜。石玉華的聲音,並沒有她師父林千薇那種金玉般的穿透感,而是帶著一種帶著幾許朦朧、慵懶的味道,通過唱功腔調,營造出如夢如幻的情緒氛圍。

  一曲畢,殿中掌聲、叫好聲,驟然而起!

  坐在大殿中間位置的寧澄鼓掌鼓的極其帶勁,一雙細長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畫舫出口。

  賈先生不夠意思。絕代名伶在他家裡住著過了一個春節,都不肯幫忙引薦。他心裡癢癢的。今天跟著慶國公的次子沈遷一起過來的。

  沈遷坐在寧澄的右手側。時年19歲,容貌英俊。文士裝束。他是宣大總兵慶國公沈澄的次子。慶國公的兩個兒子,一文一武。沈遷的長兄在西域跟著鎮國候牛繼宗征戰,死在西域。他坐監數年,將參加今年的禮部會試。

  沈遷看看興奮的如同小孩的寧澄,心中微微一笑,他其實一樣很期待。

  他與馮紫英,衛若蘭,陳也俊幾人交好。慶國公府和賈府素有來往,同為舊武勳集團。賈環,他見過好些次。他和賈環的弟子寧澄混的比較熟。

  沈遷不說。寧澄的不遠處,有自上京的江南名士袁枚,紀興生的侄兒紀時春。另有,在京中揚名的士子:浙江慈溪瞿煒,浙江餘姚傅正蒙等。

  眾人矚目。

  畫舫中,樂聲曲譜一換,當先下來一位身姿豐盈,眼睛嫵媚的青衫美人。不少人,心中有些失望。名不副實。然而,很快便有人小聲提示,這不是玉華大家。

  接著,再出來一位清秀美人,瓜子臉,秀眉如月,明眸含煙,櫻桃小嘴。有剛才的經驗,殿中無人出聲。再接著,一名中等身量,一身素黃羅衣的女子走出來。

  此女身姿窈窕,婀娜。麗質天成。肌膚白皙,玉臉上不著粉黛,放任自然。剛出現,彷彿露台上所有的月光都聚齊在她身上。純淨美潔,令人心醉。

  一雙翦水雙瞳從眾人的臉上掃過,似乎含情,配合著她嘴角慵懶的微笑,有著勾魂攝魄的魅力,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擋的住這種風情。

  她從夢中來!

  紀時春坐在小案邊,合上扇子,讚道:「果然是絕代名伶。如此尤物。名不虛傳。」

  石玉華走到殿中,向今天文會的舉辦者胡夢陽微微行禮,就要開始表演。

  這時,寧澄站起來,揚聲道:「玉華大家,我是賈探花的學生寧澄。久慕玉華大家,願敬酒一杯,聊表心意。」當即就有侍女拿著酒杯走上前。

  一幫人心中大罵寧澄無恥!京城中,誰都知道,賈環的小妾林千薇是石玉華的老師,有傳聞林千薇的歌聲還勝石玉華一籌。

  石玉華側身,妙目一閃,輕笑道:「謝越國公好意。我從不飲酒。」飲酒對嗓子不好。

  古代女子自稱,通常是:奴家、小女子。然而,石玉華像薇薇一樣,自稱我。在此時的語境之下,更多人認可她這個稱呼。

  當即,大殿中響起一陣嘲諷寧澄的笑聲。還有一些讚嘆聲。絕代名伶,果然與眾不同。

  石玉華開始表演。這一次,唱的是《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歌喉動人。

  …

  …

  夜間九點許,星光灑落在街道中,平穩的馬車往東城駛去。石玉華疲倦的靠在馬車中。唱曲子很累人的。

  丫鬟盈盈興奮的說著話。剛才荊園的演出,非常的精彩。她家小姐在京城中,在天下的聲望,估計會再上一層樓。因為,剛才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士子啊!

  「小姐,你幹嘛要拒絕那位紀公子的邀約?不是說,他叔叔要當大學士嗎?」

  石玉華翻個白眼,嬌嗔道:「盈盈,他給了你多少銀子?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這種人,心裡有嫡庶之分。那我在他眼裡算什麼?不過是個玩物!」

  小丫鬟頓時苦著臉。還略有點不好意思。

  石玉華好笑的道:「別演了。我後日要去師傅家裡。」京中的演藝生涯,她已經感到厭倦。

  …

  …

  二月初十的上午。賈環住處,北園的花園中,春光融融,楊柳依依,鶯啼燕語。

  花園中的小亭中,賈環背負著雙手,身姿挺拔,沉靜的看著花園美景。身邊,林千薇帶著幾個丫鬟在小亭中,佈置著坐褥、茶水、糕點。

  少頃,賈環回頭,平靜的開口道:「石玉華,薇薇說你有事找我?」

  石玉華一身月白色的長裙,身姿婀娜,倒了一杯茶,上前幾步,奉給賈環:「是的!」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估計罵死賈環的心都有。絕代名伶啊!在京城中,上至達官貴人,下到士林、報紙,無數人追捧、愛慕的大美人,就這樣幹著小丫鬟的粗活:端茶倒水。

  暴殄天物!

  而聽賈環的語氣,石玉華是預約後,才能見得到他。可是,京城中,有多少人欲見她一面而不得的?多少人的夢中女神都是她?輾轉反側而不得!

  賈環呢,他倒好。這還是不是「簪花擁妓神仙骨,縱酒狂歌宰相才」的賈探花?

