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01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0 22:00
第八十章 我讓你們動了嗎?

  皇宮與天空裡都是那樣的靜寂,人們震驚無語地看著殿前的井九,以為自己剛才聽錯了。

  你修道區區數十載,便要與談真人戰?

  要知道談真人是朝天大陸無可爭議的最強者,就像柳詞真人當年一樣,皇城大陣輕易踏步而破,道門玄功已至絕頂,你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談真人感慨說道:「真人的自信風采,還是如當年一樣。」

  井九說道:「我是青山掌門,當然我來,這種道理我還是懂的。」

  「就算你是景陽真人再世,境界終究還是太低,不可能是我的對手。」談真人看著他認真說道。

  聽到這句話,大臣們的聲音漸漸小了起來,天空裡的修行強者們則是若有所思。

  是的,那個站在皇宮廣場上的白衣男子是最年輕的青山掌門,而且很有可能是景陽真人再世。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當然就應該如此自信,哪怕面對的是談真人。

  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狂妄的事情,放在景陽真人的身上便是理所當然。

  這是修行界的共識。

  就像另外一個共識。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對手。」

  井九說道。

  前世的景陽從來沒有對手,他此生也從未輸過。

  所有人的視線再次落在了談真人的身上,想要知道他的決定。

  在很多人想來,談真人應該會接受井九的邀戰,因為即便井九是景陽真人再世,歷劫重修的歲月太短,怎樣都不可能戰勝他。但沒想到的是,談真人沉默了很長時間後搖了搖頭。

  這便是不接受的意思。

  做出這個決定,談真人的神情變得輕鬆了些,原因很複雜。

  除此之外,他的眉宇間還有一抹淡淡的遺憾。

  能與景陽真人交手,是他們那一代強者們最大的心願。

  井九說道:「那兩派各出十人,分別打十場。」

  如果這樣處理,那麼談白兩位真人再如何強大也只能穩勝兩場,其餘八場的勝負未為可知。

  一名一茅齋書生聽著井九的話,微微挑眉說道:「這是準備以上駟對下駟?」

  「不,這是他對青山宗的信心。」布秋霄面無表情說道。

  很明顯,井九認為除了談白這兩位真人,其餘的中州派強者不值一提,絕對不是青山劍修的對手。仔細想來確實如此,不算元騎鯨與方景天,廣元真人、伏望、南忘還有墨池這些破海巔峰或者上境的長老便足以橫掃一片。

  柳詞走後,青山的巔峰戰力不及中州派,中間層次卻是遠超雲夢山。

  井九平靜說道:「如果你覺得這還不足以表明兩派的全部水準,可以增加到百場,千場也行。」

  聽到這句話,那名一茅齋書生不再說話,其餘各派的修行者們也很是無語。

  青山宗的內門弟子現在全部加在一起大概也就是一千名左右。

  井九真是對自己的青山有信心至極。

  滿天晨光裡,談真人忽然伸出了右手,說道:「五場,勝者繼續。」

  那些衝出大殿的臣子們已經回到了廊下,皇宮廣場一片安靜,甚至有些像荒野。

  只有談真人帶著景辛站在那裡,還有一頂青簾小轎停在宮牆邊,無人注意。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天地間再次嘩然。

  沒有人看好青山宗。

  就算元騎鯨已經提前來了皇宮,就算麒麟不出,青山宗也沒有任何勝利的希望。

  誰能戰勝談真人?

  而且應天門上的那團雲霧正在晨光下微微發亮。

  談真人的臉上沒有任何喜色,神情木訥說道:「請解了皇城大陣,不然難言公平。」

  井九沒有做什麼,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城大陣已經解除,那些石柱不再發光,重新變回了死物。

  談真人舉起右手,天空裡的十餘艘雲船向後退去,直到朝歌城外十餘里處才重新停下。

  看著這幕畫面,人們有些吃驚。

  都說中州派是白家當道,掌門只是虛位,從今天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井九說道:「請。」

  談真人說道:「不知青山由哪位道友率先出戰?」

  無數道視線望向天空,望向偏殿,彷彿下一刻便能看到一場風雪。

  朝霞染紅天空,沒有落雨的徵兆,更沒有雪。

  如果元騎鯨沒有來,那方景天呢?

  青山兩大通天都不到場,誰來打?

  ……

  ……

  景辛離開了談真人身邊,向著宮牆走去,沒有理會那些讓道的太監。皇城大陣已經解除,但還需要清場以及加設新的屏障,不然接下來青山宗與中州派的五場強者戰,絕對會把整座皇宮都毀掉。

  談真人站在廣場上,姿式很隨意,布衣隨風輕飄,卻給人一種無可匹敵的強大感。

  人們很確定談真人會獲得第一場的勝利,甚至認為他會連勝五場,不管禪子還是布秋霄,也都這樣認為。

  青山沒有誰能戰勝談真人,就連整個朝天大陸都沒有,除非刀聖曹園從白城過來,問題是曹園可以是果成寺的人,可以是風刀教的人,卻不是青山的人。

  談真人站在廣場上靜靜地等著,沒有任何著急的意思。

  清場在繼續。

  金牛兩位供奉自地底出來,接過了大陣的部分控制權,設置好了元氣屏障牆。

  一名秘侍衛帶著幾名太監,確定宮牆附近的安全,便準備把那頂青簾小轎抬走。

  那幾名太監被今天的陣勢嚇得不輕,臉色蒼白,看著廣場上談真人的身影,眼裡滿是恐懼,被那名秘侍衛低聲說了幾句,才顫著手握住了青簾小轎的桿子。

  就在這個時候,青簾小轎裡忽然傳出一道聲音:「我讓你們動了嗎?」

  那聲音沒有什麼情緒也談不上悅耳,很是尋常。

  如尋常的大江大河與大海。

  如尋常的高峰天空與太陽。

  那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座皇宮、朝歌城乃至天地。

  青簾小轎裡居然有人?

  無數道猜疑的視線投了過去,有人心想難道是水月庵的太上長老親至?

  那些殿上親眼看到南箏前來報信的大臣們,更是茫然無比,心想怎麼還有人?

  人們覺得最詭異的是,青簾小轎裡那人說的這句話,聽著像是對那些太監說的,卻更像是對談真人與井九說的!

  ——我讓你們動了嗎?

  一位是青山掌門真人,一位是中州派掌門真人。

  放眼朝天大陸,上溯千年,誰有資格有膽量同時對他們這樣說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1 22:05
第八十一章 尋常無奇連三月

  青簾小轎傳出的聲音有些年輕。

  各宗派有些年輕弟子聽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至於那些輩份高的強者們,則是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在他們想來,那必然不是水月庵裡的厲害人物。

  不知為何,談真人看著那頂青簾小轎的眼神卻變得凝重起來。

  皇城外的一片宅院裡,紅衣微閃,陰三停下腳步望向皇宮方向,眼神微變。

  先前中州派雲船追殺他的時候,他還是那般瀟灑隨意,這時候越千門帶著幾十名中州派強者跟在後方,他也毫不在意。

  然而這個時候,他的神情卻很慎重,甚至眼底隱有退意。

  青鳥落在他的肩頭,不解問道:「怎麼了?」

  陰三感慨說道:「沒想到那個瘋子還活著,而且還來了。」

  宮牆下方那幾名太監被嚇得不輕,心想這轎子不是空的嗎?難道是大清早的鬧鬼了?

  他們被嚇得直接癱軟在地,手腳並用地才爬了開去。

  青簾掀起,一個少女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梳著尋常的髮式、穿著尋常的衣裳,面容亦是尋常,毫無出奇之處,卻引來了一陣輕呼。

  「過冬!」

  有些宗派的年輕弟子都曾經見過水月庵的過冬,知道她天賦驚人,志向亦極為遠大。

  但其實一直以來,都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想要什麼。

  多年前裴白髮與西海劍神一戰,裴白髮戰死,西海劍神佯作重傷沉入海底,一名水月庵弟子試圖暗殺,卻慘遭反殺。事後很多人都猜到了那個人應該就是過冬,以為她當時便死了,誰知道居然還活著。

  就算你還活著,為何會從青簾小轎裡走出來,為何會說那樣一句話,為何會來朝歌城?

  你的修道天賦再如何驚人,也不過是個晚輩弟子,境界低微,怎麼敢參與到這件事情裡來?

  看著她向廣場上走去,人們的視線裡震驚的情緒越來越多。

  過冬來到廣場中間,看著談真人面無表情說道:「我本來準備偷襲你,或者你那個婆娘……」

  話還沒有聽完,天地間便是一片嘩然,都知道她說的是白真人,問題是這個世上誰敢稱白真人為婆娘,另外……偷襲?世上有誰敢偷襲談真人?更令人們震驚無語的是,談真人聽到這句話沒有動怒,也沒有發笑,還是那樣安靜。

  遠處應天門上的那團雲霧也沒有任何變化。

  過冬繼續說道:「……但看在你人不錯的份上,我決定留你一命,直接和你打一場。」

  談真人依然沒有動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就像看著朝天大陸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所有人都已經驚呆了,甚至快要瘋了,她居然說留談真人一命?這真是太荒唐了!

  過冬的氣息極其普通,從青簾小轎裡走到此間也沒有任何提升,但隨著她說完這句話,陡變驟生。

  一道晨光自東方而來,照在她的身上以及尋常無奇的臉上,轟!

  廣場上狂風大作,捲起青石板縫裡的灰塵與葉屑,圍繞著她的身體高速旋轉起來,看著就像是無數道絲縷,漸要變成一個大繭,把她圍在了中間。

  有些人想的比較多,以為是談真人不想與這個瘋顛的晚輩弟子一般見識,使出神通把她困住便罷。

  但下一刻,那個由風與灰塵、葉屑組成的大繭忽然破裂開來,變成無數道清光,消散於天地之間。

  過冬還是站在原地,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已經無比強大,甚至隱隱壓過了談真人的氣勢!

  天地間安靜無聲,所有人都震驚無語。

  在不同人的眼裡,世界各自不同,世界之上的她也有著不同的容顏。

  還是那般尋常無奇,只是最北面的那座孤峰,只是無底的深淵,只是耀眼的太陽,只是天地本身。

  這個尋常無奇的女子究竟是誰!

