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785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30 23:33
第九章 一盤散沙

  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井九便喜歡躺在竹椅上,在這個瓷盤裡玩堆沙的遊戲。

  那時候不管是柳十歲還是趙臘月都不知道這種遊戲是什麼,直到後來朝歌城梅會,他在與童顏的驚世一局棋後,說了幾句話,才隱約明白這是一種推演計算的手段。

  時間又過去了很多年,井九漸漸不再玩這種遊戲,神末峰上的人們也很少能夠看到這個瓷盤與那些細砂,直至今日。

  一粒細砂落下,便成圖畫。

  那幅起伏的江山圖畫表面光滑無比,看不到任何縫隙。

  那是因為所有沙粒都按照他的想法緊密而有秩序地排列了起來。

  這需要難以想像的空間構造能力與計算能力,非人類所能為。

  景園裡一片安靜,風拂過溪水以及溪畔的花樹,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平詠佳瞪圓眼睛看著瓷盤裡的沙圖,嘴巴張得極大,心想師父真是太厲害了,這可是比飛升還要更困難的事情吧?

  阿大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趙臘月的懷抱,乖巧老實地趴在井九對面,屁股撅的老高,顯得極為恭敬。

  趙臘月的反應最為尋常自然,可能是因為她看井九玩沙子的次數最多?

  她抱著雙膝,側著臉看著瓷盤裡的沙,微風拂動凌亂的髮絲,掠過她的眼前,把黑白分明的眸子切割成無數世界。

  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了些,不是從這些沙子裡看到了什麼大道真義,而是因為漸有淚水盈於其間。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竟是那樣的難過。

  當年朝歌城梅會,聽到連三月的琴聲後,井九說了四個字——不懂最好。

  當時她只覺得那一刻他變得好遠。

  現在她已經是破海巔峰的大強者,世間萬物很少有她不懂的事情,自然明白所謂遠是什麼意思。

  他現在只需要足夠的時間,便能離開足夠遠。

  「還早。」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表示安慰。

  趙臘月的短髮在他的手掌下變得更加凌亂。

  井九取出一根辮子,遞到她的眼前。

  這是一百年前,她離開朝歌城井宅的時候割下來的,顧清辦事穩妥細緻,一直都放在他的枕頭下。

  「真髒。」趙臘月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沒有去接,直接指尖燃起劍火,把那根辮子燒成了青煙。

  不管是剪落的發,還是水月庵門口的桃花又或者是那株海棠,都可以不要,但青山還是要回的。

  一行人離開景園,便去了雲集鎮。

  那家傳承兩百多年的酒家,早已不做別的任何菜式,只做各種火鍋。

  有著顧家庇護,還有各地遊客、甚至是修行者的捧場,酒家的生意自然好的難以想像,但今天自然不敢再接任何生意。

  遺憾的是,景園眾人今天剛吃了一頓火鍋,掌櫃只能跪在地上,極度失望地看著那些身影從眼前消失。

  來到某座宅子外,井九隔著院牆看了一眼裡面的那輛馬車,繼續向前行走。

  雖然沒有馭劍,只依雙腳而行,以眾人現在的境界修為,依然只用了不長的一段時間,便穿越了漫漫山道,來到了南山門外。

  濃霧無風而散,那座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的石門出現在眾人身前,門下有名青山執事坐在桌後打盹,卻已經不是當年的那位。

  井九沒有驚動那人,自石門下走過,山風拂動白衣微飄,就像是雲霧一般。

  趙臘月抱著阿大、眾人跟著走了進去。

  離南山門不遠便是南松亭,當年井九就是在這裡進行的外門修行——如果睡覺也能算作修行的話。

  崖坪間到處都是如傘如蓋的青松,松下坐著勤勉的外門弟子,頭頂冒著白色的熱霧,松林深處偶爾還能聽到呼喝之類的練拳聲。

  他沒有與那些年輕的外門弟子相見,更沒有興趣指點他們的修行,直接穿過松林,去了那座小樓。

  多年前,他有次回到青山也是這般行走,就像雄獅視察自己的領地,今天他又是準備做什麼?

  卓如歲與元曲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

  守著小樓的是一位適越峰長老,看著闖入樓來的眾人,他正準備喝問幾句,忽然看著井九的臉,下意識裡揉了揉眼睛,然後叫了一聲,便拜了下去。

  井九擺手示意他起來,背起雙手開始觀看樓裡的那些畫像。

  從青山開派祖師開始,一直看到師祖道緣真人、師父沉舟真人,接著便是……太平真人和他自己。

  柳詞的畫像擺在最後面。

  井九在這幅畫像前站了會兒,忽然指著前面兩幅畫像說道:「都摘了下來。」

  那位適越峰長老聞言震駭,卻不敢反對,顫著雙手摘下畫像,然後問道:「掌門真人,那這……」

  井九說道:「過些天我和他之間誰死了,再掛上去。」

  ……

  ……

  商州城外有座山,沒什麼名氣,也沒什麼風景,就是十幾家尋常農戶,各自圍著院子,頗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勁兒。

  最幽靜偏僻的一座農家院子裡,有個年久失修的石磨。陰鳳站在石磨上,頗有威勢,只是尾羽殘了一根,看著又有些可憐,就像是每天清晨打鳴的公雞,卻忽然發現太陽已經好些天沒有升起。

  「憑什麼!憑什麼他的運氣就這麼好!憑什麼這次又是他贏了!」

  陰鳳在石磨上開始踱步,顯得頗為焦慮,就像是被困在籠中多年的老虎,聲音也越發尖銳刺耳:「明明真人什麼都算清楚了,讓小四成為掌門,只需要十餘年時間,我們便能重回青山,暗中重掌大權,北蕩中州,南平果成,再把朝歌城控在手中,朝天大陸便是我們的……可是憑什麼他在這時候醒了過來!而且還這麼厲害!」

  「呸!」玄陰老祖往地上吐了口濃痰,又清了清嗓子,繼續抱著一個油乎乎的肉骨啃。

  陰鳳有些厭憎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種肉你怎麼也下得了嘴?真是噁心!看你自己也吃的辛苦,難道就不能扔了?」

  玄陰老祖把手裡的肉骨放到石磨上,喘了兩口粗氣,說道:「我現在牙口不好,才會胃口不好,不然怎麼會吃不下去?」

  陰鳳嘲諷說道:「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邪道魔頭,那可是萬物一!你居然都敢吞,肚子上破了這麼大個洞,胃怎麼好的了?」

  玄陰老祖認真說道:「我與你不同,不是傷勢帶來的影響,只是……有些老了。」

  聽到老了這兩個字,陰鳳陷入了沉默,看著他的視線裡多了些憐憫。

  它是青山鎮守,壽元綿長,還有很多年好活,但玄陰老祖……真的已經很老了。

  農家院子裡變得異常安靜,風從西邊吹來,把暮色拂淡,讓滿天星辰開始變亮。

  玄陰老祖望向院子外的那棵大槐樹,用蒼老的聲音歎道:「真人,我也沒有幾年了,跟著你在世間飄了這麼久,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大槐樹梢上坐著一位少年,紅衣在殘存的暮色裡格外醒目,就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

  他的左臂已經復原如初,只是看著異常白嫩,就像是新生的嬰兒,又像是剛從泥裡挖出來的蓮藕。

  不知道這是不是羽化帶來的神通,竟連萬物一劍造成的傷勢都能治好。

  「是啊,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陰三蹲在樹梢上,手裡拿起一顆石子,向田地裡的一隻老鼠砸了過去。

  看著這幕畫面,玄陰老祖與陰鳳對視一眼,感覺到極度的不解與擔憂。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25 23:38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7-31 23:33
第十章 光說不練,那是假把式

  從今天清晨開始,陰三便蹲在樹梢上打老鼠,紅衣兜著的滿滿一堆碎石,現在只剩下了一小半。

  他沒有用什麼神通,也沒有用什麼劍法,只是在那裡用石頭扔。

  縱使砸中,也不會讓那些老鼠真的受什麼傷,他卻會很開心地笑起來,如果砸不中,他的臉上卻絕對不會有什麼敗亦欣然的神情,很是惱怒,甚至還會罵髒話。

  玄陰老祖與陰鳳甚至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因為朝歌城受挫而有些心神錯亂。

  好在他這時候接了玄陰老祖的話,看來老了這兩個字不止對陰鳳,對他也有所觸動。

  陰三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裳,把剩的碎石子盡數灑到槐樹下,然後縱身飛到了夜空裡。

  啪啪啪啪,數十聲石子落地的聲音響起。

  他已經在夜空裡來回飛行了數百個來回。

  紅衣飛舞,如舞動的雙翅,在黑色的背景下畫出了數百道意味難明的線條,最終疊加組合成了一個極其複雜的圖案。

  以玄陰老祖之能及陰鳳的見識,也看不出這個圖案竟有何意味。

  「我也想不明白為何我會一直敗,一敗再敗。」

  陰三落在農家小院裡,接過老祖端過來的那杯綠色酒漿,緩緩抿了一口,清秀而乾淨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片刻後接著說道:「總不可能是因為我貪酒誤事吧?」

  這笑話並不好笑,但玄陰老祖與陰鳳都很捧場地乾笑了幾聲。

  「不管是西海之局,還是朝歌城前後兩局,都是我與蕭皇帝共同商定的,無論從大略還是細節來說都沒有任何問題。」

  陰三微笑說道:「然而我們只是在雲台一役裡揀了些小便宜,其餘都是輸家,為什麼?因為我們在西海之局遇著了童顏那個小朋友,朝歌城又遇著連三月醒來,再接著便是他自己醒了。」