  但,真實情況確實如此。石玉華如果不請薇薇幫忙傳話,賈環根本不會見她。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在天下這盤棋局中,石大美人,其實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的。對賈環而言,她只是個路人甲。

  在賈環面前,石玉華彷彿收斂了絕代名伶的風采、收斂了耀眼的光芒,翦水雙瞳微微低垂,清聲道:「是的,三爺。」


bpd 發表於 2017-10-20 23:55
第七百一十七章 追求

  賈環接過石玉華手中的青花瓷茶杯,點點頭,右手做個手勢,示意她請講。

  石玉華很美麗。但賈環對她的印象很一般。這是他和石玉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去年四月底,伍觀恆、胡熾在澹雲軒請他吃飯。伍觀恆邀請了石玉華來唱曲。

  當時,石玉華因薇薇的事,似對他很有怨氣。至於,她現在怎麼想的,他沒有關注。也沒有關注的必要。

  石玉華道:「三爺,我想請你幫我收集一些關於聲樂方面的古籍、書籍。」

  這個請求,讓賈環略感詫異,看向林千薇,用眼神詢問。

  林千薇一身水藍色的裙子,盤著少婦髮髻。氣質高貴、雅致。站在小亭中,身姿高挑,風情明麗。

  她知道賈環近來心中有事,輕聲解釋道:「賈郎,玉華覺得繼續在京中為達官貴人們表演,技藝無法進步。所以意欲收羅典籍,提升唱曲的水平。

  我是建議她匿名去滿庭芳唱曲磨礪一段時間。正好現在也聽一聽賈郎你的意見。」

  她的弟子,良才美玉。歌唱造詣,已經達到一個極高的水準。綻放出奪目的光彩。走出自己的路。不負她四年多的教導。然而,現在,她雖說比玉華唱的還要勝一籌,但卻無法繼續教玉華了。

  嚯!

  賈環驚訝的看了石玉華一眼。這是他在周朝遇到的,第一個追求藝術的人。

  這年頭的價值取向,和二十一世紀是不同的。男子追求做官、仕途、權力、光宗耀祖。詩詞、文章,這個真不是追求出來的。而是附屬產物。

  就像文學評論裡面說的,李白、杜甫要是官運亨通,大概盛唐詩歌的篇章就要失色。

  石玉華微微抬頭,嫵媚的翦水雙瞳,和賈環對視,目光堅定,道:「請三爺幫我。」

  賈環沉吟幾秒,點點頭,道:「行吧。我給你寫三封信。」叫薇薇的大丫鬟晴兒送來紙筆,在花園小亭中擺開的小案上,懸腕提筆。隨後,飄逸的柳體楷書,在書箋上呈現。

  他要寫三封信。一封書信給葉先生,一封便簽給張四水,一封書籤給京城日報總編,劉國山。

  君子六藝,其中就有聲樂。聞道書院的藏書館中,有大量的典籍。其中就有聲樂的書籍。賈府族學中同樣有一定量的藏書。石玉華可以去借閱。

  江南最大的報紙,金陵簡報上,原來有蘇詩詩、林千薇帶起來的聲樂專欄版面,上面有樂理知識。而京城中的聲樂名家眾多,可在賈府的京城日報懸賞問答。

  賈環一邊寫著書信,在一旁幫賈環磨墨的林千薇,嘴角的笑意滿滿的綻放,神情溫柔。細聲給賈環說著唱曲的事情:她很難再教石玉華的原因。

  石玉華站在林千薇身邊,的俏臉上露出喜色。其實,她今天被拒絕的可能性很小。畢竟,她師父和賈環的感情很深厚。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容易,渠道這麼多。

  賈環身姿挺拔,站在小案邊,落筆不停,聽著薇薇悅耳的聲音,即便心中有大事壓在心口,臉上還是很自然的流露出微微的笑容,道:「薇薇,聽你這麼說,說到底,石玉華在唱曲上的天賦、才情還是不如你啊!」

  賈環對石玉華追求唱曲技藝,持贊成態度。他的價值觀,當然不會如古人,認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約束在相夫教子、三從四德的框架中。

  做人,要有一個基本的原則:可做可不做的好事,要做。可做可不做的壞事,不要做。正所謂,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嚴嵩就是壞事做多了,犯了眾怒。

  所以,他願意幫石玉華。並不獨獨是薇薇說情的因素。而賈環做事情,自當是邏輯清晰,面面俱到。不會是很低端、簡單的在市面上購買書籍。

  林千薇如同寶石般的美眸,注目著賈環,嬌嗔道:「賈郎哪有你這樣打擊人的?」伸手輕輕的撫著弟子披肩的秀髮,道:「青出藍而勝於藍。以玉華的努力,超過我只是時間問題。」

  薇薇的身高175,名模一般的身材,明麗的容顏。而石玉華約168左右。薇薇這個撫髮的動作,很自然、流暢。

  有她和蘇詩詩一起教導玉華,天下第一名妓,絕代名伶,這種稱號,落在玉華頭上很正常:歌舞雙絕!

  林千薇說著,美眸看著賈環,輕柔的笑道:「不過,我比玉華強的地方在於,我的眼光好!」

  賈環放下毛筆,給薇薇說的輕笑。這狗糧撒得!