  談真人靜靜看著她,深靜的眼神漸漸發生了變化,閃過無數道流星,那是他的思緒。

  那些流星的光芒最後匯在一處,變得極為明亮,那是驚訝、意趣與欣慰。

  「連三月?」

  ……

  ……

  六百多年前,雪國獸潮南侵,皇族內亂,國朝崩潰,人族面臨著滅頂之災。

  各修行宗派全力抵抗雪國,暫時顧不得世間之事,北方大陸出現無數匪兵,四處燒殺劫掠,甚至以民為羊。

  其時的天下黎民處於最悲慘的時刻。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水月庵的天才弟子離開東海,直接去了北方。

  她燒了十七家匪寨,殺了四萬名匪兵,其中自然也有匪兵的家眷子女,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亂局。

  沒有誰把以殺止殺這四個字踐行的比她更充分。

  兵者乃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為之。

  她就是那個年代最凶的人,也是真正的聖人。

  也正是因為她穩定了局面,各修行宗派才有時間擋住雪國獸潮後來解決問題,也才有了後來的梅會。

  朝天大陸這六百年的安靜,梅會當記首功,景氏先後兩位神皇亦是勞苦功高,但誰都不會忘記,這一切的開始是因為誰。

  那個水月庵的天才弟子,就是連三月。

  ……

  ……

  在朝天大陸,連三月毫無疑問是最強者之一,而且被認為是繼景陽真人之後,最有可能飛升成功的人。

  梅會之後的那些年,她的蹤跡偶爾還會在世間出現,每次出現便是一場血雨腥風。

  其後不知因為何事,她有些心灰意冷,回到水月庵開始閉關靜修,試圖衝擊大道。

  關於她有很多傳聞,有的說她早就已經油盡燈枯死去,也有人說景陽真人飛升之後,她也嘗試飛升,卻遭天劫而死。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傳說級別的人物居然還活著,而且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水月庵弟子,就這樣出現在了世人身前。

  這時候,人們再望向廣場上那名女子的時候,看到的不再是尋常無奇的孤峰、深淵、太陽,而是……一片血海。

  她從來不是景陽真人那樣不問世事的世外高人,也不是柳詞真人、談真人這種平和寬容的前輩高人,而是另外一種形象。

  在修行界的歷史裡,連三月的境界實力與戰力可以排到極高的位置,而說到殺人的數量,她的位置必然會更高。

  如果不算太平真人與蕭皇帝在世間攪動的那場風雨害死的人,朝天大陸便再找不到誰比她殺的人更多了。

  某個被她滅門的邪道宗派長老在臨死前便曾經憤憤不平地說過——當年血魔教的教主都沒你殺的人多!

  看著那個平凡無奇的女子,很多人下意識裡生出恐懼,覺得嘴唇有些發乾,有些心底有鬼的人甚至覺得腿有些軟。

  ……

  ……

  井九靜靜看著廣場上的那個女子,沒有看到什麼血,滿滿的都是圓窗外的風景。

  過冬就是連三月。

  她的飛升沒有成功,卻也沒有遇天劫而死,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了春蠶化蝶的道法,轉世重修。

  這種轉世重修並非禪宗的所謂輪迴,更像是一種自身的蛻變。

  她的容顏改變了,氣息改變了,名字也變了。

  她還是她。

  這就是在果成寺裡,他與禪子說過的三種道路裡的一條。

  事實上,當年禪子在神末峰問道的時候,他說的便是這條道路。

  這條道路他當然知道,因為這是她的道。

  只可惜道不同,終究無法一起走到盡頭。

  前世他們曾經結伴同游過,一次便吵翻了。

  這一次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倒是長了很多,因為她裝作不認識他,他也裝作不認識她,這樣很好。

  這個時候,白真人冷漠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是中州派與青山宗之間的事情,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連三月負手說道:「這是天下之事,天下人都能管,而且我就要管,你能怎麼辦?」

  這話真的略顯粗糙,但道理很穩,因為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別看她身後的雙拳看著小小的,有些可愛,但如果打出去,天空都會出現一個大洞。

  白真人說道:「你終究不是青山的人。」

  連三月微微一笑,說道:「但我是他的人。」

  她那張尋常無奇的臉就因為這抹笑容忽然變得光彩照人,無比動人。

  就像是陽光下的孤峰,深淵崖壁上生出來的一朵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2 22:11
第八十二章 如雷貫耳寇青童

  天地間一片安靜。

  我是他的人?

  什麼人?

  女人?

  愛人?

  夫人?

  而他又是誰?

  無數道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修行界一直有傳言,說當年連三月對景陽真人隱有情思。只不過這種事情誰都無法確證,只能通過清容峰被連三月掃了一遍、號稱最討厭景陽真人的南忘哭了一夜……這種類似的故事來推論。

  景陽真人活著的時候,沒有人敢議論這件事。

  景陽真人走了,連三月也失蹤了,但青山宗與水月庵還在,依然沒有人敢議論這件事。

  直到很多後的今天,在皇宮的廣場上,在萬千人的注視下,某個當事人親口說了這樣一句話。

  很多人感到有些茫然,那是一種親眼看到歷史的茫然,甚至因此生出虛脫無力的感覺。

  人們很想知道另外一個當事人會怎樣回答。

  按照景陽真人的性情,當年他就沒有接受連三月,現在自然不會承認。

  那些注重現實的人比如鹿國公,在心裡緊張想著,如果井九出言否認,那連三月前輩還會站在青山這邊,與中州派對抗嗎?

  那些嚮往美好的人比如平詠佳,在心裡著急想著,如果師父這時候還否認,那該多渣啊!

  那些喜歡看熱鬧的人比如阿飄,在心裡好奇想著,如果師姑這時候在場,那會好玩到什麼程度?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井九嗯了一聲。

  天地頓時變得鬆快起來。

  鹿國公在心裡說了聲渣。

  平詠佳在心裡喊了聲好,又想著師父只嗯了一聲,雖然知道這是你的習慣,但在女子看來會不會顯得太敷衍,太薄情?

  阿飄飄在最深處的宮殿樑上,偷看著廣場上的畫面,嘴裡嘖嘖不停。

  井九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連類似的都沒有,所以哪怕只是一聲輕嗯,也有些生硬。

  是需要連三月幫青山?當然不是。

  是因為前世欠的情太多?也不是。

  在西海的時候,他冒著生命危險把她救了下來,用她的天蠶絲縫好了自己的骨頭、內臟、肌肉與皮膚,然後與她在大原城治傷,又在世間遊歷了好幾年。接著他去了雲夢山參加問道大會,奪了那道長生仙菉,冒著生命危險煉化了白刃留在裡面的那道仙識,最後把所有仙氣都灌注到了她的體內……不管欠了多少情,也應該夠了。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有很多事情不是還了就能清空的。

  春夏秋冬三千院。

  這一世就是這一世。

  她的命是他給的。

  那些線現在還在他的身體裡。

  她當然就是他的人。

  連三月從袖子裡取出一朵桃花,插在自己的鬢畔。

  井九認出那是自己去水月庵時,在沉睡的她的身邊留下的那朵桃花,終於不再緊張,唇角微翹,笑了起來。

  如果說連三月先前的笑容,像是深淵裡開出一朵花來。

  他這一笑,天地間的花都開了。

  連三月不喜歡他笑,轉過頭去,望向遠處的應天門說道:「我不喜歡你,今天不要與我再說話。」

  然後她望向談真人,說道:「如果不服,你盡可以找幫手,得道者眾,怕什麼?」

  是的,她是連三月,覺得你們這麼做不對,就要開戰,就要殺人。

  與她是誰的人,沒有半分關係。

  ……

  ……

  應天門上,雲霧如前。

  看不到白真人的容顏,也不知道她此時的情緒,只能聽到她說道:「青童先生,看來要麻煩你先出手了。」

  十餘艘雲船已經盡數退出朝歌城,最外圍有艘雲船離得更遠,竟有些孤帆遠影的感覺。

  那艘雲船上的中州派弟子很少,最多只能保證雲船運行,而無法向朝歌城發起任何進攻。

  那些中州派弟子的神情很是緊張,總是忍不住望向船尾。

  船尾的陰影裡舟膝坐著一個人,頭上蒙著一塊粗布,遮住了全身,不知是害怕陽光還是厭惡陽光。

  當白真人的聲音在雲船上響起後,那人緩緩取下了頭頂的布,露出了真身。

  那人穿著一件青衣,臉色蒼白,亂髮披散,不知多少年沒有洗過,眼窩深陷,散發著極其詭異的感覺。

  他便是童顏曾經提過的寇青童,那個在雲夢後山裡藏身多年的老怪物。

  寇青童看了眼東方的朝陽,臉上露出極其厭惡的神情,說道:「要我出手,你得把仙菉先給我。」

  他的聲音非常乾澀,聽著就像石頭與石頭在摩擦,彷彿已經整整千年沒有喝過水一般。

  「如果你死在那個女子的手裡,仙菉給你又有何用?」

  白真人的聲音再次在雲船裡響了起來。

  寇青童瞇著眼睛說道:「你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人能殺死我?」

  白真人說道:「那個女子是這個世界上最能殺人的人。」

  寇青童發出詭異的笑聲,說道:「中州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比你外婆差得太遠了,居然會用激將法如此拙劣的手段。真想不明白,以你如此糟糕的心性,怎麼能修到今天的境界,難道就靠吃藥嗎?」

  「你在血魔教的時候,確實被稱作最能殺人的魔頭,但我不是在激你,因為她剛好也是同一類人。至於我,不管是吃藥還是先人遺澤,總之我就是現在的我,你不敢輕易向我動手,那麼你想拿到仙菉,便只有這一個方法。」

  白真人的聲音依然平靜。

  寇青童以一種奇怪的姿式直接站起身來,向著雲船前方走去。

  那些中州派弟子紛紛避讓開,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寇青童來到舟首,望向遠方的皇宮,問道:「那個小姑娘真有這麼厲害?」

  白真人說道:「論殺人,她確實世間最強。」

  寇青童的眼睛裡忽然出現無數道血絲,瘋狂的意味漸趨濃郁,說道:「有些意思,那我去殺了她。」

  話音方落,他便消失不見。

  雲船前方出現十餘團濃霧,每團霧裡都有一個洞,向著朝歌城的皇宮方向延伸。

  ……

  ……

  朝歌城的天空滿是朝霞,很是艷麗,掩住東南方向的蓮駕,也掩住了很多人的眼簾。

  都說朝霞雨,晚霞晴,看來今天可能會有雨,但清晨的天空依然晴朗,看不到半點徵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天空裡忽然響起無數道雷鳴般的巨響。

  轟轟轟轟!