  玄陰老祖說道:「運氣,我堅持認為這是運氣。」

  陰三又喝了口酒,說道:「如果這一世他的運氣還能持續這麼長時間,那就是氣運,我們還爭什麼呢?」

  陰鳳發出一聲不服氣的低嘯,說道:「現在局面並不差,青山裡還有那麼多支持真人的晚輩,真要是雙方真來一場,我們也佔優勢。」

  陰三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望向夜色裡的南方,淡然說道:「可如果這一世的所有事情,都已經是他提前算好了的,你確定我們還佔優勢?」

  玄陰老祖搖頭說道:「柳詞與元騎鯨先後離開……就算此事不可逆,那連三月呢?如果他什麼都能算到,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任何事情都不做?如此絕情滅性,豈不是比我們這些邪道惡人還要可怕?」

  陰三說道:「絕情滅性這四個字豈不是最適合他?他當年就是極自私的修道者,只求大道,不念其餘……當然這些只是猜測。」

  玄陰老祖說道:「真人究竟想說什麼?」

  陰三微笑說道:「我想知道他這一世是怎麼過的,為何會比前一世的氣運還要更好。」

  ……

  ……

  想要知道一個人的一生是怎樣過的,最好的方法不是去看他的傳記,也不是去聽那些見過他的人的敘說,而是去他出生的地方、成長的地方親自看看。

  時隔多年,陰三再次回到了青山……不遠的雲集鎮。

  這次他是一個人。

  他在那家著名的酒樓很認真地吃了頓火鍋,發現已經不是當年的味道,然後才想起來自己也不是當年的自己,口味已經變化了很多。

  當年就在這個包廂裡,他附身的那位冥界妖人被趙臘月用劍索索住,然後被一道飛劍殺死。

  想著這件往事,他有些鬱悶地把筷子扔到桌上,捲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當時那道劍索就是弗思劍。

  在朝歌城舊梅園裡的那道劍索還是弗思劍。

  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流裡,卻能被同一道劍索綁兩次,難道同樣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

  離開酒樓,他去了鎮外的景園,當然沒有給錢。

  景園外的霧氣非常濃郁,修行者們還在外面等著,他直接破霧而入,落在溪畔的花樹上,當然沒有驚動陣法。

  聞著依然殘著的淡淡火鍋味道,他有些可愛的皺了皺鼻尖,喃喃自言自語道:「你一個不愛吃東西的人,怎麼教出了這麼多愛吃火鍋的徒弟?」

  下一刻他冷笑說道:「終究還是要學我。」

  離開景園,他去了顧家,偷了那輛馬車,愜意地靠在軟墊上,看著天窗透下來的光,不停地飲著夾壁裡隔段時間便會換的美酒。

  車輪碾壓著青石板,一路前行,竟是深入大山,來到一處很偏僻的山村裡。

  按道理來說,如此偏僻的山村,斷沒有道理會修建如此平直寬敞的道路,但這座山村本來就是極特殊的。

  站在村外的山崖上,陰三瞇著眼睛看著下方的田野,只見稻田金黃成片,到了要收穫的季節。

  山村裡有著好些大宅院,不時能夠看到壯武的家丁出沒,明顯不是普通人家,必然非富即貴,根本不像深山裡可能有的畫面。

  信步來到村子裡,在田間尋了個矮瘦的老農夫,他憑著可親無害的臉,很簡單地便瞭解了很多情況。

  大概一百五十年前,這座小山村裡來了一位仙師,帶走了兩名天賦極佳的孩童。

  後來的事情,村子裡的人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其中一名孩童最後成為了某家修行大宗極厲害的人物。

  那位孩童姓柳。

  柳姓孩童的父母得仙師照拂,享壽百餘年,生下很多子女。

  看在那位仙師的份上,無論是朝廷還是別的大戶人家,對這些柳氏子女自然極為尊敬,更不敢得罪。

  如此這般,到了現在柳家已然成為州府裡首屈一指的大戶,這座山村更是儼然成了柳家的私產,原先的那些人家或者搬走,或者成了柳家的下人。

  「這柳家真這般厲害?」陰三問道。

  那位矮瘦老漢拿起布巾,擦拭掉黝黑臉龐上的汗水,指著眼前的稻田說道:「所有的田產都是柳家的,你說厲害不厲害?」

  陰三說道:「這等大戶人家,想來也做過很多腌臢事……」

  不待他把話說完,那位矮瘦老漢的眼裡滿流露出驚恐的神情,連連擺手說道:「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陰三笑著說道:「就是隨便聊聊,老丈何必如此小心。」

  矮瘦老漢哪裡敢接他的話,揮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陰三正準備離開,忽然想著修行界裡的那個傳聞,說道:「老丈,種田這種事情很難學嗎?」

  矮瘦老漢不明白他的意思,說道:「種田有甚難的?」

  陰三來了興致,說道:「那能不能麻煩您教我種田?」

  矮瘦老漢更加糊塗,看著他身上的紅衣裳,說道:「你不是唱戲的?」

  陰三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也可以這麼說,唱戲是假把式,我想學學真把式。」

  矮瘦老漢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渾濁,下一刻重新清醒過來,完全忘了為何要教他這些,問道:「你想學什麼?」

  陰三說道:「什麼都可以。」

  矮瘦老漢問道:「你會什麼?」

  陰三認真說道:「什麼都不會。」

  ……

  ……

  在陽光的照耀下,洗劍溪就像是一條金鞭被青山群峰握在手裡,此時平靜至極,又彷彿隨時可能破空而起。

  溪面上忽然出現無數道光點,並非溪中的錦鯉提前很多年便知道了有位極厲害的大王前輩要來以此表示歡喜,而是天空裡的無數道劍光的投影。

  無數道劍光自諸峰而起,來到洗劍溪的上空,然後快速落下,場面極其震撼,嚇得洗劍閣裡的那些年輕男女們臉色蒼白,根本不敢言語。

  井九與趙臘月等人的身影出現在溪水下游。

  「恭迎掌門真人歸山!」

  洗劍溪畔、兩岸崖間到處都是人。

  聲音迴盪在青山群峰之間,久久沒有消失,驚得雲行峰上的鐵鷹破空而起,適越峰的猴子們開始大呼小叫。

  井九望向遠方的適越峰,微微挑眉,於是那些猴子聒噪的叫聲戛然而止。

  廣元真人苦笑想著一切都是真的,小師叔果然不喜歡自家的猴子,對著井九行禮道:「陸廣元見過師叔。」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師兄?」

  廣元真人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再次苦笑,然後鄭重行禮道:「拜見掌門真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1 23:33
第十一章 回青山便是戰

  緊接著,碧湖峰主成由天、代表天光峰的墨池與過南山,還有各峰的長老都紛紛上前行禮。

  不是所有人都來迎接他的歸來,比如南忘,比如方景天。

  修道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道,往往一閉關便是十餘年甚至更長時間,誰也無法以此指責什麼。

  同樣,也不是所有人都歡迎井九的歸來,比如新任雲行峰主,雖然隨著眾人行禮,神情卻很冷淡。

  平詠佳百年未回青山,低聲問元曲道:「師兄,這人是誰?」

  元曲說道:「金思道,伏望死後,他現在是劍峰峰主。」

  平詠佳對雲行峰有特殊的好感,對新任雲行峰主本也很好奇,看著對方的神情與氣度不禁有些失望,低聲說道:「就這樣啊……還不如我呢。」

  他的聲音真的極低,只有元曲等人能夠聽到,險些失笑。

  誰也沒有想到,井九忽然開口說道:「那就你來好了。」

  洗劍溪畔鴉雀無聲。

  清風吹拂水面,波光微亂。

  各峰長老與弟子們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接著才醒過神來,不由震驚無語。

  金思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好在井九只是隨意說了這句話,並沒有真的做什麼。

  接下來,他沒有回神末峰去看自家的猴子,也沒有急著去天光峰修那把椅子,而是直接去了昔來峰。

  看著向著昔來峰而去的那道身影,人們更加慌亂,心想掌門真人剛回來,難道兩邊便要開戰?

  無數道劍光隨之而去。

  廣元真人擔心至極,想要與井九說幾句,卻發現自己竟是無法追上他的速度,不禁心生駭然。

  嗡的一聲輕響。

  井九落在了昔來峰前的廣場上。

  清風自白衣間散出,向著四面八方拂去,把青石板縫隙裡的那些經年塵埃盡數吹了出來,如氣浪般捲向遠方。

  廣場四周的青松隨之而動,如浪花一般,久久無法平靜。

  方景天從幽暗的大殿裡緩步走出,兩道極長的銀眉也被清風拂動。

  他沒有閉關,也沒有假裝閉關,一直在這裡等著。

  「已經很久了。」井九看著他說道。

  是的,真的已經很久了。

  一百五十年前,他再次回到青山,與趙臘月一道登上神末峰。

  從那之後,方景天就一直想要殺他。

  景陽真人假洞府開啟的時候,方景天便動了殺心,只是禪子蓮駕剛好路過。

  雲台之役,青山強者盡出,方景天坐鎮青山,也曾經想過要殺死神末峰上的所有人,只是劉阿大剛好在場。

  井九是個看到死亡陰影便會轉身離開的人,這一世他經歷過的數次生死危機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做過仔細的準備,唯有方景天的數次殺機讓他真切地感受到過威脅。

  因為那時候的他還很弱小。

  更不要說百年前的青山掌門大典。在世人眼裡,他終究是被方景天逼了出去。

  火焰驟斂,劍光亦收,廣元真人落在井九身邊,反手便是一袖拂出。

  無數道極其精純的劍意破空而去,在昔來峰大殿前形成一道屏障,把所有的三代弟子都攔在了外面。

  只有各峰峰主及二代長老,還有已經破海成功的那些天才弟子,比如卓如歲等人才能進來。

  廣元真人勸說道:「師叔還請息怒,數年前新立掌門之議並非師兄貪權,而是您當時在朝歌城沉睡不醒,九峰無主……」

  墨池長老這時候也趕了過來,顧不得調息平靜,趕緊上前苦苦勸說道:「師……師……師……」

  緊接著,成由天與越來越多的長老都來到了昔來峰前,大多數人不敢上前,只有地位最高、資歷最老的那幾位圍著井九不停勸說。他們說的話當然極有道理,現在元騎鯨剛離開不久,青山如果便陷於內亂,如何說得過去,更重要的是,現在青山氣勢正盛,如果受此重挫,豈不是會給中州派喘息之機?