  薇薇是看著他的眼睛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她選擇他,便是終身幸福。眼光好。這就是薇薇。她的感情,熾烈而真誠。性情直率。若是,寶姐姐,絕不會在小姑娘面前秀。

  石玉華眼睫毛噗嗤一閃,心裡好笑,她知道她師父的性子,螓首輕點,贊同道:「嗯。賈探花的詩也寫的好。」

  她雍治十六年夏來京城時,真有為師父復仇的想法。而此時,已經一年過去。公卿兌現舊盟。又為其表妹寫出一首淒美的浣溪沙。她對賈環的看法已然改變。

  否則,以她的驕傲,今天絕不會親手給賈環奉茶。可以說他多情,不能說他無情!沒有投入真摯的感情,絕寫不出那樣絕美的詞作的!

  賈環看石玉華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們兩個文青啊!」薇薇是文青。喜歡詩詞,但寫不出來。而且,引用時常常詞不達意。而她的弟子,石玉華,非主流的去追求藝術境界,同樣如此。

  微微沉吟,再道:「比如江南與北地不同。陝北的信天游與福建民歌不同。中原與西域、塞外胡曲不同。正所謂,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玉華你收羅書籍,還要在舞台上,去蕪存菁。要知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石玉華對他而言是個路人甲。但給漂亮的路人甲誇讚,還是令他心情不錯。

  石玉華斂裙行禮,清聲道:「謝三爺提醒。」心中一動。她對於京中的生活,已經感到厭倦。或許,她應該遊歷天下,追求唱曲的極境:集百家之長,成一家之言。

  正說著話,蘇詩詩一襲白裙,帶著丫鬟,從花園外進來,婷婷裊裊。身姿蹁躚。她的舞蹈功底非常好。當世第一人。笑吟吟的道:「相公,前頭芸二爺有急事找你。後頭,姐姐派我來催你們去瀟湘館赴宴。」

  賈環溫和的一笑。

  二月十二,花神節,黛玉的生日。林妹妹年滿十五,即將十六歲。他的時間不多。

  …

  …

  時間往回到幾天。

  二月初的雨夜,京中名士胡夢陽到荊園罵韓謹,意圖促使韓謹不要在大周日報上,再黑賈環和其表妹的感情。

  對於文士而言,有那首精品詞表明心聲,有紀侍郎的話,再罵,就是一種褻瀆。很下作。

  北湖湖畔的小院中,窗外雨聲滴滴。

  韓謹黑著臉,看著五十多歲的胡夢陽,耐著性子解釋道:「空同先生,我攻擊賈環,並非為一己之私。而是,京中的形勢發生了新的變化,不得不為之…」

  聖壽節後,奪嫡之局,就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晉王由親王爵被貶為郡王爵。這對楚王而言,是絕對的利好。而他,肯定不會留機會給尹言。必須要快!

  所以,近一兩年,他要運作楚王入主東宮。

  然而,楚王黨中,很多人沒有看明白形勢。在當前優勢局的情況下,該怎麼做?楚王入主東宮最大的障礙,已經不是楚王,而是賈環。賈環不會看著楚王為太子,必定會搞破壞。如果,意識不到這一點,絕無可能成功。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是無法對賈環退讓,必須得干的的時候了!

  所以,他借勢,在輿論中狂黑賈環。打擊賈環的聲望。

  「空同先生,賈環是楚王進入東宮最大的障礙。以他的權謀水準,肯定能將他的聲望變現。所以,要打擊他的聲望。現在士林中,不就認為他品德不行嗎?」

  胡夢陽哂笑一聲,「韓子恆,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告辭!老夫羞與你為伍!」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春天的雨夜,不緊不慢的落在湖面上。

  韓謹心裡的火氣卻是一下子沒壓住,將桌上的茶盞掃到地上,罵道:「王八蛋!裝什麼文人清高?」

  豬隊友啊!

  有些人,在劣勢時,團結一致,精誠合作。在佔據優勢時,反而不知道怎麼將優勢轉變為勝勢。何其的可悲!

  韓謹極其鬱悶的坐在客廳中。很久以後,一名美妾小心翼翼的進來,收拾殘局,「老爺…」

  韓謹擺擺手,「去外頭傳話,明日叫寧浮來見我。」

  寧浮是已故的順親王寧棕的孫子。爵位被削成三等輔國將軍(正二品)。順親王府,早是樹倒猢猻散,家道艱難。寧浮天天在永昌公主西城外的府邸中鬼混。他現在是永昌公主面前最得寵的面首之一。


bpd 發表於 2017-10-21 00:04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一觸即發

  二月初,初春之時。城外風光鶯語亂,河堤煙波春拍岸。

  雍治十七年春,時年26歲的永昌公主在周帝國的京城,繼續著她富貴奢華,放蕩不羈的人生。

  作為帝國皇帝最小的妹妹,正受寵的公主,她府上有著數種高利潤的產業:糧食、藥材、煤炭等;又有著大片的皇莊,每年產出近百萬銀元,供她開銷。

  傍晚的夕陽中,八匹駿馬拉著的華麗、寬敞的馬車疾馳前往西城外的府邸。

  永昌公主下午剛帶著男寵寧浮在東城外觀看了一場激烈的馬球比賽。正在返回府邸途中。只是,馬車中的聲音,有點不大對頭。男女的喘息之聲混合著。

  雲銷雨霽。

  馬車中,永昌公主不著片縷,舒服的倚靠在塌椅上,纖美的手指,拈著一顆葡萄,送在嘴中。漂亮的櫻桃口,小巧鮮艷,唇形很美。微一用力,汁水流溢。

  她對這種招搖過鬧市的環境,很興奮。雪白渾圓修長的右腿伸出,愜意的踢了踢塌椅前剛賣完力氣的寧浮,道:「說吧,什麼事情要和我說?」

  寧浮19歲,濃眉大眼,很帥氣的青年。不過,臉色有點蒼白。明顯某些事情過度。此時,光著身子,跪在永昌公主的腳下,貪婪的看了一眼永昌公主白皙、凸凹有致的身體。討好的一笑,道:「公主殿下,楚王想要通過你的渠道,送一名美人到西苑中,讓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永昌公主冷哼一聲,「我那位侄兒,向來對我不大感冒。這會倒是想起我來。沒門!」說著,笑吟吟的看著寧浮,道:「說說,楚王給你了多少銀子?」