  依然藏身在朝歌城裡的民眾痛苦地摀住耳朵,城牆上的神衛軍露出痛苦的表情。

  十餘座最高處的神弩自動被激發,對準了天空某處,然後快速移動,卻被隨雷聲而落的威壓直接碾至變形!

  陰三看著庭院裡隨大風舞動的枇杷樹,微微挑眉說道:「這個凶人居然也還沒死?」

  青兒很少見他像今天這般神情凝重,而且是連續出現了兩次,不免有些吃驚。

  世間還能令太平真人感到警惕的人或事還能有多少呢?

  陰三拿出骨笛,看著上面那些渾圓的孔洞開始沉默計算,數息後說道:「東南城牆。」

  青兒更加好奇,心想你不是要看戲嗎?問道:「去那裡做什麼?」

  陰三背著雙手,拿著骨笛便向庭院外飄去,說道:「去殺一個人。」

  青兒神情微變,她知道這個人雖然令世間洪水滔滔,不知害死過多少百姓,親手殺人卻是不多。

  陰三知道她在想什麼,微笑說道:「這個人值得親手殺一殺。」

  ……

  ……

  在陰三計算的那數息時間裡,朝歌城的天空裡連續炸響了數十道驚雷。

  伴著那些驚雷,有人自朝歌城外而來,撞破天空,生出無數道濃霧,來到了皇宮的廣場上。

  狂風呼嘯,青衣勁飄如旗,滿頭亂髮亦是如此。

  所有人震驚想著此人是誰,為何感覺如此強大,甚至站在談真人身邊,也不顯半點弱勢?

  井九知道這人應該便是雲夢後山的寇青童,向前走了幾步。

  連三月微微挑眉,覺得今天果然比較有趣,自己醒來的還算及時,因為那人身上竟有她很熟悉的氣息。

  那種氣息很少在正常人的身上出現,就是玄陰老祖那種人的身上也很難感覺到,只有那種親手殺過無數人、殺到最後已經把人都不算作人、把自己都不當作人的……人身上才能感覺到。

  寇青童也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氣息,看著她露齒一笑,眼裡滿是殘忍的神情。

  談真人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寇青童便向對面飛了過去。

  瞬間便是數里外,他來到連三月身前,一拳轟出。

  沒有法寶,沒有飛劍,沒有令牌,沒有道法,什麼都沒有,就是簡簡單單的一拳。

  實際上當他的腳剛離開地面的時候,便已經開始出拳。

  那個拳頭撞破空氣,發出極其響亮的雷聲,擦出無數火焰,其間隱隱有鬼泣之聲,有冤魂之怨。

  帶著火焰的拳頭散發著黑紅兩種顏色,隨著寇青童的身體,在皇宮廣場上畫出一道醒目的痕跡。

  就像是附著域外天魔的流星!

  連三月發現此人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自己此生遇到過的最強對手。

  這一拳與西海劍神的全力一劍威力都差不多。

  她有些後悔,但來不及了。

  那個拳頭已經來到面前,她只能匆匆合起雙掌,隨便擋了過去。

  一道巨大的轟鳴聲在皇城裡迴盪,要比剛才那數十道驚雷合在一起都更加令人驚心動魄。

  大風也在皇城裡迴盪,穿越十餘里的距離,撞到宮牆上,朱紅色的牆皮簌簌剝落,陣法出現了好些破損。

  連三月不見了。

  她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洞,極其幽深,看不到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3 22:20
第八十三章 血魔教最後的兩個人

  皇宮裡一片死寂。

  人們看著那個青衣怪人,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金供奉與牛供奉感受著皇城大陣的反饋,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裡的驚懼。

  如果這一拳落在他們的身上,即便他們法寶盡出,也必然會被轟成粉末。

  有不少宗派的修行強者曾經在青山掌門大典上看到過井九出拳,當時井九握著冥皇之璽一拳轟死了輪椅上的泰爐師叔,但與今天這一拳比起來,那算得了什麼?

  更令這些宗派強者們感到驚懼的是,此人用的功法明顯不是當今任何一家宗派的功法,也不是哪家邪道的功法。

  柳十歲看著那個青衣怪人,不知為何生出些熟悉的感覺,神情有些微惘。

  布秋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更遠處的蓮駕上,禪子宣了一聲佛號便沉默無語。

  有些年老的修行強者也想起了些什麼,天空裡忽然響起一道驚恐至極的聲音:「血魔教!」

  聽著這句話,更多的人想起來了。

  千年前的朝天大陸,邪道勢盛,血魔教更是肆虐天下,直至被中州派、青山宗等正道宗派合力圍剿,才退出了歷史舞台,但在那之後,血魔教依然被所有邪道宗派奉為唯一正朔以及精神的遠祖。

  難道那個青衣怪人是血魔教的餘孽?可是血魔教早就被滅,就算有些功法秘笈流失在外,沒有師父傳授與相關的邪法培基,也根本無法修成此人如此正宗而可怕的手段!難道此人是當年血魔教的強者,然後一直活到了現在?那豈不是已經一千多歲了?那為何他是從中州派的雲船上出來,還曾經站在談真人的身邊?

  千年前的血魔教多麼可怕,教中的大強者又有多麼可怕?

  難怪連三月都不是此人的一拳之敵。

  很多人望向了井九,卻發現井九的神情平靜,沒有難過,就連擔心的情緒都沒有。

  寇青童收回右拳,看了一眼,眼裡滿是殘忍與欣賞的意味。

  忽然,他發現很多人的視線離開了自己。

  他順著望了過去,看到井九微微一愣,說道:「接下來死的是你嗎?生得倒是好看,只可惜好像不怎麼會殺人。」

  ……

  ……

  陰三說自己是來朝歌城看戲的,其實有個人也一直在看戲,而且看戲的位置要比他好很多。

  平詠佳在偏殿裡親眼看著神皇逝去,看著貴妃哭成了小花貓,看著新帝登基,看著天降談真人,看著連三月出了花轎說自己是師父的人,短短一天時間裡便把人生戲、悲情戲、宮廷戲、仙俠戲、才子佳人戲看了個遍,有些要閱盡人間悲歡離合的意思。但美好的劇情隨著連三月出現漸漸攀上高峰的時候卻戛然而止……

  那個青衣怪人居然一拳就把連三月轟到了地底,生死未知,然後他還說要殺師父!

  平詠佳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卻知道對方只需要吹口氣便殺了自己,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天空裡的那聲驚呼以及大殿裡臣子們不安的討論聲,眼珠一轉,推開偏殿的門,對著廣場上大聲喊了起來。

  「中州派自稱正道領袖,卻暗中窩藏血魔教妖孽,你們還要不要臉!你們有什麼資格與我師父爭!」

  年輕青山弟子略顯誇張的聲音飄蕩在皇城裡。

  但無論是大殿裡的官員還是天空裡的各派修行者都沒有理他,更沒有人跟著他向中州派發起聲討。

  平詠佳覺得好生尷尬,當他發現那個青衣怪人望向自己的時候,更是好生害怕,啪的一聲把窗戶關上,掀開被子蒙住頭,下一刻又才想起來,神皇陛下仙逝的時候就在這張榻上,不由更加害怕,連連搓手說著陛下莫怪之類的話。

  ……

  ……

  那人是血魔教餘孽,甚至可能是千年前血魔教的高層,卻與中州派聯手,按理說這是會激起正道宗派公憤的事情。

  沒有一家宗派說話,不是畏懼中州派的威名,因為就連禪子與一茅齋的書生都保持著沉默。

  原因很簡單。當他們想起這名青衣怪人是誰時,同時也想起了那段陳年往事。

  中州派收留這名青衣怪人,千年前便經過了所有正道宗派的同意。

  那時候的血魔教在正道宗派的圍剿之下已經呈現敗象,但百足之蟲死而未僵,血魔教總壇裡依然有無數強者以及恐怖的殺陣,正道宗派想要完全消滅對方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必然要付出極其慘烈的代價,就在最關鍵的時刻,白刃推遲飛升,親自出手收服了血魔教裡地位極高、實力極其恐怖的魔童,通過這位魔童,正道宗派掌握了很多血魔教的內部信息,順利地攻進了血魔教總壇,在最後的大決戰時這位魔童更是出手偷襲了一身魔功蓋世的血魔教教主!

  血魔教教主被偷襲受傷,最後才死在了白刃與道緣真人的合擊之下。

  血魔教的覆滅是正道宗派持續百餘年、前僕後繼的浴血戰鬥帶來的結果,但那位魔童的棄暗投明毫無疑問起到了最關鍵的作用,而這位魔童便是此時站在皇宮廣場上的寇青童。

  事後按照他與白刃搭成的協議,他一直在雲夢後谷裡修行生活。修行界都知道這件事情,只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很多人已經忘記了,直到今日他出現在世人面前,一拳轟滅了連三月,才重新回到人們的記憶裡。

  那時候的寇青童需要白刃仙人親自出手才能收服,甚至可以偷襲血魔教教主而不死,可以想見他的境界實力強到了什麼程度,現在過去了一千多年時間,就算他未能飛升,神魂身軀有些衰敗,但依然肯定是朝天大陸最巔峰的數人之一,應該與霧島老祖南趨處於差不多的水準。現在連連三月都敗了,朝天大陸還有誰能勝他?青山還有誰能勝他?