  但不管廣元真人等人說些什麼,井九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靜靜看著遠處的方景天。

  漸漸的,勸說的聲音小了下去,憨厚老實的墨池長老依然不甘心,急得紅了臉,口齒不清說道:「師叔……叔……」

  忽然,卓如歲上前扶住墨池長老,笑瞇瞇地把他攙著向外走了幾步。

  墨池長老更是著急,朝他頭上打了一巴掌,說道:「大……事,這是……大事,別鬧!」

  卓如歲哎喲一聲,直接倒在了墨池長老懷裡,痛聲說道:「師叔,你下手太重了,我要不行了……」

  墨池長老唬了一跳,心想這是怎麼回事,趕緊扶著他坐了下來。

  一道冷漠的聲音打破了廣場上帶著些尷尬緊張意味的安靜。

  「今天都在喊師叔,可是那年呢?那年掌門大典,哪怕他拿著柳詞真人的遺詔,哪怕劍律大人親口說了,你們依然不承認他是師叔,為什麼?因為他那時候剛剛破海,在你們看來不夠打,那為什麼現在你們不再懷疑?是因為禪子的態度還是連三月前輩?都不是,是因為他現在能打。」

  無數道視線落在趙臘月的身上,帶著強烈的不安等待著她接下來的那句話。

  她看著方景天面無表情說道:「既然如此,今天怎能不打?」

  昔來峰前的廣場變得更加安靜。

  方景天銀眉微飄,看著趙臘月欣賞說道:「不愧是我青山宗開派以來最快破海巔峰的天才人物,青山劍道就在於敢爭,怎能不打?」然後他望向井九說道:「其實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聽著這話,場間一片嘩然,廣元真人想再說些什麼,方景天舉起右手,說道:「諸位師弟,此事與爾等無關。」

  話音方落,他的身影便從場間消失。

  井九摸了摸趙臘月抱著的白貓,隨風而去。

  ……

  ……

  上德峰終年積雪不化,行走在峰間,除了青松崖柏便只能看到單調的白色與黑岩,竟讓人彷彿置身北方的雪原。

  微風忽作,井九與方景天落在洞府外,帶起些雪粒。

  很多年前,他們都曾經在這裡生活修行過,現在再次回來,不知有何感慨。

  「我在這裡住的時間不長,師妹他們的時間更短,入門沒多長時間,師父便……被你們害了,說起來我們與師父相處的時間並不是太長。」方景天站在崖畔,看著雪霧外的莽莽群山,面無表情說道:「但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井九沒有理他,轉身向洞府裡走去。

  方景天銀眉微飄,就像是雪一般,唇角微翹,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轉身隨之而去。

  那口通往地底劍獄的井依然冒著淡淡寒意,往年經常站在井邊向下望著的老人卻已經不在人世。

  「大師兄走的時候如何?」方景天問道。

  井九不想與此人多說話,但關於元騎鯨或者柳詞的問題還是願意多說幾句,說道:「他說他很開心。」

  「那就好。」方景天飄然而起,向著井底落下。

  伴著那道彷彿亙古不變的天光,兩道身影飄落到井底,地面一片乾燥,沒有雪花也沒有潮濕的積水。

  如黑山的屍狗緩緩睜開眼睛,眼神還是那般深邃,卻又是那樣的平靜溫和。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 23:33
第十二章 野花深處,大戲開場

  落下的天光,照亮舞台般的地面。

  方景天向屍狗認真行禮——不管屍狗對太平真人究竟是何態度,他當初能夠離開劍獄,明顯是得到了對方的許可。

  屍狗的眼裡流露出一抹笑意,然後望向井九,用眼神問道——你確定要這樣?

  井九說道:「簡單些。」

  屍狗沉默了會兒,重新閉上眼睛,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幽靜的地下空間裡彷彿響起了一聲歎息。

  劍獄裡很安靜,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岩石——比上德峰還要堅硬的岩石。

  兩位通天大物緩步走過,給兩側囚室裡的大妖、邪修們帶去了極大的精神壓力,他們明明聽不到腳步聲,心裡卻彷彿有戰鼓聲響著,咚咚作響,一聲重過一聲。

  來到劍獄深處,方景天停下腳步,望向那條幽靜通道盡頭的囚室,說道:「當年師父就是被你們關在這裡?」

  井九嗯了一聲。

  方景天問道:「現在裡面關著的究竟是誰?」

  井九說道:「你不是掌門,沒有資格知道。」

  方景天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行走。

  劍獄裡除了這條孤單而狹窄的死路,便只有一條通道。

  想要進出隱峰,只能從這條路走,再沒有別的可能。

  據說這就是當年青山宗前代祖師設置隱峰的用意。

  置之死地,方能後生。

  只有處於真正絕望的環境,才能在艱難的修行道路上打破看似不可能被打破的屏障。

  整個修行界,知道隱峰還有別的出路的只有四個人。

  柳詞與元騎鯨已死,而井九與太平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這個秘密。

  ……

  ……

  隱峰裡的風景很美,美的不像真實的世界,然而有趣的是,在真實的世界——準確來說是在天光峰頂——卻能看到這裡。

  方景天曾經在隱峰裡生活了很多年,也是在這裡成功地破掉元騎鯨為自己設下的死關,在滿山野花裡一步通天。

  那些美麗的青色山峰高速後掠,迎面便是他最熟悉的那座山峰,滿山的野花還在盛放。

  方景天落在山間,走到野花深處,低身拾起一根竹笛。

  竹笛離開地面,野花漸漸凋零,萎作碎屑,混入黑色的泥土,就此消失不見。

  他轉身看著井九說道:「說來有趣,當年不知道你身份的時候,我還曾經想過收你做徒弟。」

  山風微作,穿過竹笛的孔洞,發出好聽的聲音。

  這說的是一百五十年前,井九重回青山,在洗劍溪畔參回承劍大會的事情。

  井九說道:「快點。」

  接下來的這場戰鬥事關道統,會影響青山宗未來數百年、甚至更多年的傳承,也必然會影響到整個朝天大陸。

  在此之前,可以有些漫長的回憶,可以有些感慨,可以詠歎,可以有些長篇大論。

  但沒必要。

  數百年的情緒終於有了抒發的機會,卻被如此生硬的打斷,方景天不怎麼生氣,只是歎道:「如果你真是師叔,像你這般無趣的人……師父當年怎麼會願意教你?」

  井九說道:「我天賦好。」

  方景天沉默了會兒,說道:「怎麼打?」

  井九說道:「輸了的人,就別出來了。」

  這本來就是青山隱峰的規矩,只要進來的人,想出去便只有一種方法,或者破境通天……或者像童顏等人那樣,被井九與元騎鯨無視規矩。

  當然,方景天就算輸了這場,被囚禁在隱峰裡,也還有一個離開的方法,那就是飛升。

  方景天銀眉微飄,感慨說道:「你自信而討厭的樣子,真和師叔有些像。」

  井九說道:「連你師父現在都不再懷疑我的身份,你卻依然不信……小時候怎麼沒看出來你是這麼執拗的孩子?」

  方景天說道:「因為我那時候在你眼裡還是小孩子,所以我在旁邊看到了很多東西,不得不執拗。」

  井九說道:「既然是小孩子,又如何能夠辨清真假,又能知道什麼是真相?」

  方景天說道:「我只知道除了小師妹,師父最疼的就是你和兩位師兄,結果你們做了些什麼?」

  井九說道:「我們做了該做的事,不,我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方景天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想你死。」

  話音方落,隱峰碧藍如瓷的天空裡,忽然出現了十餘道白色的痕跡。

  那些劍痕組合在一起便是一枝梅。

  不是梅花,就是一枝梅,光禿禿的,沒有一個花骨朵。

  那些痕跡都是劍意。

  貫穿天地。

  ……

  ……

  青山宗的人們站在昔來峰大殿前的廣場上,聽著四周的松濤聲,茫然地看著天空,不知道井九與方景天去了何處。

  趙臘月感覺到懷裡一輕,發現阿大不見了,下意識裡望向遠處的上德峰。

  廣元真人早就已經發現了動靜,眼底閃過一絲憂慮。

  井九與方景天去了上德峰,自然是要去隱峰,去隱峰……表明這一戰與當初他與師兄的劍爭完全不同,是真正的死戰。

  清容峰頂,南忘難得地沒有喝酒,也穿著鞋,站在那棵花樹下,看著上德峰的方向,小臉上滿是惱怒與無奈。

  她知道井九等人回到青山,一直沒有露面,便是準備暗中打斷這件事情。

  不要說什麼自知之明的問題。

  她的境界實力不及方景天與井九,但想要打斷這場戰鬥有的是別的方法。

  現在看來,井九與方景天明顯猜到她會做什麼,直接去了隱峰。

  隱峰只有一條通道,有屍狗鎮守在那裡,她無法進去,也就沒有辦法阻止打斷這場戰鬥。

  花樹微動,黑石上出現無數道細密的劍痕,那些痕跡浮空而起,變成劍弦,組成一道無形的橋。

  她衣衫微飄,銀鈴微動,踏橋而去,落在了天光峰頂。

  昔來峰前的人們感受到了天空裡的劍弦,醒過神來,紛紛馭劍而起,向天光峰而去。

  數千里青山,只有在天光峰頂能夠看到隱峰一角。

  無數道劍光照亮天空,斂於天光峰。

  眾人顧不得向站在崖畔的南忘的行禮,紛紛望向隱峰那邊。

  確實只能隱隱看到一角,那是雲海裡的無數座青丘,卻哪裡看得到井九與方景天的身影。

  轟的一聲悶響。

  眾人很是吃驚,轉身望向聲音起處,發現元龜馱著的那座石碑上簌簌落下了一些微塵,震驚想著這是怎麼回事?