  話說,她帶著一名年輕的勳貴在馬球場中招搖,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京中貴婦。

  寧浮實話說道:「殿下,楚王哪裡會見我?我爺爺當日和晉王交好。他還記著的呢。是韓先生和我談的。三千兩。他說有幾句話,要我轉給公主殿下。」

  韓秀才的大名。永昌公主到這個層次,自然聽過。知道他是楚王的謀主。智謀之士。跟著她多年的中年侍女端上茶,她喝口茶,道:「哦,先說說看。」

  寧浮深吸一口氣,想著昨天韓謹的話,道:「韓先生一共說兩句話。第一,天子之後,公主殿下如何立足於京城?第二,楚王殿下必有厚報。」

  永昌公主咯咯嬌笑,花枝亂顫,「咯咯,韓秀才以為楚王必定是東宮太子啊!當我傻呢!大周日報上,天天在罵賈環。不是要動手了吧?我可不想捲進去。上次商貴人的事,把我嚇的!要不是駙馬出面,賈環能善罷甘休?」

  雍治十五年的武英殿大劇,賈環橫掃晉王黨。順親王、錦衣衛指揮使毛鯤人頭落地。商貴人死於冷宮。南安郡王奪爵。南安太妃抑鬱而死。著實把永昌公主嚇的不輕。

  寧浮勸道:「公主如果這樣想,就錯了。賈環這個人,恩怨分明,睚眥必報。你推薦商貴人入宮,他若是心中記恨著,公主必遭報復。駙馬沒有那個臉面勸阻他的。想想賈皇子對賈府的重要程度!他若是不記恨,公主再推薦一人入西苑又如何?

  而且,楚王進獻美人,只是為討天子歡心,斷無他意。韓先生說,這一點,公主可以放心。回頭,人送到公主這裡,公主可以和她聊一聊。」

  永昌公主想了想,嬌媚的一笑,俯身勾勾手,「浮哥兒,你可以啊。總算有點男人的樣子。快來。」

  寧浮頓時眉開眼笑。後面的話,還是韓謹教他的。這種揣摩人心的話,他哪裡行?果然博得公主歡心。哈哈!如韓謹所說,永昌公主身邊不缺男人,而是缺有智商的男人。那個捕快,以後就等著喝他的洗腳水去吧!哈哈。

  …

  …

  二月初,京師中的士子們隨處可見。韓謹帶著哼哈二將,步行自城外而來,走進朝陽門中。

  在這春風,楊柳飄舞的初春中,韓謹駐足在朝陽門大街上,看著街面上意氣風發、高談闊論的文士衫士子,眼中,禁不住流露出艷慕的神色。

  科舉才是正途!

  一個兩榜進士,才是響噹噹的牌子。他日後即便是帝師,這個遺憾,恐怕也難以彌補。

  羅子車和大頭童秀才兩人對視一眼,開口勸道:「子恆…」

  韓謹一身青衫直裰,頭戴唐巾。回頭,看著自己的核心小團隊,笑一笑,道:「我沒事。走吧。」當先一步,走進繁華,充滿著市井生活氣息的街巷中。

  三人今天的目的地是劉皇商在城東的一處住宅:見一個女人。思誠坊中一處幽靜的三進小院門口,一名老僕帶著三人進去,到正廳中稍坐。三大皇商之一的劉皇商劉子寧已經等候多時。

  劉子寧五十多歲,有些富態,一身錦袍,笑呵呵招呼韓謹三人落座,寒暄幾句,然後,喊道:「青青,上茶。」

  劉子寧和龍江先生是好友,與戶部尚書趙鶴齡熟識。和賈環有交集。相處的比較愉快。然而,他卻是楚王黨中人。政治,往往就是如此: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敵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敵人。

  片刻後,便有一名白衣美人自內堂中出來,手裡拿著茶盤。中等身量。長髮挽起。她身上的衣衫,是武士服。緊緊的貼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曲線,極其的優美,迷人,比例極佳,黃金分割。

  等其走上前奉茶,韓謹看清楚她的容顏,容顏清秀幽靜,柳葉眉,雙眸剔透,瓊鼻櫻唇。天鵝般優美修長的粉頸。肌膚不是那種特別白皙如雪,而是透著健康的光澤。

  青青低頭,道:「請韓先生用茶。」她的聲音有一種略嘶啞的質感,很有標識性。

  韓謹點頭,取茶。他對美色感觸一般。他追求的是個人的政治理想:執掌天下。

  青青只給韓謹上了茶,便轉身,往內堂裡走去。然而,同來的羅、童兩個秀才,眼睛都看直了。盯著離開的青青的背影。

  賞心悅目的美人。貼身的白色武士服勾勒著她豐盈的雙峰,修長渾圓的雙腿。圓潤挺翹的玉臀。瓣若蜜桃。隨著她纖腰的搖擺,彷彿帶著無盡的誘惑。堪稱性感尤物啊!