  人們再次望向井九,想知道青山宗接下來會怎麼做。

  井九卻望向了天空裡的一茅齋苦舟。

  ……

  ……

  柳十歲愣愣看著廣場上的那個青衣怪人,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他沒有見過寇青童,與對方也沒有什麼因果上的糾葛,這種熟悉更多的是來自於氣息、味道……

  當年他在濁水底吞食了那顆妖丹,也學了血魔教流傳下來的邪功秘法,那種功法幫助他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成長,也給他的身體帶來了無數隱患,被迫在果成寺外的菜園裡學了好些年佛經,又到一茅齋學了好些年的正氣道,才漸漸消弭。

  今天看著寇青童,他的道樹深處、最細微的經脈裡的那些沾惹著魔意的氣息,忽然間變得活躍了起來,就像野火一般迅速蔓延。他的臉色蒼白一片,捂著胸口,搖晃了兩下,險些從苦舟上摔下去。

  從確認寇青童身份開始,布秋霄便一直注意著柳十歲的動靜,這時候見他氣息受到激發,微微挑眉,右手抓了一把清風,便從他的耳中灌了進去。

  清風洗脈,柳十歲覺得胸口的煩惡好了些,對先生道了聲謝,再望向廣場上那個青衣怪人時,眼裡便多了幾分悸意。

  寇青童也感受到了不遠處有同源的魔息,轉身望去便看到了柳十歲,微異說道:「吾教居然還有弟子?」

  接著他發現柳十歲居然是在一茅齋的苦舟之上,眼神頓時變得寒冷起來,用乾啞難聽的聲音說道:「我最不喜歡一茅齋這些假仁假義的書生,你既然修了吾教神功,怎麼能投在他們門下!」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假仁假義的書生時還只是尋常,待說到怎麼能投在他們門下時,已經是暴怒異常,聲音極其響亮,化作了無數道雷,在皇宮裡迴盪。

  隨著那些雷聲而去的,還有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的無盡狂暴而凶殘的血魔教正宗氣息,別的正派修行者還好說,只需要以意守心便行,柳十歲卻是根本無法抵抗那些魔息的侵擾,身體裡的那些魔息猛然爆發,在經脈裡橫衝直撞。

  嘩的一聲!他連續嘔出數口黑色的血水,模樣看著極為淒慘。

  布秋霄神情冷峻,餵他吃了一顆丹藥,然後讓奚一雲把他扶到自己的船艙裡休息。

  那個船艙裡布著渡江小陣,應該能夠抵擋住寇青童無聲無息的魔息侵擾。

  井九從苦舟處收回視線望向遠處的寇青童,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現在的他當然打不過寇青童,就像他一樣打不過談真人,但打不過不代表打不死他,不過他更清楚的是,今天寇青童就算會被打死,出手的也不會是自己。

  ……

  ……

  皇宮地底忽然生出一道嗚咽的聲音,不知道是地河上面的風在呼嘯,還是鎮魔獄裡的冤鬼跑了出來,又或者是寇青童拳頭的餘韻。

  很多人注意到了,那道聲音來自廣場中間的那個洞。

  那聲音越來越尖利,忽然有一道水柱從那個洞裡激射而出,衝向天空,直至數十丈高才漸漸消散。

  當那些地下河水漸漸退回洞裡時,連三月回來了。

  她渾身的衣裙已經濕透,黑髮耷拉在臉上,唇角的血水與衣服上沾著的血水沒有被河水洗淨,看著有些狼狽。

  寇青童看著她神情微異,說道:「你居然還沒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4 22:02
第八十四章 連三月的悔與怒

  連三月沒有理他,擦掉唇角的血水,衣袖輕揮,便有清風繚繞其身,不過片刻時間便乾淨如初。

  偏殿裡的平詠佳已經偷偷下了軟榻,透過窗縫緊張地看著外面,看到這幕畫面,不由讚歎不已,心想這比師父師姑們用劍火洗臉要美多了。

  人們這時候才注意到,原來她的頭髮極長,一直垂落到了腰側,只不過平時梳著尋常髮髻,看不出來。

  清風拂動著她黑色的長髮,如瀑布一般,很是好看。

  「看來你確實殺過很多人,手法不錯。」

  連三月看著寇青童面無表情說道,但誰都能聽得出來她的欣賞。

  勝利者表現對輸家的欣賞那是風度,失敗者表達對贏家的欣賞卻顯得那般怪異。

  寇青童看著她的眼睛,微嘲說道:「剛才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眼睛裡的悔意。」

  連三月說道:「我確實有些後悔。」

  悔什麼?悔不該當初認識景陽?還是說悔不該站出來與中州派為敵?

  緊接著所有人聽到了她的下一句話。

  「我從來都不害怕受傷,但我也從來不喜歡受傷,受傷可能會讓普通人燃燒戰意,但我戰意永遠不減,所以不需要,受傷只能讓我變弱,所以剛才我應該先出手。」

  連三月的這句話有些長,人們過了會兒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喜歡受傷,所以應該先出手?

  難道只要你先出手,對手便再沒有出手的機會,只能等著被你打敗?

  連三月當然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她今天的對手是千年前的血魔教大強者,是只有白刃先人才能收服的寇青童!

  她沒有任何懼意,反而因為受傷而有些不悅,這是何等樣自信而強勢!

  ……

  ……

  清風在廣場上徐徐而行,牽起青絲,就像當年的手指。

  井九看著她如瀑般的黑髮,眼裡滿是欣賞的神情,不知道是對頭髮還是對人。

  童顏以為他喜歡趙臘月那樣的凌亂短髮,所以才會對冥師說,如果把阿飄的頭髮剪短可能能更討他的歡心。

  只有神末峰上的那些人才知道,他一直希望趙臘月能留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至於這場連三月與寇青童的戰鬥,井九沒有任何擔心。

  她從來都沒有輸過,除了與他那一次。

  ……

  ……

  寇青童盯著連三月的眼睛,神情漸漸變得認真起來。

  一道極其濃郁的血腥味與彷彿實質般的殺意,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漸漸積蘊,然後向著四周漫開。

  清風再如何吹,也無法讓那些味道變得淡上一分。

  躲在宮牆那邊的太監與秘侍衛們臉色蒼白,覺得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大殿裡的官員們也感覺心跳加快了數分。

  就連金供奉與牛供奉都微微皺眉,以天地元氣護住心脈,才能確保不會錯過場間的所有細節。

  平詠佳端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極其囂張地推開了窗子,手裡端著一杯清茶,做好了看戲的所有準備。

  「聽人說,你是六百年來最凶、殺人最多的那個?」寇青童盯著連三月的眼睛說道。

  連三月說道:「不錯。」

  「千年前,我才是最凶、殺人最多的那個。」寇青童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問道:「你有沒有算過,你到底殺過多少人?」

  連三月說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算的?」

  寇青童的臉上流露出失望甚至是怒其不爭的神情,說道:「難道你還會因為殺人覺得不舒服?」

  連三月說道:「不,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情不重要。」

  寇青童有些不解,說道:「這難道不是一種榮耀?」

  連三月想了想,說道:「我從來不以殺人為榮,只以能殺人為榮。」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清楚地表明了兩個人的差距。

  就像天與地。

  「我不會再讓你先出手了,現在你可以試試我的拳。」

  連三月說完這句話,很隨意地吸了口氣。

  無數天地元氣來到她的身邊,從她的鼻子裡進去,再從唇間輕輕吐出。

  清風繚繞身側,輕輕帶起黑髮。

  黑髮飄拂著,卻彷彿要將空間都切割開來。

  啪的一聲輕響,剛剛形成的幾處碎裂空間被一個小巧的拳頭擊碎。

  那個拳頭繼續向前,摩擦著空氣,發出越來越恐怖的尖嘯,然後驟然寂靜無聲。

  寇青童神情凝重,喃喃自言語道:「他媽的……怎麼這麼強?」

  ……

  ……

  連三月的拳在眾人視野裡消失,也在天地裡消失。

  她的人也同樣如此。

  寬闊無垠的皇宮廣場上,只有溫柔的晨風與隨風旋轉的幾片青葉。

  忽然,那些青葉變成最細微的碎粒,隨風而去。

  同時一道極細的線,出現在廣場上。

  那道細線散發出光線,光線卻來不及走遠,便被線條本身帶著繼續向前,可以想見這道線的速度何其驚人。

  如果說寇青童剛才的那一拳,就像是自域外落下的流星,帶著難以想像的威勢與陰冷至極的魔息。

  連三月的這一擊則要顯得平淡很多,卻根本無法避開。

  修行界的大強者們能夠避開閃電,那是因為他們提前看到了閃電的光,誰又能避開光線本身?

  寇青童警惕異常,魔息大作,血魔教秘法疾出,無數道如煙塵般的氣息從雙手散出,繞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黑紅兩色的綢緞,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光線驟然消失,連三月出現在他的身前,拳頭落在那些如煙如緞的魔息上。

  撕啦一聲裂帛之音起,那些黑紅兩色的魔息驟然裂開,然後無力垂落,向著天空飄去。

  連三月的這一拳真的非常簡單,不要說帶著什麼道門玄意、鏡湖真道,就連招式都談不上,就像民間那些習武之人最開始學的最簡單的出拳法。但就連血魔教的秘法竟也擋不住這個拳頭片刻時間!

  那個拳頭繼續向前,就像某個鏢局小院裡少女與師兄們拆招一般,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寇青童的雙手,落在他的胸間。

  啪的一聲輕響。

  沒有雷鳴。

  寇青童身形微頓,凌亂的頭髮向前飄起,身上的衣服出現無數個細小的裂口。

  那是因為他被擊飛的速度太快,無論頭髮還是衣服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的衣袂與空氣摩擦,帶著道道火線,然後逐漸裂開,露出滿是傷痕的身體。

  轟的一聲悶響,他撞破了宮牆,飛了出去。

  宮牆被撞出一個極大的豁口,他卻沒能停下,繼續向著皇城南方飛去,一路煙塵滾滾,不知撞塌了多少民宅。

  地面傳來一道震動,應天門微微顫動,樑柱間生起好些道煙塵,堅硬的石牆上出現一處陷坑。

  從那個陷坑到皇宮廣場上,有一道筆直的深溝,中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存在。

  寇青童下半身陷在深溝裡,上半身靠著應天門的石壁,看著天空裡的朝霞,眼神極其怪異,有些茫然,又有些憤怒。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5 22:05
第八十五章 還有她的殘忍

  他居然被人打飛了?

