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779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0 23:07
第一百一十章 人生自古皆如此

  呼嘯的風雪聲裡夾雜著嗤嗤的輕微聲響,那是血水從洞裡擠出的聲音。

  那些修道者們都驚呆了,完全說不出話來。

  那名叫彭思的崑崙派長老,乃是崑崙掌門何渭極其器重的臂膀,境界實力極高,怎麼就這麼被她殺了?而且她居然殺的如此輕鬆隨意!

  這名百年前的劍道天才,現在究竟是什麼境界?

  眾人用了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趕緊給那位風刀教徒救治。

  「那可是崑崙派的長老,趙……峰主居然就這麼一劍殺了,難道不怕兩派之間發生大事?」

  看著向著深淵那邊而去的劍光,一名修行者餘悸未消說道。

  那名風刀教徒臉色蒼白,看著漸要消失在風雪那頭的弗思劍,帶著感激與敬畏說道:「你們可能都忘了,前輩當年第一次下山的時候是憑什麼出名的。」

  修道者們還真不知道百年前的事情,紛紛出言詢問。

  那名風刀教徒滿臉崇拜說道:「就是殺人。」

  ……

  ……

  當年趙臘月跟著井九第一次離開青山遊歷修行,確實殺了很多人與妖。

  正是在那趟旅程裡她展現出來的手段與心性讓清天司官員施豐臣生出極大懼意,繼而引發了那麼多事情。

  事實上她跟著井九這麼多年,早已有了很多改變,手段與心性依然可怕,卻……懶了很多。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崑崙派的人,她可能不會出手。

  問題在於當年井九去雲集鎮景園隱居,柳十歲來尋他的路上遇到了崑崙派的人,雙方起了爭執,柳十歲受了些傷。

  當時井九對柳十歲說了一句話:「如果遇著了,我給你打回來。」

  現在井九還在朝歌城裡沉睡不醒,這件事情自然只能由她來辦。

  巧的是,那名叫做彭思的崑崙派長老正是當年打傷柳十歲的人。

  如果是別的崑崙派長老,趙臘月可能只會斷對方一臂,既然遇著了正主,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件事情只是件小插曲,沒有影響趙臘月的心情,更無法改變她的行程。

  馭劍越過那道深淵,便來到了真正的雪原深處。

  漸往北去,風雪漸疾,寒意漸深,落在臉上竟有了幾分罡風的感覺。

  只有像她這樣的破海上境強者,才能夠在這樣嚴酷的環境裡長時間停留,境界稍低些的修行者只怕會被直接凍死,更不要說什麼殺怪。可修道者若是到了破海上境,必然會留在山裡,絕對不會四處招搖,更不會來到雪原這般危險的方。破海上境離通天只有一線之隔,若能平安越過去,壽元便能增加近一倍,誰願意在這種時候冒險?

  所以這片雪原現在只有趙臘月一個人。

  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真清淨。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她往北去的速度不快,經常會落在雪原裡,殺些雪怪,歇息一兩天,看看與人間完全不同的風景。

  某天她殺了一只看著有些可愛的毛茸茸的雪怪,忽然來了興趣,提劍去了皮毛,把雪怪屍體穿在弗思劍上,摧動劍火,準備烤熟來吃。以她現在的境界,用劍火烤肉,自然是相當完美。問題是,那隻雪怪竟是沒有什麼脂肪,怎麼烤也不出油,很快便變成了焦黑一團,如煤一般。這種事物不要說香氣撲鼻,便是看著也無法引起食慾,她只能有些遺憾地扔了。

  殺殺怪,看看風景,散散心,對不怎麼喜歡、也已經不大習慣與人打交道的趙臘月來說真是極美好的生活。

  只可惜這種情形沒有持續太多天。

  在她馭劍越過一片泛著淡藍色的冰川時,一道極其寒冷而強大的氣息撲面而至。

  趙臘月身形微動,在天空裡帶出無數道劍意,避開那道比朝歌城神弩更凌厲的攻擊。

  數道劍鳴響起,藍色冰川的表面出現了數道裂痕,深入數十丈裡,陽光在那裡發生了折射,看著異常美麗而奇特。

  在那些裂縫匯聚的地方,站著一個雪國怪物。

  是的,那個雪國怪物像人一樣站在那裡,

  從形狀來看與人類也沒有太多區別,只是渾身長著銀白色的長毫,又有些像人立般的熊。

  那些銀白色的長毫在寒風裡微微飄動,帶起極其鋒利的痕跡,可以想像,哪怕是普通的法寶,也會被其切斷。

  雪國怪物分為很多等級,人族經常能夠看到的雪甲蟲、白獸都像野獸一般爬行或奔跪,雪蟲則無論是王階還是初生,都像蠶蟲一般,能夠人形站立的雪國怪物,必然極其強大。

  趙臘月沒有見過這種雪國怪物,但看過相關的典籍,知道這便是雪國女王的親衛,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做雪魅。

  雪魅的速度快若閃電,天生氣息極寒,力量驚人,若單純以戰力論,可以等若一名破海境強者。

  按照往年記載,雪魅一般都只在極北處活動,藍色冰川這一帶並不是它們的慣常活動區域。

  看來何霑說的沒有錯,女王也在養傷,不想被打擾,於是把這些親衛驅到了更南些的地方。

  ……

  ……

  一隻雪魅,有何可怕?要不要烤來吃吃?或者涮火鍋?

  只是雪魅的模樣確實有些像人,雖然高約三丈,要烤來吃確實有些噁心。

  趙臘月心想算了,最多割下那隻腳掌試試。

  鮮艷的血光照亮了淡藍色的冰川,極為美麗,確實相合,自古如此。

  冰川表面沒有再次出現裂縫,哪怕淺淺的一道都沒有,因為所有的劍意都被鎖在了弗思劍的劍身上。

  弗思劍破空而去,如一道血線,繞著那名雪魅高速穿梭。

  擦擦擦擦,無數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那隻雪魅發出一聲憤怒地低吼,變成了十餘團碎塊,散落在了冰川表面。

  趙臘月微微挑眉,寒風拂動凌亂的發。

  雪魅不愧是女王的親衛,看似不通道法,攻擊手段有限,然而身體的堅固程度竟是遠超普通法寶。

  她那一劍看似簡單,實則帶著無形劍意,殺傷力極強,對劍元的損耗也極大,她也不能連續施出。

  如此威力巨大的一劍,居然也要費這麼多事,才能殺死一隻雪魅,如果雪魅的數量再多些,那她應該怎樣應對?

  世間萬事都禁不住想。

  五隻雪魅從冰川各處走來,巨大的身軀在冰川表面投射出極長的影子。

  一隻雪魅確實不可怕。

  五隻就有些麻煩。

  趙臘月居高臨下看著冰川,面無表情想著這些,隔空遙遙一指點出。

  弗思劍再次化作一道紅線,瞬間來到冰川上,連續穿過那五隻雪魅的身軀。

  五隻雪魅依次定住身形,身軀裂開,變成一堆晶石。

  弗思劍回到她的身前,也變得黯淡了很多,就像她此時的眼神。

  她的臉色更是被四周的雪原更加蒼白。

  連續隔空殺死六名堪比破海境強者的雪魅,即便是她,也感到了些疲憊與吃力。

  事情還沒有完。

  彷彿平空冒出來一般。

  二十餘隻雪魅出現在藍色的冰川上。

  這些雪魅的眼珠彷彿晶石一般,沒有瞳孔,也沒有任何智慧生命的情緒。

  她可以選擇馭劍離開,想來這些雪魅就算有辦法來到天空裡,也很難跟上弗思劍的速度,但她這次深入雪原,除了想一償所願,更重要的便是以戰養劍,如此凶險的完美機會怎能錯過?

  伴著一聲清亮至劍的劍鳴,她與弗思劍化作兩道筆直的線條,來到淡藍色的冰川裡。

  冰川表面依然沒有出現裂痕,捲起的雪粒裡卻有著無數道凌厲至極的劍意。

  數息之間,趙臘月便穿過了那二十幾隻雪魅組成的包圍圈,殺死了一名雪魅,自己也受了些不輕的傷。

  她看了眼左袖的破口與溢出的血跡,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在天空裡轉身再回,帶著弗思劍重新殺至雪魅當中。

  如此重複往返,一白一紅兩道劍光在藍色的冰川上不停穿梭著,偶爾會落在冰川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又有七隻雪魅被她斬成了碎塊,而她的身上也染滿了鮮血。

  紅色的鮮血與藍色的冰川配在一起,真的很搭,很美。

  趙臘月的傷勢已經很重,眼神卻依然平靜,甚至有些喜悅。

  那份生死間的壓力變成某種彷彿實質的養分,源源不斷地滋養著她的道樹,鍛煉著她的心志。

  經過今日,養好傷勢,她才算是真正的破海巔峰。

  目的既然已經達到,她轉身便向著天空而去。

  那些雪魅忽然聚到了一處,只聽得呼嘯破空聲響起,它們竟是抓起了幾個同伴向著天空裡砸了過去。

  轟轟!那幾隻雪魅就像攻城機投出的巨石,以難以想像的速度來到天空裡,轟向趙臘月。

  趙臘月腳尖輕點弗思劍,飄至更高處的天空裡,凌亂的短髮在刺眼的陽光下,是那樣的清晰。

  弗思劍展現出最大的威力,如一道紅色的緞帶,繫住了那幾隻雪魅的身體,然後用力一束,將其斬成了兩截,然後飛回她的腳下。

  她的腳踩在弗思劍上,身體微微搖晃,臉色更加蒼白。

  就在這個時候,刺眼的陽光裡忽然出現一道陰影,從上而下直襲她的頭頂。

  在極高的天空裡應該有個人,擋住了太陽,形成了這道陰影,陰影裡隱藏著一道飛劍。

  那名偷襲之人境界強大至極,絕對不在她之下,劍招之老辣幽冷更是難以想像!

  趙臘月雙掌一翻,帶著十餘道無形劍意向著天空裡迎去,將那道飛劍夾在了手掌裡!

  極其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裡,那道飛劍破開了她的手掌,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身體!

  她從弗思劍上跌落,重重地摔落在冰川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1 23:21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雪紅湯使人癡

  迸的一聲沉重悶響。

  淡藍色的冰川上出現無數道裂痕,就像蛛網一般。

  趙臘月就躺在蛛網中央,鮮血漸漸溢出,畫面看著美而慘烈。

  她沒有看到百年之前的朝歌城一役,不然就會知道,不管她自己願不願意,在某些時刻她與連三月真的很像。

  遮住陽光的那道陰影消失了,那個偷襲的高手通過虛境離開了雪原。

  在那個人看來,趙臘月受了他真性一劍的偷襲,身受重傷,必死無疑。

  就算她是天生道種,身懷異寶,僥倖不死,在這麼多雪魅圍攻下也沒有幸理。

  這裡已經是雪原深處,離那座孤高冰峰不遠,那人不想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更不想驚動雪國女王,故而一擊便走。

  那個人究竟是誰?