  隱峰裡的那場通天之戰應該已經開始了,問題是為何看不到任何畫面,那座石碑卻反而生出了些動靜?

  有些入門時間尚短的弟子不禁驚駭想著,難道是青山宗的列祖列宗看不得這等內鬥,顯靈動怒?

  「你們說誰會贏?」

  崖畔忽然傳來南忘的聲音。

  眾人面面相覷,心想就算自己有想法,在這種時候哪裡敢說出來。

  「那兩個傢伙光顧著自己痛快,卻不想想會給青山惹來多少麻煩,真是令人頭痛。」

  南忘說道:「誰知道他們要打多長時間?難道我們就在這裡看著?不如下些賭注,看戲也熱鬧些。」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但誰都聽得出來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充滿了挫敗之後的垂頭喪氣、破罐子破摔味道。

  崖邊依然很安靜,沒有人敢迎合她的心情。

  片刻後。

  趙臘月走到南忘的身邊,喚出弗思劍放到了地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3 23:32
第十三章 吾於青山真無敵

  誰也沒有想到,趙臘月竟把弗思劍當作賭注押了下去。

  至於她押誰會勝,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想便知道答案。

  緊接著,元曲與平詠佳也走了過去。

  元曲拿出來的是那把還沒有名字的灰色怪劍,平詠劍在身上摸了半天,最終很不好意思地拿出阿飄給自己的一個餅。

  卓如歲咳了兩聲,裝模作樣地摸了半天,最終掏出了一片金葉子。

  這真是寒酸至極的賭注,就連平詠佳的那塊餅都不如。

  天光峰頂,清風不斷,腳步聲也不斷,有了趙臘月開頭,越來越多的人放上了自己的賭注。

  各峰長老都很穩重,自然不會隨他們胡鬧,哪怕南忘發了話,參加賭局的絕大多數都是三代弟子。

  令人吃驚的是所有人居然都押的井九,竟沒有一個人看好方景天!

  昔來峰的長老們沉默不語,就算想要掙些面子,但又能拿出什麼與弗思劍這樣的仙劍對等?

  看看南忘堆滿了劍、餅與一片金葉子的左手邊,再看看她空無一物的右手邊,廣元真人不由歎了口氣。

  就算井九已經在朝歌城裡踏入了通天境,畢竟時間還短,如何能是方景天這名通天中境強者的對手?

  道理很簡單。

  景陽真人沒有輸過。

  井九也沒有輸過。

  過去的一百多年裡,井九參加了不少戰鬥。

  從承劍大會裡對上顧清,試劍大會裡對上馬華、顧寒,梅會道戰裡對上修行界的年輕俊彥,再到問道大會,直至後來的那些強者之戰。

  這些戰鬥開始的時候,都沒有人看好他,但他都贏了。

  他很早便在修行界有了同境無敵的稱號。

  想到他是景陽真人轉世,更給人一種不可戰勝的感覺。

  現在,只要他參加的戰鬥,沒有人會看好他的對手,哪怕他今天的對手是方景天。

  ……

  ……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爭奪掌門之位那一戰,打的是心平氣和,毫無煙火氣,很快便結束,那是因為他們爭的不是生死,只要分出境界修為高低便好。但今天隱峰裡的這場通天之戰,爭的是生死,就算境界有高下,修為有強弱,誰又會認輸呢?

  南忘說的沒有錯,不知道還要持續多長時間才會結束。

  人們站在天光峰頂看著隱峰方向,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還是那樣的緊張。

  石碑處不停發出沉悶的聲音,就像戰鼓一般,灰塵簌簌落下,更加令人感到不安。

  暮色漸濃,夜色又至,星光漸盛,如水般緩緩洗著群峰以及峰間的流雲。

  峰頂沒有人說話,也漸漸有人收回了視線,看著景物或者自己的手,出神地想著什麼。

  趙臘月抬頭看著滿天星辰,忽然發現星光變淡了一瞬,下意識裡回頭望向那座石碑。

  元龜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嘴角撕扯著一片星光,正在緩慢地吞嚥。

  待吃完這片星光後,它緩緩轉首望向隱峰方向,蒼老而沉靜的眼眸裡出現一抹惱火的神情,還有一抹痛意。

  可能是心疼那兩個傢伙把青山的家業糟蹋的太厲害?

  ……

  ……

  隱峰裡的星空更加美麗。

  群星不閃,彷彿永恆,就這樣靜靜懸在夜色裡。

  夜空裡出現了無數道痕跡,有的曲折,有的筆直,深刻入天,卻沒有破裂的徵兆。

  更加明亮的是那些劍光,在黑色的大幕前不停地穿梭著、撞擊著、閃避著,時而迸出耀眼的花火,時而擦肩而過,就像兩顆無知無識無情的流星,只想著摧毀對方。

  這畫面無比神奇,而且眩目,在真實的人間根本沒有什麼機會能夠看到,自然也無法落在畫家的筆端。

  阿大眨了眨眼睛,那些美妙神奇的劍光與痕跡,盡數被眨碎,然後再次顯現在妖異的貓瞳裡。

  對這樣美的畫面,它沒有欣賞的興趣,只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觀戰者。

  那些如梅枝般綻放的劍光,還是那般兇猛,比它的全力一爪也不弱。

  那道筆直的、無趣的、枯燥的、快而無能的劍光……就是那樣無趣地到處亂飛,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敢和方景天戰。

  阿大想著這些事情,眼瞳裡忽然綻放了一朵極大的火花。

  兩道劍光再次相遇。

  嗯……他的情形好像稍微差了些。

  不管事後他承不承認,反正我就說你那時候看著不行了,我不出手怎麼辦?你這個青山掌門必須要領我的情。

  出手吧阿大!

  想著青山宗的歷史上,必然會留下自己這個鎮守大人濃墨重彩的一筆,阿大整隻貓都幸福地快要昏過去,隨風擺首,便要躍至夜空裡偷襲方景天……

  忽然,一隻軟軟的掌落在了它的腦袋上,把它壓在了原地,一動無法動。

  那隻掌真的很軟很溫暖,落在頭頂很舒服,阿大卻是感覺到了極大的恐懼,眼瞳急縮成豆,白毛炸開,發出一聲淒冷而警惕至極的低呼。

  媽的!你不是在幾百里外嗎!怎麼會忽然來到了這裡!

  媽的!幾百年過去,你怎麼變得這麼厲害了!

  ……

  ……

  比星辰明亮無數倍的劍光,照亮了隱峰。

  與天空裡那些隱而未裂的痕跡相比,隱峰地面要顯得慘淡無數倍,到處都是深數十丈、長十餘里的溝壑,真可謂是滿地瘡痍。

  有數十座山峰已經被完全摧毀,當然那些山峰裡的洞府外亮著的都是綠燈。

  如果天空裡的那兩個人再打下去,到生死危機關頭必然不會再顧忌這麼多,到時候天崩地裂,那些還在洞府裡閉死關的前代長老怎麼辦?

  屍狗一直在隱峰裡觀戰,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阿大鬼鬼祟祟來到隱峰的第一刻,它就知道了。

  很多年前,阿大便經常來隱峰胡鬧,對這裡很熟悉,但哪裡有它熟悉?

  更不要說這些年為了防貓它做了很多準備。

  所以,當阿大準備跳上夜空向方景天發起最無恥、也是最強大的偷襲時,屍狗直接抬起右前爪,便把它按了下去。

  ……

  ……

  如黑山般的巨狗。

  如蒲公英般的小貓。

  這樣的體形對比,這樣的畫面,真的很有意思。

  屍狗按住了阿大,便沒有再理會它,靜靜看著夜空裡那兩道劍光。

  那道筆直的劍光真的很快。

  它在青山這麼多年時間,竟沒有見過更快的。

  但那道曲折如梅的劍光也很不錯,劍意周折而不定,不管那道筆直劍光再快,也很難確定它的位置,反而有幾次險些被其所困。

  「喵?」

  峰裡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貓叫聲。

  屍狗低頭望向掌下的白貓,眼神沉靜而溫暖,意志卻極為堅決。

  ——我知道井九是掌門,但這場爭鬥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能。

  阿大知道屍狗沒有隨太平真人學會兩心通,在心裡再次罵了好幾聲娘,暗想當初你和妖雞隨那對師兄弟殺的青山弟子還少了?

  然後,它再次理直氣壯地、極其響亮地喵了一聲。

  屍狗微微偏頭,帶起一陣夜風,有些訝異地看著它,心想居然餓了?