  他居然被人一拳打飛了!

  這怎麼可能!

  寇青童眼裡的茫然與憤怒變成了一片野火,開始狂暴地燃燒起來!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嘯叫,自地面彈起,雙腳一蹬應天門的石壁,便向皇宮裡飛了回去!

  那道筆直的深坑裡的石頭與灰塵隨著蓬的一聲而彈了起來。

  應天門喀喇作響,慢慢開始倒塌,那團雲霧飄到了天空裡。

  寇青童回來的比去的更快。

  他伸出右手抓向天空,扯下一片朝霞,化作一片血光,便砸了下去。

  連三月衣袖輕飄,卷下一片雲彩,化作滿天花海,便迎了上去。

  那些血光裡的每一抹血痕,都是寇青童的拳頭。

  那片花海裡的每一朵花,都是連三月的拳頭。

  拳頭與拳頭相遇。

  殺意與殺意對衝。

  朝霞映著花海。

  別樣紅。

  血紅。(鬼臉)

  ……

  ……

  皇宮廣場上已經看不到連三月與寇青童的身影,只能看到狂風大作,血氣沖天。

  雷鳴再次響起,然後便無斷絕。

  氣浪席捲著沙礫,擊打在宮牆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如暴雨一般。

  本就牆皮剝落的朱色宮牆瞬間千瘡百孔,像雨後的沙灘,看著很是淒慘。

  那些如雨如箭的沙礫也襲向了宮殿,大臣們紛紛躲回殿裡,平詠佳用最快的速度關上了窗子,放下茶杯,護住了臉。

  井九沒有動,靜靜地看著那邊。

  金供奉與牛供奉盤膝閉眼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勉力維持著皇城大陣的運行,避免這兩個絕世凶人毀掉這裡的一切。

  就在最危險的時刻,談真人揮了揮衣袖,度了一道精純至極的真元進入石柱,讓大陣穩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毫無徵兆的,雷鳴停止了,狂風也停止了。

  滿天朝霞出現了一個缺口,更顯清麗。

  連三月與寇青童相對而立,依然隔著數里的距離。

  寇青童不停地喘息著,身上到處都是血,看著連三月的眼神裡滿是不解,問道:「你怎麼這麼扛打?」

  連三月的情形明顯要好很多,黑髮隨風飄舞,只是唇角多了一道血絲,說道:「那是因為你太弱。」

  寇青童的眼裡閃過一抹狠意,說道:「那是因為你還沒看到我真正殘忍的一面!」

  連三月忽然神情微變,伸出右手接住飄落的一片花瓣。

  被她插在鬢畔的那朵桃花,終於被震落了一片花瓣。

  看著掌心裡的花瓣,她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憐惜的意味,緊接著眼神變得更加冷淡,或者說無情。

  寇青童莫名覺得有些心悸,先前戰鬥的如此激烈,那朵桃花居然還好端端地插在她的鬢間,難道她竟是沒有出全力?

  連三月抬起頭來,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那你知道我真正殘忍的時候是什麼樣嗎?」

  說完這句話,她張開了雙臂,潔白如玉的雙手從衣袖裡伸出,掌心向上,對準了天空。

  雲海開始翻騰起來,滿天朝霞都被一道巨大的無形的力量扯碎,向著四野而去,就像屋頂慢慢淌落的血水。

  天空更加碧藍,然後漸成幽藍之色,彷彿離地面要近了幾分。

  連三月的雙掌微微下沉。

  如果把這兩個畫面聯繫在一起,甚至會讓人覺得,天空是落在了她的手掌上。

  看著這幕畫面,寇青童發出一聲怪叫,毫不猶豫便往後退去。

  問題是人在天地間,如何行走都在天空之下,如何逃得脫?

  碧藍的天空裡出現數千道極淡的線。

  每道線都是連三月的拳頭。

  數息之間,她便轟出了三千多拳!

  寇青童不愧是血魔教唯一活下來的強者,面對著如此狂暴的攻勢,竟然還能做出防禦。

  但防禦是沒用的。

  就像連三月說的那樣,只要她開始真正的出手,對方便無法還手!

  血魔教秘法,潰!

  中州派道法,散!

  寇青童在極短的時間裡,把千餘年的修為盡數施展出來,不知多少已經失傳的秘學絕學不停出現,卻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就是擋不住如天空般的那些拳頭!

  轟的一聲巨響!

  連三月的拳從碧藍的天空裡畫過,就像是牽出了一條神龍,從高往下砸向寇青童的頭頂。

  寇青童連番吐血,氣息暴漲,雙掌向上一封,勉強的擋住了這一拳。

  喀喇一聲,他單膝跪到了地面,堅逾法寶的膝蓋瞬間碎裂,地面也碎裂開來,形成一道數百丈方圓的蛛網。

  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了。

  聲音也消失了。

  不管是宮牆那邊瑟瑟發抖的太監與臉色蒼白的秘侍衛,還是大殿裡神情凝重的大臣們,都保持著原有的姿式,一動不動。

  這是速度的極大差異導致的時間流速不同。

  連三月回頭望向井九,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心想現在是你追不上我的腳步呢。

  然後她轉過頭去,望向寇青童,笑容漸漸斂沒,就像看著一個死人,握著拳頭再次轟了過去。

  寇青童的境界修為確實高深至極,當皇宮裡的一切都處於靜止狀態的時候,他卻還可以動。

  但他的速度還是慢了些,雙手剛剛從頭頂撤回,還來不及擋在身前。

  看著那個拳頭越來越近,他的眼裡出現一抹驚怒卻又無助的情緒。

  ……

  ……

  寇青童再次飛了出去。

  與上次一樣。

  簡簡單單的。

  如人世間尋常無奇的每一件事。

  就連路線都是相同的,還是那條溝,他還是從宮牆上那個豁口飛了出去,將來皇城重建的時候,至少可以省些銀子。

  已經塌了一角,正在緩慢傾倒的應天門,再次被他的身體直接撞中,轟然倒下。

  這次寇青童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著南邊去,又飛了很遠一段距離,重重地撞到城牆下,才終於停了下來。

  城牆被轟開了一個大洞,露出了裡面的空間,正在維持禁陣的清天司官員驚愕地望向這邊,顧盼神情微變。

  寇青童躺在滿地石礫間,身體已經嚴重變形,到處都是血,血裡隱隱有著光點,眼神渙散。

  但他確實極其厲害,受了如此重的傷,居然沒有當場化作光點,就此死去。

  一道巨大的陰影籠罩了城牆,三名中州派的谷主破風而至,看著禁陣裡的人們沉聲喝道:「誰都不准動,不然格殺勿論!」

  他們靠近那片廢墟,準備把寇青童接回雲船。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笛聲響了起來。

  那笛聲如水一般悠揚,又像是水面柳枝的倒影,卻充滿了殺意。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6-16 22:4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6 22:25
第八十六章 我還要打你!

  煙塵漸漸落下,視線逐漸清楚,相隔很遠的宮牆有著相似的慘狀,牆皮剝落,千瘡百孔,看著就像是幾萬年前的古跡。

  南面那道宮牆最是淒慘,出現了一個極大的豁口,寬約數十丈。

  連三月收回拳頭。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她的拳頭上,隨之而動,最後落在她的臉上,滿是敬畏與恐懼。

  她的動作談不上美,很是尋常普通,就像她的人一樣。

  但看到先前這場戰鬥的人,誰還敢說這就是普通?

  誰都知道連三月是修行界最強的大物,但沒有多少人看過她出手,因為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真正出手過了,而很多年前看到她出手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今天人們才知道,原來她真的這麼強,這麼可怕,甚至比傳說裡更強,更可怕。

  血魔教最後的強者寇青童,竟被她打成了這種鬼模樣。

  井九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她勝了寇青童也是意料中事,所以很平靜,眼底卻有些微的擔心。

  「雲夢山的底蘊確實深厚,隨便來個人就很強,只是對我來說,還是稍弱了些。」連三月對談真人說道。

  談真人再如何木訥,這時候也忍不住苦笑起來,說道:「這可不是隨便挑出來的。」

  雲夢山底蘊再深,寇青童這樣的凶人也只有一個。

  「但他不如你。」連三月盯著談真人的眼睛說道:「所以我要打你。」

  青山宗與中州派約定好五場決勝負,勝者可以一直打下去。

  連三月贏了第一場,當然有資格打第二場。

  只是沒有人想到,她剛剛戰勝了寇青童這等級數的強者,接著便要挑戰談真人。

  皇宮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這一次真的沒有人看好她。

  談真人是真的大陸最強者,連三月才說過就連寇青童也不如他。

  連三月再強,剛勝了寇青童,必然損耗極大,而且明顯受了傷,又如何能夠戰勝談真人?

  有些意外的是,談真人沒有像拒絕井九那樣拒絕她,平靜說道:「請。」

  連三月看著他,眼裡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說道:「我說過,你這人不錯,所以我讓你先出手。」

  先前她與寇青童曾經說過,如果她先出手,任何人都沒有出手的機會。

  難道談真人也不例外?