  趙臘月已經有了答案。

  崑崙派掌門何渭。

  何渭的境界與她差不多,修行生涯卻要漫長很多,在劍道經驗各方面都要比她強,更何況今天是趁著她與雪魅苦戰之際偷襲,她自然防不住。

  冰川上響著沉重的腳步聲,那些雪魅看似緩慢、實則奇快無比地向她這邊靠攏。

  趙臘月劍心微轉,確定自己傷勢太重,無法踏著弗思劍離開,艱難地從地上站起身來,右手重重落在在胸口,無形劍意順著手指進入身軀裡,以極快的速度在經脈裡穿行,將何渭殘留的陰森劍意暫時鎮壓下來。

  然後她伸手握住了弗思劍,衣衫無風而動,如煙一般輕掠而前,殺向最近的那隻雪魅。

  咔嚓咔嚓無數聲裂響,無數冰渣沖天而起,像風沙一般遮蔽住視線。

  趙臘月向後斜飛,撞破那些冰渣,落向了冰川的下方。

  一聲悶響。

  冰川下方的雪崖被撞出了一個大坑。

  趙臘月躺在坑底,身上到處都是鮮血,臉上依然沒有表情,心想這就要死了嗎?

  別人在雪原裡遇著危險的時候,都能遇著你。

  為何這時候你不能出現呢?

  好吧,你在朝歌城睡覺。

  鮮血不停地淌落,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視線裡,天地都是艷紅一片。

  她抬起袖子,擦掉臉上的血,心想如果你在的話,我不會遇到這樣的事吧?

  在她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那些雪魅正從冰川上向著地面跳來,正在天空裡飄著,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她的視線越過這些雪魅,投向北方。

  在極遠處有座孤絕的冰峰隱隱可見。

  她為什麼來雪原?

  因為她需要戰鬥,因為井九曾經來過,因為連三月曾經想做的那件事,但其實這些都不重要,真正的原因很簡單。

  她只是想著來人間一趟,總要去看看那座山。

  可惜了。

  ……

  ……

  深冬時節,青山依舊草長鶯飛。

  南忘這些年好像是真的在閉關,已經很久沒有提出讓青山大陣開口放風雪進來的要求。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柳詞死了,元騎鯨在朝歌城的緣故。

  缺少了四季變化的青山確實有些乏味,所以當人們聽到天光峰頂的那聲巨響時,都紛紛馭劍而起,前去查看。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可以聊解修道生涯之無趣,也可以為明年青山大會同門相聚之時增些談資。

  墨池長老與過南山等人第一時間走出了洞府,帶著驚喜望了過去。

  洞府的石門已經被轟爛,滿地的野草都伏在了地面,廬下那把椅子被風吹倒在地,看著極為不敬。

  天空裡有道飛劍正在飛舞,閃著……無趣的灰色,與灰暗的天空彷彿要融為一體。

  那道飛劍氣息澄靜至極,境界極高,速度卻極慢。看著這幕畫面,別的天光峰弟子有些茫然,過南山則是笑了起來,笑容裡有著懷念與淡淡傷感,輕聲說道:「這傢伙果然最像師父啊。」

  ……

  ……

  前任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卓如歲,在又一次漫長閉關之後,終於成功地晉入了破海上境。

  根據廣元真人對他那日劍跡的觀察,他的境界甚至不止於此,已經抵達巔峰。

  整座青山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各峰的弟子都來到了天光峰,一方面是恭賀,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好奇。

  數百名各峰弟子站在峰頂,看著正在與廣元真人交談的卓如歲,眼裡滿是羨慕與嚮往的神情。

  那些聽說過卓如歲過往事跡的清容峰女弟子們,更是一臉仰慕。

  「卓師叔修道不到二百年,居然便修至破海巔峰,真不愧是天生道種!」

  「這應該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破海巔峰吧?」

  各峰弟子們議論紛紛。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道聲音響了起來:「他比掌門真人慢了一年,當然不算。」

  弟子們轉身望去,發現並不認識說話的那個人,不知道是哪座峰的同門。

  說話的人是元曲,他說的掌門真人自然說的不是柳詞,而是景陽真人。

  聽著這話,那些年輕弟子們有些不相信,心想難道這是真的?

  在廬下與廣元真人說話的卓如歲看到了元曲,也聽到了他的話,直接走了過來,帶著些不確定問道:「你沒算錯?」

  元曲說道:「所有檔案我都做了備份,你要不要自己去查查?」

  卓如歲有些惱火說道:「這麼認真做什麼?再說比師叔祖只慢一年,我還是很了不起啊。」

  元曲看著他微笑說道:「不好意思,你比我師父慢了三年。」

  卓如歲頓時愣住了,半晌後忽然大怒說道:「她人呢?」

  元曲說道:「師父出去了。」

  卓如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當年我出關就勝了她,看來她沒有自信,這是在避我啊!」

  元曲微嘲說道:「有本事你當著她面再說一遍。」

  卓如歲惱火說道:「我以前是給掌門面子。」

  聽著這些對話,那些不認識元曲的年輕弟子們很是詫異,心想這人是誰,居然與卓師叔說話都這般不客氣。

  有人低聲說道:「這位是神末峰的元曲師叔。」

  那些年輕弟子們的不忿與惱怒在聽到這句話後頓時消失無蹤。

  神末峰這三個字在現在的青山裡有著極特殊的意味,雖然那位傳說中的掌門真人一直在朝歌城沉睡不醒。

  「那你來幹嘛?」卓如歲連續聽到兩個不怎麼好的消息,頓時覺得人生還是那樣的無趣,重新變回從前那種懨懨的樣子,沒精打採說道:「見不得我開心,故意來鬧我?」

  元曲說道:「請你吃火鍋。」

  卓如歲耷拉著的眼皮頓時挑了起來,說道:「好。」

  ……

  ……

  顧清不在,神末峰無人操持,那些猴子也不會做火鍋,所以元曲帶著卓如歲離開青山,去了雲集鎮。景園很長時間沒有住人,顧家也換了家主,但該有的侍奉依然如故,當他們落在那條花溪畔時,火鍋剛剛沸騰,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童顏坐在桌邊,右手捏著長筷子的最高處,在白湯裡慢慢劃拉著,慢條斯理的樣子,看著著實有些令人心煩。

  卓如歲就很煩這種人,覺得這是對火鍋極不尊敬,以前不敢說井九,難道還不敢說童顏?

  「不喜歡吃火鍋那你在裡面划水做什麼?還有,吃飯要等人齊了!當初你在中州派的時候,白真人就沒有教你規矩?」

  就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卓如歲便已經調好了蘸料,夾起一塊毛肚溺死了在紅湯裡。

  童顏沒有理他,收回筷子擱到瓷製的箸枕上,端起一杯清茶慢慢飲著。

  他飲了一口茶的時間裡,卓如歲已經吃了那塊毛肚,喝了一碗酒,然後看了他一眼,繼續攻擊道:「你現在境界不成啊……加把勁好嗎?我以前還是很看好你的。」

  童顏依然不理他,直到他又吃了兩盤肉,才緩聲說道:「明年春天方景天要做掌門,你願意嗎?」

  卓如歲聽到正事,手裡的筷子終於靜止在空中,說道:「我自然不願意,顧清呢?」

  如果青山掌門落在方景天手裡,將來不管是他還是顧清想要繼承掌門之位都會變得極其困難。

  童顏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卓如歲用筷子夾起一半豬腦花扔進紅湯裡,耷拉著眼皮說道:「還能怎麼辦……那就弄一下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2 23:13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歸來的弟子們

  來到景園後,元曲就一直沒有說過話,由著童顏與卓如歲打機鋒,只管沉默地吃肉,直到這時候聽到卓如歲的這句話,忍不住嘲弄說道:「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弄!」

  「弄,就是弄,直接弄。」卓如歲沒好氣說道。他越想越是惱火,心想自己熬了快一百年終於破海巔峰,結果還只能排到第三,而且立刻就要與通天中境的師叔找死……這算什麼事兒?

  「如果那個傢伙還醒著,會有這些破事兒嗎!」他憤怒地揮舞著左手:「現在連三月死了,他還活著與死了也沒什麼區別,看到沒有人,結什麼道侶動什麼情?你不要老去和玉山玩,會死的!」

  元曲惱火說道:「這都是哪兒和哪兒啊?再說死又怎麼了!你有本事你飛天去啊你!」

  童顏忽然說道:「顧清與水月庵的甄桃,明年春天就會結成道侶。」

  卓如歲愣住了,帶著些複雜的情緒嘖嘖了兩聲,說道:「沒看出來啊,他不是不會下棋嗎?怎麼也玩的這麼髒?」

  童顏不想再與他繞彎子,直接說道:「我們打算推趙臘月做掌門。」

  卓如歲再次愣住,下意識便要反對,卻忽然發現天光峰竟是推舉不出來更合適的人物,就算他現在的境界已經高的不像話,但輩份……沒辦法。

  「這個得容我想想,當年在神末峰吃火鍋的時候,我跟著她學了些劍意入體的法門,能不能算作她的徒弟?」

  他拿起勺子把豬腦花盛到碗裡,低著頭說道:「如果她答應這麼算的話,我就支持她做掌門。」

  作為趙臘月唯一的徒弟,元曲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惱火說道:「剛才誰說誰髒呢?」

  ……

  ……

  東海畔風平浪靜。

  青簾小轎的簾布上沒有生出半點漣漪。

  幽暗無底的通天井畔,黃色的符紙散著著強大的氣息,偶爾散發出光芒,而更多的舊年符紙早已失去了作用,懸掛在崖壁上,無風亦動,發出嘩嘩的聲音,如紙錢一般不吉利。

  一道極大的陰影從崖壁下方緩緩爬了上來,同時而至的還有陰穢而恐怖的氣息。

  有果成寺與水月庵的符文鎮壓,便是山鬼也無法靠近通天井上方,離井口還有數十丈便停了下來。

  隱約能夠聽到爭執聲響起,緊接著微風驟起,那些黃紙符文沒有生出任何反應,兩道身影便出現在了崖上。

  「我都說過了,我的速度絕對夠快,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平詠佳覺得自己的劍道天賦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漲紅著臉說道。