  阿大喵喵了兩聲,表示自己餓的不行了。

  屍狗想了想,低下頭把它咬在嘴裡,踏夜風而起,悄無聲息去了極遠處的一座山前。

  這座山與隱峰裡別的山都不一樣,沒有野草,沒有樹木,只是一座光禿禿的石山。

  山崖間有很多洞。

  每個洞裡都有一座石像。

  每座石像都是一個在隱峰裡破境失敗、身死道消的青山強者。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4 23:32
第十四章 誰是真的了不起?

  啪的一聲輕響。

  阿大落到了地上,翹起右後腿,細細嗅了嗅身上,確認沒有口水的味道才安心了些。

  待它抬起頭來看到那座石山時,不禁嚇了一跳。

  當年它來隱峰玩的時候,在這座石山裡翻揀過好些次,但……你啥時候換了食譜?

  這些青山強者的屍體沒有天地元氣,但血肉筋骨皆有劍意留存,想來大補,可是……這違反青山門規啊!

  它幽幽看了屍狗一眼,心想元騎鯨死了,你就這麼亂來嗎?

  屍狗確實不會兩心通,不知道這隻貓在想什麼,走到石山側方,伸出前爪一刨,刨出來一個深坑。

  坑裡埋著一隻雪國怪獸的屍體,單看外表便知道層階極高。

  阿大踱到坑邊看了一眼,有些厭惡地喵了一聲。

  屍狗眼神微異,心想這是自己留著的好東西,這也嫌棄?想了想,走到另外一個地方,又刨出一具屍體。

  這是一具冥部強者的屍體,魂火盡數化為碎晶,不知味道如何,但必然對修行極有幫助。

  阿大望向屍狗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與憐憫。

  哥在神末峰吃香的,喝辣的,還能踩……嘖嘖,你這日子過的,居然還在吃這些東西?

  屍狗有些不解地看了它一眼。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自己忽然又不餓了。

  屍狗沒有多想,低頭把那具冥部強者的屍體吃了一半,然後細心地重新埋了回去,當然也沒有忘記把那具雪國怪獸的屍體重新埋好。

  ……

  ……

  天亮了。

  然後黑了。

  天亮了。

  然後又黑了。

  劍光停了。

  坑被刨開。

  然後填平。

  再次刨開。

  再次填平。

  吃沒了。

  天光峰頂的石碑不停簌簌落著塵,只是間隔越來越長。

  有些青山弟子們離開了,然後再次回來,給師長們帶來果子。

  青山仙師們自然不怕飢餓,但怕無聊。

  阿大趴在屍狗嘴裡,隔著如石柱般的犬牙看著遠處的天空,心想既然勝負已分,為何你還不放我出去?

  白衣輕輕飄著,比天空裡的那些雲要生動很多。

  井九落在山間,低身把手裡的那根竹笛重新插回土中。

  細細的青枝從竹笛孔中鑽出,迎風招搖而生長,很快便蔓延開來,然後有三三兩兩的小白花開放,緊接著便是滿山遍野的花海。

  方景天躺在花海裡,沉重地喘息著,再沒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模樣,看著就像一個重病的老人。

  在青山宗的這些強者裡,廣元真人以木訥低調著稱,真正最不像仙人的卻是他。

  從很多年前開始,他就像個尋常富家翁,不管那兩道細長的銀眉如何飄拂,都拂不走他身上的俗氣。

  那種俗氣不是尋常意思的俗氣,指的是家常意味,是與人間有關的那種鮮活味道。

  從這個角度來說,太平真人收了這麼多徒弟,他才是最像的那個。

  和與廣元、南忘等後入門的弟子相比,他在上德峰的時間更長,對師父的印象極深。

  可能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他對太平真人的忠心要遠超其餘人,對井九等人的恨意更是深刻至極。

  「我、日、你先人。」方景天看著井九說道。

  井九說道:「劍丸雖碎不代表不能重修,我在雪原上見過有人金丹碎裂重修,應該是一樣的法子,你要不要學?」

  方景天說道:「我操、你、祖奶奶。」

  井九就像是沒有聽見,繼續平靜說道:「當然你的劍鬼也出了問題,有渙散的徵兆,如果想要復原,可能需要兩百多年的時間,你應該能熬到那天。」

  方景天說道:「我操、你、媽。」

  「以後就在這裡好好治傷吧,爭取活著,死總是不好的。」

  井九看了眼天空,說道:「過不了多久,我們應該會再見面。」

  方景天喘息了兩聲,說道:「我、操、你。」

  井九說道:「不行。」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隱峰。

  來到劍獄通道裡,他停在了某個地方,轉身望向左手邊那條幽靜通道盡頭的囚室,忽然盤膝坐了下來。

  通道裡隱藏著無數凌厲至極的劍意,那是他很多年前布下的,便是他自己都沒辦法承受,但現在情形有所變化。

  囚室裡,雪姬蹲在竹椅上,看著那片虛假的冰峰與雪原,知道他的到來,卻沒有轉身的意思。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似乎感受到了些什麼,烏黑的眼瞳裡閃過一抹亮光,緩緩轉身望向囚室石門。

  隔著囚室石門,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然後生出無數道無形的湍流。

  井九與囚室裡那位曾經這樣靜坐相對無語數次,在那幾次裡他一直都處於絕對弱勢,今天稍有不同。

  這應該是在冷山遇到她之後,他第一次能夠以平等的姿態與她對話。

  當然這只是平等的姿態,並不代表他擁有了與她相等的能力。

  雪姬忽然嚶嚶了兩聲。

  ——百年時間過去,你變得強了些,我會給予你足夠的尊重,既然你要換,那便換吧。

  井九說道:「竹椅過了百年,早已朽爛,憑什麼換我身體裡的仙氣?」

  雪姬不再說話,轉身望向那片真正毫無變化的冰峰雪原。

  井九說道:「過些天幫我一個忙,也是幫你自己。」

  雪姬緩緩抬頭望向石壁。

  石壁上面是上德峰。

  上德峰上面是天空。

  天空上面是哪裡?

  她嚶嚶了兩聲。

  ……

  ……

  借天光而上,出井。

  踏風雪而起,離峰。

  天光峰頂到處都是人。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他一個人出了隱峰,勝負自然清楚。

  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臉色蒼白,其餘諸峰支持方景天的人們也是神情難看至極。

  廣元真人的心情很複雜,但還沒有來得及問,便被南忘搶了先。

  「你不會真把他殺了吧?」她盯著井九問道。

  廣元真人趕緊對南忘說道:「既然天地無感應,師兄自然性命無憂。」

  南忘說道:「當初他在隱峰裡破境通天,天地亦無感應,你憑何確信?」

  井九心想真煩,說道:「他沒死。」

  方景天傷勢奇重,離死只差一步,非數百年不能復原,而且除了飛升再無法離開隱峰一步,這與死也沒有太多區別。

  聽到這句話,南忘沒有再說什麼。

  「拜見掌門真人!」

  天光峰頂的所有人拜了下去,包括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

  井九對趙臘月說了句話,踏空而起,向神末峰飛去。

  元曲在旁聽著那句話的內容,不由很是吃驚,心想難道真要如此處理?

  不管如何震驚,事情總是要辦的,誰讓他是趙臘月的弟子。

  正所謂師長有事,弟子背。

  元曲走到雲行峰主金思道身前,認真說道:「師兄,準備一下吧。」

  金思道這時候正因為方景天敗在掌門真人劍下而不安,忽聽著這話,皺眉問道:「什麼?」

  「掌門真人那天在洗劍溪畔就說過了,雲行峰主由平詠佳師弟接任。」

  元曲清了清嗓子,說道:「依照門規,您需要做一下交接。」

  聽著這話,場間一片嘩然,金思道的臉色無比難看。

  轟的一聲,從遠處的神末峰傳來。

  井九回到了那座孤清的山峰,隔絕外界的劍陣驟然消散,無數道劍意與天地元氣相合,變成彷彿實真實的霧箭,向著四面八方而去。這時候的神末峰,就像在燃放無數道煙火,向整個世界炫耀著自己的了不起。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5 23:33
第十五章 什麼事情都得平

  注:作者曰 ─ 昨天方景天倒下之前,說了好幾句話的,發出來後卻都消失了……然後大家看到的正文裡面便成了井九在自說自話……這個我也沒有辦法啊,寫出來後海棠還專門提醒了可能會變成星號,所以我在中間加了點,結果竟是完全不見了!好吧,這下大家也應該都想到了,他說的話都不怎麼好聽,但那畫面很好看啊,可惜了。

  ……

  ……

  聽到元曲的話,金思道的臉色很難看,支持方景天的長老弟子們的臉色也很難看,臉色最難看的卻是平詠佳本人。

  他當然記得在洗劍溪畔師父說的那句話,問題是,他從來沒有把那句話當成真的。

  劍峰之主必然是青山宗的大人物,自己怎麼有資格去做?

  不要說什麼在青山九峰裡的資歷輩份,自己只是神末峰的關門弟子,忽然一下成為峰主……師姑會怎麼看?顧清師兄怎麼看?元曲怎麼看?卓如歲師兄肯定會很生氣,還有……阿飄發脾氣怎麼辦?

  他又是緊張,又有些茫然無措,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拒絕又不敢。

  「如果是你,我也就認了。」金思道看著趙臘月說道:「但憑什麼要我把峰主之位讓給他?就因為他是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柳詞師兄當年在的時候,再如何寵愛卓如歲,也沒做過……」

  卓如歲沒等他把話說完,耷拉著眼皮說道:「別拿我說事兒,不然我就要請師叔你賜教了。」

  金思道冷哼一聲,沒有就此再作發揮。

  他的輩份雖然不低,破海中境的修為也很高,卻不是卓如歲的對手。

  「總之他憑什麼?」他看著趙臘月繼續說道:「我是不會服氣的。」

  井九一句話便要讓劍峰易主,不要說金思道本人和那些支持他的長老弟子,就連墨池、梅裡、遲宴等人也覺得有些不妥。主要是平詠佳在青山停留的時間太短,雖然百年前有過兩次驚艷的表現,終究境界不足,資歷太淺,怎麼能做峰主?