  劉子寧看看呆頭鵝般出醜的兩個秀才,微微一笑,帶著得意,「韓先生以為如何?」這是他在江南細心搜羅的美人。不僅僅是容貌美麗,而且自幼受訓,房中術,技藝高超。

  韓謹點點頭,讚道:「尤物。」又道:「劉兄安排送到永昌公主府上吧。我已經和她說好。」

  劉子寧笑道:「好!」

  不同於楚王系中的其他人。他覺得韓秀才是有真才實學的。而有些人,喜歡拆韓謹的台。比如,從西域宣旨回來的翰林編修黎寬官升一級,任翰林修撰,這段時間,在京城中代表楚王和應試的舉子們接觸。名聲很大。

  …

  …

  韓謹只略坐了一會,見過青青本人後,作出決斷,便帶著哼哈二將返回荊園。

  水榭中,羅子車和童正言兩人的心裡話,再也壓不住,喝著小酒,說起來。

  童正言晃著大腦袋,道:「唉,今日方知天子之樂趣所在。誰tm的再說天子是困於宮城,天天忙死,我絕對罵他。」又問韓謹,「子恆,真送啊?」

  他捨不得。

  韓謹沒好氣的看童秀才一眼。沒說話。

  童正言給嚇的不敢再提。

  羅秀才很猥瑣的一笑,嘴角有一個黑痣很顯眼,道:「如此尤物,不知道今上,受不受的住啊?韓兄,你真要打林大家那張牌?」

  韓謹看著遠處的湖面,道:「只要青青送到西苑去了,賈環不得不信。引而不發是最好的。我只是要賈環暫時退一步。不要阻擾楚王入主東宮。」

  童秀才不滿的道:「子恆,那小子給我們製造了多少麻煩,就這樣輕飄飄的放過?」

  韓謹擺擺手,抿著酒。沒表態。

  …

  …

  江山如畫,世事如棋。

  在京中近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雍治十七年即將到來的春闈大比時,而奪嫡之局,其實已經是一觸即發!那麼,京中又有多少權力人物,或明或暗的關注著呢?

  韓秀才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想為楚王入主東宮掃除所有的障礙。

  同時,賈環同樣在做著他的準備!他不是當事方。但是,奪嫡對他而言是死局。他要破局!

  連永昌公主都能從大周日報對賈環密集的罵聲中,感受到那種大戰來臨的氣氛,賈環怎麼可能毫無察覺?只是,他並沒有給妻妾們說起過。

  壓力,在他這裡即可!

  這是,他應當承擔的責任。一個男人的職責,就是成為大樹,為妻兒提供遮風避雨的場所。同時,他為賈府的執掌者,闔府的性命都繫在他身上。

  又是一場春雨。無憂堂中一處樓閣中,賈環和好友龐澤登高望遠。燕子掠過。天地間,一片淒迷,彷彿看不到前路。就如同此時京中的局勢。

  已是二月十五日。聞道書院的參考團隊,已經抵達京師。帶隊的是大師兄。

  「子玉,你決定了?」龐澤看著賈環,問道。賈環的想法,他是知道的。

  幹掉楚王系。

  然而,真正的去思考這個問題,就知道,這有多麼的難。甚至於有無從下手的感覺。

  楚王不像晉王身上破綻很多。楚王在京城中的名聲很好,有賢王之稱。既不結黨,又不營私。只是在荊園開開文會。身邊有韓秀才那樣的人物。滑不溜手啊!

  賈環輕輕的點頭,笑一笑,神情堅毅,看著雨色,道:「士元,不要害怕壓力。雍治天子涮了我一回。我不溜溜他,怎麼行?」

  龐澤點點頭。他知道賈環是故意說的很輕鬆。

  真實的原因,不僅僅是要出一口心中的惡氣,把雍治天子當猴溜一溜。更深層次的原因,還在於,若是楚王上位,書院體系必將毀於東林黨。

  並且,雍治天子五年之內必死。賈環要借天子的手,磨礪晉王的性情,避免日後晉王上位後找他麻煩。他必須要盡快結束奪嫡之局。確定東宮太子。

  種種原因匯聚,所以才有現在這表面上看似平靜,暗中卻已經劍拔弩張的局面!