  談真人沒有被羞辱的感覺,認真地開始準備,把雙手伸到身前,然後開始調整距離與角度。

  他的神情真的很認真,就像準備犁田的農夫打磨刀具,準備出征的將軍打磨刀具,一絲不苟,不嫌其繁。

  片刻後他的雙手不再移動,大概相隔一尺半,手指微微張開,如環抱住一個虛空。

  確定一切都是完美的,談真人抬起頭來,望向連三月說道:「好了。」

  連三月忽然笑了起來。

  她讓談真人出手,談真人便真的就隻出了一雙手。

  何其淡然,何其驕傲。

  這才是中州派掌門的風範。

  但她也不想先出手,而且面對著那雙手,想出手也是件極難的事。

  談真人的那雙手絕不簡單,所握住的虛空,給她的感覺就像是真的另一處空間,透著極其高妙的意味以及凶險。

  連三月靜靜看著那雙手,開始計算。

  談真人沒有動,任由她看著。

  時間緩慢的流逝,朝霞重新回到朝歌城的天空裡。皇宮裡依然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緊張地注視著場間,知道這絕非對峙那般簡單,只是談真人與連三月的境界太過高妙,自己無法看懂而已。

  偏殿裡忽然響起打呵欠的聲音,平詠佳覺得好生無趣,說道:「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啊?」

  安靜的皇宮裡,很多人都聽到了他的話,紛紛怒目相視。

  連三月也聽到了這句話,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風裡點出一滴水,彈向了對面。

  那滴水越過數里的距離,準確無誤地落入談真人的兩手之間。

  那片虛空忽然蕩起層層漣漪,竟像是變成了湖面。

  連三月沒有先出手。

  談真人也沒有出手。

  但這場朝天大陸最強者之間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

  ……

  湖面漸漸平靜,波紋漸漸增寬,漾出數道弧光。

  當浪花捲動的時候,湖便是湖,江便是江,只有當靜下來的時候,才會變成一面鏡子。

  這時候談真人雙手之間的虛空,就變成了一面鏡子,上面泛著幾道弧光。

  最小的鏡子也能容進最寬廣的天空,只要距離夠遠,或者道法夠強。

  整座皇城在這一刻都進入了鏡子裡,然後被那道弧光割裂成不同的畫面,彼此交錯,疊加,偶爾分離,總之再非一體。

  真實世界裡的世界也隨之發生著變化,宮殿群似乎被切成了幾段,看著異常詭異,令人目眩神迷。

  有些膽大好奇的太監看了兩眼,便再承受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殿裡的有些大臣也捂著額頭,癱坐在了地上。

  天空裡的那些宗派強者,看到的是側方的畫面,也覺得道心微亂,趕緊轉過臉去。

  布秋霄命令柳十歲與奚一雲等普通弟子閉上眼睛,接著望向廣場,再次讚歎不已,心想以道法論,談真人果然世間無雙。

  ……

  ……

  談真人的雙手緩緩靠攏,那片虛空隨之變形、扭曲。

  兩片畫面裡的兩座宮殿,隨之而靠攏,一道難以想像的龐大力量,隨著空間的疊加而出現在廣場之上。

  寂靜的皇宮裡響起無數聲清脆的碎響,那可能是空間切割的聲音,也可能是空間碎片湮滅的聲音。

  無數罡風從那些縫隙與碎裂處湧了出來,在廣場上穿行著,如果不是皇城大陣的屏蔽,只怕瞬間便會摧毀宮牆。

  連三月黑髮飄舞,臉色有些蒼白,唇角溢出一道鮮血。

  與寇青童一戰,她就受不了輕的傷,這時候被空間擠壓,傷勢頓時暴發出來。

  如果想要獲得這場戰鬥的勝利,她必須用最狂暴的攻勢打斷談真人的道法,問題在於,談真人雖然是持鏡者,同時也是鏡中人,根本無法確定他的真身在空間裡的哪一處,那又如何能夠攻擊到他?

  連三月向前走了一步,在滿天鏡面之間找到了一條通道。

  那條通道並非通往談真人的真身,而是通過天空裡的那輪朝陽。

  她沒有準備飛天遁走,只是想看看太陽。

  一束晨光自東面的天空而來,穿過皇城裡的那些空間碎片,準確地落在她的身上。

  在清麗的晨光裡,她的身影顯得無比高大。

  她伸出右手抓住那束晨光,然後用力一握。

  一聲難以形容的響聲,在她的手掌裡響起。

  就像是琴弦斷,又像是飛劍斷,或者是法寶迸裂。

  晨光斷!

  連三月沒有鬆手,晨光在她的掌心裡不停折射、衝突,最後從指縫間溢出,變成碎粒,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皇城裡那些空間鏡面,同時被晨光的微粒佔據,瞬間全部變成白色,看著就像無數張紙,畫面異常神奇。

  「開!」

  連三月喝了一聲,把手裡的那截晨光扔到了地上。

  乳白色的光粒在地面翻滾而去,如浪花亦如霧氣。

  與此同時,那些空間鏡面裡的光粒也開始向著邊緣發起不間斷的撞擊,發出如暴雨般的辟啪聲響。

  不知道是邊緣即將崩潰的緣故,還是那些晨光微粒之間強大的吸引力,那些空間鏡面漸漸靠攏,宮殿群漸漸要變回原先的正常模樣。

  皇宮西方的御花園裡有座塔,這時候卻是在上方的天空裡。

  隨著連三月的手段,那座塔慢慢向著西方御花園飄回。

  就在這個時候,談真人從塔裡走了出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7 22:09
第八十七章 血後桃花分外美

  在很多人的眼裡,談真人一直站在廣場上,站在原先的地方。

  直到他從那座塔裡走出來,人們才知道原來他早已經離開,而且已經來到連三月身前百餘丈處。

  談真人的右手裡舉著一隻古意盎然的小鐘。

  那不是洛淮南與白早用過的流光鐘,而是中州派的鎮派法寶——景雲鐘。

  連三月喝道:「落。」

  一道晨光自天而落,向著談真人的頭頂而去。

  嗡的一聲輕響,景雲鍾擋住了這記蘊著天地之威的晨光,發出來的低鳴,則是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天空裡的數棵古樹。

  談真人再次消失無蹤,下一刻卻從西方天空裡的一處廂房裡走了出來。

  這便是景雲鐘的威能,這便是天地錯步。

  景雲鍾是件非常特殊的法寶,據說是遠古時期在麒麟頸間的天生神物,沉重如山,根本無法像飛劍及別的法寶一般隔空施出,只能由持鍾者親自施為。不管修行者境界如何高妙,甚至哪怕是謫仙,只要被景雲鍾在耳邊響起,都會魂飛魄散,痛不欲生,就算僥倖活著,也必然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當然,普通的修行者不要說動用景雲鐘,便是想拿起來都無法做到。

  只有談真人這種級數的強者,才能如此隨意地托在手裡,還能行走自如。

  就像他這時候走向連三月的身前。

  換作別的修行者,無法確定談真人的位置,這時候除了破開空間鏡面,盡快逃離,便再沒有任何別的方法。

  連三月卻沒有後退一步,看著天空裡的談真人,眼神裡戰意更濃,眼神更亮。

  一道難以想像的狂暴氣息,從她的衣服裡散溢而出。

  東方的那輪太陽,彷彿感受到她的意志,灑落更多的晨光。

  晨光一束一束地落下,就像是被密密的樹枝篩過一遍。

  不管談真人從哪裡出來,迎接他的都是一道晨光,讓他始終無法走到連三月的身前。

  為什麼連三月能夠提前預判到他的位置?為什麼她能夠看到如此多的虛妄裡唯一的真實?

  那些還能看清楚廣場上畫面的各宗派強者們沉默不語,猜出了原因。

  這就是水月庵的天人通。

  ……

  ……

  擦的一聲輕響。

  一束極其清麗的晨光自東方而來。

  談真人從天空裡的那座正殿裡走出來。

  二者相遇。

  晨光擦過他的身體,一截衣袖與衣襟前擺化為灰燼,卻沒有阻止他踏出這最關鍵的一步。

  談真人終於來到了連三月的身前。

  二人相隔不過十餘丈。

  在這種境界的戰鬥裡,這是極其罕見的事情。

  談真人卻來的如此自然。

  連三月也看的隨意。

  談真人向前再走一步,同時左手帶著數道清風而起,準備敲響右手裡托著的景雲鐘。

  出人意料的是,連三月沒有離開,也沒有以晨光發拳再次發起攻擊,反而把雙手背到了身後。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準備衝刺一般。

  飄舞的黑髮末端出現一道亮光。

  緊接著,斜飛的衣袂間也出現了一道亮光。

  領口、鞋底、唇角、她身體的無數個部位都出現了一道亮光。

  那些並非是劍意,她也不是無形劍體,實質卻能相通。

  她與井九在三千院,在世間同游多年,竟然也成了位劍道大家?

  無數道亮光組成一起,便成了一道光幕,她的身體在光幕的最前方,看上去,那些光線都是她留下來的殘影。

  她把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向著談真人衝了過去。

  擦的一聲輕響。

  擦身而過!

  天地錯步。

  錯開一步便是天涯海角。

  廣場上的那些光鏡碎片忽然變得黯淡起來,那些莫名出現在不同位置的宮殿群忽然倒轉了方向。

  嗡!景雲鍾被敲響了!

  狂風大作,天昏地暗,整座皇城彷彿在這一刻都顫抖了起來。

  沒有人能夠看清楚那一刻的畫面,即便禪子與布秋霄也做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些光線終於消失,皇宮裡回復了正常模樣,廣場上只剩下兩個人隔著十餘丈的距離背對而立。

  連三月舉起左袖擦掉臉上的血水,卻有更多的血水從鼻子裡,從嘴裡湧了出來,竟是怎麼也擦不乾淨。

  談真人看著手裡的景雲鐘,臉上的皺紋深刻了很多,布衣上到處都是晨光燒蝕掉的痕跡,看著有些狼狽。

  啪啪啪啪,無數聲清脆的聲音密集響起,有些來自那些重新融合的空間碎片,大多數卻是來自於談真人的身體。

  「我輸了。」談真人轉過身來,看著她說道,神情依舊木訥。

  連三月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道:「如果你堅持再敲一記,有可能與我同歸於盡。」

  她的臉上滿是血污,看著哪裡像水月庵的世外高人,更像一個與鄰居家男孩打架後的調皮丫頭。

  談真人說道:「我不想死,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連三月想了想,說道:「我沒有什麼事情想做。」

  「所以我輸給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談真人望向她的右手,感慨說道:「更何況你現在的真元數量可以進入修行界歷史前三,朝天大陸還有誰是你的對手呢?」

  連三月還在流血,不時用左袖擦一擦,右手卻一直沒動。

  晨光從指縫間溢出來,白色的光線裡有著極淡的金粒,只有她與談真人能夠看到。

  她說道:「這也有雲夢山的一分機緣。」

  「所以並無不喜。」

  說完這句話,談真人踏空而起,就這樣走到了天空裡,然後向著雲夢山而去。

  皇宮裡一片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所有人都震驚到了極點。

  談真人居然輸了,而且還說,整個朝天大陸都沒有人是連三月的對手?先戰勝血魔教的最後強者寇青童,接著未作休息,再敗公認的天下最強者、中州派掌門談真人……這個女人究竟強大到了什麼程度?