  那些雲行峰的長老弟子要奉這樣一個人為主,自然更是不服,看著他的視線頗為不善。

  在那些視線的注視下,平詠佳有些緊張,有些可憐地望向趙臘月,卻沒有得到任何支持,不由生出極大悔意,心想自己怎麼就偏偏姓了平呢?結果誰都要來問自己一句憑什麼。

  「那……那……要不然咱們打一場?」他看著金思道試著問道。

  金思道聽到這句話不由愣住了,心想神末峰的年輕人都如此狂妄嗎?就算我不是趙臘月與卓如歲的對手,收拾你們這些還不是隨意至極?

  「你確定?」

  「嗯。」

  場間一片嘩然。

  即便得到確認,金思道還是有些不相信此事能如此輕易地解決,望向趙臘月。

  趙臘月說道:「我是神末峰主。」

  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清楚了,反正她不會管。

  在金思道等人看來,既然你不管,那麼掌門真人那麼懶,應該也不會管。

  金思道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好。」

  話音方落,他的身前便出現了一個人。

  風拂松濤,嘩嘩作響,昔來峰殿前,安靜異常。

  人們看著這幕畫面,眼裡滿是不可思議的情緒。

  平詠佳的右手落在他的頸上,帶著些不確信與疑惑說道:「這算你輸了嗎?」

  金思道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然後迅速變成紫紅色,顫聲說道:「你這是偷襲。」

  平詠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有些緊張。」

  說完這句話,不見他如何動作,便退回到了趙臘月的身邊,數十丈的距離竟是瞬間而過,沒有留下任何殘影,也沒有帶起一縷風聲,就像是沒有動過一般。

  看著這幕畫面,人們再次震驚,心想這是什麼身法?

  百餘年前,曾經看過平詠佳在試劍大會與梅會上表現的人們,自然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無形劍體。

  整座青山乃至整個修行界,也只有井九、趙臘月與平詠佳三人練成了這種本事。

  金思道再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憤怒、緊張與挫敗情緒,不敢怠慢,召喚出自己的飛劍,準備施出雲行峰蒼鳥劍法裡威力最大的那一招。

  那道飛劍在天空下極淡,就像冰塊一般,隨時可能隱於無形,正是青山名劍——皆空。

  平詠佳心想這次對方既然做好了準備,自己肯定沒辦法像先前那般輕易近身,不由更加緊張。

  擦的一聲輕響,彷彿松濤被某種無形的屏障斬斷。

  皆空劍破風而起,帶起十餘道靈動至極的劍光,向著平詠佳斬了過來。

  平詠佳完全是下意識裡身體前傾,向著那邊衝了過去,只聽得嗡的一聲悶響,地面塵埃微作。

  下一刻,他再次來到了金思道的身前,右手放在了他的頸間,衣袂與黑髮間帶出道道劍光,手指也散溢著淡淡的森然劍意。

  皆空劍還在天空裡。

  蒼鳥劍法還未成形,更不要說撲擊。

  場間變得更加安靜,人們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畫面。

  金思道的臉上滿是震愕與羞憤的神情,嘴唇微微顫動,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算我贏了吧?」平詠佳看著他認真問道。

  金思道伸手召回皆空劍,塞進他空著的左手裡,轉身便向廣場上外走去,無論雲行峰的長老弟子如何呼喊,都沒有回頭。

  一位破海中境的峰主,居然被一名入門百餘年的年輕弟子羞辱成這樣,他哪裡還有顏面繼續留在場間,甚至極有可能受了刺激,要去隱峰裡與方景天作伴。

  平詠佳心想這不算偷襲了吧,為何他還是如此生氣,有些畏怯地回頭望向趙臘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趙臘月看著他,眼裡滿是自己年輕時在劍峰裡的影子,眼眸裡流露出一絲欣賞的意味,說道:「你很不錯。」

  遠處的劍峰裡忽然飛起幾隻鐵鷹,極其罕見地發出嘯鳴,雲霧微散,有數十道劍意頗為雀躍地揚起,似在歡迎什麼。

  元曲走到他身邊,有些羨慕地看了看他手裡的皆空劍,問道:「你可以啊,現在什麼境界?」

  「不知道啊。」平詠佳一臉懵懂。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境界,原先想著與對方戰一場,必然會輸,到時候師父就會責怪自己不去做什麼劍峰之主,誰能想到自己居然贏了……聽到這個回答,想著先前看到的畫面,人們再次震驚無語,心想神末峰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

  ……

  ……

  平詠佳與金思道的這一戰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也沒有任何炫目的畫面,但青山弟子們修的都是劍道,自然明白平詠佳的那兩次接近意味著什麼。至於更加重要的那場關係到青山掌門歸屬的劍爭,則沒有任何旁觀者。

  趙臘月總覺得井九是藉著這場戰鬥熟悉通天境的自己,別的人卻覺得那是因為這場戰鬥極為激烈,才會用了好幾天的時間。

  好幾天的時間足夠屍狗吃完珍藏多年的美味食物,足夠阿大在心裡罵它三千遍壞話,也足夠顧清從朝歌城趕回來。

  小炭爐重新點燃,銀炭漸漸變成真正的銀色,鐵壺裡的水漸漸沸騰,到了該放茶葉的時間,他講述的內容也終於從朝廷回到了青山宗內部。

  「中州派對朝廷的分配有怨言,但沒辦法,山裡的具體分配還是按舊例由天光峰來做,適越峰具體執行,不過弟子有些疑慮的是,過南山現在把兩忘峰轉給了顧寒等人打理,行事也算公正,只是手裡的權力有些過大……」

  井九躺在竹椅上曬著舒服的秋陽,舉起手來,表示自己對這些事情沒有任何興趣。

  顧清會意,沒有再說什麼,端起茶壺開始分茶。茶盤裡的杯子有三個,他把第一杯給了自己,因為有些偏生,第二杯給了師父,因為恰到好處,第三杯給了趙臘月,因為她的口味有些重。

  這時候崖畔只有他們三個人,元曲與平詠佳、阿飄在道殿裡不知道在說什麼,吵的很是熱鬧。

  井九接過茶杯飲了口,問道:「你那邊的事情平了沒有?」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8-6 05:52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6 23:32
第十六章 親愛的,不要走進那條河

  井九問的很隨意,顧清的心裡卻響起了一道驚雷。

  他端著茶杯的手頓時僵住了,低聲說道:「我還沒對甄桃說……說不出口。」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心想你現在怎麼對這種男女私情如此關心?

  井九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繼續說道:「那就瞞著,一直瞞到她死或者你死。」

  趙臘月又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但忍著沒有說什麼。

  井九接著說道:「這次讓你回來是要準備掌門就位大典的事情,辦完了你再回朝歌城。」

  顧清對師父的事情最為上心,一百年前便與元曲把掌門大典的事情理了個清清楚楚,只是有件極麻煩的事情需要提前處理。

  「按照門規,到時候師父您得把承天劍拿出來……」

  他注意到井九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繼續說道:「依我看來,應該提前修改門規。」

  對井九來說,承天劍是最有威脅的存在,當年他就是因為不肯拿出來,才會被方景天等人逼出青山。

  他說道:「無妨,劍鞘在我手裡,難道還有人能奪了去?」

  顧清心想也對,師父現在是已經是通天大物,便是方景天都不是他的對手,加上手握青山劍陣,放眼世間有誰能從他的手裡把承天劍拿走?

  既然要做事,那就趕緊做,他喝盡杯中茶,便去了道殿找元曲商量。

  不多時,平詠佳從道殿裡走了出來,從他不時回頭的模樣來看,竟是被趕出來的。

  「師父……」他走到竹椅旁,摸了摸頭,一臉的緊張,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您真準備讓我去劍峰啊?」

  井九沒有說話,趙臘月說道:「他做了掌門也沒去天光峰。」

  平詠佳聽明白了意思,不由大喜,趕緊提起鐵壺給二人把杯子斟滿,說道:「可是……我什麼都不懂,真不會做峰主啊。」

  趙臘月說道:「我也不會,而且你以為他就會做掌門?」

  井九看了她一眼,知道這是因為先前與顧清的那番對話帶來的因果。

  平詠佳哪裡明白兩位師長之間的暗流湧動,撓著頭苦惱說道:「但我連蒼鳥劍法都不會,他們怎麼會……」

  話音方落,井九從懷裡取出一本小冊子扔了給他,問道:「還有事嗎?」

  平詠佳拿出皆空劍,有些不捨又有些無奈說道:「我不用劍,那這劍怎麼辦?」

  井九說道:「隨便。」

  平詠佳看了趙臘月一眼,終於明白了些什麼,趕緊行禮告辭,跑回了道殿裡。

  不多時,道殿裡傳出眼力價兒、不懂事之類的嘲笑聲。

  神末峰的空氣都變得鬆快起來。

  趙臘月端著茶杯坐到竹椅尾端,看著他問道:「兩件事情先辦哪件?」

  井九說道:「中州派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想來會變得聰明些,不等我與他分出生死不會動手,那我只能先辦他。」