  與往日的區別,這一次,賈環是主動出手的一方。

  賈環過往戰績彪炳,但他心中,依舊憂慮。若是,假設,失敗了,賈環是身死族滅的結局。


bpd 發表於 2017-10-21 00:12
第七百一十九章 關注,死士

  雍治十七年己未科禮部會試在東城的貢院中舉行。時間是二月十六日。

  二月十五日,京城中小雨淒迷。大部分的士子都在各自的住處溫書。聞到書院的舉人們,業已抵達京中,由咸亨商行安排,住在明時坊的一間客棧中。

  大師兄公孫亮一身白衣,在客棧二樓的上房中,臨窗獨自飲酒,瀟灑不羈。

  這麼些年過去了,26歲的公孫師兄,依舊是丰神俊朗,氣質溫潤如玉。今科聞道書院的舉人有21人。不少人,都是他的弟子。再加上要重考的羅君子。共計22人。

  書院體系,急需補充後續的力量。山長不想幹太長的時間,而賈師弟困於天子不喜,致仕在家。

  「咚、咚」

  敲門聲響起。公孫亮拿著酒杯,沒回頭,道:「進來吧。」

  進來的是書院裡的同學,賈環的前舍友,秦弘圖,薊州山區獵戶出身。皮膚黝黑,個子壯實。孔武有力。他能考中舉人,出乎眾同學的意料。很內秀的一個人。

  「公孫師兄…」

  公孫亮回頭,笑笑,指指椅子,「坐。恭齋是感覺到有點緊張?會試麼,就是那麼回事。發揮出日常水準即可。你看,羅君子都是三上考場。」

  秦弘圖憨厚的一笑,道:「謝公孫師兄開導。」略一沉吟,說出心底的擔憂,道:「子玉前段時間選拔書院子弟去軍中效力。柳逸塵、易俊傑等人都去了西域。我其實也想去。只是,想著成為進士再進軍中,對書院的幫助更大。若是,今科不中…」

  他有一點患得患失。

  公孫亮微微一笑,喝著酒,道:「你有心就好。不管中不中,子玉都不會怪你。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嘛!」

  秦弘圖心中稍安。

  …

  …

  隔壁不遠的房間中。書院的超新星紀澄到羅向陽屋子裡串門。

  羅向陽還是小胖子的模樣,正在書房中,默默的溫書。他的水平,已經夠三鼎甲。但雍治十四年的殿試,何大學士對他不喜,黜落在二甲。

  而今,何大學士已經去職。今科對他而言是一個極佳的機會。他已經見過賈府的家長賈政,寧國府的當家人賈蓉。他和賈惜春的婚事,差不多算定下來。當然,前提是他高中。

  想著那個清冷、俏麗、精緻的姑娘,他心中的愛慕,熾烈的感情難以抑制。好多年了。

  紀澄不好打擾,和羅君子閒聊兩句,便告辭離開。

  …

  …

  紀府中,紀時春正在書房中,和照顧自己的丫鬟調笑,自傲的道:「公子我才具高標,今科必中。」

  只要高中,什麼美人娶不到?他對賈府的那個庶女沒有任何興趣。他要的是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在未來登上權力高峰的妻子。

  …

  …

  浙江會館中,餘姚舉子傅正蒙在廂房中看著雨。

  他家境小富,時年20歲。在浙江這樣的科舉強省中,算得上天之驕子的級別。然而到了京城,才知道天下之大。才知道,什麼叫做井底之蛙。

  京中的所見所聞,權力、名伶、富貴,這些令人心馳目眩的東西,他想不想要?

  他,在這偌大的京城中,處在一個什麼階層、位置呢?

  …

  …

  科舉是國家掄才大典。群英薈萃,百舸爭流。每一個人都在力爭上游,決定自己一生的榮辱,道路,命運。

  京師中大部分的人的主意裡都聚集在此。等待著新科進士們出爐。準備為他們喝彩。

  然而,暗流洶湧的部分呢?這同樣干係著一些人的命運。並且,包括未來數十年的朝堂格局。所以,除了已經被選中為主考官的禮部尚書曾縉、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外。廟堂諸公的注意力都在外。

  自去年十一月底,聖壽節後,奪嫡形勢大變。晉王被削爵,楚王佔優。而自臘月以來,楚王的大周日報,頻頻發聲,更有真理報配合。賈環在士林中的聲望一路直下。

  然而,當日,紀侍郎和華大學士在朝會後頂了兩句。輿論形勢發生變化。重點不在於賈環如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華相,紀侍郎等人所表現出來的態度、立場。誰支持楚王,誰反對楚王。

  這已經足以朝廷諸公,腦補出一些畫面、輪廓、形勢出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韓秀才動作頻頻。據聞最近和永昌公主搭上線。八成是要送美人討好天子,再給楚王刷好感。

  …

  …

  小雨還在下,賈環和龐澤在北園的小樓中說著話。這時,小廝上來,在門口道:「三爺,慶國公府上的沈二爺來訪。」

  「哦?」

  賈環有些詫異,他等的不是沈遷。他對慶國公的次子沈遷感官不錯。在當日懲治蘇州富商高之令時,陳也俊、衛若蘭有所疑慮,但沈遷見事很清明,建議按他的思路走。事後,一起在都察院裡聊了幾句,吃過幾次酒。

  「士元稍坐。我去一去就來。」賈環和好友說了一聲,下了樓閣,帶著小廝,穿過迴廊,到外書房中見沈遷。

  沈遷時年19歲,容貌英俊,一身白色的箭袖,英姿勃勃。他畢竟是出身武勳世家,雖然學文。但打熬的好底子。見賈環進來,起身相迎,拱手一禮,笑道:「冒昧來訪,還望賈兄勿怪。」

  賈環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沈遷落座,好奇的問道:「沈兄不在家中溫書備考,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

  沈遷坐下,呵呵一笑,道:「我若說來賈兄府上求見石大家的,賈兄信不信?」京中的絕代名伶石玉華,驚艷著來京中參加考試的三千多名士子。他不例外。據聞,近日石大家常來賈府探望其師。

  小廝們上了清茶。賈環莞爾一笑,喝著茶,道:「這事,你自己遞帖子去求見她。我可管不著。」

  青年追星嘛!可以理解。石玉華得益於會試在京中舉行,她現在的熱度,相當於是後世的國民女神。

  沈遷笑起來,道:「賈兄果然不肯通融。我還以為澄哥兒說的是假的。哈哈。」再正色道:「我今日來,其實有其他的事情。賈兄,紀時春這個人很不靠譜,你要留意他。我得到確切的消息,他不願意娶令姐。只待殿試結束,就會挑明。」