  談真人為何會直接離開朝歌城?

  難道他是覺得中州派已經連敗兩場,加上沒有人能夠戰勝連三月,直接選擇了放棄?

  ……

  ……

  連三月先戰寇青童,再戰談真人,場間飛沙走石,朝霞與天空都落到了人間,根本無人注意到,景辛順著宮牆來到了大殿前,被那些依然忠心的老臣護在了中間。

  看著談真人踏空而走,離開了朝歌城,景辛想著水月庵裡屈辱的下跪,沒有覺得難過與失望,反而覺得輕鬆了些。

  景堯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兄長就在不遠的地方。

  兄弟二人的眼神對上,都有些淡,然後迅速轉為緊張,因為連三月正在向著大殿走來。

  不管是這對景氏皇族的兄弟還是朝中的大臣們,看到連三月的身影越來越近,都下意識裡緊張起來,就連鹿國公等人也不例外。沒有人能在看到今天這樣的畫面之後,還能面對她時保持冷靜。

  連三月沒有理會這些人,直接向井九走去。

  走到一半時,她忽然停了下來,伸手在空中抓出些清水,洗掉臉上的血污,才繼續抬步。

  連三月走過井九身邊,在石階上坐下。

  井九也走了回去,在她身邊坐下,望向她的側臉。

  那朵桃花依然在鬢間微微顫動,染了些血,更加美麗。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8 22:17
第八十八章 喝了杯茶,來了個人

  「你這輩子行事還是如此黏糊。」連三月看了那邊的景辛一眼,說道:「當時直接殺了不就便是?」

  行事黏糊是青山宗對中州派的評價,卻也是她慣常對朝天大陸整個修行界的評價,對此井九不好評價。

  連三月的聲音不大,但大殿裡的所有人都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景辛沉默不語,臉色有些蒼白。

  「殺了他也沒用。」井九說道:「還記得景淑嗎?像她這樣流散在民間的皇族後代很多,中州派隨時可以挑一個,再交給一茅齋教大,相信布秋霄也沒意見。」

  連三月說道:「我記得那個小姑娘,景家也確實很能生。」

  井九說道:「她死了,你可別死。」

  連三月說道:「如果我沒醒來,你怎麼辦?」

  直到現在青山宗也沒有來人,元騎鯨也沒有出現,她知道他與元騎鯨的真實關係,自然能想到這是他的意思。

  井九說道:「我原想著自己處理便好。」

  連三月有些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現在這麼弱,怎麼處理?」

  井九平靜說道:「幾百年了,這是你第一次有資格說我弱。」

  連三月微微挑眉,得意說道:「反正你現在比我弱。」

  井九笑了笑,說道:「再弱也有法子處理。」

  連三月神情微異,說道:「你準備用那一招?會死很多人的。」

  井九神情微異,說道:「你也在乎死人多?」

  連三月說道:「可能被你影響了?」

  井九說道:「那我也是被你影響了。」

  「這時候再來說我喜歡聽的話,又有什麼意思?」

  連三月笑著向後仰去,雙手撐著後面的台階,望向碧藍一片的天空,很享受的樣子。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謝謝。」

  連三月依然看著天空,說道:「我不是普通小女生,但也知道你的嘴不甜,以後不要強行說這些話,太生硬。」

  就在井九準備再努力說些什麼的時候,二人身後忽然傳來茶杯撞擊的聲音,格格格格的,又有些像牙齒在打戰,充滿了害怕的意味。二人回頭望去,只見平詠佳端著一個盤子站在石階上方。

  那個盤子上面擱著兩個茶杯,茶杯是白瓷的,卻絕對沒有他這時候的臉白。

  平詠佳這時候真的很害怕,因為他發現自己聽到了很多不該聽到的東西,不知道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就算師父護著自己,但這個女人這麼厲害,而且剛剛才說,師父比她弱……

  說起來師父與這個女人確實很有問題,自己都走到這麼近了,居然都沒有發現,你們的心思就只在對方身上嗎?真是後悔啊,我來這裡做什麼呢?為了討好師父把小命送掉,這可真的太不划算。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平詠佳的臉越來越白,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茶碗撞擊與牙齒撞擊的聲音就像在亂彈琴。

  連三月好奇問道:「這個傻子是誰?」

  井九說道:「我徒弟,關門的。」

  連三月看了平詠佳一眼,覺得沒有什麼特別,伸手拿過茶杯喝了口,說道:「正好有些渴了,謝謝。」

  平詠佳聞言狂喜,心想看來應該不會死了。就在這個時候,連三月又看了他一眼。平詠佳喜意驟失,渾身冰冷,如墮冰窖,心想這等人物大概喜怒無常,不會忽然出手就拍死自己吧?

  片刻後,連三月居然又看了他一眼,平詠佳更是嚇得魂不守舍。

  「看出什麼來了?」井九問道。

  連三月說道:「沒有。」

  「我也沒有。」井九說道:「所以有些奇怪。」

  ……

  ……

  東南方向的那段城牆被轟出了一個大洞,碎石堆成一座小山,寇青童躺在上面,渾身是血,雙眼無神看著天空。

  城牆底的禁陣暴露在天光之下,顧盼與清天司的官員們警惕地看著外面。數十道氣浪正以極快的速度靠近,最前方是三名中州派谷主,都是煉虛境的大強者,由此可知,中州派絕對不想寇青童就這樣死去。

  忽然有一道悠揚的笛聲響起,三名谷主停在廢墟下方,警惕地望向四周,卻沒有任何發現。

  那笛聲清楚地傳進每個人的耳裡,溫柔卻又是那般可怕,顧盼的臉色蒼白,舉手示意下屬們作好戰鬥的準備,高台石壁裡隱藏著的那座大神弩也已經推了出來,瞄準了外面。

  笛聲在清晨的風裡飄著,不知究竟起於何處,卻在任何地方都能聽到,包括那片廢墟上方、寇青童的耳邊。

  忽然,一道無形的小劍從笛聲裡生出,閃電般鑽進寇青童的左耳,然後從他的右耳裡穿了出來,發出嗖的一聲輕響。

  幾滴黏稠至極的血水,從寇青童的耳裡淌落,落在碎石上燃燒成火,迅速轉為青煙,直至虛無。

  寇青童眼神微黯,整個人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最後變成無數片枯葉,隨風而起,同樣轉為了虛無。

  這位強者在雲夢後山裡隱修千年,今朝為了一道仙菉而出山,卻就這樣死了。

  他是血魔教最後的強者,也是上個年代最後的強者。

  他的死亡,宣告著血魔教的歷史正式告終,是不是也意味著那個千年正式告別了歷史舞台?

  那道無形的小劍殺死寇青童後,迅速在風裡消失,那道清揚的笛聲也隨之遠去。

  所有看到這幕畫面的人們震驚無語。

  寇青童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之一,就算被連三月暴擊重傷將死,但又怎麼會被如此輕描淡寫地殺死?

  而且連三名煉虛境的大強者,居然都沒有發現這道小劍的到來!

  那道笛聲與這道小劍的主人究竟是誰?

  三名中州派谷主向著笛聲遠去的方向追去,竟是再沒有看城牆下的禁陣一眼。

  顧盼臉色依然蒼白,心裡卻鬆了口氣,雙手在身前舞動,氣息疾出,用中州派道法運起磚石,將城牆上的那個洞堵住,然後命令下屬趕緊施陣加固。

  ……

  ……

  笛聲不停在朝歌城裡飄著,時而悠揚、時而俏皮、時而舒緩、時而得意,出現的位置也是不停變化,前一刻還在太常寺,下一刻便到了白馬湖,忽爾去了梅園,接著又出現在十餘里外的一座井邊,竟有些神出鬼沒的感覺。

  那三名中州派谷主追了片刻,卻與越千門遇上了,雙方很自然地確定自己在找的就是那個魔頭,眼神變得更加凝重。太平魔頭歷劫重修,現在境界尚低,為何他們這四名煉虛境長老都無法追上他?更談不上圍殺。

  當越千門等四名中州派強者遇上的時候,陰三已經在那口井裡打了一壺水,來到了一座酒樓裡。這座酒樓離皇城不算太遠,離應天門也只有數里距離,平日裡應該是達官貴人們喜歡來的地方,陳設極為講究,倚欄處風景正好。

  陰三在庫房裡找到了最名貴的潤毫青茶,放杯子裡擱了點,便提著水壺、端著茶杯來到欄邊,向酒樓外望去。

  那壺水是他剛從那口井裡打出來的,當他倒進茶杯裡時卻是滾燙至極,冒著白煙。

  只用了片刻功夫,潤毫便被衝開,散發出淡淡的茶香。

  陰三端起茶杯放到唇邊輕輕吹了口氣,滾燙的茶水便冷了很多,剛好是最適合入口的溫度。

  新茶入喉,如笛聲入耳,他發出一聲滿意的歎息,望向數里外的應天門,漂亮的雙眉卻挑了起來。

  應天門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但那團雲霧還在那裡,雲霧裡的身影若隱若現,依然看不分明。

  伴著撲愣撲愣的聲音,青鳥從遠方飛來,落在了欄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眼瞳微動,顯得極其不安。

  青鳥口吐人言道:「你在做什麼?」

  她在中州派裡生活了幾萬年,被白真人控制了數百年,比誰都知道白真人的可怕。

  陰三端著茶杯,靜靜看著那團雲霧,沒有說話,也沒有收回視線的意思。

  青兒轉回人形,看著他緊張說道:「你是在挑釁她嗎?」

  陰三說道:「是試探。」

  以白真人的修為境界,肯定在第一時間便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但她卻沒有理他。

  什麼樣的事情可以讓她暫時不理會太平真人?