  ……

  ……

  寧靜的小山村裡滿是稻草被割斷後散發出來的味道。

  那些散落在各處的宅院,還有那些高高掛著的紅燈籠卻又衝淡了山居的意味,透著股富貴而腐朽的氣息。

  陰三在山溪裡衝了個澡,回到農居裡,與那個矮瘦的老丈笑著說了兩句話,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小屋裡的陳設很簡陋,點著一盞油燈,因為要省錢的緣故,燈繩被剪的極短,火苗如豆,十分昏暗。

  玄陰老祖坐在床上,眼裡的幽焰也如豆子般,一臉唏噓。

  「真人……就算是想重蹈紅塵,感悟真義,何至於……過的這麼苦?」

  「我在果成寺聽了很多年的經,對蹈紅塵這種事情卻沒什麼興趣,這方面我們師兄弟確實有些像。」

  陰三把濕毛巾搭在椅背上,笑著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他這一世是怎麼過的。」

  玄陰老祖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頭髮,難得地帶著嘲弄意味說道:「傳聞裡他只用了九天便學會了所有事情,您這停留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些?」

  「你是說我的天賦悟性不如他?」陰三推過去一碗清水便作了茶待客,「不管是劈柴燒火,還是割稻打糧,我以前都做過,只不過後來忙著修行,做大事,濟蒼生,漸漸忘了而已,難道你以為我真是要學這些?」

  玄陰老祖端起清水喝了口,有些不知滋味地啪嗒了一下嘴,說道:「那您留在這裡究竟是做什麼?做這些便能知道他這一世到底是怎麼回事?」

  陰三指著自己的眉心說道:「我剛才在溪裡的時候,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玄陰老祖把水碗放回破桌上,盯著他神情凝重問道:「何事?」

  陰三說道:「他從小生活在皇宮,被祖師帶回青山後也只知道修行,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情,為何他要做?除了適應身體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想走另外一條道路。」

  玄陰老祖想著這一百多年裡關於井九的那些傳聞,搖頭說道:「怎麼也看不出與以前的景陽有何區別。」

  「這便是破而後立,哪怕看著沒有什麼改變,終究是另一層了。」陰三似笑非笑說道:「或者說是第二條河流。」

  玄陰老祖說道:「真人的意思是?」

  「他在第二條河裡隨波逐流,我卻不該隨之而動,忘了自己的那條河。」

  陰三笑著說道:「他修他的道,我滅我的世,如此才對。」

  玄陰老祖忽然覺得房間裡多了些血腥的味道,抽了抽鼻子,又揉了揉鼻子,說道:「道不同,只怕會有阻礙。」

  當年景陽帶著元騎鯨與柳詞在太平真人的身後捅了那一劍,為何?

  再如何不理世事,再如何懶,遇著滅世這種事情,總要出劍。

  「我第一次下冥是七百多年前的事。」

  陰三說道:「我準備了這麼多年,我不相信他能真的算盡所有事,如果能,也不見得能破,因為這是我的河。」

  玄陰老祖自然知道他們這些年看似喪家之犬,在世間流離失所,實則是在朝歌城,在青山宗,在各大宗派都還隱藏著很多太平真人的追隨者,問題是就算那些人同時發動,又如何能夠把朝天大陸毀掉?

  屋外忽然傳來撲愣的聲音以及數道夜風。

  陰鳳踱著憤怒的步子進到屋裡,用微尖的聲音說道:「方小四這個蠢貨,一點都不懂忍辱負重,居然又被他關進了隱峰!」

  陰三起身走到屋外,望向夜空遠方的青山群峰,沉默了很長時間。

  那名矮瘦老漢早已沉沉睡去,發著幸福而無知的鼾聲。

  忽然,山村裡某處傳來喧嘩的聲音,隱隱還有罵聲與哭聲傳來。

  陰三沒有理會那些,依然看著夜空沉默不語。

  陰鳳飛到牆頭,望向遠處的祠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長長的尾羽有些無趣地擺動了兩下。

  今夜柳族的老爺們抓著了一個與佃工通姦的寡婦,這時候正在開祠堂用刑。

  想來夜色再深些的時候,那對姦夫**便會被沉進塘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當年我曾經想過,那我算得道者還是迷途者呢?」

  陰三忽然說了一句與方景天無關、與柳族祠堂更沒關係的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7 22:22
第十七章 順我者亡,逆我者亡

  陰鳳回頭望向他,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其實站在修道者的角度來看,我的想法沒有什麼問題,但為什麼支持我的人還是不多?因為他們畏懼未知?不,是因為他們有太多的已知。」陰三收回視線,望向遠處的柳族祠堂:「不能飛升的修道者,往往都會留下自己的血脈,便是我那兩個好徒兒也不能免俗,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族人與後代都被我殺死?

  玄陰老祖摸了摸頭,說道:「很正常。」

  陰三看了他一眼,問道:「那你呢?」

  玄陰老祖還剩下數十年的壽元,卻沒有留下血脈後代的意思,說道:「聽說蘇子葉那個傢伙在西邊弄的不錯。」

  陰鳳嘲弄說道:「你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敢背叛你的弟子身上?」

  玄陰老祖冷笑一聲,說道:「你這隻鳥哪裡懂人的傳承是何意思。」

  陰三笑了笑,繼續說道:「柳家祖上是柳詞的幼弟,柳詞為了讓後人避禍,安排在這個小山村裡,只想他們能活下去就好,誰曾想到出了一個柳十歲。柳詞死後,無人看管,這裡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比樂浪郡元家不知道差到哪裡去。」

  陰鳳聽著祠堂那邊傳來的聲音,有些厭憎地擺了擺頭,說道:「都不知道他們這麼活著有啥意思。」

  陰三說道:「似這樣渾渾噩噩度日的凡人,活著確實無甚意思,也無甚用處。」

  說完這句話,他低身在地上揀起一顆小石子,然後彈了出去。

  農舍的門是關著的。

  這顆小石子落在了門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門板開了一朵花,那是濺射而起的木刺。

  小石子破門而出,在夜空裡繼續向前,遇著了池塘旁的那顆樹。

  很多年前,井九曾經在這裡躺過,在這裡教過柳十歲青山宗的心法。

  又是啪的一聲輕響,樹皮綻裂,木屑橫飛,出現一個穿透的小洞。

  小石子繼續向前飛行。

  飛過被割得如玄陰老祖頭頂般的稻田。

  飛過如陰鳳尾羽般雜亂的樹林。

  在祠堂匾額上擊出一個小洞。

  穿破祠堂裡的光線。

  穿過衣衫破爛不堪、露出赤裸身體的寡婦的哭聲。

  穿過盯著她的身體滿是正義與惡意的那些視線。

  穿過那個倒在血泊裡、已經奄奄一息的佃工微弱的呼吸。

  來到了祠堂的最深處也是最高處。

  那裡有一張太師椅。

  椅上坐著柳族的老太爺。

  又是啪的一聲輕響。

  柳老太爺的眉心出現一個血洞。

  一道鮮血緩緩流出。

  他緩緩向後倒去。

  ……

  ……

  在商州那棵槐樹上,陰三揣著半衣服的小石子,砸了一天的老鼠,一個都沒能砸死,那是因為他不願意。

  殺人這種事情他很擅長,至於願不願意,要看當時的心情。

  啪啪啪啪!

  小石子就這樣不停地飛著,在門板上留下無數個小洞,在夜色下的村子裡留下無數道白色的線條。

  沒有慘叫聲,但有驚呼聲,還有奔逃聲,直至漸漸低沉,然後消失。

  柳氏祠堂與各座宅院裡倒了無數人,倒在血泊裡。

  陰三拍拍手,再次望向夜色裡的遠方。

  青山九峰就在那裡。

  上德峰是第三峰,所以我叫陰三。

  神末峰是第九峰,所以你叫井九。

  這是新的一世。

  你踏進了一條新的河流。

  我卻不應該這樣做。

  我不是陰三。

  我還是那條大河,奔流向東,浩浩蕩蕩,順我逆我,都要亡。

  「走吧。」他輕聲說道。

  陰鳳不敢在青山近處飛行,落到地面,就像蜥蜴一樣,快速向著前方奔掠。

  玄陰老祖蹲下身,把他背了起來。

  青山還在夜色那邊。

  他們向著另一邊而去。

  他再沒有回頭。

  從這一刻開始,他不再是陰三。

  他就是太平真人。

  ……

  ……

  柳十歲收到消息趕回來時,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

  珵的一聲。

  不二劍化作一道亮光,收回他的腕間,變成劍鐲,尤自微微顫動,表達著自己的不安。

  已經過了幾天時間,山村裡依然瀰漫著血腥的味道,好在青山弟子趕到的很及時,那些屍體沒有腐爛。

  數百具屍體被堆放在稻田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眉心都有一個血洞,畫面看著極其恐怖。

  不管是青山弟子還是府州的衙役又或者清天司的官員,都被清了出去。

  趙臘月一個人蹲在那些屍體前查看著。

  柳十歲走到她身後,雙拳微微握緊,說道:「還能追上他們嗎?」

  自從父母死後,他再沒有回過小山村,沒有見過這些親人。

  也許其中某些人有取死之道,但那些孩子又有什麼罪過呢?