  阿飄坐在他的肩頭,哼了一聲說道:「我是冥皇,本來就不能相信任何人!」

  平詠佳說道:「你先給我下來。」

  阿飄說道:「我又不重。」

  平詠佳說道:「但你現在又不是小孩子,一百多歲的人了,怎麼還喜歡坐人肩膀上?」

  阿飄不服說道:「青天鑒靈都幾萬歲了,怎麼就能坐先生肩上?」

  兩個人又爭吵了幾句,才漸漸冷靜下來。

  阿飄飄到高空,望向崖壁那邊的青色山野,臉上忽然散出異光,不安說道:「都夏天了?我們是不是回來晚了?」

  平詠佳吃了一驚,帶著數道劍光踏空而起,望向四周,才放下心來,訓道:「笨蛋!這裡是南邊,看著樹木茂密,還是初春,來得及。」

  阿飄沒好氣說道:「冥界又沒四季,我怎麼分得清楚?再說了,朕成日忙著國家大事,哪有精神理會這些小問題。」

  當她說出朕這個字後,額上覆著的黑色劉海隨風輕飄,衣袂亦是輕飄,自然流露出雍容威嚴的帝王風範。

  平詠佳哪裡會在意這個,嘲笑說道:「你先登基了再說。」

  阿飄最聽不得這話,嚷道:「這能怪我嗎?先生說倒就倒!也不說交待個遺言,至少先把遺產分了啊,我那份呢!」

  這數十年,平詠佳與阿飄一直都在冥界。阿飄沒有拿到冥皇之璽,自然無法正式登基,但在冥師的幫助下得到了大部分子民的認可,與大祭司那邊一直爭奪著冥皇之位。

  青山宗不管是景陽這一脈還是太平真人那一脈,當然都會支持她,更不要說還有童顏這個對冥界極熟悉的軍師,不出隱峰,依然遠程操控著下界的局面。大祭司那邊便是有中州派的暗中支援,也依然抵擋不住,這些年節節敗退。

  眼看著再過十幾年,阿飄與冥師便能解決掉大祭司那邊的反抗,成為下界的主人,卻被召回了人間。她沒有辦法……因為青山宗才是她最重要的底氣,冥皇之璽是她最需要的東西,那麼青山掌門的歸屬,自然也會影響到冥界的歸屬。

  更重要的是,她有些想吃景園的火鍋。

  ……

  ……

  平詠佳與阿飄坐進青簾小轎,對視一眼,各哼一聲,各佔一邊,看著轎外變成線條的景物,漸漸生出睏意。

  當他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靠在了一起,睜開眼睛,對視一眼,再哼一聲,轉頭再次望向外面。

  阿飄忽然驚呼了一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青簾小轎停在了一條安靜的巷子裡,前方隱隱可以看到太常寺的黑簷。

  童顏不是說要去景園商議掌門之事嗎?

  他不是說要阿飄用冥界當作籌碼與方景天談判嗎?

  為何青簾小轎會把他們送來了朝歌城?

  平詠佳掀起簾布向外望去,也覺得有些奇怪,忽然聽到了阿飄的哭聲。

  「你們青山宗的人怎麼總這樣呢?怎麼這麼髒呢?七百年前就來了一次,這次怎麼還來?你這個沒良心的,居然也騙我!」

  阿飄縮在角落裡,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瑟瑟發抖,顯得極其害怕。

  平詠佳愣了愣才明白,她說的是七百年前冥皇與太平真人遊歷人間,結果人族修行強者翻臉,把其關進鎮魔獄的舊事,趕緊安慰道:「不可能!不至於!沒道理!」

  阿飄哪裡會信他,哭著說道:「你們放了我好不好?我不要冥皇之璽了,我……把自己逐出青山!我還不是冥皇呢,你們抓我有啥用啊!」

  平詠佳被她哭的慌了,趕緊用袖子替她擦淚水,說道:「誤會!肯定是誤會!你看看沒有仙菉,也沒有中州派的人,再說咱們啥關係啊,我怎麼能害你……」

  被他安慰了半天,阿飄終於漸漸冷靜下來,發現青簾小轎外確實一片安靜,沒有什麼動靜,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他濕了的衣袖,說道:「就算下界水不多,你也不能總不洗啊?」

  平詠佳歎道:「咱們神末峰的人洗澡從來不用水,我每天都要洗兩遍,怎麼會有味道?」

  阿飄說道:「我說的是人嗎?我說的是你這身衣服!」

  平詠佳無言以對,掀起轎簾走了下去。

  當阿飄緊張兮兮地走下來後,青簾小轎破空而起,向水月庵飛回。

  朝歌城看著一切如常,這條街巷清靜無人,巷口外便是很多行人。

  阿飄低著頭,讓黑髮掩著臉,任由平詠佳牽著手在人群裡行走。

  平詠佳看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既然無事,何必這麼鬼鬼祟祟的?」

  阿飄羞怒說道:「我本來就是鬼!」

  ……

  ……

  果然沒有什麼陰謀,平詠佳與阿飄看著太常寺走,便走到了井宅,沒有遇到任何事情。

  還沒有來得及敲門,井宅的門便開了,顧清微笑說道:「辛苦。」

  平詠佳與阿飄與他數十年未見,很是歡喜,趕緊行禮。

  「先去看看師父吧。」顧清說道。

  平詠佳跟著他往院子裡走,走了十幾步後終於忍不住說道:「大師兄,您剛才那句話聽著有些不妥。」

  阿飄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清愣了愣才明白了怎麼回事,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麼。

  書房的擺設與幾十年前沒有任何區別,在榻上沉睡不醒的井九與幾十年前也沒有任何區別,眉眼依然完美,給人一種栩栩如生的感覺。

  平詠佳正想著這些,忽然發現栩栩如生這個詞也很不好,趕緊轉身對著地面呸了一口。

  「您到底啥時候才能醒過來啊?」

  阿飄看著榻上的井九,很是難過,原因多樣。

  平詠佳對顧清問道:「師兄,為何你要水月庵把我們送到朝歌城來?童顏不是說在景園匯合,商議青山大會的事情嗎?」

  「我這邊遇著些問題,不能回青山。」

  顧清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我本不想擾了你們,但這件事情沒你,只怕做不成。」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7-12 23:1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3 23:32
第一百一十三章 信自己

  平詠佳問道:「什麼事?」

  顧清沒有說話,對阿飄說道:「陛下在宮裡等你。」

  阿飄吹了吹額頭上的黑髮,翻了個白眼,散發出沒好氣的光線,說道:「我可是未來的冥皇,一喊就來,一喊就走,還要不要面子了?」

  不管要不要面子,該走還是得走,書房地道開啟,她氣鼓鼓地走了進去,走出來時便是鹿國公府的臥室。

  花架上擱著件一看便知極貴重的瓷器,阿飄想著多年前的師門傳聞,臉上投射出好奇與躍躍欲試的光線,心癢難耐,負在身後的右手悄悄伸出了一根指頭。

  白髮蒼蒼的鹿國公走了進來,看著她臉上的光線便知道她在想什麼,趕緊說道:「沒必要!沒必要!」

  ……

  ……

  鹿國公帶著阿飄進了皇宮,自然小心遮掩,沒讓任何人發現。

  朝會還沒有結束,他先把她帶去了太后的寢宮。

  胡太后看著阿飄,頓時從榻上爬了起來,擦掉眼角的淚痕,把她抱進了懷裡,心疼說道:「怎麼去了這麼多年才回來,瞅瞅,這臉白的,這身子瘦的,定是沒有吃好。」

  朝歌城一役後,阿飄在皇宮裡住了好幾年,胡太后一直想要個女兒,對她疼愛有加。阿飄對她很親熱,但聽著這話還是忍不住說道:「下面又沒太陽,當然會更白。」

  胡太后笑罵道:「一開口就知道是神末峰的弟子,不會好好說話。」

  ……

  ……

  景堯回殿裡取件重要事物,聽著母后抱怨都沒與阿飄說什麼話,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母親,她畢竟是未來的冥皇,您不能總把她當小孩子看,還是應該尊重些。」

  胡太后聽著便惱了,說道:「我把你父皇送我的珠花都給了她,還要怎麼尊重?」

  景堯很是無奈,心想這就不是一回事,接著又想起某些傳聞,猶豫片刻後說道:「有件事情,我說了您別生氣,只是師父他就要成親了,您還是注意一下,不要總……」

  胡太后面如冰霜,重重地一拍案几,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為何時常召他進殿,你不清楚是為了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要避嫌嗎?我都和他隔著十幾丈,眼睛眉毛都看不清楚,你還要我怎麼避嫌?我搬去棋盤山,還是你要回我老家的山洞?你給我說清楚!」

  景堯哪裡還敢說什麼,趕緊上前跪著,哄了半天才總算把她哄好,然後逃一般地離了寢宮。待他離開之後,胡太后的怒意頓時消失無蹤,變得異常平靜,只是下一刻又忽然抬起雙手摀住了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

  ……

  井宅裡,平詠佳看著空空的庭院,說道:「師兄,什麼時候再種棵樹吧,難道師姑還沒消氣?」

  顧清微笑說道:「轉話題也這般生硬,看來在冥界這些年,小師妹把你照看的不錯。」

  平詠佳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總覺得師兄鄭重其事要我回來,必然不是小事,有些緊張。」

  「確實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說比較危險。」顧清說道:「當年朝歌城一役,不老林也算是出了些力,所以朝廷事後沒有追緝太緊,卻沒想到讓他們在朝歌城漸漸生根,這些年很是弄出了些事端,不過這樣一來,不老林也露出了更多面目,去年秋天的時候讓我找到一條線索,大致確認了太平真人的位置,我這次請你回來便是想讓你助我把他抓住,或者直接殺死。」

  平詠佳很是吃驚,說道:「我?就我?就憑我?」

  顧清說道:「沒人知道不老林在朝廷與各宗派裡到底有誰,我只能信任自己人。」

  聽到自己人三個字,平詠佳再沒有任何畏懼,但還是有些疑慮,說道:「我和你加起來也打不過他啊。」

  「我現在有皇城大陣,如果太平真人進了朝歌城,可以暫時把他控制在某個地方。」

  顧清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像一百年前那樣,把劍意激發出來,殺死他。」

  平詠佳撓了撓頭,說道:「你說的是誅仙劍陣?」

  「不錯,當時你的劍意被師父在用,朝天大陸便只有你知道誅仙劍陣如何施展。」

  顧清不等他說話,繼續說道:「你那時候會在皇宮裡,隔空佈陣就好。」

  平詠佳有些緊張說道:「誅仙劍陣倒確實經常出現在我夢裡,可是我沒有自信。」

  顧清說道:「我最近這些年一直在研究承天劍法的三隱式,我們可以參討一下。」

  ……

  ……

  當顧清與平詠佳這對師兄弟頭對著頭低聲商量著那件大事的時候,他們的師父就躺在不遠處的榻上,閉著眼睛,依舊美不堪言,蓮花不曾蒙塵。

  井九沉睡了百年時間,朝天大陸還有很多人記得他,青山裡的那些弟子們更不會忘記這位老祖。

  但記得與想念是兩回事。

  世間的人們忙著高歌生命的多彩,哪裡會想他呢?