  賈環微怔,他以為沈遷是過來請教科舉問題的,沒想到是說探春的婚事。想一想,沉聲道:「沈兄,謝了。我知道了。」

  看來,三姐姐的婚事,他要和政老爹,王夫人通一通氣。雙方家長只是剛開始談。留有反悔的餘地。紀侍郎看重的是政治聯盟。聯姻最好,不聯,亦不影響大局關係。

  這個紀時春很狂妄啊。以三姐姐的姿容,才華,不娶,是紀家的損失!前段時間,趙姨娘還抱怨嫁到福建去太遠了,日後見一面都難。那就算了吧!

  沈遷略坐了一會兒,就告辭。畢竟,他明天凌晨就要進考場。賈環正要離開,錢槐進來通傳:賈芸帶著倪二悄悄的來了。

  「嗯,走吧。」賈環輕輕的點頭,帶著錢槐往北園幽靜的西路走去。他今天一直在等賈芸、倪二。

  北園西路的一間僻靜的廂房中,賈環見到賈芸、倪二。賈芸一身精美的長衫,身姿修長,很出眾的賈府子弟。而倪二一身短衣,很壯實的中年男子。

  「環叔!」賈芸行禮,臉上有些悲傷的情緒。

  倪二見賈環進來,情不自禁的想要跪下來,但想著幾年前,他上次見賈環時,環三爺給他說的話,又將膝蓋挺直了。道:「小人見過三爺。」

  賈環親和的笑一笑,做個手勢,示意兩人落座,「都坐吧。」

  倪二在賈環面前有點緊張,結結巴巴的道:「三爺…,那事我想好了。我願意去做。我這條命就當賣給三爺了。你別怪芸二爺,是我想見三爺一面…」

  賈環沉靜的點頭,鄭重的給出承諾,「我不怪他。倪二,你的妻子、兒女,我會每月給銀養大,保他們一世衣食無憂,許你兒子一個官身前程。」

  賈環的話,翻譯一下: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這若是在亂世,是主公對死士說的話。而,在和平時期,賈環說出這樣的話,他要做的事情,很駭人!倪二是死士。

  得到賈環當面的承諾,倪二心情激盪,抱拳道:「我信的過三爺。」然後,跪下來,磕三個頭,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賈芸的眼淚,就這麼流下來。

  倪二畢竟是他自小的街坊。倪二要的事情不危險。若是官府追查,抵罪而已。但若是錦衣衛查,則務必不能牽扯到賈府,只怕會死。

  賈環抿一抿嘴。荊軻、聶政之後,俠客不絕。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芸哥兒,照顧好他家裡。」


bpd 發表於 2017-10-21 00:22
第七百二十章 雨中所想。

  小雨至晚未停。

  賈環在北園後花園的飛霞樓,眺望著雨色,久久不語。肩頭有著沉甸甸的壓力。各種事情浮現在心頭。

  雍治天子不肯賜婚,對他到底是拿捏,還是說潛意識裡對他懷著深深的惡意呢?誰知道?會不會在死前,留遺旨,將他一波帶走?

  三姐姐的婚事不順。雖說是紀家先提親,現在亦可以中止。但紀時春,用庶女的理由貶低三姐姐,他心裡,是很不爽的。他三姐姐是何其優秀的女子!

  對林妹妹的愧疚。林妹妹已經16歲了。雍治天子還要幾年才死?時間啊!

  他請天子賜婚,從來就不是請求賜林妹妹為平妻。平妻這個說法,是偽清乾隆年間才有的。戶律認為還是妾。冊封啊,打官司啊,家裡祭祖啊,都是妾室的待遇。他費這麼大心思刷天子的分,就為這個結果,豈不是個笑話?

  他想要的是並嫡。以皇權破禮法、法律。

  這件事,從世俗,禮法的角度來說,是極其不合理的。驚世駭俗。屬於異想天開。但是,事在人為,只要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自然會有人幫你找到合適、嚴密的理由。

  否則,請問,天后是如何登基、稱孤道寡的?牝雞司晨這難道合理?道德君子罵不死你!但是,它發生了。大禮議,嘉靖皇帝怎麼把他親爹搞成皇帝的?

  一個皇帝怎麼可以有兩個爹?父子綱常要不要?禮法,如何容忍?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張璁、桂萼、胡鐸幾人貢獻了智慧。大禮議以嘉靖皇帝勝利而告終。

  而,他本身就是實質上的賈家族長。宗族勢力,盡在掌握中。賈家內部阻力不足以阻攔此事。

  他給林妹妹的是她的地位。他家裡的事情,肯定還是寶姐姐做主。以林妹妹的性情,肯定也不會想去管這些瑣務。而她和寶姐姐關係亦是極好的。情若姐妹。

  然而…,唉…

  對奪嫡之局的緊迫。晉、楚二王奪嫡,到此,已經是白熱化。他的目標是幹掉楚王系。

  之前,要做這個目標的原因有幾個:第一,他想要發洩一下,溜一溜雍治天子。第二,韓謹在報紙上搞事,敗壞黛玉的名聲,他不想忍。第三,早就制定的破奪嫡之局的計劃。

  然而,現在,這些因素,還有更進一步的深化。第一,雍治天子活不長。他要加快進程,不能再等,再拖。第二,楚王身邊的東林黨越來越多。

  因為,山長和東林黨的恩怨。他和韓謹的恩怨。楚王登基,書院體系必定會遭受滅頂之災。被清算。

  他現在的官場困境,是很明顯的。雍治朝,不要想著復起。只能等新帝登基。而他,同時得罪過楚王、晉王。這樣的局面,未來幾十年,他還混不混?