  「追上也沒有用。」趙臘月站起身來,說道:「三個通天同行……除非動用青山劍陣,不然沒有人能殺死他們。」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希望他們不要老的太快,死的太早。」

  趙臘月說道:「我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在青山附近暴露行蹤,是因為方景天的事情發洩?還是說他就這麼恨柳詞真人?」

  「都不是。」柳十歲看著稻田裡的那些屍體,說道:「這是一封給公子的戰書。」

  ……

  ……

  秋風起,先清後寒,朝天大陸漸要迎來又一個冬天。

  青山發生的事情很快便傳遍大陸,人們知道了方景天敗在井九劍下,也知道了那個山村的血案。直到這個時候,修行界以及青山宗的年輕弟子們才終於明白,為何他們的師長提到太平真人便會那般警惕,只想著把對方殺死。

  這位祖師爺真是瘋的。

  接下來的這些天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太平真人與玄陰老祖、陰鳳再次消失無蹤,整個大陸都變得平靜下來,但無論是朝歌城還是各宗派山門,都嗅到了秋風裡的不祥味道,就連冷山底的火鯉大王也生出了強烈的警兆,向著岩漿河流深處游去,直到來到那道隔絕人間與冥界的透明巨牆之前,才稍微安心了些。

  這些不祥的味道與警兆源自平靜裡隱藏著的極大殺機。

  就像暴風雨前,就像黎明前,就像世界毀滅之前。

  誰都知道太平真人肯定要做些什麼,問題是他如今在哪裡,在做什麼呢?

  青山宗派出了很多兩忘峰弟子,沿著濁水兩岸搜索,至於不到破海不能出山的規定被顧寒強行無視,井九不知道什麼原因,也選擇了無視。

  百年前的朝歌城之役,朝廷的捲簾人與不老林曾經並非本意地配合了一次,在那之後雙方保持著表面的平靜,這一次平靜也被撕破了。

  捲簾人在顧清的示意已經暗中搜集了百餘年的資料,此番配合清天司開始進行再一次的圍剿,很多隱藏在各宗派與部堂裡的不老林餘孽被揭穿了身份。

  從朝歌城到果成寺,從千里風廊到益州,無數場隱藏在夜色裡的戰鬥幾乎同時開始,不知道有多少人悄無聲息地死去。

  但沒有人能找到太平真人,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他彷彿平空消失了一般。

  冬天過後自然就是春天,千里風廊起了一場大風。

  與往年世人避風不及不同,這一次很多宗派以及朝廷的代表卻是逆風而至,紛紛前往一茅齋。

  井九在朝歌城對柳十歲說過,布秋霄那邊有事,而且是好事。

  這件事情便是成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8 23:32
第十八章 恨不能孤家寡人

  一茅齋書生成聖比青山通天與中州大乘更重要,天地提前便顯現出了各種徵兆。

  這場大風便是其中一種,今年的荷花居然在初春便提前盛開又是一種。

  小荷摘了一片荷葉,又用荷花揉出汁液來,仔細忙了半宿,終於蒸好了香甜的荷葉飯,開心端到柳十歲的身前。

  因為山村血案的事情,柳十歲這些天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她不知如何開解,只能在吃食方面格外用心。

  好在柳十歲不像井九,對吃東西還留著幾分興趣,總算是沒有讓她的心意白費。

  看著柳十歲吃的香甜,小荷覺得好生滿足,把書桌上的紙墨收拾了一下,走到窗邊去檢查符紙還能維持多長時間。

  最近這段時間的風太大,必須用符紙擺出避風陣,才能不被侵擾。

  至於她開的這間客棧當然沒有什麼生意,顧清當年替她挑的地方再好,也禁不住天地的打擾。

  她來到窗邊,見著前方山裡生出數道清光,緊接著看到了幾名修道者,神情微異道:「中州派居然也來人了?」

  柳十歲走到窗邊望過去,視線落在一名瘦高老者的臉上,與當年在雲台裡背下來的那些卷宗一對照,便確定了對方的身份,說道:「任千竹,當年是化神境巔峰,但這百年裡不知因何晚來發枝,竟是連破三境,已經是煉虛上境。」

  小荷聽著對方竟是煉虛上境的大強者,緊張說道:「那豈不是中州派的大人物?」

  柳十歲說道:「以前談真人不喜歡他,這些年才算是得了些權柄,越千門死後,他在雲夢山的地位更高。」

  一百多年前,井九與布秋霄在舊梅園搭成協議,一茅齋不再干涉皇位之事,在中州派看來這便是背棄盟友的行為。

  那之後,一茅齋與中州派的關係自然不復當年親近,後來布秋霄在朝歌城親自守了井九十年,雙方更是快要撕破臉。

  今次中州派讓任千竹來慶賀布秋霄成聖,明顯是想要修復兩家宗派之間的關係。

  青山宗現在給中州派的壓力太大,井九回到青山乾脆利落地擊敗方景天,也沒有讓青山內耗太嚴重。

  想到這件事情,柳十歲的心情稍微鬆快了些,說道:「中州派再如何掙扎也沒意義,終究都不是公子的對手。」

  小荷心想談白二位真人可是朝天大陸最頂尖的人物……好吧,她已經習慣了柳十歲對井九的盲目信任或者說崇拜,眨了眨眼睛,問道:「那你和這個任千竹比呢?」

  柳十歲說道:「他是中州派的資深長老,我自然遠不如他,不過有不二劍與管城筆,我應該能殺了他。」

  ……

  ……

  這裡是千里風廊的入口處,但沒有什麼森嚴的看守,山色河景尋常美麗,只是新生的青草都被風壓平了下去,看著有些可憐。想來這裡平時風小的時候,說不定還有很多遊客。

  任千竹輕拂衣袖,把撲面而至的大風驅散,看著那座客棧以及緊閉著門的那些商舖,在心裡想著這些。

  走過客棧,沿河而行,沒有多長時間便來到了一座湖畔。

  湖面生著無數波濤,一道一道地橫亙而至,看著頗有威勢,浪聲驚人。

  湖邊生著柳樹更是被吹的不停狂舞,葉子盡數落光,就連柳枝的皮都剝離了不少。

  「千里風廊果然名不虛傳,據聞到了風廊深處,風勢更疾,更有著下界的陰氣,刺骨寒魂,如罡風一般,在那裡修行,磨煉心志的效果比青山劍峰也差不到哪裡去。」

  任千竹對隨行的弟子們說道:「我已傳書入齋,應該還需要段時間,你們在此間各自修行,感悟一番。」

  弟子們領命應下,自去樹林裡靜坐養神。

  撲愣撲愣。

  一隻紅鳥逆風而至,落在一棵柳樹上,低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

  任千竹站在樹下,看著湖上的巨浪,彷彿無所察覺。

  紅鳥抬起頭來,烏溜溜的黑眼珠輕輕一轉,口吐人言:「冷山地底那邊如何?」

  任千竹依然對著湖面,神情卻恭謹了很多,應道:「當年安排的那名散修莫名死了,那件用鱗片制的法寶也應是毀了,無法確定火鯉的位置。」

  紅鳥說道:「即便找到火鯉,也需要找到控制它的方法,不然那道屏障極難摧毀。」

  任千竹神情凝重說道:「越千門死後,白真人更加信任我,但控制火鯉的方法只有她知道,連談真人都不知道,她不可能告訴我。」

  「那就算了。」

  紅鳥從枝頭飛起,順風而去,很快便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風廊入口處。

  任千竹依然沒有動,靜靜看著湖面的巨浪,很久後才收回視線。

  原來他也是不老林的人。

  難怪去年越千門在朝歌城拿還天珠的時候,會被太平真人掌握行蹤,繼而殺死。

  ……

  ……

  那隻小紅鳥飛到了千里風廊入口處,落在了那間客棧的簷上。

  狂風吹得它羽毛亂翻,朱色濃淺不定,反而很是可愛。

  它緩緩轉首望向風廊深處。

  一茅齋就在那裡。

  再過些天,布秋霄便會成聖,在那之前,這裡的天地氣息會發生劇烈的變化。他只需要選擇任意一刻,傷到布秋霄的本體,取到他的聖人之氣,破掉一茅齋鎮壓冥界通道的陣法,便能把這場大風送到冥界。

  風是氣的流動,沒有任何殺傷力,哪怕是帶著陰寒意味的罡風,對冥界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他要借的是風勢。

  只有這場大風才能把冥河裡的火焰盡數點燃。

  狂暴燃燒的冥河如果遇著東海的無盡海水與通天殺陣裡的滿天血霧,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便是他想著那個畫面都有些喜悅。

  他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才能靠近布秋霄。

  如果他跟著任千竹進一茅齋,應該能瞞過那些書生的眼睛,問題在於任千竹也無法靠布秋霄太近。

  想著這些事情,小紅鳥在簷上不停地踱著步,發出啪啪的輕響。

  ……

  ……

  啪啪,啪啪。

  小荷抬頭望向屋頂,說道:「往年也沒這麼大的風,石子都被捲了起來,你聽,打的真厲害。」

  「是挺厲害的。」

  柳十歲右手握著管城筆,左手握著微微顫抖的不二劍,看著桌上的那張紙說道。

  小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保持著這個姿式,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他還是選擇放下了手裡的筆與劍。

  那張紙上是他抄寫的一篇前人古賦,說的是正氣入星漢、國士本無雙。

  在這一刻,他心裡想的是另外一句話——恨不能孤家寡人。

  如果他只是一個人,絕對不會放下管城筆與不二劍,就算稍後會戰死,至少能通知一茅齋裡的同窗們,警告先生一聲。

  屋頂的石子撞擊聲與滾動聲忽然停了,小荷看了眼窗外,發現風還在繼續,不禁有些疑惑。

  又是啪的一聲輕響,屋頂一片瓦片破掉,狂風與天光一道灌入,發出淒厲的嘯鳴。

  那隻小紅鳥飛了進來,揮動著翅膀,風聲頓時消失。

  伴著一道清光,紅鳥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個紅衣少年。

  小荷猜到對方的身份,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下意識裡向後退了幾步,站到了柳十歲的身旁。

  太平真人對她笑著說道:「那年煩你帶我去摘了些蓮花,還沒有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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