  也就是神末峰的這些人和別處的傳人們會經常想念他,希望他能盡早醒來。

  現在這些人正面臨著人世間最麻煩、最危險的境況,自然更加想念他,心想如果他在,這些事情會發生嗎?

  問題是,就算井九這時候真的醒來,難道就能解決這一切?

  ……

  ……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北方那座遙遠的冰峰上,帶著些血色。

  她也在想這個問題,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我為什麼要指望你?

  哪怕你是井九。

  既然你沒有陪我進雪原,沒有陪我六年,那我就要一個人走出去。

  弗思劍無風而動,割裂衣袖與裙擺,然後如針線般,把那些布帶緊緊地纏繞在她的雙臂與大腿上。

  飄然的仙家意味,頓時變成了鐵血的戰場味道。

  趙臘月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握住弗思劍的劍柄,低喝一聲,踏碎冰雪,向著天空裡的那些雪魅迎了上去。

  擦,一道血色的劍光斬開了藍色的冰川,然後劃破了更藍的天空。

  無數的晶屑滿天飛舞,比寒冷更寒,如箭雨一般,射向四周,然後在地面彈起,被呼嘯的風再次捲起。

  十餘道寒冷而可怕的氣息,如冷酷的野獸一般,撲向她的身體,如撕咬一般,傷害著她的身體,磋磨著她的精神。

  冰川前不停響起轟擊的聲音。

  她不停地落下,然後飛起。

  鮮血就像冰屑一般到處噴灑。

  她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蒼白,握著劍柄的雙手卻還是那樣穩定,眼神還是那樣冷漠。

  天光漸漸的暗了,便是入了夜。

  不知是逃遁還是追殺,她與那些雪魅從冰川處來到了雪原上。

  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那些雪國女王的親衛,看著就像神話裡的怪物一般可怕。

  這些怪物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疲憊,從始至終都沒有降低過攻擊的力度與頻率。

  她的白衣破了很多道口子,只靠繫在手臂與大腿上的布帶維繫著,看著就像準備去溪裡摸魚的小丫頭。

  鮮血不再噴濺,不是因為雪魅無法再傷到她,而是因為她的血已經快要流光了。

  被雪魅利爪撕開的血肉,泛著令人心悸的淡粉色。

  清晨的雪原上到處都是裂口,就像她的身體一樣。

  雪魅死了很多隻,到處都能看到屍骸的碎片,還有五隻雪魅沒有死,也沒有受什麼重傷,圍住了她。

  她的呼吸很沉重,胸膛微微起伏,身上到處都是破布以及像破布一樣的、被撕爛的皮肉。

  有好幾處甚至能夠看到玉一般的骨頭。

  繁星不忍看此畫面,漸漸隱於夜色,很快便被晨光代替。

  她不行了。

  事實上,被崑崙掌門何渭偷襲,落到冰川表面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不行了。

  但她還是繼續戰鬥了一天一夜時間。

  微風拂動野草般的短髮,拂過她血肉模糊的身軀,帶來不亞於凌遲般的痛苦,卻無法讓她的濃眉顫抖一絲。

  她緩緩鬆開左手,只用右手提著弗思劍,就像提著剛從溪裡摸出來的一尾魚。

  她低著頭看著腳前被自己汗水滴穿的雪面,沒有說話。

  她疲憊到了極點,但沒有坐下,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坐下,便再也無法站起。

  五隻雪魅看著她,如晶石般的眼眸彷彿變幻出了某種情緒。

  情緒對這種高階雪國怪物來說,本就是極罕見的事情,更何況它們此時的情緒是尊敬。

  雪國的規則非常簡單,尊敬只會是低階生命給予高階生命的禮讚。

  它們是雪國女王的親衛,過往無數年裡,這種尊敬只會給予女王陛下。

  只是尊敬不代表就此別過,它們向著趙臘月走了過去,高大的身影帶出的陰影,如山一般漸漸合攏。

  趙臘月很擅長推演計算,知道下一刻便是死亡,不會有任何意外。

  在長夜即將到來的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後又想了很多事情,氣息卻漸漸平靜下來。

  大道在上,沒有修道者可以溫和而平靜地接受長夜,但當長夜真的來臨時,能平靜些也是好事。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7-13 23:33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4 23:34
第一百一十四章 活著的理由

  就在這個時候,按道理沒有可能發生的意外卻忽然發生了。

  那五隻雪魅停下了腳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向北方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冰川的那頭。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遠方的那座孤峰,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並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更加警惕。

  一道極其強大、甚至應該稱之為宏大的神識從那座遙遠的孤峰而來,落在了她的識海裡。

  嗡的一聲響,彷彿無數道古鐘同時被敲響,趙臘月臉色蒼白,噴出一口泛著金色的精血。

  好在下一刻,那道神識便離開了她的識海,回到了那座孤峰。

  只是一瞬,她便感受到了很多對方想要傳達的極其豐富而且複雜的信息,而其中最為清晰明瞭的是四條。

  我們很相似。

  我們都不是替代品。

  我們會更加強大,然後真正戰勝那些造就我們的人。

  希望你能活著離開,雖然這很難。

  ……

  ……

  初春時節的白城,依然寒雪紛飛,雪原漸厚,冰溪凍到最底,看著就像是水晶刻出來的藝術品。

  何霑琴棋書畫都很擅長,最擅長的還是烤魚,被很多人評為堪稱藝術的存在。

  但這些天他烤的魚一天比一天難吃,瑟瑟卻很罕見的沒有發脾氣,因為她知道何霑在擔心,根本沒有心情做這些事情。

  趙臘月進入雪原已經很長時間,卻還沒有回來。

  前些天,有些修行者自雪原歸來,帶來了最新的消息,說曾經在某處見過她,卻有些語焉不詳,尤其是那名受了傷的風刀教徒一直盯著那些同伴,似乎防止他們說漏了嘴。

  曹園是上一任的果成寺蹈紅塵傳人,何霑是這一代的蹈紅塵傳人,他與風刀教的關係自然不同,在他的逼問下,那名風刀教徒最終還是說出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知道趙臘月殺死了那名叫做彭思的崑崙派長老,何霑並不怎麼擔心,只要別人不知道就好。

  問題在於,現在已經是初春時節,青山大會就要召開,為什麼趙臘月還沒有回來。

  「我當初就覺得趙姐姐去雪原絕對不是為了以戰養劍。」

  瑟瑟說道:「以她的性情,肯定想去那座冰峰看看。」

  就算趙臘月天賦再高,境界再高,若真去那座冰峰見雪國女王,也必然是死路一條。

  何霑沉默了會兒,把手裡的烤魚交給瑟瑟,說道:「我去看看。」

  瑟瑟知道他拿定主意便不會反悔,沒有勸他,只是提醒道:「小心些。」

  何霑說道:「放心,我不會進去太深,只是擔心她需要接應。」

  既然做了決定,便不再耽擱,瑟瑟從屋裡取出一個箱子扔給他。這一百多年裡,何霑不知道進了多少次雪原,殺了多少雪國怪物,經驗豐富至極,箱子裡放著需要的事物,根本不用臨時再整理。

  他接過箱子,便踏空而起,向著雪原方向而去,走的隨意自然,就像每天去白城買魚一樣,實則心情有些沉重。

  剛到天空裡,他忽然聽到軍營與別的庭院裡發出數聲驚呼,緊接著有十餘名修行者或者馭劍、或者馭器向著雪原那邊而去。何霑有些吃驚,向著雪原那邊望去,神情微凜,身影驟虛,化作一道輕煙從天空裡消失。

  現在的朝天大陸修行界,單以身法論除了井九便以他的速度最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也及不上他在青天鑒幻境裡隨洪老公公學的身法。他輕而易舉地超過了那些修行者,只用了數十息時間便來到了那座黑石山前。

  山谷外圍的積雪極厚,表面只殘留著幾片被鳥兒落下的枯葉。

  咯吱聲響,枯葉驟碎,雪面塌陷,一隻滿是污垢與乾涸血漬的腳落了下來。

  過了會兒,另外那隻腳也落了下來。

  伴著雪地被踏破的聲音,一個衣衫破爛的短髮少女從山谷裡走了出來。

  少女行走的速度非常慢,每移動一次腳步彷彿都要用上全部的氣力。

  寒風驟破,何霑如一道輕煙來到她的身前,看著她的模樣,震驚無比,伸手想要去扶,卻不知道能在何處著手。

  她的衣衫破爛不堪,更可怕的是渾身都是血與傷口,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右腳的小腳趾竟也斷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何霑聲音微顫說道。

  趙臘月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和你不熟,所以你不是幻覺。」

  那道神識落下之後,再沒有雪國怪物出來找她的麻煩,但就像雪國女王傳遞的信息那樣,身受重傷、已經瀕臨死亡的她,想要活著離開雪原,本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劍元消耗一空,身體與經脈千瘡百孔,根本無法冥想恢復,她無法馭劍,只能走。於是她從遙遠的雪原深處走了出來,直至靴子被磨成碎片,至於在戰鬥裡失去的小腳指,在寒冷的雪地裡反而感受不到疼痛。

  走出雪原最大的困難,不是傷口與疼痛,而是意識渙散時出現的幻覺。

  在漫長的風雪旅程裡,她看到過井九、父母、阿大、元曲、卓如歲、柳十歲、元曲、白早,還有一個容貌模糊的女子。

  那不是過冬的臉,那麼便應該是她想像出來的連三月的臉。

  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很少有人能夠戰勝這些,會隨之失去方向,就此迷失在風雪裡。

  但她沒有。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平時的她心中只有大道,就連井九也要隔幾年才想一次,那張漂亮的臉怎麼可能出現的如此頻繁?

  就這樣走著,走著……她的傷勢沒有變重,也沒有變好。

  她就在生與死之間行走,走了不知道多少天,終於走出了雪原,看到了何霑。

  這時候,就算是一粒雪花都可以輕鬆地擊倒她,但她依然保持著足夠的冷靜,沒有失去推演計算的能力,平靜地判斷出對方是真實的存在,並非幻覺,那麼這時候應該可以倒下了吧?