  那必然是比天還大的事,或者說是超越整個朝天大陸層次的事。

  青兒問道:「怎麼了?」

  陰三若有所思道:「今天可能會有人死。」

  青兒沒好氣說道:「反正不會是你。」

  這次陰三沒有像平時那樣接一句當然,沉默很長時間後,轉頭望向了北方的皇城,眼裡出現一抹遺憾的神色。

  當年他就覺得連三月是與自己最相似的人,雖然理念相悖,但是本質相通,甚至可以說是一樣的人。

  只可惜如此優秀的女子,卻被那個木頭師弟禍害成了後來那種樣子。

  他端起茶杯飲了口,感慨說道:「女人吶……」

  青兒微微挑眉,帶著敵意問道:「女人怎麼吶?」

  ……

  ……

  大殿裡的官員以及天空裡的各派修行者們漸漸清醒過來,接受了現實。

  這個現實就是水月庵連三月忽然現身人間,並且代表青山出戰,連續戰勝中州派的兩大絕世強者。

  看著坐在殿前石階上喝茶的那對年輕男女,人們的心情有些怪異,如果井九真的是景陽,當年他們要是結成道侶……朝天大陸還有別人什麼事嗎?

  青山宗與中州派的五場戰鬥已經結束了兩場,如果中州派再輸一場,便要按照約定退出朝歌城,不得再干涉皇位之事。

  看上去中州派的局勢很危險,已經到了懸崖的邊緣,但沒有人覺得中州派就真的沒了希望。連三月再強,連續戰勝兩大絕世強者,必然也損耗極大,而且誰都看得出來,她受了很重的傷。那些傷勢裡有寇青童留下來的硬傷,有她強行提升境界破掉空間碎片的內傷,最重的傷勢則是來自於談真人敲響的那記景雲鐘。

  神弩之末連東易道女修的衣衫都無法射穿。

  接下來中州派出場不管是白真人還是麒麟,想來都不是現在她能夠接住的。

  ……

  ……

  那團雲霧離開了應天門的廢墟,來到了皇宮裡,落在了廣場,然後漸漸散開。

  看到這幕畫面,人們有些緊張,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遠方沒有響起麒麟的長吟,中州派最重要的第三場,當然就應該是白真人。

  雲霧漸漸散開,露出出了一道身影。

  她的臉上依然霧氣繚繞,身形高大,如一座雪山。

  皇宮四周忽然響起一片驚呼。

  有個人從她的身後走了出來。

  雲霧裡居然一直都有兩個人!

  那個女子靜靜向廣場上走來,白裙輕飄。

  正是白早。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6-19 22:17
第八十九章 良宵

  白早戴著帷帽,帽簷垂著白紗,微遮容顏。

  一道白色的緞帶在她的臂彎間穿過,隨風而起,在身後輕輕飄著。

  遠遠看著,真的很像一個白衣仙子。

  那種柔弱而平靜的氣息,像湖水。

  像柳枝。

  像湖面映著的柳枝。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她是中州派掌門夫婦視若珍寶的女兒,天生聰慧,智謀無雙,修道天賦也是極高。只是遺憾於先天不足,修道前景不是特別被看好,直到那年梅會道戰,她與井九被困雪原六年,不知為何,竟是隱疾盡去。

  那之後她的修道天賦得到了完美而完全的展現,現在雲夢山能與青山宗趙臘月、卓如歲相提並論的人,也就是只有她與童顏而已。只是就算你的修道天賦再好,為何這時候會出現在皇宮廣場上,向著大殿走去?

  看著這幕畫面的修行者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由震驚無語,心想難道中州派第三個登場的人會是她?

  這怎麼可能?

  這等層級的較量,一個元嬰期修行者參與進來,與找死有什麼分別?

  就連談真人與寇青童都敗在了連三月的手下,你怎麼可能贏她?

  就算連三月不再出手,難道你還能勝過別的青山宗強者?

  ……

  ……

  白早緩緩行來,晨風拂動裙擺與白緞。

  井九神情有些凝重,知道她就是今天青山的第三個對手,也是最強的對手。

  連三月的眼神有些冷淡,對井九說道:「當初你就不該把我的功法傳給她。」

  井九說道:「既然因我而起,那這一場就我來吧。」

  平詠佳在二人身後聽著,不由無聲地倒吸一口冷氣,心想師父你揀便宜也不能這麼過分吧?那個青衣怪人來的時候你不打,談真人的時候你不出聲,這時候來了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你就要出去,說不定我再練幾年都可以,再說了神末峰上誰不知道你和那個小姑娘的關係,她忍心打你嗎?

  連三月自然不會同意井九的意見,理由聽著卻有些怪異。

  「你現在太弱,就算用那一招,也不見得是她的對手。」

  平詠佳再次無聲倒吸一口冷氣,學元曲師兄那樣撓頭無語,心想用得著如此慎重?而且還擔心師父打不過她?

  井九卻是少見的堅定,甚至顯得有些執著,說道:「這是我的事。」

  連三月卻比他更加堅持,說道:「那要不要我們先打一場?」

  井九毫不退讓,說道:「好。」

  連三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那算了,你去吧。」

  井九從石階上起身,向著廣場裡走去。

  忽然一道清麗的晨光從天空裡落下,剛好把他籠罩在了裡面。

  井九毫不遲疑舉起右手,向著那道晨光斬了過去。

  要知道平時的時候,他一般會用宇宙鋒,或者初子劍,或者弗思劍,只有在最關鍵的時刻,才會動用自己的右手。

  說明他立刻就判斷出自己必須出全力。

  究竟是什麼讓他如此急切?

  ……

  ……

  抽刀斷水是難事,但平詠佳做到過。

  以劍斬光,世間卻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井九或者可以,卻無法斬斷這道晨光,因為這道晨光是連三月用天人通從朝陽處借來的。

  更麻煩的是,那道晨光裡竟有無數漣漪,就像一個一個的小圓圈,把他的劍意盡數鎖在了裡面。

  只聽得啪啪數聲輕響,連三月的手指穿過他的黑髮點在了他缺損的耳垂上,指尖蕩起一道圓形的光波。

  井九被光線所縛,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我睡了這麼多年,偶爾還是會做夢,夢到三千院裡的那間靜室,靜室外的那面圓窗,從而悟了一種道法。」

  連三月走到他身前,轉身看著他說道:「我想叫做良宵,你覺得怎麼樣?」

  在三千院的那段時間,真的很平靜美好。

  那位李公子經常來對馬彈琴,彈的最多的曲子便是良宵引。

  不知道她是問井九覺得名字怎麼樣,還是這種道法如何。

  井九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連三月挑了挑眉,說道:「死心吧,反正你也不會用那一招。」

  如果他真的用那一招,那麼結局不是她死,就是他死。

  井九靜靜看著她,說道:「你打不過她。」

  連三月微笑說道:「這輩子你永遠都打不過我了,所以還是我去打。」

  就像上輩子,她不哭的時候,也永遠打不過他。

  說完這句話,她摘下鬢角的桃花,插在了他的耳朵裡,端詳半晌,滿意說道:「真好看。」

  井九想起南忘在景園裡說的那句話,說道:「最開始的時候,不會覺得陌生嗎?」

  連三月微羞說道:「我說的是這朵花。」

  這朵桃花缺了一瓣,染著血,還是好看。

  你的耳朵缺了一截,變了臉,也好看。

  ……

  ……

  看著向廣場走去的連三月,井九沒有再說話。

  平詠佳走到石階下,想對他說些什麼,看著他的臉下意識裡停了下來。

  師父的眼神為什麼如此難過,就像……在與什麼告別,然後再也不見。

  平詠佳也忽然覺得難過起來,眼睛都濕了。

  井九忽然說道:「幫我。」

  平詠佳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再次聽到井九重複了一遍幫我二字才醒過神來,趕緊說道:「怎麼幫?」

  井九說道:「調集你的全部劍元,逆行劍意煉體,把劍意逼出來給我。」

  平詠佳說道:「要多少?」

  井九說道:「全部。」

  對劍修來說,如此逆轉劍元把劍意逼出來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更不要說是全部劍意。

  井九知道平詠佳不會有事,平詠佳卻不知道,但他卻是想也不想,便啪的一聲坐到了地上,閉著眼睛開始催發劍意。

  ……

  ……

  當連三月來到廣場中間時,白早還在遠處。

  更遠方的那團雲霧再次聚攏,把白真人籠住,讓她的聲音也多了些飄渺的感覺:「你還活著,確實有些令人意外,但你改變不了什麼。」

  連三月面無表情說道:「談真人其實不錯,但你知道我為什麼看他不順眼嗎?」

  白真人說道:「我們這代人都知道,你的眼裡只有景陽,連曹園都看不上,又怎麼會看得上木訥無趣的他。」

  連三月說道:「不,我看他不順眼是因為他當年為了當中州掌門就娶了你這麼個玩意兒。」

  白真人說道:「那你對我的敵意又因何而來?」

  「當然是因為她。」連三月揮了揮衣袖。

  廣場上的風更大了,拂動白早臂彎間的緞帶,也拂起了帷帽垂落的紗,露出了她的臉。

  白早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臉色紅潤,就像熟睡的孩子。

  詭異的是,她還在不停地向前行走。

  「當年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這孩子可愛至極。」

  連三月望向雲霧裡的白真人,神情嚴厲說道:「你這個做親媽的怎麼也下得了手!」

  她先前說今天不想與白真人說話,但看著白早現身,實在是壓制不住心頭的怒意,一定要教訓對方幾句。

  那團雲霧退出了皇城。

  白真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

  ……

  晴朗的天空裡忽然下起了雨。

  那是太陽雨。

  也是天地異象的前兆。

  無數烏雲自天穹四際湧來,瞬間遮住了陽光,讓世間變得一片昏暗。

  絞動不動的雲層裡隱隱可以看到無數道閃電正在積蘊,隨時可能落下。

  白早閉著眼睛飛到了高空裡,白色的緞帶不停飄舞,就像在書寫無人能認識的文字。

  狂風呼嘯,暴雨如箭,天地氣息大亂,彷彿天劫來臨。

  咔嚓!咔嚓!

  無數聲雷鳴炸響,無數道閃電從高空斬落,進入白早的身體。

  那些閃電有的來自雲裡,有的來自雷域。

  有的竟彷彿來自更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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