  當日去江西,他請教過寧太師。寧太師指點他:強勢天子無強勢太子。他的選擇是,推晉王入主東宮,讓雍治天子好好調教晉王,把晉王的性情磨一磨。

  同時,賈府的勢力必須要不斷的增加。這樣一來,不算強勢的晉王登基後,有大概率,不會找他的麻煩。這是他的整體破局思路!

  破局之後,就是海闊天空。他亦可以重新出仕,重啟宰輔之路,執掌天下。

  當然,這是最理想的情況。估計和晉王還會有些小鬥爭。但,無須害怕。只要大勢不變即可。他會堅定的走下去。

  心中的事,還有對學生燕王寧淅的教育,他需要費心;對去軍中效力的書院弟子的關注;眾同學的會試結果;對四大家族資源的整合;四王八公內部的協調;雍治十七年中燕王、迎春、惜春、寶玉的婚事,等等。

  …

  …

  一滴雨落在賈環的臉上。夜雨越發的大了。

  賈環輕輕的拍一拍走廊上的欄杆,看著天地間淒迷的春雨,一切都在朦朧中。

  他的思路,轉回到幹掉楚王系的事情上。他白天和龐澤說,不要害怕壓力!

  其實,這件事確實很困難。

  第一,楚王並沒有明顯的破綻。韓子恆,在優勢局面下,還穩的住。

  第二,不同於以往的防守反擊,這一次,他算是主動出擊。雖然,京中很多人都知道。

  說白了,就是沒有機會,他要創造出機會。沒有條件,他要創造出條件。

  而政治鬥爭,往往是等待機會。因勢利導,四兩撥千斤。所以,很難。

  賈環笑了笑,神情堅毅。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

  似乎,最近的日子有些壓抑啊!但,生活啊,不是鬆一陣,緊一陣?誰無暴風勁雨時,守得雲開見月明。破解奪嫡之局,他就將跳出樊籠,靜待風起雲湧時!

  「咯吱」,「咯吱」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有人登樓而來。

  賈環回頭,就見黛玉在依稀的燈光中走來,穿著一件淡雅的花色裙衫,中等身量,纖柔精緻。自有一種帶著如江南山水醞釀出的嫵媚、風流。

  「環哥,雨下的大了。」黛玉將手裡拿著的外衫披在賈環的肩膀上,細聲說道。聲若清蕭,十分動聽。秋水般的明眸落在賈環的臉上,將那一段溫柔、深情投射出來。

  「妹妹…」賈環輕輕的摟著黛玉,愛憐的輕撫著她如玉般的耳廓邊沾雨的髮絲。

  黛玉依偎在賈環懷裡,她是多麼鍾靈毓秀的人兒,自是聽得出賈環聲音裡的愧疚,細聲道:「環哥,你別擔心我啊。我信你,等你,這輩子都等著…」

  說到最後,仰著頭,看著賈環。眸露深情。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你遲!

  她心裡,當然惆悵、憂傷。但有著寶姐姐,雲妹妹,琴妹妹她們陪著說話,心情會好一些。環哥寫的那幾句詞:「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她在紙上寫一次,流淚一次。

  「顰兒,謝謝!」賈環低聲說道,緊緊的抱著黛玉。

  良久,黛玉從柔柔的情緒中回過神,道:「哎呀…,環哥,寶姐姐還在樓下等著。你沒吃晚飯。」

  賈環禁不住輕笑,鬥志昂揚。嬌妻紅顏的解語,支持,深情。他如何能失敗呢?天下風雲出我輩。

  …

  …

  二月十六日,京城中,小雨轉晴。天下矚目的禮部會試在城東的貢院開考。

  夜色,在月光中,漸行漸深。永昌公主位於西城外的府邸中,燈火通明,熱鬧非常。這是,永昌公主生活的常態。

  當年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就時常與詩人唱和。私生活嘛,可以想像。據聞,王維與李白同時代的傑出詩人,卻少有來往,就與玉真公主有關。玉真公主很賞識王維。

  主臥之中,光線明亮。床榻的帷幕攏起,永昌公主正在和面首們尋歡作樂。場面不可描述。最得寵的便是寧浮、嚴捕快。

  而嚴捕快帶進永昌公主府中的一名小廝,正在正房中尋找,最終目光落在一尊玉觀音上。

  半夜三更時,在永昌公主府外接應的倪二,將出來的少年拉到馬車中,「東西呢?」

  少年笑兮兮的攤開身上的包袱,道:「喏,這不就是。我王小二可是京中神偷。誤不了你的事。」

  …

  …

  京中連日放晴。會試一場考三天,考三場,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然而,一則消息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二月十九日,雍治天子在西苑召見永昌公主。永昌公主進獻了一位美人。

  天子雖然沒有如商貴人那樣立即給她封號,但聽聞,此女名青青,在西苑中頗為受寵。

  消息靈通的人,自是知道這是楚王進獻的。通過永昌公主的渠道。那麼,楚王接下來要做什麼?

  京中的氛圍,突然間,有些微妙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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