  趙臘月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於是,她倒了下去。

  ……

  ……

  安靜的庭院裡,那棵應該很難在初春生出青葉的梨樹,忽然一夜之間開出了花。

  那是庭院裡擺了一個聚靈陣,吸收了很多天地元氣的緣故。

  風刀教主有些疲憊地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與何霑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而去。

  院外到處是修行者與神衛軍將領,風刀教主微微皺眉,看在這些人還算安靜的份上,沒有說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了趙臘月身受重傷的消息,還有些人親眼目睹了她可怕的傷勢,整座白城都震動了,都想知道雪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天地元氣如絲般聚於庭院裡,然後順著陣法進入室內,如春雨般向著榻上灑落。

  瑟瑟見到何霑回來,抹掉眼角的淚痕,問道:「怎麼說?」

  「只能暫時維持著,能不能有效關鍵還是要看她的意志。不過放心吧,她的意志之強……」

  何霑看著榻上的趙臘月,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天下無雙。」

  瑟瑟有些惱火說道:「就算風刀教想不出什麼法子,那刀聖呢?」

  何霑搖了搖頭,說道:「刀聖說了,就連他也沒看過這麼重的傷。」

  曹園的原話還有一句。

  以趙臘月的境界,受了這麼重的傷,應該必死無疑,至於她是怎麼活下來的……誰也說不清楚。

  瑟瑟轉過身去,用指尖取了些膏藥,小心翼翼地抹在趙臘月的傷口上。

  她非常用心,手法非常輕,便如春風一般,但昏迷中的趙臘月依然皺了皺眉,似乎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

  瑟瑟的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再也撐不住了,哭著說道:「她這一路上得多痛啊?」

  何霑看著榻上的趙臘月,眼裡滿是敬佩的神情,歎道:「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從雪原裡走出來,真是了不起。」

  就在這時,趙臘月睜開了眼睛,緩慢轉頭看了看何霑與瑟瑟,確認了自己現在的情形。

  瑟瑟抽泣著說道:「姐姐對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吧?」

  「我不喜歡痛,但也不怕。」

  趙臘月對她說道,然後望向何霑。

  「我答應過他要活著,要永遠活著,也許將來我與他的道路不同,但目的一樣,所以只要能活著,什麼我都可以承受。」

  這就是答案。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9 02:31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5 23:33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好春光,不過夢一場

  寒風呼嘯,吹散了庭院間的殘雪,也吹落了庭院裡的梨樹白花。

  一艘巨大的青山劍舟降落在雪原間。

  廣元真人臉色沉凝,帶著幾名適越峰長老踩著一地梨花,走進了房間。

  前些天卓如歲出關時,元曲說的那句話早就已經傳遍了青山九峰。

  直到那時候,青山裡的人們才知道趙臘月已經走到了哪一步。

  史上最年輕的破海巔峰,連當初的景陽真人也被她超越了!

  就算在青山宗,她也是獨一無二的瑰寶。

  得知趙臘月在雪原裡受了重傷,青山自然震動,連夜派出了劍舟,更由廣元真人這位通天大物親自帶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廣元真人與那幾名適越峰長老走出了庭院。

  看著他們的神情,風刀教主與那些修行者紛紛鬆了一口氣。青山宗不愧是底蘊最深厚的正道大派,適越峰上的奇珍仙藥難以計數,這次整整搬了一船過來,如果還治不好趙臘月,那真是沒天理。

  ……

  ……

  夜色極深時,一道極淡的身影藉著星光被雲遮住的一瞬,落在了庭院裡,地面的梨花紋絲不動。

  推開房間門,那人掀下帷帽,露出了那張依然稚嫩的臉與極具特色的兩道淡眉。

  何霑看著多年未見的老友,有些激動,上前與他抱了抱,問道:「你一直就藏在青山宗裡?」

  童顏微微一笑,說道:「那還能藏在哪裡?稍後再敘,我去看看她。」

  來到榻前,趙臘月睜著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是不悅,說道:「你為何要冒險出來?」

  她用了好些適越峰的珍藥,廣元真人又用劍元替她通脈淨意了一番,現在傷勢看著極然恐怖,精神已是好了不少,至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首先是確認你的傷勢,再就是有件事情需要告訴你。」童顏不在意她的態度,平靜說道:「朝歌城好像出了什麼事。」

  聽到朝歌城三字,趙臘月自然想到井九,劍眉微挑,說道:「禪子不是在那裡坐鎮嗎?」

  童顏有些意味難明地摸了摸自己的眉,說道:「不是井九,是顧清。」

  趙臘月重新躺好,平靜說道:「什麼事?」

  童顏說道:「他把平詠佳與阿飄召去了朝歌城,沒有提前通知我,我傳訊問他,他也沒有說。」

  趙臘月說道:「然後?」

  童顏說道:「如果你傷勢好些,能不能走一趟朝歌城?」

  瑟瑟端著一碗紅油腦花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聽著這話險些直接連碗潑到童顏的臉上,喊道:「你有病啊?」

  何霑知道童顏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明知道趙臘月身受重傷,還要請她去朝歌城,必然是顧清那邊出了大事,趕緊接過那碗腦花放到桌了,抱著瑟瑟出了屋子。

  童顏平靜說道:「那件事他不告訴我們,卻喊了平詠佳,絕不是因為只有他們兩個是井九的在冊弟子,而是因為他需要平詠佳,平詠佳能有什麼獨特之處?是他的劍意曾經在百年前為井九所用,施展出了誅仙劍陣,顧清想要重擺誅仙劍陣,那便是要殺太平真人,可是……為什麼他不對我們說?」

  「現在朝歌城裡有初子、不二、宇宙鋒,還差弗思。」

  趙臘月算了算,說道:「那天我會把劍游於他。」

  童顏有些意外,問道:「你真不去朝歌城?」

  趙臘月說道:「我回青山殺方景天,他在朝歌殺太平,很合適。」

  童顏更是意外,心想青山大會很快便會召開,你現在傷成這樣還要與人動劍?就算你沒有受傷,又如何能夠越境挑戰一位通天大物?而且你還要把弗思劍給顧清,那你準備用什麼?

  他知道趙臘月是無法被說服的,說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顧清為何要自己殺太平?」

  「我能猜到。」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井九以前說過,選擇這種事情,只要能承受後果,那就無關對錯,這是他自己惹的事,那就自己解決。」

  童顏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他解決不了呢?」

  趙臘月說道:「那他就自殺好了。」

  童顏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也不想你去朝歌城,今天來只是想確認一下你的想法。」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說。」

  童顏不喜歡她挑眉,漠然說道:「我想知道你對青山掌門之位有多大興趣,現在看來你是志在必得,那我就放心了。」

  趙臘月有些奇怪,問道:「你在說什麼?」

  童顏不解問道:「你不想當掌門,為何要挑戰方景天?」

  趙臘月說道:「因為他沒死,青山就不能有新掌門。」

  ……

  ……

  井九確實沒有死,但他睡了一百零一年,從來沒有醒來的徵兆,與死人有什麼分別?

  在很多人看來他已經死了,或者說是個活死人。

  如果他始終無法醒來,他的那些弟子們能夠搞定現在面臨的艱難局面嗎?

  朝歌城的春天往往伴隨著柳絮,春意越深,柳絮越多,負責打掃庭院的僕婦或者主婦們怨氣便越深重,街頭那些賣吃食的鋪子,對此也是怨聲載道。除此之外,別的倒沒什麼問題,民眾們安靜喜樂地生活著,偶爾還會去城外踏踏青,賞一賞春光。他們並不知道今天天青山宗便會選出新的掌門,朝歌城也會發生一件大事,而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事情,必然會影響到他們——如果他們都死了,春光再美又有什麼意義?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修道無法走到最後,通天境與無彰境又有什麼區別?五十步與九十九步,只不過是稍遠些罷了,本質都是一樣的。」

  顧清規規矩矩坐在榻邊的凳子上,看著沉睡中的師父低聲說道:「師姑與卓如歲都破海巔峰了,我差的越來越遠,信心也越來越不足,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想到去尋求別的道路,道心不寧,繼而發生這麼多事情……我在朝歌城的日子早就超過了百年,想要維持朝堂的局面,想要做些事情,確實不容易,有時候難免會做些違逆本心的事情,在他們看來,我可能改變了很多,變成了一個心機極深的人物,但其實您知道的,我當年就是這樣的人。」

  春天已經到了,青山大會要開始了,他要去做事了,在這種時候,他越發需要師父的認同。

  只可惜井九還在沉睡,無法給出任何評價,無論支持還是反對。

  「不過有件事情您都不知道,我小時候的性情也很跳脫,只不過從小生活在那個幽暗的小院子裡,要看族中長輩的眼色,甚至還要學會討好那些管事的嬤嬤,到兩忘峰後更是緊張,所以才會活的越來越謹小慎微,直到去了神末峰後才真正放鬆下來,但想著您對我寄予厚望,我總不能像師弟、卓如歲他們那樣胡鬧,於是刻意的拘著性子。」

  顧清猶豫了會兒,看著窗外無人,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井九的臉,然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6 2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柳絮

  很久很久以前,顧清就想做這樣的事,包括但不限於看看師父這張漂亮至極的臉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也想去那把竹椅上躺躺,想把白鬼大人抱起來揉揉,可最終都只停留在了想法上。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這樣想過。

  這些事情看著有些大逆不道,但元曲偷偷做過,卓如歲厚著臉皮做過,平詠佳傻不拉嘰的做過,就他沒有做過。

  就這樣,他變成了沉穩謹慎、冷靜細心的神末峰大師兄,直到今天才終於露出了孩子氣的一面。

  之所以忽然會變得如此膽大,自然是因為他今天要去做那件大事,無論成敗,他應該都會死。

  長夜在前,哪裡還有什麼畏懼,哪還需要繼續掩飾,別說是師父的臉,就算是師姑的酒窩他也敢摸一摸。

  想著這些事情,他把井九身上的薄被整理了一下,細心地掖好,哪怕明知道這沒有什麼意義。

  儀式感在某些極重要的時刻,能夠讓當事者靜心,然後獲得勇氣與力量。

  走出書房,來到安靜的庭院裡,站在那棵海棠樹原本在的地方,他抬頭望向天空裡的那層柳絮。

  經過青山宗、果成寺、水月庵與一茅齋多年的陣法加持,井宅現在已經是禁地,可以說與世隔絕,就連無孔不入的柳絮都無法鑽進來,在陣法淺淺的落了一層,看著就像是一層霧氣,讓碧藍的天空與太陽都變得有些模糊,又多了些朦朧的美感,就像人世間的很多事情一樣,再也無法看清楚。

  朝歌城裡只有三把劍,無法布出完整的誅仙劍陣,只希望平詠佳與他配合能把承天劍法的三隱式發揮到極致。

  天空裡忽然出現一道極淡的劍光。

  那道劍光在高空時根本沒有任何顯現,直到來到井宅陣法之外,才散溢出氣息與淡淡的血色,沒被任何人看到。

  擦的一聲輕響,弗思劍無聲而至,落在他的手腕上,變成了一道劍鐲。

  看著那道劍鐲,顧清微微動容,久久不語——趙臘月應該猜到自己遇到了什麼問題,不顧重傷讓弗思劍游至朝歌城,這等信任與愛護……自己還想去戳她的酒窩,真是太不應該了。

  安靜的大街上,百年前從淨覺寺搬過來的那座佛殿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院牆裡的青樹生出新鮮的綠葉隨風招展。

  看著這幕畫面,感受到手腕上的冰涼觸感,顧清忽然放鬆了很多,雙手抱在腦後,姿式有些怪異、卻真的很舒服地向著長街那頭走去。

  ……

  ……

  聽到院門吱呀一聲開啟然後關閉,柳十歲端著飯碗從後園裡走了出來。

  布秋霄帶著一茅齋第一次在朝歌城輪值的時候他就來了,然後再也沒有離開過,在這座宅院守了八十年。

  他走到書房窗邊看了眼井九,確認無事,不解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荷走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柳十歲說道:「這些天顧清在書房停留的時間太長,說的話太多,明顯有問題,而且公子每次兩次擦洗,白天是我,晚上是他,怎麼今天他偏偏要白天做?」

  小荷當年對顧清有種發自本能的警惕與不喜,這麼多年過去,那些情緒早已淡了,擔心問道:「他不會有事吧?」

  柳十歲便把手裡的飯碗遞給小荷,說道:「我去看看。」

  小荷接著那飯碗,看著裡面還剩了一大半的飯菜說道:「我就吃這些好了。」

  柳十歲說道:「鍋裡那半碗甜燒白,你給我留幾塊。」

  小荷說道:「好。」

  ……

  ……

  平詠佳被顧清安排在了皇宮裡,他不清楚原因,只知道閉著眼睛像一百多年前那樣把劍意從身體裡逼出來,然後開始回憶、模仿一百多年前感受到的那一切。

  一百多年後,他的劍意比當初更加可怕,不再是彷彿實質,而是真的實質,在廣場的地面上留下了無數道清楚的痕跡,如果從天空俯視,那畫面就像是有一顆巨大無比的水珠砸在了他的身上,然後四處飛濺開來。

  皇宮裡的侍衛、宮女與太監也像一百年前那樣被驅到了宮牆那邊,廣場上安靜的令人心悸。

  神皇景堯站在殿前,看著遠處的平詠佳,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問道:「他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用朕的劍?」

  阿飄站在他的身邊,翻了個白眼,說道:「算起來他是你小師叔,找你借把劍用又怎麼了?」

  景堯摸了摸鼻子,心想我還能怎樣,再說了初子劍明顯有些躁動不安,說不定下一刻便會離開劍鞘,我就算想怎樣難道就能怎樣嗎?

  剛想到這些,殿前響起一聲清楚至極的劍鳴,初子劍離鞘而去,來到平詠佳的身前,靜靜懸停,就像一枝隨時可能射出的箭。景堯還是很不安,說道:「如果真是什麼大事,是不是應該先和朕說說?」

  阿飄語重心長教導道:「我們這些做皇帝的管管大事就好,這種小事和細節不要操心太過。」

  ……

  ……

  顧清聞著前方隱隱傳來的幽香,聽著漸漸入耳的吵鬧聲,知道快要到地方了,停下腳步,取出宇宙鋒以及數尺粗布開始仔細包裹,然後繫在背上,就像當年那樣。

  長街那頭,柳十歲掀起笠帽,看著那邊的畫面,微黑的臉上滿是疑惑,心想他來舊梅園做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腕上的劍鐲忽然振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音。

  柳十歲看了一眼,不知道不二劍想要傳達什麼樣的意思,心想你要隨顧清一道去舊梅園?

  劍鐲振動更急,嗡嗡的聲音更大,大概是想要說你白癡啊?

  我是提醒你不要過去!不要過去!趕緊回家!你媳婦還在等你!鍋裡的那碗甜燒白也在等你!

  ……

  ……

  梅花的幽香只有在遠處才能聞到,隔得近了反而消失無蹤,那些聲音則是越近越是嘈雜。

  街道兩邊到處都擺著棋盤,朝歌城的閒雜人等與騙子們站在棋盤四周,或者大聲爭執或者小聲抱怨,還有些可憐人輸光了銀錢,在那裡痛苦地嚎叫著什麼。

  一百多年的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因為童顏而絕跡的棋攤早已死灰復燃,甚至比當年更加熱鬧。

  看著這幕畫面,顧清有些感慨,搖了搖頭,揮手擋住那些騙子的拉扯,走進了安靜無人的舊梅園裡。

  舊梅園變得更加陳舊,越來越少的人還記得七百多年前的第一次梅會是在這裡舉行的。

  走過湖上那座小橋,來到那片稀疏、不如何好看的梅林裡,顧清抬頭看到了那座小庵。

  當年天近人來朝歌城就是住在這裡,井九與趙臘月第一次看到景辛和胡貴妃也是在這裡。

  顧清沒有直接進入那座小庵,在庵外的梅林裡走了一圈才拾階而上,敲了敲門。

  ……

  ……

  窗不明,幾不淨,青煙繚繞,光線昏暗。

  顧清想到了井宅的天空還有那些柳絮。

  一名紅衣少年坐在案几後,眉清目秀,微微一笑,便把環境的渾濁感驅散無蹤。

  「見過師伯。」顧清認真行禮。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7 20:46
第一百一十七章 誅仙劍陣重現

  「不必多禮,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會在這裡?」

  陰三的聲音就像他的笑容一樣溫和可親,而且乾淨至極。

  顧清說道:「當年青山伐西海,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忽然被破,師伯坐在少明島上喝茶……現在想來,應該是您奪了天近人的神魂。」

  陰三看著他欣賞說道:「難怪那傢伙會把你當作下一代的掌門培養,確實不錯,我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顧清說道:「前些天信已經送出,應該不會有問題。」

  按照童顏的計劃,青山大會上,朝廷、果成寺、水月庵以及一茅齋這四家,會與阿飄一道向方景天施壓。

  陰三要顧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決這個問題。

  顧清說道:「我能影響朝歌城,能以陛下的名義說服那三家宗派,但我影響不了神末峰。」

  不管他是帝師還是監國,在神末峰上依然只是個普通弟子,趙臘月當然不會聽他的。

  「你應該知道趙臘月在雪原裡受了重傷,差點死去。」

  陰三想著當年那個從果成寺裡追殺自己至絕壁前的小姑娘,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歎息。

  顧清沉默了會兒,問道:「師伯還有什麼吩咐?」

  前些天在酒樓裡,陰三提出的條件是要他幫著做三件事,現在已經做了一件,還有兩件。

  陰三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紙條遞了過去。

  顧清拆開紙條看了兩眼,搖頭說道:「不行。」

  陰三看著他微笑說道:「與青山掌門相比,這兩件只是極小的事,為何反而不行?」

  顧清說道:「雖然是小事,但節奏不對,我如果接受了,便再也無法擺脫你,只會越陷越深,我無法想像日後會對元曲他們生出惡意。」

  陰三說道:「現在我越發明白那個傢伙為何會選你。」

  顧清折好紙條,遞回到他的身前。

  「那等今天青山大會結束之後,我們再來說。」

  陰三抬起左手伸向那張紙條。

  就在他的手指剛剛接觸到紙條邊緣的時候,庵裡忽然響起一陣嘩啦的聲音。

  那不是水聲,而是像監獄裡鐵鏈被拖拉的聲音。

  如血般的劍光生出,在煙霧裡折射散開,顯得極其詭異。

  顧清手腕上的劍鐲,變成了劍索模樣。

  一頭繫著他的右手,一頭縛住了陰三的左手。

  「弗思?」陰三神情微異,抬起頭來時卻已經恢復了平靜,看著顧清說道:「我是個很警惕的人,但你伸出來的是右手……如果你想縛住我,難道不應該是伸左手?」

  到了他這種境界,左右區別不大,但再如何離塵絕世,終究也無法完全斬斷最初時的那些習慣,右手自然比左手更重要。

  顧清的左手已經舉到了肩頭,握住了被粗布縛住的宇宙鋒劍柄,說道:「我的習慣手是右手,如果伸左手,擔心師伯您會起疑心。」

  不管是劍鐲、劍索還是飛劍形態,終究都是弗思劍。

  那張紙條綻裂開來,化作無數碎紙,像紙鶴般飛入紅色的煙霧裡。

  裹著宇宙鋒的粗布也碎了,變成無數片蝴蝶,到處飛舞。

  清寂而寒冷的劍意,籠罩庵堂。

  緊接著,無數道劍意從庵堂外傳來,凝成一座無形的陣法。

  那些劍意來自顧清在梅林裡,在湖畔行走時留下的腳印。

  承天劍陣。

  ……

  ……

  陰三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不是自嘲,而是覺得很有趣。

  世間萬物都在掌控之中,那便會無趣,只有他都沒想到的事情,才讓他感覺到有趣。

  他沒想到今天會在朝歌城裡看到弗思劍。

  趙臘月身受重傷,離死亡只有一步,這時候應該已經回了青山,誰想到她居然會把弗思劍送到了這裡。

  真正讓他感覺到意外的,還是顧清的選擇。

  「你就不怕身敗名裂嗎?」他看著顧清微笑問道。

  「我都要死了,還怕什麼呢?」顧清看著他認真問道:「師伯,你說一個注定要死的人會怕什麼?」

  陰三微笑說道:「如果你真的什麼都不怕,今天來的就不會是你一個人,這說明你哪怕死,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與那隻狐妖太后私通。」

  顧清說道:「是的,哪怕死我也不想她受到傷害,但如果我真的死了,自然管不了那麼多。」

  陰三感慨說道:「沒想到他的徒弟居然真的不怕死,而且還不止一個,真是想不明白,他這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呢?」

  說來確實有些奇怪,井九作為世間最怕死的那個人,卻收了一些不怕死的傳人。

  柳十歲從小不怕死,趙臘月如果怕死,又怎麼能走出那片茫茫雪原?現在,又多了一個顧清。

  「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你今天肯定會失敗。」陰三笑著說道:「用青山的劍陣來殺我,這真的很有趣,又很無趣。」

  他是青山宗真正的老祖宗,精通九峰真劍,更準確地說,九峰真劍裡的好幾種本就是他傳下來的。

  很多人不知道,他最擅長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這是井九都承認的事實。

  除此之外,他做了那麼多年的青山掌門,承天劍法的造詣自然也極高。

  至於到底有多高……大概就像天光峰那麼高。

  想用承天劍陣把他困死在舊梅園裡,怎麼看都是很荒唐的事情,但顧清的神情依然平靜,說道:「師伯如果可以離開,那你走啊。」

  陰三的笑容漸漸斂沒,說道:「你以為憑這道劍索便能留下我?」

  那根劍索隨意地搭在案几上,連著他們兩個人的手。

  趙臘月把弗思劍送到朝歌城,是猜到了顧清想要做什麼,卻沒想到顧清臨時改變了主意。

  一道劍索當然很難鎖死太平真人,哪怕是弗思劍的劍索,如果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他甚至可以斷臂而走。

  當然,他還有一種更好的選擇。

  那就是殺死顧清,或者斬斷顧清的手臂。

  一枝秀氣的骨笛出現在陰三的手裡,在劍光與紅衣的映照下,骨笛上的那根血線愈發清楚,散發著極淡的殺意。

  風入笛孔便成聲,笛聲裡生出一道無形的小劍,刺向顧清的眉心。

  ……

  ……

  平詠佳坐在皇宮廣場的正中央,如果再胖些再高些,那就真的很像一尊佛像。

  無數道劍意從他的身體裡飄了出來,在地面上切割著,在空氣裡放肆著,然後飄向天地各處。

  這幕畫面,看著就像被石頭驚了的水面。

  忽然,天地間的那些劍意彷彿尋找到了某個目標,無聲而去。

  下一刻,清冷如水的初子劍從他的身前消失。

  ……

  ……

  那些劍意離開皇城之後,便消散於天地之間,但只是隱去了痕跡,並沒有真的化作虛無,如春風般拂過朝歌城的大街小巷,卻連一絲柳絮都沒有帶動。

  柳十歲來到舊梅園,站在湖的那邊,感受著那座舊庵四周的陣意,微黑的臉上滿是凝重的神情。

  就在他準備過橋加入戰局的時候,忽然有陣微風拂動了他的衣衫,灌入了他的衣袖,落在那根劍鐲上。

  不二劍發出輕微的嗡鳴,即便再不願意,也自行變回那道銀色的小飛劍,隨風而去,瞬間便破開顧清布下的承天劍陣,進入了庵堂。

  ……

  ……

  噹的一聲清響。

  宇宙鋒寬大的劍面落在顧清身前,劍尖深入地板,擋住了那道無形的小劍。

  一口鮮血從他的唇間噴出。

  濃稠的血水順著宇宙鋒光滑的表面淌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筆直的線。

  他雙手握住宇宙鋒,就像塊鐵板一樣,向著陰三的頭頂拍落。

  幾乎同時,初子劍與不二劍破窗而入,帶著清冷的劍光刺向陰三。

  弗思劍鎖住了陰三的手腕,其餘三道絕世名劍作了殺著。

  四劍之間自然形成某種感應與聯繫,組成了一道極其可怕的劍陣。

  正是百年前仙人白刃遭遇過的誅仙劍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8 22:20
第一百一十八章 青山大會又開

  那一刻,陰三以為井九醒了過來,眼神微變。

  下一刻,他才發現這座誅仙劍陣只是略有形意,但少了很多弒神戮仙的氣魄。

  骨笛逆風而起,藉著空氣,連續奏出數個極其明亮的音調,就如劍鳴一般。

  那柄小劍無聲而起,與不二劍纏鬥在了一處。

  骨笛則是迎向了如山般拍過來的宇宙鋒還有那道清冷如水的初子劍。

  無數道真實的劍鳴響起,舊庵裡劍光不斷,案几與香爐瞬間碎成粉末,樑上出現深約數尺的刻痕。

  顧清站了起來,雙手握著宇宙鋒,沉默而冷靜地施展著自己最熟悉的劍訣——承天以及六龍。

  初子劍與不二劍各自妙招迭出,就連形為劍索的弗思劍也在以意相攻。最厲害的當然還是平詠佳以劍意擬成的誅仙劍陣,雖不及百年前井九施展出來的威力,依然劍意森然,彷彿天地間的殺意盡在其間。

  即便是方景天這樣的通天境大物,如果同時面對神末峰的這些劍與人,也必須認真對待,

  陰三卻平靜地坐在椅子裡,右手看似隨意地揮動著骨笛,便把那些可怕的劍與意盡數擋在了外面。

  骨笛破風而引劍,青山九峰的絕妙劍招,就在他的隨意揮動之間如梅花般朵朵綻放。

  不管這座誅仙劍陣、這些神末峰的年輕人施展出怎樣厲害的劍招,都無法瞞過他的視線,更無法靠近他的身體。

  那些劍招都是井九教他們的。

  井九的劍法是他教的。

  劍鳴破壁而出,落下滿地梅花。

  庵裡的數道劍光不停相遇,亦如滿地梅花一般,綻出黃或紅的色瓣。

  陰三拿著骨笛隨手一掃,把不二劍震了回去,然後對著顧清吹了口氣。

  滿地梅花驟散。

  宇宙鋒疾收,卻依然沒有完全擋住這縷風。

  顧清的右肩出現一道貫穿的洞,鮮血湧流而出。

  那些血水卻沒有流到地上,而是如霧般飄在了空中。

  他的手指閃電般伸出,蘸著血水在空中寫了一個符。

  啪啪啪啪,數十道如同空間破裂的聲音響起。

  一道難以想像的巨大壓力,從天空裡落向了舊梅園。

  只是瞬間,附著陣法的庵堂便開始咯吱作響,似乎將要倒塌。

  「換作別的地方,我真的沒辦法殺死你,甚至想都不敢想,但你不該出現在朝歌城。」顧清左手握著無形的某件事物,盯著陰三的眼睛說道:「這是師父交給我的地方,皇城大陣就在我的手中,而你卻始終沒有做出最後的決斷。」

  越強大的陣法啟動需要的時間越長,如果一開始的時候,他就動用皇城大陣,必然會驚動陰三。

  就算皇城大陣這一百年裡經過了數次加強,也無法困住一心想要脫困的對方。

  真正的關鍵在於弗思劍化作的那道劍索。

  顧清從來沒有想過,用弗思劍去斬斷陰三的手。

  首先是不見得能做到。

  更重要的原因在於:斷就是離。

  他不能讓陰三離開。

  他把這個選擇題交給了陰三自己。

  果不其然,像陰三這樣的人物很自然地選擇了先殺死他,然後再離開。

  這就給了皇城大陣啟動足夠的時間。

  那道無形的沉重壓力從天空落下,籠罩住了整座舊梅園。

  椅子無法承受這種壓力,驟然碎裂。

  陰三站起身來,看著顧清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笑。

  皇城大陣困不住他,只要他能斷開這道劍索。

  問題是,那座誅仙劍陣竟不是針對他的,而是用來護住顧清的!

  換作平時,他即便不能斷掉顧清的手臂,也能帶著顧清一道離開。

  然而不知何時,地板上的那道血線已經變成了真實的陣法,把顧清的腳綁在了地面上!

  喀喀劇響裡,庵堂再也承受不住,垮塌下來。

  飛舞的煙塵,灑在二人身上。

  陰三的那件紅衣有些發白,臉色也有些蒼白。

  顧清的情形更慘,血水不停從眼睛、鼻子、耳朵裡流淌出來,身體裡發出咯吱的聲音,骨頭都快要斷了。

  他想與陰三同歸於盡。

  至少也要廢掉對方一隻手。

  如果他的死亡能夠換取這些,那便夠了。

  ……

  ……

  但凡修行宗派總要有些仙氣。

  所謂仙氣,具體用畫面呈現出來,便是霧氣。

  中州派便是以雲霧出名,青山宗的雲霧也不少,不然山外也不會出現一個雲集鎮。

  群峰在雲海之間若隱若現,看著就像海上的群島。

  天光峰最高,說來有趣,這裡的雲海也隨之而高,如果柳詞還活著,坐在崖畔,一雙大長腿能很輕鬆地踩到上面。

  方景天沒有去崖邊試,因為他的腿沒那麼長,他的性情也要比柳詞私下沉穩很多。

  清風拂動雲海的最上層,也帶起了那兩道極長的銀眉,衝淡了平日裡的富家翁氣息。

  他轉身望向站在廬外的那些峰主,眼神沉靜而有所思。

  三十年前,雲行峰主伏望確認破境無望,最終選擇進隱峰。

  現在的雲行峰主叫做金思道,東易道人,出身昔來峰。

  方景天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在青山裡樹立了自己的權威,得到了三座半峰的支持。

  昔來峰、雲行峰、兩忘峰以及半座天光峰。

  但依然不夠,因為元騎鯨還活著,因為井九還沒有死。

  他的視線落在了峰頂的另外一邊。

  趙臘月靜靜站在那裡,看著雲海的北方,臉上映著雲的顏色,有些蒼白。

  她在雪原裡受了極重的傷,沒想到居然還是趕了回來。

  她現在已經是破海巔峰,成由天與金思道竟然都被她超了過去。

  按照這種速度,所有青山弟子都認為她會在百年之內通天……這是什麼概念?

  這意味著她說話的份量,要超過普通的峰主。

  而今天她會說什麼話,誰都很清楚。

  在趙臘月身後不遠的地方,那座石碑非常醒目,元龜依然閉著眼睛。

  方景天輕拂袍袖,碧藍天空依舊,所有人卻感覺到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

  ——元騎鯨坐鎮朝歌城的日子,青山大陣的控制權暫時由他保管。

  數十道光毫從天空各處而來,泛著不同的顏色,散發著不一樣的氣息。

  過南山、顧寒等人馭劍而起,前去接引各宗派的賓客。

  鹿國公代表朝廷來了,果成寺來的是講經大士,一茅齋、懸鈴宗、鏡宗、大澤、合益樓等宗派也來了很多長老與弟子,與百年前那次青山掌門大典相比場面稍有不如,也算是極盛。

  當水月庵那頂青簾小轎落下後,青山眾人趕緊迎了上去,方景天則是微微挑眉——水月庵主數十年前破境成功,現在是修行界真正的大人物,而水月庵與神末峰的關係誰都清楚,如果顧清真的處理妥當,庵主沒有道理親自到場才是。

  ……

  ……

  清脆的劍鳴,不安的雲海,石柱上剝離的碎屑,劍光追逐,相遇然後分開,同時分出勝負。這時候進行的是青山試劍,來自各宗派的修行者們看著青山弟子們展現出來的劍道,低聲議論著什麼。青山九峰的長老們卻有些心不在焉。

  試劍很快便結束,選出了十名年輕弟子代表青山參加今年的梅會,接下來便輪到了那件正事。新任雲行峰主金思道踏劍而起,來到天光峰的天空裡,對著諸峰弟子以及各派代表行了一禮,說道要推舉昔來峰主方景天為新任掌門。

  天光峰頂與崖間石台上一片安靜。

  這是去年青山大會商議好的事情,青山宗沒有掌門已經百餘年,這種情形確實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適越峰的何長老走到崖畔,清聲說道:「青山百年無首,確實需要一位新的掌門,我推薦廣元師兄。」

  同樣沒有人表現出驚訝的情緒,因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同為通天境大物,廣元真人當然要出面。

  今天青山請了這麼多宗派代表,本就見證的意思。

  方景天看著廣元真人說道:「師弟,請。」

  話音方落,他便從崖畔消失,雲海微動,天空裡生出數道劍意,形成一幕有若梅枝的畫面。

  廣元真人衣衫微動,踏劍而起,平緩而穩定地向著天空飛去,沒多時也消失在人們的眼裡。

  天光峰外的雲海再次生波,漸漸向著別的山峰流去,視線變得一片清明,無論是峰頂的各峰長老、各派代表還是崖間石台上的弟子們,都能清楚地看到那片碧空。

  天空裡沒有方景天與廣元真人的身影。

  想來他們這時候已經到了虛境之上。

  兩位通天境大物之間的劍爭,如果就在天光峰頂進行,就算有青山大陣只怕也會打的飛沙走石,崖倒地裂。

  而且這畢竟是同門之爭,不便落在別派修行者與晚輩弟子的眼中。

  除了青簾小轎裡的水月庵主,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這場劍爭,但他們依然抬頭看著那片碧空。

  忽然,極高遠的天空裡有電光出現,然後不停閃現,彷彿沒有停止過。

  隔了段時間,卻沒有轟隆的雷聲落下。

  原來那不是真正的電光。

  是劍光。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9 02:31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19 21:09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夕陽無限好

  沒有過太長時間。天光峰畔的流雲還沒有完全流到上德峰那些地方,虛境裡的連綿閃電便停止了。

  在那片高遠的天空裡,忽然出現一片明亮的光澤,就像一面數百里的鏡子。

  那是虛境與真實天空的分界線。

  鏡子裡出現了兩個小黑點,漸大。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先後落到天光峰頂,身上看不到傷口,臉色也很正常。

  當年太平真人為了青山掌門之位直接殺得血流成河,屠了莫成峰,但那畢竟是特例。

  像今天這種情形不可能以生死論勝負,彼此清楚便好。

  那麼誰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廣元真人走回適越峰的人群裡。

  方景天留在原地。

  峰間隱有騷動,適越峰的長老們發出有些遺憾的歎息。

  終究是晚了三十年,雖然都是通天境大物,還是有所區別。

  方景天向著廬下走去。

  銀眉輕飄。

  那把椅子便在廬下。

  路過那座石碑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對著元龜行了一禮。

  元龜閉著眼睛,沒有反應。

  方景走到廬下,轉身準備坐下。

  忽然一陣清風拂過,那把椅子就這樣倒了下去,摔碎成了一堆木條。

  天光峰頂一片死寂。

  那把椅子代表著青山掌門的位置,方景天還沒有來得及坐上去便碎了……

  換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憤怒或者羞惱。

  一名昔來峰長老厲聲喝道:「這是誰做的!好大的膽子!」

  元曲站在趙臘月身邊,低聲說道:「這要是坐上去才裂開……那才叫尷尬。」

  此時的峰頂安靜至極,他的聲音再小,也清楚地落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青山弟子們這時候正處於震驚與緊張的情緒裡,沒有什麼反應,鏡宗一名女弟子則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名昔來峰長老霍然轉身,盯著那名女弟子說道:「你笑什麼?」

  被如劍般的森然目光一盯,那名女弟子嚇了一跳,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雀娘將她護到身後,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平靜說道:「我徒兒自笑她的,與你有何干係?」

  那名昔來峰長老知道她與井九之間的師生關係,更知道她是鏡宗定好的下一代宗主,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怒意,望向青山弟子們喝道:「是誰做的!給我站出來!」

  依然一片安靜,青山弟子們看著就像一片樹林。

  忽然,樹林裡生出一根高枝兒。

  那是有人舉起了手。

  人群騷動起來,無數道視線望向那處。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右手則是舉的很直,就像旗桿一樣有精神。

  那名昔來峰長老微怒說道:「卓師侄,你刻意毀掉宗門聖物,意欲何為?」

  「不就是把椅子?師父他老人家當年可沒說過這是什麼聖物。」卓如歲抬起頭來,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那天出關的時候太高興,一不小心把這椅子弄壞了,很多人都親眼看著的,有什麼問題?」

  那名昔來峰長老不由語塞,要知道卓如歲可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不說境界與天賦,只說他是前任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這句話便極難應……

  方景天淡然說道:「說的不錯,這就是把椅子,並不重要。」

  今日廣元真人敗在他的手下,青山九峰再沒有人夠資格與他來爭青山掌門之位,沒有那把椅子,難道他就不是掌門了?

  「有沒有那把椅子都可以當掌門,但你連承天劍都沒有,有什麼資格做掌門?」

  一道平靜甚至漠然的聲音在峰頂響了起來。

  青山弟子們一片嘩然,紛紛望了過去。

  有些年輕的弟子經過指點,才知道說話的是神末峰主趙臘月。

  這些年輕人聽說過神末峰的故事,卻不知道她當年的風采,不由很是吃驚,心想她居然如此強硬!

  各峰長老與各派代表倒是很平靜,甚至有一種終於開始了的感覺。

  神末峰的人怎麼可能讓方景天做青山掌門。

  方景天銀眉微飄,看著她似笑非笑說道:「師妹不服?」

  趙臘月說道:「當然。」

  方景天的視線在各峰長老與弟子們的身上拂過,緩聲說道:「那還有誰不服?」

  「師叔……我這手都還沒放下來呢。」卓如歲舉著右手一臉無辜說道。

  ……

  ……

  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好吧,她和景陽真人的關係比較複雜。

  卓如歲是前任掌門真人柳詞最疼愛的關門弟子。

  他們在青山九峰的地位本來就很特殊,現在成為破海巔峰的真正強者後,更加非凡。

  而且他們很年輕。

  在青山宗的歷史上,以修行破境的速度來算,他們能排進前三。

  還有一位是景陽真人。

  他們是青山宗的未來,也是現在。

  他們同時站出來反對方景天成為青山掌門,必然會影響很多青山弟子的態度,而且本身就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

  廣元真人不想青山紛爭落在那些外人的眼裡,對趙臘月與卓如歲認真說道:「青山宗確實需要一位掌門。」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他還沒死呢。」

  卓如歲跟著說道:「著什麼急?」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說的是井九。

  問題是井九在朝歌城沉睡了一百多年,還要繼續沉睡多少年?

  那名昔來峰長老厲聲說道:「這是去年青山大會商議好的章程,你們這時候忽然反對,算什麼?」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那時候我在閉關。」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在閉關。」

  趙臘月說道:「你們商議好的事情,我自然不認。」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不認。」

  那名昔來峰長老忍不住了,說道:「卓師侄,你又不能代表天光峰,你認不認並不重要。」

  卓如歲耷拉著眼睛說道:「我知道天光峰裡有很多弟子都被你們收買了……但我想總有些人會支持我吧?」

  聽著這話,很多道視線落在了天光峰眾人的身上。

  過南山歎了口氣,說道:「都依你。」

  墨池長老歎道:「你……你……咋……說……咋是。」

  卓如歲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無辜說道:「您看,我也沒辦法,聲望就是這麼高。」

  就在這個時候,雀娘緩步向場間走了幾步,對著方景天款款一禮,輕聲說道:「按理來說,這是青山宗的事情,我們這些外派之人不應說些什麼,但整個修行界都知道,景陽真人是我的先生,我這個做學生的總要問一句,先生他為了青山宗殫盡竭慮,獨抗仙人,現在還在朝歌城養傷,結果青山便要選一位新的掌門,這把先生放在了哪裡?」

  這句話真的很難回答,元曲暗讚一聲,不愧是棋道高手。

  鹿國公也毫不猶豫地開口了,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此言不差。朝廷向來尊重青山宗,但天下皆知掌門真人是陛下的叔祖,按照先皇遺詔,尊他一聲太上皇也不為過,青山宗如此行事,難道就沒考慮過朝廷的顏面?不妨明說,陛下對此事非常不滿,要我來問一聲,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這個指責更麻煩,元曲暗讚一聲,皇宮裡的人果然更髒些。

  緊接著,果成寺與懸鈴宗也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只有大澤與其餘幾個宗派保持著沉默。

  方景天望向朝歌城的方向,銀眉微飄,默然想著顧清那邊果然出了問題,希望師父那邊不會有問題。

  他收回視線望向雀娘、鹿國公等人,平靜說道:「這是青山宗的事,不管你們有什麼身份,有什麼道理,都沒用。」

  然後他望向那頂青簾小轎,說道:「便是對庵主,我也是這句話,因為這是青山的事。」

  聲音落處,一道清冽的劍意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如梅枝般在天地之間蔓延,雖遇罡風而不折。

  這便是通天境大物的威嚴,這便是青山強者的魄力。

  這是青山之事。

  這是青山。

  只有青山人,可定青山事。

  廣元真人沒有說話。

  成由天沉默不語。

  遠處的碧湖峰頂,劉阿大慢慢踱至最高的那棵大樹之巔,望向天光峰方向,豎瞳微瞇,不知是陽光太烈,還是心思太亂。

  忽然,它衝著天光峰喵嗚了一聲。

  滿天如梅枝的劍意來到極高的天穹處,把滿天陽光切割開來。

  那聲喵嗚就像火種,點燃了那些陽光碎片,化作無數晚霞。

  假的晚霞落在天光峰頂。

  卓如歲感慨說道:「真美。」

  灰暗的吞舟劍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前。

  那劍在夕陽裡慢慢飄著,如秋日落葉一般,彷彿隨時準備燃燒。

  趙臘月說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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